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孺慕 作者:猫大夫 文案 写给你。 1、【排雷】师生文; 2、(很)可能全文清水; 3、更新不稳定,可以完结了再看; 4、本故事所有事实情节均为虚拟,与任何现实之组织、机构、人物毫无关系。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边缘恋歌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嘉图,苏潼 ┃ 配角: ┃ 其它:   ☆、chapter 1   李嘉图记得上一回父亲参加家长会,是在去年,他还在上初三。班主任及各科老师发言时,因为加上学生教室里将会人满为患,所以学生们都被请出教室。过后李嘉图才知道,父亲李钧卓被班主任邀请向在座的其他家长传授教育孩子的经验。   整个初中时期,李嘉图都是全校成绩最好的学生,作为学生家长,李钧卓每一次家长会都被邀请说上两句。学校里每一位领导、每一位老师都知道李嘉图,父亲也因为培养出了这样的孩子而与校领导相熟。但每次要发言说点什么,李钧卓总是说,“我和他妈妈从来都不管他,全靠他自觉。”   这一次,是李嘉图上高中以后的第一次家长会,在即将文理分科以前召开。班委会和班主任为了这次家长会筹备许久,在一个周日迎接来自全市乃至全区的学生家长。   班上有几个外地学生因为家长工作繁忙,从外地赶来也不容易,于是就缺席了。可李嘉图知道自己的父亲一定不会缺席,原因当然也不是因为自己所在的城区离学校不远。   他就是知道,他不会缺席。   在班主任和各科老师简单做了发言和介绍以后,班主任丁楚吟笑眯眯地邀请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说两句。李嘉图正和几个朋友站在走廊外面小声聊天,忽然教室里一个负责端茶倒水的女生溜出来冲他们挥手,“覃晓峰,该你上台发言了。”   “啊?就到我了?”覃晓峰措手不及,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往教室里走,嘴上还嘀咕着,“能不能不说啊……”   朋友几个还在他背后笑话他,看到他站到讲台背后,向家长们鞠躬问候,开始做自我介绍。李嘉图看到坐在教室中间位置上的李钧卓。他一如平常,表情严肃而深沉,而且坐得端正,面前的那杯茶只喝了一两口,恐怕已经凉了。   “咦?那是谁啊?是老师吗?”李嘉图收回目光时,听到张竞予在旁边奇怪地说。   几个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名穿着浅色格子衬衫的青年骑着一辆白黑色公路车来到了教学楼楼下,远远看去人年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有些清瘦,身材颀长不像是本地人,皮肤也比本地人要白许多。   张竞予戴着眼镜,还趴在栏杆上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啧啧两声,“TYRELL诶,富二代吧。”   “很贵?”周书渊疑惑。   “废话,光是那个车架都得一万多!我们几个人的电动车变卖掉也换不来他那辆自行车!”张竞予纳闷道,“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们的疑问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那名青年很快就跑到了楼上,朝着他们班走过来。   在门口迎宾的女生见到他走过来,目光都被他吸引住。学习委员主动走上前去问,“请问,您是哪位同学的家长?”   难道是哪位同学的哥哥吗?李嘉图心里也想。   “哦,不。我来找钱老师的。”他的手稍微抬了一下,谢绝了女学生的帮忙,很快就找到了他要找的人,连忙微笑朝站在教室门口的教导主任走过去,“钱老师。”   李嘉图班上的物理老师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他看到青年,咧嘴一笑,露出他那口因为吸烟过度而泛黄的牙齿,很高兴地说,“你来了啊。”   “来看看。”青年不好意思地问,“没妨碍到什么吧?”   钱超挥挥手,“不会不会。”转而对一旁一脸不解和好奇的丁楚吟介绍说,“这就是之前和你说起过的苏潼。也是从我们学校毕业出去的,跟你还上同一间师大,算你两届校友了。”   丁楚吟微微一愣,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脸上难掩笑意,“你就是小苏啊,听钱主任提过你好几次了。难得你毕了业还想着回母校做贡献,欢迎加入到我们的教师队伍当中来。”   苏潼客客气气地和丁楚吟握手,谦虚道,“哪里,下星期的试讲还希望学姐能够提点提点。我还没真正给学生讲过课,想到心里就犯怵。”   丁楚吟和学弟一见如故,笑道,“提点算不上。我们学校能有那么好的成绩,三分靠老师,七分还是靠学生。”她悄悄往教室讲坛上指了指,“喏,那个孩子就是我们班上成绩最好的,参加了两个社团,课外活动表现也很优异,叫覃晓峰。徐老师也很喜欢他。”   苏潼看了一会儿正在发言的学生,了然点了点头,关心道,“徐老师呢?她身体怎么样了?”   “刚刚来过,说完话就回去了。”丁楚吟用眼神示意着说,“她常年都站着,身体不好。还有几个月,更要注意了。”   这位突然出现的青年站在人群当中实在是出众,加上与老师们的亲切交谈,更是难免引起学生的注意。就连一向高傲的朱薏臻也靠在栏杆上,懒洋洋地问,“那是谁?什么领导的亲戚?”   “我猜是新来的化学老师。”刘墨楠眼睛盯着他不放,“上回徐老师不是说过,她去生孩子那段时间会有新老师给我们上课吗?”   张竞予瞪圆了眼,窃声道,“就这小年轻?”   刘墨楠白了他一眼,“嫌年轻?这个年纪如果不是教育部直属师大的优毕,我们学校那帮领导看都不看一眼好不好?”   “帅是帅,不过我还是喜欢老张。”周书渊耷拉着脸摇头。   原先教他们化学的徐老师是老龄产妇,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格外小心,很早就打报告申请产假。上个星期徐老师在同学们的问询下,向他们透露会有别的老师给她代课。   当时全班绝大多数同学都认为将会是化学组的张老师代课,他虽然普通话本地口音浓重,可幽默风趣,讲起课来妙趣横生,深受广大学生的欢迎。班上有同学去化学教研组找老师时,也曾经向他本人求证过,他笑呵呵地说听从学校领导安排,让他们不要担心自己的化学成绩,所以这事情究竟是真是假也没有确凿的消息。   几个人正在教室外面推推挪挪,要让班长刘墨楠去一探虚实,班主任就已经走进了教室。   覃晓峰发言结束,在家长们的掌声中尴尬地红着脸下台。   班主任笑盈盈地看着他,好像在看自己的亲弟弟一般,又说,“覃晓峰能够有这样的成绩,除了他自身的努力、我们老师的关心以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那当然就是他的家庭教育。覃妈妈,你能不能给我们说两句?说说晓峰平时在家里是个怎样的孩子?你和他的父亲都是怎么教育他的?”   坐在教室第一排的覃妈妈是个端庄平凡的女人,看起来很有教养,又没有职业女性的气质。她腼腆地低着头,默默站起来,在老师邀请她走上讲坛时,笑着摆摆手拒绝,就站在第一排课桌前面,头微微低着,说,“也没怎么教他。这孩子在家里很自觉,不用多说什么的。”   是不是所有的家长发言都一样?   李嘉图看着这位母亲,心里不禁这么想。他看向依旧正襟危坐的父亲,心中一凛,转头问周书渊,“什么时候去订场?”   “等下啊。”周书渊看看时间,“卧槽,都这个时候了。快走快走。”说着拉上李嘉图,和其他同学道别以后往楼梯走。   他们特意选了和老师们相反的方向,李嘉图下楼以前回头望了苏潼一眼。   尽管还没到六月,三十七度的高温却已经持续了一个星期,这一天同样也是烈日当头。   苏潼浅蓝色的衬衫沾了汗,贴着肩线,显得他的肩颈是那么瘦削和锐利。   图书馆将要在学期结束以前再举行一次图书漂流活动,考虑到高三即将毕业,肯定有许多无法处理的书籍无法带走,所以图书漂流活动将和旧书交易活动同步进行,这就意味着要征用较大的公共用地。身为学生图书中心组织部的重要成员,李嘉图和周书渊上周开会时就被委派了订场地的任务。   逸夫体育馆常年是学生集体活动的热门地点,如果不提前订场、广而告之,一般很难订得到。好在他们来得早,周书渊又事先打过招呼,征用时间很快就确定下来。他们了却一桩心事,便去图书馆和其他社团成员碰头。   社团专用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几位骨灰级的社员,包括即将毕业的高三社长和副社长。这是他们在活动前的最后一次会议,时间没到,人也没齐。   “婷姐,上周四刚清洁过的厕所门口,又有人在上面乱涂乱画了。”刚刚从洗手间回来的编辑部部长回来,不耐烦地向社长汇报道。   社长皱起眉头,“搞什么飞机?讲不讲功德,都贴了不许乱涂乱画,文盲看不懂?”   校园里难免有自己的厕所文化,学生图书中心负责图书馆公共区域的管理工作,上个星期才动用社团经费请保洁人员对每间厕所的隔间门进行了清理,没想到一个星期还没到,就又有人在上面留言画画了。   为了这件事,接下来的会议里大家心情都不是很好,动不动就念叨着学校里就是有这样一些败类,生怕不能把脸丢到外头去。   李嘉图开完会,去了一趟洗手间。因为正值下午课间,图书馆的厕所里都是人,他只好走进了隔间。   上完洗手间,在开门出来时,李嘉图低头看到了隔间门上的交友信息——   想找炮|友   请打3935474   星期一至星期五供应处男   星期六日供应有经验的老男   注:处男没经验,请别太用力   他眉尾微妙地动了动,在这则广告的上方又看到了另一则交友信息:   16 177 63 0 处qy 26746732X   真是简明扼要的交友信息。李嘉图看着那串数字,心想177公分的身高63公斤会不会太瘦了些。十六岁,高一还是高二?   这个疑惑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也没再在意,走出了洗手间。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   持续了半天的家长会结束,同学们纷纷回到教室接自己的家长。`   学校周末低年级不补课,绝大多数高二的学生都已经回家,只剩下高一的学生跟高考生抢饭吃。尽管这不是父亲第一次来学校,但李嘉图还是带他去了食堂,父子二人一起吃了一顿还算可口的食堂饭菜。之后他和父亲在校园里散了一会儿步,李嘉图把他送到停车场,目送他开车离开。   宿舍里七个人,包括他一共有三个外地生源。周日晚上没有课,家长还来了学校,李嘉图原先猜想这个时候回到宿舍,应该也见不到其他人了。但出乎意料,李嘉图快走到宿舍门口时,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你这样也不是办法啊。天气一天天热了,衣服不及时洗,堆在一起会发臭的。啧啧,崽崽啊,夏天也不穿好多衣服,自己洗一洗,锻炼锻炼也好啊。”女人既心疼又不耐烦地说着。   李嘉图走进宿舍,见到是罗梓豪的妈妈在帮他捡衣服。她把他囤积了一个星期的衣服都塞进一只大袋子里,正巧手中拿到了一条内裤,抬头无奈地看了一眼一脸无辜的儿子,叹气摇头,一起丢进了袋子。   “李嘉图回来啦?”罗妈妈回头发现了李嘉图,亲切地打招呼,“吃过饭没?”   “阿姨好。”李嘉图礼貌地微笑,“刚刚和我爸吃过了。”   罗妈妈惊讶道,“你不和他一起回家?”   “不了,家远,回去了明早来不及。”他把从父亲那里拿到的干净三件套放到床上,又把中午拆下来的床单和被套抱起来往卫生间走。   她看他要自己洗床单和被套,更是为儿子的衣服烦恼,斜眼往已经走进卫生间的李嘉图那里瞟,道,“你看看人家!”   罗梓豪发愁道,“哎哟,每天作业那么多,哪里有时间洗啦!”   “作业多?我看全市的重点里,就你们学校有双休!”罗妈妈质疑道。   罗梓豪反问吊儿郎当地反问,“那你想不想你儿子上北大清华咯?”   罗妈妈顿时语塞,又一股脑把衣服往袋子里塞,“你最好考得上!”说着把袋子拉上拉链,左思右想又觉得不妥,道,“现在买一台洗衣机也不要好多钱。你们买手机买平板挺大方的,怎么一台洗衣机都买不起?”   罗梓豪犹犹豫豫地说,“那也要所有人都肯掏钱才行啊。”   正巧李嘉图忘了拿洗衣粉,走出来时看到他们母子在说话。罗妈妈好奇地问是谁不肯掏钱,她儿子在这个时候沉默了一下,打着哈哈说,“哎呀,反正就拿回去洗了。哪儿那么多废话,都这样快一年了!”   李嘉图拿了张板凳坐在洗手间里洗床单,宿舍里□□静,外头那对母子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罗梓豪家里是做生意的,妈妈是家庭主妇,因而有时间来参加家长会。罗妈妈在会上了解到不少儿子在学校的情况,甚至还和其他同学的家长聊了许多,所说的很多事情就连李嘉图他们平时都没有听说过。   “那个覃晓峰,他妈妈是下岗工人啊?”罗妈妈碎嘴评论着,“之前你说宿舍里有个外地同学的妈妈,每个周末都来学校看他,就是覃晓峰吧?”   “人家妈妈是内退,不是下岗啦。”罗梓豪哭笑不得。   妈妈可不管这么多,“啧,不一样是待在家里不做事。”她顿了顿,“那领助学金的,就是他咯?真是穷人孩子早当家,你要是有人覃晓峰一般出息……”   “不是他,是郑涛啦。”罗梓豪干巴巴地打断了母亲的长篇大论。   罗妈妈奇怪道,“郑涛?是哪一个?”   做儿子的不耐烦道,“跟你说你也不记得。”   罗妈妈沉默片刻,又紧张兮兮地问,“下学期你们就分文理了,到时候选文科的人同学就不住一起了吧?喏,那个张竞予是学文还是学理啊?”   儿子答,“学理啊,怎么了?”   “啧。”罗妈妈不满地嘀咕,“我得给你们丁老师通通气,高二换宿舍把他给换出去。跟这样的人一起住,成天打游戏,哪里静得下心来学习呢?受影响了。”   “你别瞎掺和了行不行?”罗梓豪不满道。   罗妈妈却郑重其事地说,“这怎么是瞎掺和?今天来是没见到他,以往哪一次来,他不是在打游戏?我跟你说清楚了,给你配笔记本电脑是让你在学校好好学习的,不是用来打游戏的,听见没有?”   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听见了听见了。”   紧接着,罗妈妈又把宿舍里其他几位同学都问了一遍。应该是顾及到李嘉图在洗手间里洗床单,所以她没有提到他。但李嘉图猜想,要是他此刻不在宿舍里,罗妈妈肯定也要把自己说一说的。   正这么想着,李嘉图发现洗手间里的光被挡住了。他转过身,看到罗梓豪站在背后,对自己笑了笑。   “我先回去了啊。”罗梓豪来道别,“明天见。”   李嘉图点点头,“慢走。”说完,他还是擦干净手上的泡沫,起身从洗手间里出来,送罗妈妈和罗梓豪。   “阿姨慢走。”他把他们送到宿舍门口。   罗妈妈口口声声夸他讲礼貌,没走多远,就小声对自己儿子评论说,“那孩子长得可真干净。”   不知道罗梓豪跟她说了什么没大没小的话,被她往肩上打了一巴掌。李嘉图望着他们亲昵的背影,迟了迟,才回到洗手间里继续洗床单。   天气热得不像话,哪怕一天之中日照最强烈的时间已经过去,但李嘉图把床单和被套晒出去后,等到傍晚日落,竟然也快要干了。覃晓峰迟迟没有回宿舍,但李嘉图知道他这会儿一定在自勉楼或者图书馆自习。他无所事事,又不想看书,看着仍旧空白的分科志愿表发呆。   现在宿舍里除了他以外,其他同学都已经确定了学文还是学理的去向,只剩下他到现在还不能决定。学校的理科不错,这么多年来出的都是理科状元,可状元与他毫不相干。原先他以为学文对自己来说简单一些,因为他记忆力很好,靠背靠记的东西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可是经过这个学期的地理考试,李嘉图心里也没什么底了,文科还要扯上计算和推理,岂不是找累?   除了语文,没有其他科目能提起兴趣。可不管学文还是学理,语文试卷都是一样的。再说,学文的男生离开学校以后能做什么?和女生一样当文秘?说不定还是理科轻松一些,尽管近年来理科分数线高居不下,不过学校里学理科的学生毕竟多一些。   李嘉图在志愿表上填上自己的资料,等到要勾选文或理时,还是迟疑了。他把志愿表重新夹回了本子里。   洗过澡以后唯一可能回来的舍友还是没有回来,李嘉图拿着一本小说爬到床上看,看着看着,他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他的床位离空调的出风口很近,最近空调有些失灵了,悄无人声时,会听到呼呼的响声。   李嘉图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他梦到自己拨通了那个门背后的电话号码,在嘟嘟嘟的等待声之后,电话被接起来。   “喂?您好。”一个算不上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李嘉图愣住——这是苏潼的声音。话语好像哽在了喉咙里,李嘉图吃力地咽了一下喉咙,挠了挠干燥的脸颊,在对方再一次发出疑惑的声音时,脱口而出道,“喂?是你要找男朋友吗?”   那头沉默了。   而李嘉图也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这个梦境一直弥留在李嘉图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醒过来以后,翻来覆去,甚至看了看手机,确定自己并没有拨出任何电话。   后来他才想起来,门背后那则交友信息留下来的是□□号码而不是手机号码。果然只是一个梦而已,李嘉图松了一口气。手机号码……实际上他也没有苏潼的手机号码。   甚至不知道将来会不会见面。   在空调底下坐的时间长了,李嘉图裸着的上身有些发凉。他搓了搓起鸡皮疙瘩的上臂,下床找空调遥控器。覃晓峰这个时候从外面回来了,顺手打开灯,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李嘉图下意识用手遮住了眼睛。   “啊,你睡了?”覃晓峰很讶异。   李嘉图挥手表示没关系,看看时间,正好要到寝室熄灯时间,覃晓峰平时大概也都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杨培清,他背着书包,也是刚自习回来的样子。   杨培清是李嘉图初中时候的同班同学,当年他们班六十多名学生,只有他们两个考进了这间高中。现在他们仍然是同班同学,只不过他们初中三年都没有熟悉,这一年的高中生活当然也没让关系有起色。   “你志愿表填好了吗?今天班主任又说了,下周三以前要交。”杨培清是学习委员,被班主任委任负责收大家的志愿表。   李嘉图摇摇头,想起自己没有刷牙,听着杨培清催促的话,没精打采地刷牙去了。   “你觉得那个苏老师怎么样?”杨培清趁还没有熄灯,靠在覃晓峰的床架上跟他聊天。   李嘉图的牙膏快要用完了,挤了好几次都没挤出来,只好从底下开始一点点往上面挤。   覃晓峰坐在书桌前收拾东西,稍微考虑了一下才回答,“感觉挺不错的,长得帅,人也亲切。就是不知道讲课怎么样。丁老师和钱老师好像都很喜欢他,应该进我们学校是十拿九稳了吧?”   杨培清想了想,道,“我还是喜欢老张。刚从学校里毕业的,总觉得不靠谱。”   “哎,丁老师让我们帮忙就帮忙呗,反正也没差。”覃晓峰让他放宽心。   杨培清一直到熄灯以后才离开,走前还从覃晓峰那里拿走了几本习题册。李嘉图打开应急灯,要上床以前,看到覃晓峰打开应急灯要继续自习的样子,问,“今天来我们班上的那个男人,真的是新老师?”   “啊?”覃晓峰转过身,茫茫然看着他,回过神以后笑着说,“对啊,六月份才毕业,回来面试的。也是我们的学长吧。”   李嘉图恍然点了点头,故作猜测道,“不知道他会去哪个班试讲。”   覃晓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就是我们班。丁老师还跟我和杨培清交待了一下。”   “这样……”果然和李嘉图猜的一样,他问,“什么时候试讲,知道了吗?”   “好像就是明天的化学课。”他背着光,脸看得不那么清楚,“我猜面试成功以后,应该就是教我们班化学了。”   李嘉图耸肩,“无所谓,都一样。”他穿上一件干净的旧T恤,躺下来继续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   期末考试很快就会来临,课程早已上得差不多了。上一堂化学课结束以后,挺着大肚子的徐老师突然交代班上的同学要注意复习关于硫酸的那一节课,大家还莫名其妙了一段时间。   后来不知道是哪一位说出来的推断,称徐老师是变相提醒大家期末考试会考到硫酸,于是大家自主将这节课归为重点复习内容,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那时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为了新老师试讲做准备。   天气好得有些过分,三十八摄氏度的高温,灿烂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光照亮了天上的每一片云彩,和天底下的每一片砖瓦。   午休时间李嘉图抓紧时间把前一天晚上留下来的衣服洗了,因为张竞予在洗床单和被套,他只能把衣服晾晒在边上。两个人站在水池旁,一人抓着被套的一头,往相反的方向拧,水滴滴答答弄湿了整个阳台。   看这情况,现在晾出去,下午放学回来应该就能收起来用了。   下午往教室走的那十分钟路,学生们的脚步都匆忙得近乎小跑,只为了躲过头顶上的烈日骄阳。   来到教室里,明明已经把空调调到了二十五度,但还是有刚刚入座的同学操起书桌上的草稿本扇风,抱怨天气预报上说的有雨简直是胡编乱造。   谁知,下午第一节课上到一半,外面的天空突然在五分钟内乌云密布,风成团似的卷进了教室里,撞在窗玻璃上哗啦啦作响。   就连正在上课的钱老师都看得呆了呆,让坐在窗边的同学把窗户打开,让空气流通,再将空调温度适当调高。   物理老师话音刚落,噼里啪啦的雨点就落到了窗户上。   还来不及听淅沥淅沥的雨声,雨势就陡然增大了。   外头的树木像软了骨头似的距离摇晃,刚打开的窗户不断吹进树叶,甚至还有细小的枝干。   窗户边上的同学赶忙又把窗户关上,风在外面呼呼直吹,鬼哭狼嚎一般。   李嘉图看到雨像一盆一盆水往窗户上泼,不禁担心下一节课的新老师是否已经到了学校。   天边划过了好几道闪电,紧接着又是雷声。   正在上课的同学们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分散了注意力,偶尔看着窗外的风雨,还忍不住发出惊叹声。   教室的另一边,雨水已经把整条走廊都淋湿了,积水往各班的教室里流,坐在后门的同学用一种徒劳无功的方式把水弄出去——他们用脚不断地把水往外拨。   为了把同学们的注意力带回课堂上,钱老师用课本拍了拍讲台,说,“现在我们做一道临时的题目,大家拿出草稿本。覃晓峰,拿手机出来。周书渊,把后门关上,到讲坛上来。周书渊!”   还在用脚拨水的周书渊连忙站起来,不明就里地看看左右,拖着那双已经全部弄湿的帆布鞋往讲坛上走。   “再来一个女生。班长上来。”钱老师对刘墨楠招了下手。他看大家都已经被这莫名其妙的点名找回神来,说,“下面这道题,非常简单。我们根据下一次打雷和闪电的时间差,计算雷电发生地点距离我们的距离。覃晓峰,你用手机记一下时间差。”   “卧槽,今晚我盖什么啊……”一下课,张竞予就骂起来。   不止是他,还有不少中午洗了衣服的同学都为了不能回去挽救自己的衣服而懊恼不已。李嘉图从下雨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要重洗衣服,早就死了那条心。下课时间一到,他连书都没放就走出了教室。   走廊已经发生了水灾,各班的值日生正积极地用扫帚把积水往出水口扫,走廊外面一道道水柱往楼下流。雨势已经小了不少,但天依旧是灰蒙蒙的,气压有些低。李嘉图漫无目的地往楼下走,每走到一个新的楼层,都要朝走廊过道的方向望一眼,生怕错过了另一边楼梯上下的人。   在就要走到一楼时,他突然觉得怪没意思的,转身又往楼上走。   这个时候再回教室,已经有不少来听课的领导和老师搬着凳子接连进入二年(7)班的教室。   李嘉图认出了化学教研组的老师们还有两位校级领导,一时不想回到教室里凑这份热闹,便径直经过了班级教室,去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没有想到,他才走到洗手间门口,迎面就看到苏潼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抬头见到险些撞到的李嘉图,不禁愣了一愣,条件反射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李嘉图也怔住,反应过来以后接口便叫道,“老师好。”   讶异从苏潼英俊的脸上一闪而过,他甚至错愕了一秒,才笑道,“你好。”   淋过雨,苏潼浅色的格子衬衫肩膀那块湿了一片,碎发也湿漉漉的。两人大概都没有想到这声招呼以后竟然就陷入了尴尬当中,李嘉图心里很诧异苏潼并没有马上走,而他自己也下意识地要抓住些什么。   他冲他笑道,“听说下午的化学课是新老师试讲,是您吗?”   “你是(7)班的学生?”看到他确定的表情,苏潼很惊讶,“真巧。”   李嘉图腼腆地笑笑,说,“上回家长会上见到您,我们还猜您会不会是今年的新老师,好年轻。”   “是没经验。”苏潼半开玩笑,“待会儿,你多帮帮忙。”   李嘉图一愣,仓促地笑了一下,“我成绩不好。”   上课以前,丁楚吟搬着椅子同样来到了教室后排,跟领导和化学组的老师们打了招呼,在靠门的位置坐了下来。她没坐稳,又把笔记本放椅子上,绕到前门去和正在做课前准备的苏潼说话。   苏潼正在用安装在讲台上的那台电脑拷贝PPT,看到丁楚吟走上来,对她微微一笑。   李嘉图坐在座位上,看到他们两个在讲坛上悄悄说着什么,应该还是在给学弟出谋划策。班上从来没有为试讲的老师提供过条件,所以李嘉图不太确定如果是别的老师,丁楚吟会不会也这样帮忙。上午的数学课结束以后,恰好是大课间,丁楚吟特意把刘墨楠和朱薏臻叫到了教室外面,同样也是让她们在试讲时多响应新老师。   “学弟就是不一样。”罗梓豪利用课间和教务处主任攀谈了半天,回来准备课本,对李嘉图说。   李嘉图斜睨了他一眼,问,“跟老钱聊什么了?”   罗梓豪耷拉着脸,“还能聊什么?我家太后呗,开家长会的时候不知道跟老钱说了些什么,刚刚找我谈心呢。”   “是给了些什么吧。”朱薏臻在旁边笑话道。   他的中考成绩不足以进这间中学,为了到这个班上来,家里没少花钱。这个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没人藏着掖着。罗梓豪只当是玩笑话来听,翻了个白眼,道,“闪一边去。”   朱薏臻对他做了个鬼脸,又对李嘉图笑着说,“李嘉图,上次家长会,你爸爸好好玩。看到他跟好几个老师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李嘉图的家长。’”   闻言李嘉图心上一堵,淡淡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家长会那天李嘉图离开以前,也看到了父亲主动上前找钱老师说话。他和教导主任握了手。当时和教导主任说话的人还有覃晓峰的妈妈,班主任也在。   李嘉图看到钱主任几乎都在和覃晓峰的妈妈说话,但自己的父亲有没有和钱主任说些什么,他不知道。   教室里的投影幕已经打了下来,那台电脑屏幕上的内容教室里都看得清清楚楚。李嘉图看到苏潼打开了班级花名册,而丁楚吟指着屏幕说这些什么,他时不时点一点头。之前和学生做了疏通,现在应该是要给新老师也提供一些资料,告诉他要是遇到冷场的情况可以让哪些学生来救场。   上课预备铃声响了起来,苏潼对丁楚吟笑了笑,说了谢谢的话。   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们都有一种随意的默契,一个学年里,上课前会出现课前相互问好仪式的次数非常少。绝大多数老师都选择直接走上讲坛,课本和教案往讲台上一放,说一声,“现在我们开始上课。”然后就直截了当地讲起课来。更有甚者,是一进教室就在黑板上噼里啪啦写上一道题、一个公式或者一个什么内容,有些学生还没有回过神,课就已经开始了。   李嘉图根本不记得上一次有老师会先对学生们说一声“上课”,然后全班同学站起来问好是什么时候。他只记得去年教师节,第一节课语文老师走进教室,正打算用他特有的懒洋洋的声音说点什么,突然班长高喊了一声“起立”,吓得他猛然抬起头来,眼镜滑到了鼻尖。   语文老师在学生们鞠躬说“宋老师,节日快乐”以后还愣了几秒,茫茫然说,“啊,今天是教师节啊。谢谢,你们坐吧,坐。”全然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   上课铃声真正响了起来。   站在讲坛上的苏潼抿了抿嘴巴,双手背在身后显得有几分拘束,在铃声落下以后,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上课!”   “起立!”好像已经排演过一般,刘墨楠高声应道。   同学们应该也知道试讲肯定会来这一出,纷纷站了起来。   苏潼静了两秒,鞠躬道,“同学们好。”   “老师好——”李嘉图和全部同学一样,给这位新老师鞠了躬。   “请坐。”他说完,脸上浮现出一个看起来十分清淡的笑容。   李嘉图坐下以前,听到前排的女生小声和同桌议论道,“我靠,帅得犯规了。”   “我没复习。”她的同桌后悔万分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   让李嘉图十分意外的是,苏潼讲起课来,并不像是第一次站上讲坛。也许是在学校的时候就曾经进行过相关的学习,说不定还去什么地方讲过课,总之,苏潼不是李嘉图见到的第一个新老师,可他却是新老师中第一个一点也不紧张的。   苏潼是怎么避开那些容易冷场的节奏的呢?他所说的每一个知识点,前排都会有同学积极地做出回应,偶尔他抛出一两个问题,也不会出现全班安静的情况。要么是有学生主动举手回答,要么是他非常随意地点起其中一位同学来作答。   李嘉图注意到,他并没有主动叫起任何一个班主任提醒过的学生,又或者他把这个举动做得太轻描淡写,才显得没有一点刻意的成分。   从前李嘉图一次也没有在课堂上主动举过手,无论是初中还是小学,班级里都没有举手回答老师问题的风气,最常见的,是老师直接点名学生回答。   上了高中,学校的学习氛围很活泼,很多老师都是被学生当偶像明星一样崇拜的,上课抢着回答问题倒是屡见不鲜,而举手依旧少见。同学们更喜欢坐在座位上,你一言我一句地回答,在课堂上引发一场短暂的讨论,热闹非凡。   像苏潼这样依照传统来上课,似乎也能激发起同学们的兴趣,反倒是觉得新鲜了,甚至有同学在举起手以后,大喊着,“老师,这边,老师!选我!”   就连坐在后排的领导和老师们都忍俊不禁起来。   “还剩五分钟。”苏潼关掉了PPT,看看同学们,说,“现在我选一位同学来回答我一些刚才课堂上问到的问题。谁来回答?”   话音刚落,教室的各个角落都纷纷有同学举起了手。   李嘉图一整堂课都在看热闹,只觉得原来四十分钟过得那么快。他看到先前被班主任交代过的四位同学都举手了,连覃晓峰也不例外,心道这戏会不会做得太足了一点。正在这时,他发现苏潼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稍微考虑了一下,说,“坐在倒数第二排,右数第二列的同学。”   李嘉图大吃一惊,眼看周围的同学都要注意到他并没有举手,连忙慌慌张张站了起来。   “嗯……第一个问题,我们利用浓硫酸做干燥剂的原因,是因为它的脱水性吗?”苏潼看着他问。   李嘉图回视着他,说,“不是,是因为浓硫酸的吸水性。”   苏潼点点头,又问,“关于浓硫酸的保存方式,是不是可以把浓硫酸敞口放置?”   “不可以。”李嘉图还是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作答,“因为浓硫酸会吸收空气和结晶水合物中的结晶水,与空气接触会降低浓度和增加质量。”   他眼中露出了笑意,“那么你能说说浓硫酸脱水性和吸水性的区别吗?”   这个太简单,他点头,“脱水性是浓硫酸的化学性质,而吸水性是物理性质。”   “化学性质?”苏潼质疑道。   李嘉图心里梗了一下,还是坚定地说,“嗯,浓硫酸可以将脱水物中的氢原子和氧原子按2比1的比例脱去水分子。”   苏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蔗糖的脱水反应,反问,“是这样吗?蔗糖通过浓硫酸的催化,得到12个碳原子和11个水分子。”   “还有产生大量的热。”李嘉图补充道。   苏潼在方程式后面加上了热量的生成,问,“这个反应过程中,我们看到的现象是什么?”   前排有同学回答说,“因为生成了碳,所以白色的蔗糖渐渐变黑了,而且会像发酵的面包一样越来越大。”   “为什么?”苏潼对那位同学微微一笑,再度问李嘉图。   李嘉图回答说,“因为脱水反应产生的热让浓硫酸继续和生成的碳原子发生反应——”他等苏潼在黑板上写好化学方程式的其中一边和反应条件,“生成二氧化碳、二氧化硫和水。比例是一个碳原子,两个硫酸分子,生成一个二氧化碳分子、两个二氧化硫分子和两个水分子。是反应产生的气体分子让黑面包发生膨胀的。”   苏潼把化学式配平,转过身将粉笔放回粉笔盒里,对李嘉图赞许地点头,“很好。请坐。”   他坐了下来。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杨培清在他坐下后,小声道。   李嘉图愣了愣,辩解道,“我没紧张啊。”   “你脸巨红好不好?”他好笑道。   他怔住,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非常烫。他懊恼地咬住了嘴唇,顿时有些泄气。   没过多久,下课铃声就响起来了。   苏潼还是双手背在身后,笔直地站在讲台后面,喊道,“下课!”   “起立!”班长朗声回应。   同学们和听课的老师们纷纷站起来。   “这堂课谢谢同学们的支持和帮助,我自己也学到了很多东西。”他微微侧了一下身子,目光穿过走道,看到了教室后排的李嘉图,“李嘉图同学?”   李嘉图错愕,“啊?”   “谢谢你。”苏潼微笑说。   他愣住,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么,我们下课。同学们再见。”苏潼走到讲台旁边,向同学们鞠躬。   同学们整齐地回礼,“老师再见!”   李嘉图直起身时,看到苏潼已经走回了讲台后面开始收拾他的东西。下课以后,很快就有同学跑到讲坛上和他说话,打听他的情况。李嘉图远远望着他,这才想到自己还从来没有一次回答过老师这么多问题。这是第一次。   原来,苏潼知道他的名字。   雨后宿舍楼下的光景简直无法直视,楼下地上、树上随处可见被风刮落的衣服,更有内衣内裤,让放学路过的学生表情都十分复杂。尽管宿管阿姨对每一个回宿舍的同学说回去检查看看,要是有衣服掉下来了,好收回去。可那些令人尴尬的贴身衣物恐怕都将是无人认领的结局。   李嘉图中午晾晒的衣服因为挂在张竞予的床单和被套旁边,宽大的布料把衣服都挤到了晾晒杆的边缘,全部贴在一起,反而都免于落地。   “真是见了鬼了,我就该信我爸一回。”张竞予的爸爸在气象局工作,他抱着湿漉漉、皱巴巴的床单和被套,一股脑往水桶里塞,插着腰定定看了看,“操,不想洗,怎么破?中午洗得我半条命都没了。”   李嘉图正在重新洗衣服,建议道,“不然你拿到隔壁,用他们的洗衣机洗好了。”   他看看他,“好主意!”说着,把洗衣粉倒进水桶里,拎着水桶出了门。   天空已经放晴,被雨水冲刷过的天空特别蓝,空气清新得能闻到泥土的香味。晚霞在天边涌动着,变化着美丽的、温暖的色彩,夕阳斜照进阳台,把每一片瓷砖都映出耀眼的金黄色。   李嘉图洗好了衣服,正打算把衣服挂到外头,但看到铁丝上坠着的水珠,还是犹豫了一下。水珠是干净透亮的,他看到折射出来的画面里楼下有同学在宿舍楼里进进出出的身影,也有反射出的自己的脸。李嘉图还是把衣服挂到了铁丝上,水珠因为受力晃了晃,一颗颗往楼下滴。   “李嘉图,你的志愿表填好了吗?杨培清说他要交给老师了。”覃晓峰带着饭盒回宿舍,一见到李嘉图便说。   李嘉图从桌上的笔记本里翻了翻,找到那张志愿表,其他资料都已经填写完毕,只剩下分科那一项没有写。他坐下来,拿出笔犹豫了片刻,最后在理科前的那个小方格里打了勾。   “哈哈哈!我大理七又多了一名大员!”罗梓豪凑过来瞄到他选了理科,拊掌叫好。   李嘉图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把志愿表交给覃晓峰。   覃晓峰很意外,拿着志愿表看了看,确定着问,“你真的选理?”   “对啊,就只有一张表,不是吗?”李嘉图反问。   他局促地笑了一下,“也是。”   “我受不了了!下个学期一定得买洗衣机!”张竞予提着一只空塑料水桶,一进宿舍就抱怨道。   罗梓豪靠在李嘉图的床架旁边,闻言高兴地宣布,“李嘉图选了理科。”   “真的?那更要买洗衣机了!”说着,他往郑涛的床架上一拍,引起他的注意,“郑涛,下学期买洗衣机吧?反正都还一起住。现在洗衣机挺便宜的,毕业了还能卖掉。”   郑涛还是犹豫挣扎了一下,才说,“好啊。”   “哟西!”张竞予晃着他那只水桶,优哉游哉地唱起来,“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确定完文理分科以后,好像一切都告了一个段落,全班同学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期末考试的准备当中。   期末考试的化学试卷真的考到和硫酸有关的题目,尽管只是一道选择题,可李嘉图还是想起了苏潼。   在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苏潼的消息了。   他后来通过学校的面试了吗?会不会到他们学校来教化学呢?要是他真的进了化学组,是不是会教他们班的化学?   这些问题时常出现在李嘉图的脑海里,但没有人可以解答,而他也不愿意向任何人寻求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   跟李嘉图同宿舍有一位同学选了文科,下个学期就要转到别的班级,当然也会搬往别的宿舍。   考完最后一科的晚上,宿舍里七个人一起到市中心吃了一顿散伙饭。   回来的路上,李嘉图见到了冯子凝。   先看到冯子凝的并不是李嘉图,而是周书渊。他神神秘秘地扯了一下走在前面的罗梓豪的衣服,嘀咕道,“诶,你们看那里。”   几个人纷纷朝体育馆的台阶上望过去,只看到一个穿着羽毛球服的纤细身影站在体育馆门口。白色的羽毛球服和浅色的专业球鞋在夜色中看起来十分显眼,哪怕距离很远,仍然可以看得出来他的身材比例很好,巴掌大的脸和修长的双腿连很多女生看了都嫉妒。   “在等男朋友?”罗梓豪猜测道。   应轩吃惊道,“已经有男朋友了?!”   “有一回听不知道谁说的,好像是交了男朋友吧,高三的。”罗梓豪不大肯定地说。   周书渊啧啧两声,感慨道,“也不知道何方神圣收了这妖孽。”   张竞予斜过眼睛看他,“你不会硬了吧?”   “你发什么神经?”周书渊说着就往他屁股上踹。   张竞予哈哈大笑,一溜烟跑远了。   他们没那么重的好奇心研究冯子凝到底在等谁,夏天到了,走在树木繁茂的小道上,特别招蚊子。   覃晓峰挥掉往自己胳膊上扑的蚊子,说,“我上礼拜打羽毛球的时候,好像看到他跟一个男的在一起,样子挺亲密的。”   “真假?”其他人都很吃惊。   李嘉图笑着说,“你分得出那种朋友和普通朋友的区别吗?”   “分不出来啊,所以我不太确定。”覃晓峰如实说。   每个年级都会有一两个从相貌到气质上,都和其他人男生有所不同的男同学,冯子凝算得上是他们这一届比较引人注目的。同学们未必知道他的名字,但只要提起“高一一个长得很像GAY的那个男生”,想到的人第一个基本上都是他。   李嘉图和冯子凝没什么交集,注意到他的方式跟其他同学完全一样,就是走在路上遇到,就能够很明显地发现这位男同学和其他同学不同。   知道他的名字,则是某一次寝室的卧谈会,不知道是基于什么原因,张竞予先提起了“这样一个男生”,其他室友马上一个接一个地回应——   “是不是那个穿雪地靴的?”   “背一个帆布单肩包的,是吗?我看到刘墨楠好像也有一个类似的,是那种吧?”   “是不是羽毛球社的啊?我好几次去体育馆都看到他。”   “是GAY吗?”   “谁知道,看起来像。”   “好像是(3)班的,我上回做社宣,好像在(3)班看到他。”   “叫什么名字知道吗?”   “没那么无聊打听这个好不好?”   “问度娘啊,或者万能的微博。”   当时正好罗梓豪还在床下用笔记本电脑上网,立即到贴吧里搜索了一番。果然学校贴吧里有水贴议论过这个人,虽说没有图片,但从跟帖的回复中完全可以推断出网友们谈论的是同一个人。这个人叫冯子凝,目前是二年(3)班的学生,同时是音乐社和羽毛球社的社员,有没有女朋友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也不知道,但他跟班上女生的关系很不错。   冯子凝笼统一共两度成为李嘉图他们宿舍卧谈会主题,第一次他们得知了这个人什么来历,第二次则是上学期应轩在图书馆公用卫生间一个隔间门背后看到了冯子凝的征友消息。   “你没进女厕所吧?”罗梓豪质疑道。   “你才雌雄同体。”应轩不客气地回嘴。   那天晚上大家讨论出来的结果,是冯子凝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才被人在厕所门背后留名陷害他,毕竟不会有人真的那么傻,在厕所门背后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周书渊好奇问,“那应轩,你打了那个电话没?”   “我当然没有啊!”他无语至极。   那晚聊天过后,李嘉图没往心里去,很快就忘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直到社团请了保洁公司再组织全体社员专门清理图书馆卫生间的厕所文化,李嘉图才在看到那则字迹轻佻夸张的征友信息,恍然想起来还有这件事。   时隔太久,电话号码和名字已经被人用涂改液进行了涂改,而后又被人抠掉,旁边和周围接了许多类似于跟帖的东西,有咒骂也有批评。还有人在距离很远的地方写着:试过,太松。然后往人名上打了一个箭头。   李嘉图猜想冯子凝自己想必也知道这件事。但他究竟是不是同性恋,李嘉图看不出来。   关于这一点,他自己也觉得有些意外,因为按照往常,对方是不是GAY,只要说过几句话,李嘉图都能够感觉得出来,像是冯子凝这样表面上看来就已经和一般学生不一样的,更应该一眼就能够做出分辨。但奇怪的是尽管常常在校园里见到他,曾经打过几次照面,李嘉图还是不能确定。   天气攀升到三十几摄氏度并升升降降一个多月后,终于迎来了高中以后的第一个暑假。据网上的网友讨论,今年李嘉图他们学校的暑假依旧是全市最长的,就连民办高中的高一暑假时间都比他们少半个星期。   老师们依旧在同学们回家以前,给他们布置了暑假作业和任务,并且发放了便于劳逸结合的内容丰富的学习生活大礼包。李嘉图抱着一摞书卷和习题册回寝室,和室友们谈论哪些值得做、哪些值得看、哪些值得直接留在寝室里,最后把精简过的大礼包和暑假作业一起放进书包里。   他和杨培清发着消息,要两人结伴一起回家,正打算走,看到张竞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关上门以后神色慌张地说,“不得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不得!”   “什么事啊?一惊一乍的。”覃晓峰正在床上收拾卧具,奇道。   “确切消息,各位听了不要太惊讶。”张竞予鬼鬼祟祟地往门口望了一眼,悄声说,“冯子凝要转到我们班来了。”   “什么?!”罗梓豪和周书渊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张竞予连忙做手势让他们安静,无比肯定地说,“千真万确,比珍珠还真。我去跟丁老师打听有谁会转到我们班来,她第一个就说他!”   大伙儿十分默契地同时望向了宿舍里那个空出来的床位。   “千万不能让他住我们寝啊!”罗梓豪叫道。   周书渊不满道,“你讲不讲人权?讲不讲平等?难道他家没有为祖国贡献GDP吗?”   “也是……我就没看他穿过重样的衣服,家里开服装店的?”罗梓豪喃喃说了两句,挥手道,“不是这个原因好不好!”   “要是他家真的有钱,我们洗衣机让他把买了好不好?”张竞予冷静下来以后说。   李嘉图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把书包背起来,“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都是抽签决定的,苍天放过谁。我走了,暑假快乐。”   “暑假快乐,路上小心!”室友们友好地挥手道别,把李嘉图目送出了宿舍。   李嘉图回到家里的第二天才知道,原来早已赋闲在家的妈妈上个月又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就是在私立幼儿园帮厨。   听到这个消息,李嘉图惊讶得愣住,半晌说,“你又呆不住了啊……”   “什么话。”妈妈给他剥了一颗荔枝,送到他嘴巴里。   妈妈所在的工作单位是镇上一家造纸厂,但从李嘉图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厂子效益就不太好,到了旺季偶尔开几次机,淡季工人们根本就无事可做,每一季的收入对需要靠它来养家糊口的职工来说,可以说是杯水车薪,加上治理不善,这两年更是频频被环保厅下了罚单。直到前年,造纸厂接到一份五百多万的罚单以后,就彻底停产了。   李嘉图的爸爸在县里防疫站的领导层工作,凭他一份收入支撑家里不是问题,但妈妈总是不甘心在家里做一个家庭主妇。从造纸厂开始清闲开始,她就在想办法在外头挣钱。   这么些年,她去街道的零食批发店当过以小时计费的杂工,在超市里当过收银员,也在李嘉图就读的初中当过负责装饭的阿姨——为此李嘉图的同学曾经误认为他家里有经济困难。   有一段时间,兴起了十字绣,妈妈就买了几幅画,回到家里一针一线绣起来,打算凭这份手活挣点钱。当时她的确是绣了几幅,也卖出过一些画——李嘉图依稀记得好像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后来那份收入坚定了她的信念,她甚至买了一幅清明上河图回家。谁知绣到小半,因为绣十字绣的人实在太多,东西也变得廉价,妈妈前后听到的清明上河图差价天差地别,让她立即放弃了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直到现在,她看到当初绣了一小半的巨作,还是遗憾可惜。每每如此,爸爸总会鼓励她,有时间绣好了也可以挂在家里。妈妈摇摇头,说,“年纪大了,眼睛花,看不清楚格子。”   “既然知道年纪大了,就在家享享清福吧。”李嘉图当着妈妈的面直接说。   妈妈剥着荔枝,啧了一声,好像听到了风凉话似的,“有什么清福可以享啦?你读书不要钱了?高中、大学、研究生,再读博士,你书读到现在还没一半呢!我哪里有福享?再说,以后你娶媳妇不要钱啊?房价一年年蹭蹭蹭上去了,在我们这儿买房都难,万一你以后在上海、在北京讨老婆,那得花多少钱够?”   李嘉图一听便沉默了,没顶嘴。   “行了行了,过来吃饭吧。别吃荔枝了。”爸爸从厨房里端出菜来,看到老婆在教训儿子,心平气和地招呼他们吃晚饭。   妈妈大概只觉得李嘉图不懂事,狠狠瞪了她一眼,把剥好的荔枝塞进他嘴里。李嘉图咬了几口,先把果核吐出来,咬着甜丝丝的果肉,起身去厨房帮爸爸端菜。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6   其实李嘉图知道妈妈出去工作,并不是为了挣钱,她只是受不了待在家里面无所事事。妈妈十分鄙视那些只会待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这一点李嘉图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发现了。   小时候妈妈还在工作,可遇到爸爸没有时间送他上幼儿园时,妈妈总会骑上她的自行车,让李嘉图坐在车后座把他往幼儿园送。有的时候,她会和同样送孩子来上学的同学妈妈聊天,相对于对方专门在家带小孩,妈妈提起自己也是只有一个宝贝儿子,但自己仍然在上班工作时,脸上都会露出骄傲的神情。   后来上了小学,一个和李嘉图关系比较好的同学上家里来玩,妈妈得知同学的母亲是家庭主妇,就了然地“哦”了一声,拖着意味深长的尾音,以为小孩子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杨培清的妈妈内退以后,在县高的路口摆设了市政早餐的摊点。因为李嘉图和杨培清是初中同学兼高中同学,两家的妈妈互相认识。有时李嘉图周末回家吃饭,会听到妈妈提起杨妈妈,说买菜的时候又遇到了她,还聊了些什么。如此之类。李嘉图看得出来,妈妈是欣赏那位阿姨的,说不定还有惺惺相惜的感觉。   “对了,中午我去超市买菜,回来路上遇到杨培清的妈妈了。”妈妈对李嘉图说,“听她说,杨培清选了文科。你呢?怎么没听你跟我们说?”   因为他们不问,所以李嘉图才没主动说。听到妈妈询问,他迟疑了一下,说,“我选了理科。”   闻言妈妈顿时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理科好,理科好。”说着怕丈夫不知情,解释说,“他们学校去年出了理科总分状元呢!”   爸爸却皱眉道,“怎么选了理科呢?你段考就物理和化学都只考了八十多,以后课程会更深入,你应付得过来吗?”   “哎呀,儿子肯定是自己想清楚了才选的志愿,这好开玩笑的吗?而且肯定是要选自己喜欢的科目才能学好。加上他们班班主任是教数学的,人都说了,班主任是教文科的,分了班以后那个班就是文科班,理科也一样。现在儿子选了理科,就不用换班主任了,那还不好吗?丁老师可是北师大的硕士,带出过状元的!”妈妈比了个大拇指,对儿子露出了如指掌的微笑,补充说,“其他任课老师的资料网上都查得到,个个都是顶呱呱的,要经验有经验、要成果有成果。”   妈妈一副伶牙俐齿,在李嘉图的印象中,爸爸就没有说得过她的时候。果真这回,爸爸也是沉吟半晌,对李嘉图说,“你自己好好掌握吧。”   他点头,在父母的交锋过后,对爸爸感激地笑了一笑。   “哎呀!”妈妈吃了几口饭,忽然又叫起来,让其他人都投来疑惑的目光。“下个学期要分班,你们不会要换任课老师吧?”她紧张地问儿子,“应该不会的哦?任课老师应该是要跟着你们直到毕业吧?我记得当初入学的时候,丁老师这么担保过的。”   李嘉图含糊地点了点头,想了想,说,“不过化学老师下个月就要临产了,之后休产假,可能那段时间会有其他老师代课。”   妈妈皱眉道,“这怎么行呢?怎么能教到一半交给别的老师上呢?那她生完孩子回来,还给你们上课?还是继续是代课老师上?”她直摇头,“学校也太不负责了,这不是故意让学生接不上嘛!”   “老师也是人,也要结婚生小孩的。中途换老师,学习就跟不上,那别上学了。”李钧卓冷淡地说。   妈妈还是一本正经道,“本来学校老师就那么一些,走了一个去生小孩,代课的老师哪里来?要么是别的老师多教一个班,要么是交给新老师。再好的老师,工作量大了也会分心,水平会下降。至于刚入职的老师,更不用说了。一点经验都没有,让学生怎么办?自学么?”   李嘉图低声说,“上星期来我们班上试讲化学的苏老师,教得挺好的,班上的同学都很喜欢他。”   妈妈皱起眉头,“苏老师?男的女的?”   “男的。”李嘉图仍旧低着头,语气淡漠地说。   “是研究生还是本科生?不过你们学校的年轻老师应该没有本科毕业的吧?”妈妈自说自话,忽然顿了顿,声音也变得有些奇怪,“长得怎么样?帅吗?”   李嘉图心里一堵,若无其事地夹菜,满不在乎地说,“也就那样。”   妈妈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又看看自己的丈夫,意有所指调侃道,“现在的年轻老师都挺喜欢打扮的,男的女的都一样。本来比学生就大不了几岁,还扮时髦,都不知道老师学生谁管谁呢。”   李嘉图拨着碗里的白米饭,假装没有听见。   新学期还没开始,学校大大小小的活动就已经提前展开。   李嘉图提前三天回到学校,先是把两个月没有睡过的床铺清理了一遍,然后跟图书馆的社员们聚了个餐,商讨新学期的活动。他一共参加了两个社团,除了学生图书中心以外,还有戏剧社。这两个社团都是刚入学的时候,正值社团招新的热潮,他在校园主干道上莫名其妙地被社团前辈拉住一顿游说,最后一时脑热加入的。   在学校里,一个同学身兼几个社团的社员身份并不少见,比如周书渊就同时在校团委和广播站这两个工作量巨大的社团中忙进忙出。平时李嘉图除了上课时间和睡觉时间,基本上见不到周书渊的人影。对此,李嘉图不禁觉得比起周书渊,自己简直可是说得上是头脑清醒了。   毕竟尽管自己参加了两个社团,但在这两个社团里担任的职务工作量都很小。   他在图书馆活动中心的活动部里,平时和其他部员负责周末的电影放映工作,还有偶尔参与组织旧书交易活动——这样的活动一个学期只有一次,时间也只有一周。而在戏剧社,他就更闲了。那里有一个很神奇的部门,叫做酱油部,里面的成员就是在其他各部之间窜来窜去打酱油的,而李嘉图就是其中之一。   分别参加了两个社团的新学期团内活动,相当于是蹭了两顿晚餐,李嘉图迎来开学前的一天。这个时候,全部同学基本上都已经回到学校了。   原本空出来的那个床位,住进了新的同学。   “苍天放过谁啊……”张竞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李嘉图的肩膀。   李嘉图听不懂他说的话,仔细想了想,看着宜家风格的卧具还有桌上全套的无印良品风生活用品,恍然大悟,“他真抽中我们寝室了?”   罗梓豪至今床位还是空的,郑重道,“我不管,我不要跟他挨着睡,你们谁跟我换床位?”   也就只有他能够那么郑重其事地说出如此任性的话。李嘉图和张竞予看看彼此,都没有吭声。   正在床上装被套的周书渊不甚满意道,“诶诶诶,你们三个,想想GDP好吗?也不看看人家用的东西,不是绵就是麻,为环保做了多少贡献你们知道吗?”   “那你跟我换吧?”罗梓豪回过头对他说。   周书渊脸色一变,“这床我睡一年睡出感情来了,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么不恋旧,说换就换啊?”   张竞予建议道,“不然李嘉图你跟罗梓豪换吧,反正你看起来男女通吃、童叟无欺的。”   李嘉图昨天晚上整理好的床铺和书桌,已经睡过一晚上了,这个时候还让他换铺位。他不情愿地说,“你自己怎么不换?”   “我睡他对面啊。”张竞予指了指自己的床位,“从对面换到隔壁,有什么差?”   李嘉图看着罗梓豪双手合十哀求自己的模样,不情不愿地说,“行吧,换就换。”   说换就换,两个人同时跳到了床上,开始收拾自己的铺位。本来两张床就是挨在一起的,无非是相互搬一搬的工作,不出一刻钟就已经将两张铺位对换完毕,但严峻的还是各自的书桌。   比起新同学,李嘉图更希望有人谈论一下新老师。可是,光是冯子凝住进他们寝室里,就已经够让其他人一晚上都惴惴不安了。因为,这间寝室里从来没有一个人跟冯子凝在五米以内的距离相处过,更不要说交谈。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要连同这位新室友一起开一个新学期的例会——关于至关重要的洗衣机。   偏偏这位同学似乎事务繁忙,并没有办法在晚饭以前赶回宿舍。这倒是正中其他人的下怀,索性直接在□□上约好七点半准时在学校门口集合,一起前往市中心购买洗衣机。   李嘉图吃过晚饭,洗过澡,和其他室友一起往校门口走。他们在门口等新室友时,李嘉图终于在班级Q群里看到有同学说起换化学老师的事。   给消息的人是班长刘墨楠,那么基本上就不会再有变数了。   没过多久,群里接连进了几个新成员,李嘉图正一一点开查看资料,在返回页面已经看到修改了群名片的苏潼,不禁低下头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7   “这几个刚进群的是新同学吧?”罗梓豪也在玩□□,作为创建者的他毫不客气地喊了一句:改群名片,否则踢出群。紧接着,他复制粘贴了一大段群规还有作为班级成员不加入Q的后果,包括“你将不会得到关于班级事务第一时间的公告”、“你将不能第一时间查阅由本班学霸小组编写的习题及周测正确答案”和“你将不能GD本群创建者及管理员(请创建者及管理员清高地自律)”等等。   虽说每次看到这样的群规,同学们内心都是:真的会有人在乎这个吗?可罗梓豪总是孜孜不倦、不厌其烦,大家也拿他没有办法。   张竞予等得不耐烦,也拿出手机来玩,看到罗梓豪发的那些话,受不了地说,“你别再丢人了行不行?搞得我好想退群。”   罗梓豪装作没有听见,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一脸不耐烦地叨叨,“怎么还没来?我妈出门都比他快。”   约好的七点半准时在校门口见面,六个男生一直等到八点,他们才看到冯子凝骑着电动车一路从校外开过来。   “对不起,我家里有点事。”他看起来才洗过澡,人看着很清爽,头发还是刚刚吹干的模样。   李嘉图闻到他身上的沐浴露香味,不由得愣了一下。   张竞予看了一眼手机,耐着性子说,“你快进去放车吧,我们等你。”   “嗯,我很快。”说着,冯子凝把电动车开进了校园里。   “还真是像娘们儿一样能拖拉啊。”罗梓豪不咸不淡地望着他开车的背影,感慨道。   张竞予说着调解的话,听起来也没什么精神。   在冯子凝归队以前,他们说定要速战速决,看到功能差不多的就买了,挑三拣四没意思。   结果,还没等到冯子凝走到校门口,他们就已经往公交车站台走了,李嘉图看看他们,又看看发现他们走了以后由快步变为小跑的冯子凝,还是决定等等他。   “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迟到的。”冯子凝跑过来,苦着脸,很诚恳地向李嘉图道歉。   李嘉图耸耸肩,表示没关系。况且,他长了一张发起愁来就让人没办法对他生气的脸,沐浴露的香味也是李嘉图喜欢闻的。“走吧,以后再别迟到了。”   “嗯。”冯子凝跟着他往公交车站台走。   等公交车那会儿,没有人说话,气氛说不出的尴尬。周书渊顾盼左右半天,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冯子凝,宿舍同学先前全都见过了吗?”未等他回答,他直接介绍一一给其他人做了介绍。   他的介绍可谓是简单精确直切要害:覃晓峰,学霸;罗梓豪,小开;张竞予,LOL神;李嘉图,班草。“这是郑涛。”周书渊最后做自我介绍,“我叫周书渊。”   冯子凝惊讶得不得了,“你就是周书渊?!”   “是啊,你知道我?”周书渊也很吃惊。   “我听过你的节目,是周二的音乐天堂吧?”冯子凝高兴地说,“我很喜欢。”   周书渊竟然遇到了自己的听众粉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嗯,节目还需要改进。”   “刚刚我听你说话的时候,就猜你会不会就是书渊,一直不大确定。”冯子凝腼腆地笑了笑。   罗梓豪眉尾微妙地动了动,凑到李嘉图耳边嘀咕道,“‘书渊’?”   “那是他当DJ时候的名字。”李嘉图知道他从来没有留神听过校园广播。   他这才松了口气,扁着嘴巴摇摇头。   周书渊和冯子凝搭上了话,其他人也就不怕冷落新舍友了。上车以后,张竞予就掏出了手机,拍了拍独自坐在前排的新同学肩膀,“冯子凝。我们加一下微信吧。这样平时宿舍有什么事,也可以在微信群里说。”   就这样,他们七个人在公交车上完成了新学期第一个简短的例会。   李嘉图在修改好友备注时,余光瞥见张竞予微信的好友列表里竟然有苏潼的名字,不由得一愣,脱口问道,“这个苏潼是上学期来我们班试讲的那位苏老师吗?”   张竞予也在修改备注名,闻言惊讶地看看他,笑道,“对啊。他刚刚不是才加了Q群吗?”   “你怎么会有他的微信号?”李嘉图控制着语调,假装只是很惊奇。   他嘿嘿笑道,“刚才在Q上勾搭了他一下,问能不能加微信,他就把号码给我了。没办法,他□□空间里什么都没有,想看看朋友圈,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看着不像那么无聊的人啊,对吧?”   李嘉图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摇了摇头。   “你要加他吗?我把他推荐给你。”张竞予问。   虽说这只是一个术语,可李嘉图听起来却觉得有些别扭。他摇摇头,“我不加老师。”朋友列表里有一个丁楚吟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   张竞予狡黠地笑道,“你确定?”   “我确定。”李嘉图受不了地说。   只是,如果现在不加,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机会加到。李嘉图觉得没有经过本人同意,就得到对方的微信号总归不太好,可是,自己却做不出主动问号码这样的事情,而且对方还是老师。   学生为了学习而希望常常能和老师取得密切联系,难道不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另一方面,绝大部分学生还是不希望老师注意到自己校园生活以外的部分吧?   李嘉图打开了班级Q群成员列表,找到了苏潼的名字。他打开他的资料页来看,反复犹豫究竟要不要点下那个申请加为好友的发送键。   突然,公交车一个急刹车,李嘉图抓紧手机,手指一抖就把好友申请发送了出去。   他呆呆看着已发送的弹窗消失,没有想到,手机信号竟然可以这么好。   但是这条好友申请发出去以后,仿佛石沉大海,一直到他们开始选购洗衣机,还没有回复的消息。商场导购员这两天似乎做了好几单学生的生意,向他们介绍洗衣机性能时,几次说起哪些款是在学生中卖得最好的。   “刚才还有几个你们学校的女生过来买,也是买这一款。功能齐全,性价比很高,还省电。大牌子,保修包换,用的也放心。”导购员热情地介绍说。   罗梓豪奇了,“你怎么知道是我们学校的?”全市的校服都一样。   导购员深谙于心,笑道,“市里像你们学校一样,让学生自己在宿舍里装洗衣机的能有几间?反正我只知道你们学校一间。”她又道,“同学,你看,这个是全自动的,洗什么衣服就选哪一个选项,什么都不用做,转一转,按开关就好了。特别方便。”   她恐怕是看出罗梓豪是他们这几个之中拿主意的那个人,把说服重点都落在了他身上。罗梓豪抱臂听着,倒真是像个小大人,完了问伙伴们,“你们觉得怎么样?”   张竞予几个都是耸肩,“无所谓,反正都是洗衣服。”   “李嘉图,玩一晚上手机了,看看啊。”罗梓豪看李嘉图又拿着手机低头玩,忍不住说。   李嘉图把聊天软件退出来,同样漠不关心,“你看中就行,我觉得没差。”刚刚听一轮下来,这一款的确比其他性价比高一些。李嘉图记得家里那台旧洗衣机根本没有那么多功能,还把衣物质地分得那么清楚。   “郑涛,你觉得呢?”罗梓豪看郑涛一脸犹疑,问。   郑涛又看了看那台洗衣机,含含糊糊地点了一下头,“买就买吧。”   罗梓豪一听不乐意了,“你有什么意见就说一下嘛,这我们宿舍一起买的,又不是我一个人掏钱。”   李嘉图将手机放回口袋里,对导购员说,“我们的衣服也没那么多材质的分类,有没有功能稍微少一些的?不需要那么多复杂的东西。”   “是啊是啊,我们衣服也很少。”郑涛连忙接口道。   导购员讶然看着他,愣了一秒,了然点头道,“这样的话,我们这里还有一款,是家电下乡活动产品,操作简单、功能使用,性价比特别高的。”说着,她把他们往旁边带。   原本打算速战速决,买完以后当晚安装,尽快使用的,但因为后来所看的那款洗衣机并不能让冯子凝和罗梓豪满意,又另外看了两三台,最后才在折中所有人意见以后开单交钱。但时间已经临近十点,当晚是不能送回宿舍安装,只能等到第二天了。   买了洗衣机,罗梓豪提出去超市采购储备粮,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超市入口,郑涛忽然说想在熄灯以前回宿舍洗澡,让站在入口处的几个人都怔了怔。   覃晓峰看看已经走进超市里的罗梓豪,说,“那我跟你回去吧,反正也没什么特别想买的。你们谁去,帮我买两块肥皂回来就好。”   李嘉图本来没打算买些什么,既然有人要回去,也就顺道一起,“我跟你们回去。”   七个人就这么在超市入口处分道扬镳。李嘉图走了两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取出来一看,是苏潼通过好友认证的消息。他打开聊天应用,修改了备注名,想不出要对老师说什么,即便是打招呼,也不知道打完招呼以后要说什么,只好把手机又放回了口袋里。   他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覃晓峰,纳闷地回过头,看到郑涛站在扶手电梯后面。   “怎么了?”李嘉图看他一脸沮丧,问。   郑涛连忙摇头,表示没什么。   李嘉图不太确定地又看了看他,没有再追问。   过了一会儿,郑涛在身后问他们,“晓峰、嘉图,梓豪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闻言李嘉图和覃晓峰都惊讶地回过头。覃晓峰失笑道,“怎么会?不可能的。”   “我觉得他和竞予都不太喜欢我。”郑涛难受地低下头,呢喃道,“我们刚才是不是应该买那台全自动电子的洗衣机?”   “洗衣机都一样,买就买了再想也没用。”李嘉图看他惴惴不安的模样,心里有些无奈和好笑,“大家都是同学,纠结这个没意思,别想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8   这几年因为修建地铁,许多公交车都改了道,原本拥堵的街道并没有因此而得到缓解。特别到了夏天,人们都选择在夜晚出行,更让本就狭窄的道路不堪重负。   李嘉图他们等了十来分钟,都没有等到回学校的公交车。覃晓峰试图寻找其他回学校的线路,但没有收获,开玩笑道,“我估计等张竞予他们买完东西,我们还没等到车。”   郑涛听罢笑了,由心说,“可能真的会这样。”   李嘉图看了看手表,唯恐不能及时回宿舍,打算建议叫个车打车回去,可低头一看到站在道牙下面往路口张望的郑涛,又没开口。他手里早就准备好了一元钱,似乎要等的并不是空调车。   时间越来越晚,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夜里的温度比白天稍微低一些,但夏天的风吹在脸上依旧是温暖的气息,带着一点点潮湿,贴在皮肤上似乎让汗水黏到了毛孔上。李嘉图扯着衣襟抖了抖,让身体稍微凉快一些,余光瞥到郑涛在悄悄打量自己,问,“怎么了?”   “嘉图,我觉得你长得好帅啊。”郑涛真心实意地称赞道。   这话李嘉图不是没有听过,可面对的是一个和自己同龄的男同学,说话时一脸殷切,仍是令他心底一沉。他扬了扬嘴角,没笑出来,“还好吧。”   “真的,你好帅。”郑涛无比确定地点头,又说了一次,然后看看旁边的覃晓峰,也赞扬道,“晓峰也是,长得好帅。这学期转到我们班的那位新同学冯子凝,他简直像是电视剧男主角一样漂亮,又高又帅。而且你们都好会穿衣服,好会搭配。”   覃晓峰哭笑不得,“大家穿的都是校服啊。”   郑涛郑重其事地摇头,苦涩地笑笑,“可能是气质的缘故吧,反正我穿校服就穿不出你们那种感觉,撑不起来,明明校服那么好看。”   听他这么说,李嘉图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了。   郑涛的身高在班上男生来说的确不算高,而且皮肤黝黑,短发因为自然卷贴服在头皮上,显得整个人并不是很有朝气。不过像他这样外貌的高中生到处都是,校服这东西如果不是学校强制要求根本没有人想穿,又何必在乎穿起来好不好看呢?   因为是开学第一天,所以大家才一起穿了校服。换做是平时,李嘉图只有在周一升旗和晚读检查时才会把校服披在身上,检查一过就会脱掉,两件衬衫因为不常穿看起来倒还是半新的,但很皱,穿身上几乎不能看。他不知道郑涛是哪里来的感慨,说自己能把校服穿出气质来,只当他是找不到话题,才又说这样艳慕奉承的话。   覃晓峰也是半天才说,“其实我觉得你的校服是我们宿舍里最干净的。”   他说的是实话,因为郑涛每次洗衣服都会把衬衫反复揉搓,洗得特别认真仔细。   郑涛腼腆地笑了一笑,又说,“嘉图,我怎么都没看你照过镜子?”   “为什么要照镜子?”宿舍里有共用的洗漱镜,但李嘉图从来不在镜子前面停留超过三秒钟。   郑涛一愣,赧然道,“不是啦,你帅嘛。”   经他这么一提,李嘉图突然回想起来,郑涛自己有一面镜子。他是宿舍里每天早晨起床最早的,起床以后他会照很长一段时间的镜子才出门买早餐。李嘉图全然不知道要怎么和他交流,只好淡淡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再没车我们就得去夜场了。”覃晓峰难得透露出不耐烦,一边扯着衣襟扇风一边苦笑道。   李嘉图顺口说,“要不要打车?”说完一看路况,叹气道,“算了,打车也是堵。你汗也流得太厉害了吧?像淋了雨似的。”   覃晓峰无奈得直摇头,不断用手擦汗,郑涛在这时给了他一张纸巾,他谢过以后擦掉额头和颈子上的汗,没一会儿纸巾就全糊成一团了。   郑涛看到黏在他颈子上的纸屑,“你这里留了纸。”话音未落,没等覃晓峰开口,就帮他把纸屑捻掉了。   覃晓峰一愣,窘促地对李嘉图笑了一笑。知道他在想什么的李嘉图也还以一笑,无话可说。   李嘉图正走到道牙下面要看看公交车来了没,却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了旁边商厦门口,正是苏潼。   他双手提着两大袋刚刚从超市里采购的物品,在路边张望了片刻,好像在找寻什么人,然后又继续往公交站台的方向走。李嘉图眼看他越走越近,一时屏住了呼吸然后又松开,忘了平时呼吸是怎样的频率。   “啊,是……是苏老师吗?”郑涛一眼认出了刚刚走到站台边的苏潼,声音不大不小地说着,像是打招呼,也像是自言自语。   苏潼听到了有人叫自己,回过头,看他们时眼里停留了一秒钟的疑惑,随即微笑道,“是你们。”   “苏老师好。”覃晓峰也没想到会在校外遇到这位新老师,笑容很拘谨。   他看看他们,问,“出来玩?”   “没有,出来买洗衣机,正打算回学校。”覃晓峰看他手里提着两只大袋子,“您住附近,出来买东西?”   苏潼笑了笑,“嗯,我就住水街。这两天要搬到学校职工宿舍里去,买点东西准备准备。”   得知他要搬到学校,李嘉图不禁问,“什么时候搬?”   “就这两天,我昨天已经把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搬过去了,明天下班再让搬家公司把大件家具搬过去,就差不多。”苏潼问,“洗衣机买好了?”   李嘉图点头。   “就是时间太晚了,明天才能装。不过明天上课,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覃晓峰忧虑道。   苏潼想了想,说,“要是没时间,跟宿管阿姨交待一声,让他们先把洗衣机搬进宿舍也可以。我回头再去帮你们装。”   郑涛惊喜道,“老师,你会装洗衣机?”   “很简单的事情。”苏潼耸肩,表示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他一脸轻松的样子,李嘉图没有跟着笑起来。他从刚才开始就注意到苏潼的衬衫袖管上别着一小块黑色的布,恐怕是最近有亲近的人去世。会是谁的?也不知道覃晓峰和郑涛注意到了没有,但他们没有问,自己当然也是不会开口问的。那么私人的事。   他们要等的公交车终于到来,苏潼的手机在这时响了。   李嘉图看他两手空不出来还打算掏手机,站得近,主动从他手中接过了一袋。很沉。苏潼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用空出来的右手去摸左边裤子口袋,见状李嘉图又把他左手那一大袋子也提了过来。   “喂?你在哪里,我在公交站这边。没有,是靠近共和路这个十字路口的公交站,你开错了。”苏潼哭笑不得,低头一看,连忙从学生手中接过了一只大袋子,微笑说,“谢谢。——没和你说,我遇上几个学生。”   原来他并不是在等公交车,而是在等人。李嘉图顿时有些失望,看来他们是不会乘同一趟公交车了,可回过神来他又发现,本来回学校的那两趟公交车就不会经过苏潼家所在的街道。   挤得满满当当的公交车终于挪到了他们面前,李嘉图看苏潼挂了电话,把东西还给他,正打算去挤公交车,却听到郑涛说,“要不等下一辆吧,这辆人太多了。”   他手里握着的那一元钱此时已经湿透了。   公交车前门打开,从里面挤出了几名乘客,露出了投币口上粘贴的字条,写着“空调车投币2元”。   “要不你们再等几分钟,我朋友很快就开车过来了。挺晚了,再等车来不及,我让他送你们回学校。”苏潼看学生们还在迟疑,公交车的前后门都已经关闭了。   覃晓峰和李嘉图对视了一眼,“不麻烦老师了。”   “没关系,反正我这些东西也是打算拿到宿舍放着的,把你们送回去顺便也就放宿舍里了,也不必明天再提着去。骑车带挺不方便的。”苏潼坚持说。   这么说来,苏潼的交通工具的确是自行车。李嘉图想到他如果把这两大袋东西都挂在车把上,那还是一辆公路车,样子未免有些滑稽。   “那谢谢老师了。”覃晓峰也没有再推辞。   他们又等了三五分钟,郑涛几次提出要帮苏潼提东西,都被他拒绝了。苏潼心细,很快注意到李嘉图往他的袖章上看了几回,在一次他匆忙收回目光时,淡然一笑,说,“是我姥姥。”   “啊,不好意思……”李嘉图抱歉地笑了一下,轻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他稍微一想,道,“我回来面试以后,还没回北京就不行了。”说到这里,他脸上闪过了一瞬间的黯然,看出李嘉图在意,反而是宽慰地说,“没什么,老人家年纪很大了,身体也一直不好,我心理有准备。”   没有想到这个暑假苏潼经历了这样的事,李嘉图不禁好奇,他的父母呢?可这总归不是他一个学生应该追问的事,只好都留在了心里。   不久,一辆迈腾轿车开到了公交车专用道上,被后边的公交车司机催了好几回。起先李嘉图他们没注意,见到苏潼提着东西匆忙走过去,才反应过来那就是要来接他的朋友。   双行道上除了轿车、公交车还有电动车,混杂在一起凌乱无序。苏潼把东西放进车尾箱时,险些被后面过来的电动车撞上,关上车门便对学生们挥手,“过来上车!”   他帮他们打开后座门,等他们一个一个坐进去,才关上门,转而钻进前面的副驾驶座里。   车门才关上,李嘉图感觉自己还没坐稳,车就开了。   他抬头望后视镜里一看,只看到了司机的半边脸,却被那半边脸俊美的轮廓弄得怔了一怔。   “我刚才差点就开到中山路去了。”司机的普通话全然不是本地口音,开着车,扭头对苏潼笑了笑,侧脸的线条勾勒得十分精美,虽然灯光晦暗,也能够看得出他皮肤非常好。   苏潼扣好安全带,忙在他要改道以前说,“我不回家。这三个学生要回学校,先开车回学校吧。我也先把东西放宿舍。”   司机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问,“都是你学生?”   “嗯,我教他们班化学。”苏潼回头看看他们,介绍道,“这是我朋友,黎方医生。”   他们连忙问好和道谢。   “别客气,反正我值后半夜的班,现在没什么事。”黎方瞄了一眼在按车上开关的苏潼,问,“你要干什么?”   苏潼仍然在按按键,“空调,太热了。”   黎方啧了一声,拨开他的手,没两下就把温度调低了,完了还瞪了他一眼。   “你们这边有风吧?”苏潼却没有在意,反而是转过身帮后座调出风口。   李嘉图看到他骨架精致的手在出风口下停了停,掌骨撑出来的阴影落到自己的裤腿上,几根细细长长的直线。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9   “你们直接开门进去装就行了!”   话音刚落,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地朝声音传来的位置望去,罗梓豪尴尬地看着同学们还有在讲坛上的苏潼,匆忙从嘴角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捂住手机话筒愤愤然说了一句什么,遂挂断了电话。   苏潼一手端着课本,一手拿着粉笔,站在讲台后面望着这位上课打电话的学生。尔倾,拿粉笔的那边手握成了空拳撑在讲台上,苏潼说,“罗梓豪,手机交到这里来。”他朝讲台上递了个眼神。   罗梓豪自知有错,只好乖乖把手机上交。谁知手机才放下,他刚转身要走,手机又震动起来。他吓得跳起来,手忙脚乱把来电按掉,堆一脸假笑双手奉上手机,灰不溜秋窜回了座位上。   “现在我们知道,铁和氯单质反应会由0价变为+3价,和硫单质反应会由0价变为+2价,所以氯和硫哪一个的氧化性更强?”苏潼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上课。   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氯~”   他转身手指在黑板上的化学方程式上敲了敲,“铁和溴单质反应,同样是由0价变为+3价,那么氯和溴哪一个的氧化性比较强?”   坐在前排的朱薏臻积极回答,“氯~”   “为什么?”苏潼笑着问。   “因为氯和溴都属于第Ⅶ主族,同一主族的元素由上到下非金属性递减,非金属性越强,单质的氧化性越强。氯的非金属性比溴强,氧化性当然比溴强了。”朱薏臻自信满满地回答道。   苏潼肯定地点点头,在开口以前,瞟了一眼罗梓豪放在讲台上的手机。   一堂化学课很快结束,临下课以前,苏潼被提醒班上现在没有化学课代表。他拍了拍课本上的粉笔灰,问,“转到别的班级去了吗?”   原本的化学课代表选了文科,已经不在班上了。   苏潼稍微挠了两下额头,喃喃道,“那还真是有些棘手。”他问学生们,“你们有谁自告奋勇要当化学课代表的吗?”   上课的时候挺积极回答问题,等到需要有人站出来的时候,反而没人吭声了。   苏潼发出了一个惊疑的声音,挖苦自己,“我这么不受欢迎啊。”   “没有没有,苏老师,我们对你都是顶礼膜拜、忠心耿耿的。”刘墨楠连忙辩解道。   他笑着问,“那班长兼职一下?”   她立即面有难色。   快要下课了,苏潼拿着课本,并不想耽误同学们的课间时间,问,“覃晓峰现在什么职务?”   “群众。”立即有同学代为回答。   “这样?”苏潼看向覃晓峰,可想了想,又问,“李嘉图呢?”   新学期李嘉图的座位换到了后排,离讲坛远得很。他一直都在观察苏潼,但从来没有想过苏潼会突然把注意力落到自己身上。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李嘉图愣住,而苏潼分明是直接把问题抛给了自己。   “我……”李嘉图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苏潼已经从讲坛上下来了,站在第一排座位旁边。   覃晓峰就坐那里,说,“他也没有职务。”   苏潼一听笑道,“那李嘉图来做化学课代表吧。平时忙吗?”   李嘉图摇摇头。   “那以后辛苦你了。”苏潼做出了他的决定,说,“下节课上课以前,把作业收一收。”   李嘉图的表情绷得紧紧的,没有愿意或者不愿意,应道,“好。”   事情就这么告了一个段落,同学们都接受了李嘉图被选为新任化学课代表,下一节课上课以前,冯子凝把化学作业交到了李嘉图桌上。   李嘉图看着桌上多出来的作业本,拿起来想叫住掉头就走的他,让他下一堂化学课以前再交,可眼见他已经坐回了位置上,只好作罢。   “这女生的字吧?不要太娟秀!”周书渊把冯子凝的作业本翻出来看,“竟然一点涂改都没有,这家伙什么时候做的作业?不会也是学霸吧。”   李嘉图只担心这么一本作业本孤零零地放在自己这里,什么时候找不到都不知道。   周书渊抬头看到英语老师走进来,嘿嘿一笑,拿出自己的作业本,“速战速决。”说罢便堂堂正正摆在面前开始抄作业了。   成为这个化学课代表,并没有让李嘉图感到高兴。   上小学时,成绩好的学生总是要担任班干部,他做了六年的班长,直到上初中以后才摆脱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他对团结友爱、互帮互助没有一点兴趣,只想安安分分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所以整个初中他都只是一名普通的学生,除了因为成绩优异而得到老师的特别关注以外,他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光环。   初中和小学一样,也是民主评定选举班干部。但只要本人不愿意,班主任不会强迫学生非要出任班委。那时李嘉图从来都是远离那种评选的,也没有老师会问他要不要当个一官半职。他知道原因——他们都等着他考出优异的中考成绩,名列前茅,为学校争光,因此他们更乐意他心无旁骛地学习,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现在,这同样也是覃晓峰在班上什么职务都没有的原因。李嘉图明白苏潼刚才为什么问过他以后又什么也没说,到底老师们的心意都是相通的,他们想的都一样。   原来罗梓豪上课时接到的是电商打来的电话,他们送来了洗衣机,本打算在宿舍里安装,奈何宿舍大门关着,宿管阿姨也不让他们入内。苏潼把手机收缴以后,罗梓豪更是没有办法跟电商沟通。   好在他没把手机带走,就放在讲台上,罗梓豪一下课就溜上讲台拿到手机,上面留了一条短信,说他们把洗衣机放在宿舍门口,改日再上门安装。   要再等到周末他们上门,洗衣机就得放在宿舍里,大半周光看不能用了。   那天他们在商场外面遇见苏潼,他说起过可以过来帮他们安装,但学生们怎么敢劳动老师?再说,七个男生也不好被安装洗衣机这种小事给难倒了,传出去没面子。当天晚上,李嘉图回到宿舍,已经看到洗衣机在运转工作,罗梓豪吃着雪糕乐滋滋地等在旁边,得意洋洋。   “你装的?”李嘉图进来问。   雪糕快化了,他吸了个半天,摇摇头,“周测快把我测死了,连夜宵都没买上,还装洗衣机?”他朝宿舍里高声赞扬道,“当然是覃晓峰和冯子凝两位大神啦!”   覃晓峰笑了笑,端着云吞走过来,“吃吗?”他问冯子凝。   冯子凝正准备换洗的衣服,礼貌地谢绝,“不了,我晚上不吃东西。”   每天晚自习的最后一节都会有一个科目的测试,除了外宿的同学,其他学生则是谁先交卷先离开。   为了能在熄灯以前把洗衣机安装好,覃晓峰和冯子凝尽早写完了化学周测,赶回宿舍完成了安装工作,覃晓峰甚至还买到了食堂宵夜中被称为传说的云吞。   有了洗衣机,宿舍里就又多了一个不断电的电源插座,他们晚上要用电也方便许多。   将洗衣机的外包装拿往楼下处理的张竞予回来,也是叼着一根雪糕,一同欣赏宿舍里的新家电,感慨道,“苏苏不行啊,真是刚毕业的,布置的那什么鬼周测,诚心让我们吃不到夜宵。”   这是他们新学期的第一份化学周测,李嘉图感觉难度比从前的要高一些,自己写到最后还剩一道大题没写完。   “他看你胖,想帮你减肥。”罗梓豪笑话道。   张竞予瞪他,“你敢说你写完了?”   “必须写不完啊!写得完的不是人!”罗梓豪理所当然地回答。   冯子凝和覃晓峰两个提前写完交卷的正好在旁边,都愣了一下。可罗梓豪若无其事地叼着雪糕看洗衣机说明书,他们也就不说什么,一个进浴室洗澡,一个回座位吃云吞。   从晚自习结束到宿舍熄灯,只有二十分钟时间,连将一筒衣服洗完的时间都不够。因为罗梓豪的衣服在洗衣机里面滚着,其他人要么手洗,要么只能把衣服留到之后。李嘉图洗了澡出来,正好赶上宿舍熄灯,周书渊和张竞予立即打开了他们的台灯照明。   宿管阿姨和值班老师挨家挨户提醒大家早点休息,同学们适时地关上门,降低自己在宿舍里活动的音量。   周测结束以后还留在教室里自习的郑涛从黑灯瞎火的走廊里进来,小声说,“老师来了。”   “今天谁值日?”罗梓豪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点洗衣机的顶部。   “苏老师。”郑涛放下沉甸甸的旧书包,“已经开始用了?”   罗梓豪反倒是觉得这问题问得奇怪,“我衣服都堆两天了,还不洗?”   郑涛哦了一声,抬头看到冯子凝从浴室里出来,愣了一愣。   冯子凝穿着背心和短裤,身上都是水汽,跟才喷了水的百合花似的,身上还很香。他看到郑涛一脸木讷,淡淡笑了一笑,“才回来?”   “啊,嗯。”郑涛问其他人,“你们还有人要洗澡吗?不洗我洗了。”   除了覃晓峰还在吃宵夜,其他人都已经洗过了,他往里面望了一眼,“两间不是都空着吗?你先洗吧。”   李嘉图刚洗完冷水澡,走出来以后周身发热。他借着灯光找到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低,余光瞥到宿舍门竟然还开着,连忙要去关上。   谁知迎面正好见到苏潼推门进来,李嘉图险些撞到他的肩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没事吧?”苏潼关心道。   李嘉图摇摇头,手还放在门把上,不知道该不该让他进来看他们一片狼藉的宿舍。可他还是松开了手,让出路让老师进门。   “老师。”覃晓峰吃完了最后一个云吞。   苏潼也没来,就站在门边看着,“洗衣机已经装好了?”   几个人纷纷向老师打招呼,说是覃晓峰他们回来装好的。   “不错嘛。”苏潼赞许道。   覃晓峰笑笑,“冯子凝看的说明书,我就打打下手。”   “我看完说明书,他也装好了。”冯子凝笑着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从书包里翻出一本书拿过来,“老师,这个书。”   苏潼一看,接过来,“看完了?”   “嗯,挺好看的。”冯子凝站到了他面前,双手背在身后。   那是一本科幻小说,不知道冯子凝是什么时候向苏潼借的。李嘉图看看他们,转身回到水池边洗衣服。他洗完了一件衬衫,回头还看到苏潼在门边和冯子凝说话。   覃晓峰端着饭盒走进来,李嘉图匆忙收回了目光,继续洗衣服。他把饭盒往水池上方的架子上一放,也没在意,扭头就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过了一会儿,李嘉图再望向宿舍门口。门已经关上了,冯子凝爬到了床上,放下了蚊帐和床帘。   他揉搓着盆子里的袜子,想不通为什么苏潼要让自己当化学课代表。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0   新同学刚住进宿舍那段时间,大家还有些认生,对他礼貌而疏离。但男生之间往往没有那么多芥蒂,特别在夏天,在宿舍里多是赤膊相见,过了十天半个月便自觉知根知底熟络起来了。   尤其是他们在卧谈会上得知,冯子凝的父母在设计院工作,家住在风景区附近的别墅区里,也就理解他那自带光环的高贵气质从何而来。他对人的确总是礼貌有加,不过原因却是因为自己不善于与人交流,才显得那么不好亲近。   他也不像传言中的那样,跟男生合不来。他只是比起一般男生,更加干净整洁,身上也总是香香的,其他倒是没什么。冯子凝其实是一个很好沟通的人,他看的书多,见多识广,基本上和任何人说话他都能把话题往下接,只看他愿不愿意罢了。   平心而论,冯子凝除了看起来没什么男子汉气概以外,的确是个文静乖巧得令人喜欢的男生。至少一个月过去以后,李嘉图宿舍里原本六个男生都对他讨厌不起来了,从前卧谈会上对他的嘲讽调侃都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甚至有人非常喜欢他。   这个人就是郑涛。   熄灯以后,李嘉图在水池边洗袜子,不经意间往外面望了一眼,正巧看到才回宿舍的郑涛主动提出要帮冯子凝买早餐。   冯子凝已经上了床,犹豫了一下以后谢过他,告诉他要买些什么,校园卡放在桌上。对面的张竞予看到了,嘿嘿笑着,狗腿道,“郑涛,也帮我买早餐吧?”   郑涛乐意之至,仰着头问,“可以啊,你要买什么?”   没两下功夫,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下的郑涛就拿到了四张校园卡。   覃晓峰从浴室里出来,抱着换下来的衣服往洗衣机里丢,倒了洗衣粉,回头问,“你要洗吗?一起放进去吧。”   “哦,好。”李嘉图忙把一旁还没沾水的脏衣服递过去。   覃晓峰往盆里一抓,全部塞进了滚筒里,留下袜子往水池里的塑料桶里丢。   “晓峰、嘉图,你们明天早上吃什么?我一起去买。”郑涛放下书包,走出来笑着问。   李嘉图看他已经要帮四个人带早餐了,加上他自己的,五份早餐,一时间都想象不出来他要怎么拿。他微笑谢过,“不用了,我做完早操去吃粉。”   “不用客气的。”郑涛态度积极。   李嘉图还是推辞道,“真的不用,我明天正好想吃粉。”   郑涛反而失望,又问覃晓峰,“晓峰你呢?你想吃什么?”   “我跟后门阳光早餐的阿姨发了短信,明天早上去拿手抓饼。”覃晓峰也谢绝了他的帮助,“你买了那么多,也不好带。以后吧。”   郑涛恳切道,“那下次你们想要带早餐的话,一定要跟我说。”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笑着答应下来。   这已经不是郑涛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帮冯子凝带早餐了。起初冯子凝拒绝过几回,不过毕竟还是小孩子,想要贪睡那几分钟再起床出操,既然是顺道一起买,当然也就不算是麻烦同学了。   郑涛不仅很乐意帮冯子凝做事,而且很喜欢和他在一起。冯子凝成绩好,郑涛有学习上不明白的问题回到宿舍总是要问他;他有很多课外书摆放在书桌上,郑涛时常会借回来,像珍宝一样捧在手上读得津津有味。郑涛高一时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活动,但这个学期,他参加了羽毛球社,每次冯子凝要去打羽毛球,他都要主动提出一起。   用罗梓豪的话来说,并不好听,就像是跟屁虫一般。   “你这是堆了多长时间啊?”李嘉图皱眉看着覃晓峰那一大盆袜子。   覃晓峰别的衣服洗得勤快,唯独袜子要堆成山才会一起洗,“不记得了,有个五六双吧。”身后浴室的门打开了,是刚刚进去的郑涛又出来拿东西,他回头看了一眼再度关上的浴室门,小声对李嘉图说,“郑涛最近皮肤变好了,脸上的青春痘好像都消下去了。”   经他这么一提,李嘉图才意识到的确如此。他抬头看了一眼放在架子上那瓶洗面奶,全然没有听说过的杂牌,说不定是超市里的促销产品,之前郑涛一直在用,但那张长了痘痘还化脓的脸并没有得到好转,不知道最近是不是改变了饮食习惯才调养好了。   “有问过他吗?”李嘉图倒是有些好奇。   覃晓峰摇了摇头。   他们选用加快档,衣服很快洗好了。李嘉图看覃晓峰还在洗袜子,便在晒完自己的袜子以后,拿过水桶把洗干净的衣服掏出来,一起晾晒。   “啊,谢谢。”覃晓峰看他帮自己晾衣服,忙说道。   不过是举手之劳,李嘉图说了声不客气,把衣服挂到外头时,往教师宿舍的方向望了一眼。苏潼宿舍的灯果然还开着,平时到了这个点,他也还没有睡。   学生公寓和教工生活区之间隔着一片小树林,苏潼的宿舍在最高的楼层,恰好和李嘉图他们宿舍遥遥相对。   李嘉图是在上周三睡觉以前发现这件事的,那时他也是站在阳台前面晾衣服,正巧看到对面顶层东边一个亮灯的房间,而苏潼正在水池旁洗碗。那天他应该是一个人吃的饭,李嘉图看到他只洗了一只拉面碗,双手把碗里的水甩了甩,放在一旁,手在一旁抹布上擦干以后,关上了厨房的灯。   是在吃夜宵吗?   李嘉图又看到苏潼在洗碗了,不禁心想。可他惊愕地发现,这次苏潼不但洗了两只普通的饭碗,还有几个盘子和碟子、两双筷子——应该是两双。   屋里好像有人叫了他,苏潼转身朝里面说了什么,又继续洗碗。   不久,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黎方走进了厨房。李嘉图一不留神,没把衣架挂到铁丝上,幸好眼疾手快把衣服抓住,才没掉到楼下去。他松了一口气,把衬衫拿回来抖了抖上面的皱痕,重新往外挂,再看向对面的厨房,已经熄了灯。   “咦?晓峰,你还没洗完袜子啊?”郑涛洗完澡出来,满身香气,笑着对他说,“我都把衣服洗好了。”   覃晓峰总算洗好了最后一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端着装满袜子的水盆走到了阳台边。   李嘉图晾好衣服,给郑涛让出位置晾晒衣物,经过他身边时,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他惊疑地看了郑涛一眼,走进他刚才洗澡的那间浴室里拿自己先前落下的毛巾。浴室里满是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味,李嘉图并没有记错在哪里闻到过一样的味道。   这天周二,周二没有化学课。李嘉图躺到床上,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零点,是周三。周三有化学课。   化学作业收到了一半,要在上课以前把作业都收齐了,在上课前把作业本都放到讲台,好让苏潼下课以后拿走。除此之外,他这个化学课代表的作用,还有每周一的化学周测,去化学教研室领取周测试卷分发给同学们,并且在当天晚上晚自习结束时统一收回,交回化学教研室。   有的时候,苏潼会自己把试卷拿过来发给大家,有的时候,他会亲自来收试卷。也有的时候,李嘉图来到化学教研室,根本看不到苏潼的身影,而他把试卷留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让由他任教的各班课代表自己领走。   没有更多交集。   朱薏臻是英语课代表,她和英语老师的关系特别好。   年轻的英语老师也住在教职工宿舍,而且住在一楼,阳台在学生们前往食堂必经的路边。以朱薏臻为首的几个女生,出操结束以后从食堂里买了米粉,经过他家门前都会敲门进去,顺一点他家里的辣椒酱往米粉里调料。   李嘉图还碰见过朱薏臻站在英语老师家的阳台外,让站在阳台里的老师给她讲习题。   ——科任老师可以和课代表关系好到这个地步。   但是,他呢?   李嘉图打开手机里的聊天应用,最近联系的好友里并没有苏潼的名字。自从开学前加为好友以后,一个招呼都没有打过。李嘉图每次上线都见不到苏潼的头像是亮着的,他也从来不在班级群里说话,可从用户等级来看,这个号码应该已经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是隐身了?   他点开了新的聊天窗口,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可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始对话。李嘉图只能泄气地退出了聊天应用,把手机放在枕头边。   手机调了静音,在他闭上眼睛以前,已经休眠的屏幕亮了起来。   李嘉图看到苏潼的名字,登时坐了起来,抓过手机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果然是苏潼发来的消息,问:睡了没?   他抿起了嘴唇,考虑了几秒钟,才滑开屏幕,回复说:还没。他稍微一想,又继续打字:有什么事吗?老师。   苏潼应该在得知他没睡以后就开始打字,在这条消息发出去以后,他的消息同时传了过来:是这样,明天的化学课原本是第三节,但是我有点私事要去办,就和丁老师换了。她的一、二节数学课调到二、三节来上,我上第一节。   李嘉图一愣,那岂不是明天上完早读课以后,就能够见到苏潼了吗?   他回复说:哦,好的。我在早读结束以前收完作业。   苏潼:嗯,谢谢。对了,你的微信号码是多少?还是加微信吧,我不怎么用□□,微信联系方便一些。   他低着头,后颈弯出了轻微的弧度,捧着手机打字。   很快,李嘉图就收到了苏潼的好友申请。是他发过来的申请,李嘉图忽然觉得,简直是不可思议。   在同意之后,系统提示他们现在已经是好友,可以开始对话了。   看到这条提示,李嘉图勉力笑了一笑,猜想这个聊天的界面是要一段时间的空白了。尽管已经有系统的提醒,可还是没有人开始对白。   苏潼的微信名字就是他本名,并不用修改备注。   00:52   苏潼:很晚了,早点睡吧。明天见。   看到这条跟在系统提示下的消息,李嘉图愣了半晌,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好笑。其实也不必看到提示就照做吧?   这是一句玩笑话,李嘉图没有往外发。他中规中矩地回复,但终究慢了,对话没有连在一起,出现了时间差。   00:56   李嘉图:知道了,明天见。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1   不仅仅是那一个上午,接下来的一周内,凡是本来安排在九点以后的化学课,苏潼都会和其他科任老师调课。原本打算当天早上再写化学作业的同学们在第一回闹了个措手不及,之后都自发自觉地早早把作业写好,交到李嘉图桌上。   可是这样打乱上课安排,终究是不符合学校规定,苏潼作为一名新职工,总是这样调课,两三回下来不知道老师那边有什么说法,反正班上的学生都要在私下摇头,悄悄议论一两句,“苏苏这样下去不行啊。”   尽管相差近十岁,但到底是刚从校园里毕业的,又回到学校里,二十六岁和十七岁在学生们眼里根本不是什么年龄差。平日里当面喊“苏老师”都尚且缺少几分尊敬的意味,私下谈论起来,更是没规没距了。   “诶,李嘉图,你毕竟是课代表,得和苏苏说一下啊。”周书渊埋头抄着化学作业,奋笔疾书道,“老这么调课怎么行?给领导们留的印象也不好,对不对?有什么私事值得牺牲工作去忙嘛。诶,这牺牲就牺牲了,怎么该牺牲的地方不牺牲?作业还照样布置,周测也没忘派题,别的老师发周末小零食,他一个新来的,瞎跟风起什么劲儿。我这抄都来不及抄。”   虽说学校里的低年级学生都能有完整的周末,不过物理组和化学组的老师们向来有在周五给学生们发零食的传统。化学组的零食平时主要包括十道考纲内的题目和两道超纲题,印在纸张上,标题堂而皇之写着“化学组第N周零食包”。   原则上,因为是零食,食用与否由学生们自己决定,但是周围的人都写,自己不写就会不好意思。如果大部分人都写了,课堂上要是有富余的时间,老师还会拿出来讲,这个时候要是没写就会听漏了,所以归根到底还是得写。   苏潼刚来学校的那几周——用周书渊的话来说——还本本分分地为他们控制食量,但最近也跟着在周末发题目了。   李嘉图怎么可能向苏潼抱怨题目做不完?特别是周末派题这件事,老师明着说了可以不写的。但他的确有些担心他,不是怕他总是调课会造成影响,而是担心他的身体。   即使苏潼从来不提,可李嘉图猜想自己知道他调课是为了去做什么。有一回,李嘉图去教研组拿周测试卷时,正看到苏潼在批改作业。那次他看得很真切,苏潼左右手的手背上留着好几个针孔,血管上还留有碘酒消毒过的痕迹,青幽幽的一小片,他仿佛能闻到医院里的气味。   也不知他生了什么病,李嘉图没能开口问。   “哎哟妈呀,可算写完了。”预备铃声正巧响起,周书渊丢下笔,扭头往李嘉图桌上那叠作业本上一丢,伸懒腰舒展筋骨。   李嘉图重新把作业本数量点了一遍,确认收齐以后拿到讲台放。但从教室门外走进来的却是英语老师,他走上讲坛,对李嘉图笑了笑。   “怎么了?不欢迎我?”英语老师走到黑板边看了看课程表,笑着问都没反应过来的同学们,“这两节是英语课吧?”   李嘉图连忙回到座位上坐好,把桌上原先准备好的化学课本换成了英语。他掏出手机,低着头给苏潼发了一条微信,问:老师,你去哪里了?   “早说啊……害我写得那么匆忙……”周书渊一看没有调课,默默翻了个白眼。   微信发送成功以后,李嘉图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他急忙要撤回消息,可这句话已经被读,系统提示无法撤回。他懊恼地咬住嘴唇,吐了口气。   聊天窗口上方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没一会儿,已经看到消息的苏潼回复道:我在办公室,怎么了?   李嘉图要怎么回答?老师按课程表上课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沉了沉气,斟酌了一下语句,回答道:没,我以为今天化学课和英语课会互调……   苏潼发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不好意思,我忘记通知你今天是照常上课了。   他正要考虑怎么接这句话,苏潼又发来一条消息:先上课吧,别分心。   本学期初开展的旧书交易活动,在同学们之间造成了不错的反响。活动过程中募集到了近千本书籍,绝大部分都已经在为期两周的交易活动中转卖出去,还剩下百来本需要一一退还给参与活动的同学。他们其中有一些表示要将旧书捐赠给图书馆,但图书馆年度书籍的录入工作已经结束,暂时不接受捐赠。   正是要考虑怎么处理这批剩下的书的时候,学校志愿团也要开展新学期的爱心慰问活动。他们每次去乡村小学举办手拉手心连心活动都要给当地的小朋友们送去旧书杂志,既然图书馆这里有,他们又需要利用图书馆进行新一轮的募捐,那么这个学期的爱心活动志愿团便邀学生图书中心一起参加了。   周五早上的化学课被安排在大课间以后的四五节,第三节信息技术科下课以后,李嘉图滑着直排轮赶往图书馆,整理同学们捐赠到爱心捐赠处的旧书杂志。   图书馆门前的宣传板上粘贴着志愿者们在乡村小学进行手拉手心连心活动的照片和简介,吸引了不少在课间活动的同学。   二十五分钟的大课间,李嘉图一分钟都没能闲下来,又是指导献爱心的同学做登记,又是帮志愿团的同学做说明介绍。有些同学错以为图书漂流活动还没结束,拿上书就想要走,被李嘉图和其他社员拦下来,又是一番解释。   李嘉图把一大摞收到的旧书分好开本绑扎起来,转身放进纸箱里,听到身后有人说,“麻烦给我一张捐赠表格。”   “就在桌上,自己拿……”他转过身,看到站在面前的人,脚下直排轮一滑,差点摔到地上。   苏潼也吓了一跳,连忙隔着桌子抓住了他的胳膊。李嘉图手忙脚乱,另一边手狠狠往桌上拍了两回才稳定住,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低头一看苏潼的手,忙不迭挣开了,“老师好。”   “刚学?”苏潼忍不住笑问。   李嘉图整个初中都是滑直排轮上学的,路上什么状况都见过。可他怎么好说?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老师你要捐书?”   苏潼点头,拍拍手边那一大叠书,“这些。”   乍一看起码有二十本,而且都是一些名著。旁边有同学看到了,笑着说,“老师,这些书小学生看不了吧?”   苏潼一怔,“会吗?高年级的可以看吧,都是浅显的。里面有一整套《哈利·波特》和《纳尼亚传奇》。”   “真的耶!”几个女生立即凑了过来,笑着撒娇道,“老师,不如捐给我们吧?嘻嘻。”   他微笑摇头,重新对李嘉图说,“我要一张捐赠表。”   “我给你拿。”学生图书中心的社长杨婷婷说完,立即朝旁边发表格的社员吆喝,拿到了两张捐赠表格。   李嘉图递给他一支笔。   他看看手表上的时间,表格放在书上,弯下腰来填写。快上课了,为了赶时间,苏潼写得很快,特别是到了写书名的时候,因为每一本都要填写,他更是只写了英语书名,行云流水。   “老师,你的字也太潦草了吧?”杨婷婷双手撑在桌上,凑近着看,打趣道,“女朋友是当医生的?”   苏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无奈地笑着摇头,“没有,我单身。”   李嘉图接过他填完的表格,低头数了数册数,又清点一遍他带来的书。   “我上课去了,书名来不及写全,到时候你对着把中文名写在剩下的地方吧。我留了空白。”苏潼合上笔盖,指了指李嘉图手上的表格,在他抬起头时,对他微微笑了一下,“都认得吧?”   他连忙点头。   苏潼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些,“那我先走啦,上课别迟到,滑直排要小心。”   他的手伸过来,李嘉图下意识低下头,他的手指和掌心不轻不重地落到了他的头顶。在苏潼把手收回去时,李嘉图看到他手背上贴着的胶布,大概是刚打完针忘记撕掉。   “喂,那个老师是谁啊?”苏潼刚走,杨婷婷和其他几个人就万分好奇地问。   她刚才和苏潼说话,全然是可以开玩笑的态度,但她竟然还不知道苏潼是谁。可李嘉图想到杨婷婷的个性素来是那么开朗活泼,也不奇怪了,“是我们班的化学老师,苏潼。”   “好年轻哦~而且好帅,是吧?”她问其他人的意见。   几个女生连连点头。   甚至还有一个女生后悔道,“当初学理就好了,他们理科班好几个老师都长得不错。”   李嘉图本打算把表格上的书名都改写成中文的,可是一看时间已经来不及,连忙把那一大叠书搬进一个空箱子里合上,捐赠表格折起来夹在一本刚刚借的课外书里,和朋友们道别匆匆离开了。   直排轮终究比步行要快些,李嘉图来到教学楼下时,苏潼还没上楼。他越过几个要上楼的同学,冲到了楼梯口一把抓住扶手栏杆。   苏潼回头看到他,不禁怔了一下。   “老师好!”李嘉图笑着打完招呼,抓着扶手跑上了楼,轮子敲在地板上,哒哒哒作响。   穿着直排轮上楼梯十分吃力,好在教室所在楼层并不高,李嘉图来到平地上立即朝教室滑过去,赶在预备铃响起前冲进了教室里。   “啧,风火轮少年。”罗梓豪睨视他回到位置上,冲着他喊,“桌上有情书诶!”   李嘉图坐回位置上换鞋,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余光瞥到桌上的确有一封信,拿起来粗略看了一眼,不知道是谁给的。   他把信丢进抽屉里,弯腰系鞋带。过了一会儿,他看到有人走到自己面前停了下来,抬头一看,是苏潼。   “你好轻啊。”苏潼看了看摆在旁边的直排轮,对愣住的李嘉图解释说,“穿直排轮跑楼梯都没什么声。”   李嘉图耳根一红,赧然笑了一下,避开他的目光,把直排轮放回座位底下。他怎么会从后门进教室呢?   “作业收好了吗?”他问。   李嘉图忙不迭点头,“已经放讲台上了。”   苏潼往讲台上看了一眼,“哦,好的。”他对他笑笑,“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2   国庆前的那个周三下午,难得地没有依照惯例下一场及时雨,导致一年一度的游泳考试必须如期举行。早在六月有人发现周三下午必定下雨这个规律以后,就预言今年的游泳课会挂掉一大批人。   高二的考试要求比高一要难得多,按照规定,男生要求完成100米的个人混合泳,这和高一时“能下水、可漂浮、会上岸”的要求简直是天差地别。临近十月,仍旧是艳阳高照、酷暑难当,一大群学生来到露天游泳池边上列队准备考试,游泳课老师挨个挨个地点名,起先还问一句,“穿了泳装没?”随后接连得到几个已经穿在里面的答案,也就不问了。   “男生先考,考完的离开。一组四个人,谁先来?”点完名以后,穿着沙滩裤和T恤的游泳老师站到了泳池边,样子看起来像是面对一群待宰的羔羊。   男生们一个个都在谦让,好不容易推出四个人,慢吞吞地来到泳池边,心不甘情不愿地脱衣服。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身材参差不齐,露出肚子上胖乎乎的肉或者皮囊下白生生的肋骨,都被旁边的同学笑话个半天。   游泳老师倒是心不在焉地催促,赶着要完成任务一般,一边勾选名字一边说,“三十五度还不肯脱,也不嫌热。”   女生们不愿意站在泳池边看男生们打赤膊,都纷纷走到旁边篮球场看其他学生打篮球去了。剩下的男生一看女生走了,纷纷开始脱衣服下水适应环境,企图鱼目混珠蒙混过关。   李嘉图正泡在游泳池里往外望,忽然看到苏潼骑着自行车从泳池外路过,立即潜进了水中。他在水里看到正在考试的同学,真是什么姿势的都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是混合泳。旁边突然激起一个巨大的水花,是张竞予被丢进了水里。   “卧槽……”张竞予浮出水面,像水怪一般双手抓住了在岸上得意洋洋的周书渊的脚踝,把他也往水里拖。   李嘉图才浮上来,就被巨大的水花呛了一脸,直咳嗽。   他们两个人在水里扭打作一团,浮浮沉沉好几回,直到覃晓峰提醒他们这样下去没力气游完100米才作罢。   罗梓豪站在岸上轻轻踢了踢覃晓峰搁在边上的胳膊,“待会儿我和你一组考吧?我可不要和李嘉图这个水怪一起。”   “冯子凝怎么还不下水?不是擦过防晒了吗?脱啊!”周书渊怂恿道。   冯子凝一脸迟疑,说,“我不会游泳……”   “那赶紧下来适应一下啊!”周书渊瞪他,“再不脱我拉你下来了!”   他被吓得不轻,只好慢吞吞地把衣服脱掉,抱作一团放到一边。完了他颠颠跑回来,先是蹲在岸边把双腿放进水里,再扶着岸面往下沉,双脚落到泳池底部以后才稍稍安心,手却没松开。   覃晓峰看了,笑着往他脸上泼水,道,“男生还是晒黑一些才有精神。”   冯子凝始料未及,水滴滴答答在脸上流着,立即也往他脸上泼水,“你也不黑啊。”   “李嘉图,找到一只比你白的了。”张竞予浮在旁边笑道。   他哭笑不得,看冯子凝始终不敢松开手,让远处一个同学把游泳圈丢过来。“能游几米?”   冯子凝苦着脸摇头,“五米不到就往下沉了。”   “那赶紧学几招吧,狗刨也得刨完100米啊。”张竞予往周书渊肩上一推,“他教你,狗刨式他全班第一。”   周书渊脸一红,从水里跳下来把他往池底压。   这边的玩闹引起了游泳老师的注意,吹着哨子冲他们大吼不许在水里玩闹,随即就指着他们几个,“你、你、你还有你!过来!下一轮到你们!”   “老师,他还不太熟,让他再练会儿吧。”李嘉图看冯子凝整张脸都垮了,帮忙应道。   谁知老师说,“那你来!”   李嘉图一听愣住,看看其他几个人。周书渊用力抹掉脸上的水,上岸后捡起毛巾往考试用泳道那边走,张竞予和覃晓峰跟在后面。   “你别游太快啊。”张竞予凑到李嘉图耳边说,“可都看着呢!”   李嘉图心想既然都看着,速战速决不是更好?可他知道张竞予高一一整年的游泳课是怎么过来的,用毛巾擦掉了脸上的水,点了点头。   罗梓豪屁颠屁颠跑过来,幸灾乐祸地掏手机,“我得拍一拍,这身材,咱班最佳阵容啊!”   “你死开!”张竞予说完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生生把罗梓豪连人带机踹进了泳池,扑通一声巨响,肚腩还颤了颤。   罗梓豪咳着水趴到岸上,湿哒哒的手机丢边上,“幸好三防。”   “再不规矩全部不及格!”游泳老师用笔指着他们,“快过来做准备。”   郑涛一直没下水,此时走过来问张竞予,“竞予,不然我先考吧?”   张竞予瞥了他一眼,挥挥手,“走走走,一边去。”   李嘉图弯腰以前,余光见到郑涛被拒绝以后灰溜溜地走到一旁继续站着等。他戴上泳镜,想了想,又回头确定了一眼苏潼不会经过旁边,才再次弯腰做准备。   哨声一响,李嘉图跃入了水中,落水以前依稀听到身后有人大喊了一声“喂”,忽然想起要等身后的其他人,又放慢了速度。   游泳对李嘉图来说并不是难事,还在上小学时,他就常跟着父亲到县里的水库附近游泳。其他泳姿不好说,但自由泳李嘉图是很在行的,不说25米,一口气游个200米并不在话下。   尽管已经很大幅度放慢了速度,但李嘉图还是第一个回到了终点。他泡在水里稍微等了等其他人,见到覃晓峰游完了最后10米,便双手撑着岸边跳了上来。   “不错嘛,什么名字?”游泳老师打量着他,问。   “李嘉图。”他拧干毛巾,走到老师身边,帮他在花名册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游泳老师在他的名字旁边写了个满分,“去休息吧。”转而又问走过来的覃晓峰,“名字。”   郑涛跑着跟上李嘉图,“嘉图,你的水。”   他低头一看是自己落在泳池边的矿泉水,“谢谢。”   “你好厉害啊,游得好漂亮,像专业的游泳运动员!”郑涛两眼放光称赞道。   李嘉图知道自己游成了什么样,听到赞许,只是淡淡笑了一笑。   “刚才你跳进泳池的时候,有人给你拍了照片呢!”他激动地说。   他心里咯噔了一声,连忙回头寻找,“谁?”   “就是那边那几个女生。”郑涛指着铁丝围栏后面几个穿校服的女生。   她们在远处望着他,看到他注意到了自己,有的招手有的顾左右而言它。李嘉图沉了沉气,不解地看向一脸殷切的郑涛,“你不考试了?”   “啊,哦。下回教我游泳吧?”他盯着他的眼睛,问。   李嘉图含糊地点了点头,看他跑开,意兴阑珊地走到休息区找自己的衣服。   他把衣服捡起来丢到椅子上,拧开瓶盖仰起脸咕噜咕噜往嘴里倒水,眼风却发现苏潼不知何时骑着车停在了另一边的铁丝围栏后面。   水把李嘉图呛了个彻底,他喷了一大口水,咳嗽个不停,眼睛里面全是眼泪。   只有他一个人在休息区,原本在看学生们考试的苏潼注意到他的动静,望了过来。   李嘉图咳了个半天,终于缓过来,手里还握着半瓶矿泉水,仓促地看了苏潼一眼,又赶忙移开了目光,假装没看见,放下瓶子重新往泳池边走,整个人都泡进了水里。   过了大概三分钟,他再偷偷回过头,发现苏潼已经离开了。他划了划反射着阳光的池水,想苏潼是什么时候开始看他们考试的呢?他看到了自己吗?   要是游快一点就好了。   漫长的游泳考试终于结束,尽管怎样的泳姿都有,游泳圈也层出不穷,但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全部人都及格通过了。   周书渊竟然以狗刨式拿到了95分的高分,高高兴兴地表示晚餐要请全宿舍吃套餐。像李嘉图和罗梓豪这种拿了满分的,理所应当要分摊费用,奈何还没放学,食堂没开始营业,只好先回宿舍。   经过教工宿舍楼下,他们见到一辆小货车上面装满了家具,苏潼正在和搬家公司的人一起把东西往楼上搬。   罗梓豪打招呼道,“咦?苏老师!”   “都考完了?”苏潼手里拿着一把椅子,看他们一个个头发都还是湿的,问,“都过了吧?”   “必须满分啊!”罗梓豪拍了拍胸脯。   李嘉图在苏潼看向自己时,转头去看搬东西的工人。   问过之后才知道,虽然苏潼已经在学校里住了一个多月,可宿舍里的家具一直都没弄好。   “一整个月都忙别的事情去了。”苏潼无奈地说。   听到这话,李嘉图又看了一眼他的手背,但离得不够近,看不清上面是否还有针孔。   “老师,我们帮你搬吧。”张竞予说着,已经从小货车上把一大张茶几扛了下来,一个人抓不稳,晃了晃,好在冯子凝连忙在旁边扶住了。   苏潼忙道,“诶,不用不用,放着吧。”   “别客气!”另一边,周书渊也帮着搬起来,笑道,“国庆大礼包少装点东西就行!”   面对这些热情开朗的学生,苏潼哑口无言,半晌脸上露出微笑。   李嘉图从搬家工人手中接过了一张和苏潼手里椅子一样的椅子,低着头跟在其他人后面上楼。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3   苏潼的宿舍里空荡荡的,也不知他怎么住了一个月,只有房间里有点东西,厨房里放了一台冰箱。这回把家具和家电都搬到宿舍里,才稍微有点像住人的地方。   “先坐着休息吧,晚上下了班,我再回来收拾。”苏潼把还在忙活的学生们叫停,从冰箱里拿出了可乐分发给大家。   李嘉图接过可乐,“谢谢老师。”但苏潼没来得及听他道谢,转身又把一罐可乐递给冯子凝。   “谢谢老师。”冯子凝刚拿到可乐,看了看双手,又放下来,径自起身往屋里边走。   李嘉图听到水声,完全是熟悉的样子。   因为搬过东西,几个人的手上都是灰,一碰到冷藏过的可乐罐,脏兮兮的水便直往下流。覃晓峰也立即放下罐头找自来水,遇上冯子凝回来,对方往玄关那边一指,道,“洗手间在那边。”   苏潼把搬家公司的工人送出门,正见到他们几个在洗手,便找出纸巾放到了茶几上。李嘉图洗好手,才走到客厅,苏潼就已经把纸巾递到了面前。   “谢谢老师。”他抽了两张纸,擦了手,也把罐头上的水擦了擦。   长沙发上坐满了人,苏潼往沙发扶手上一坐,边上的冯子凝立即要起身让位。   “没事儿,你坐吧。”他把手往冯子凝肩上放了放,完全习惯的样子,又问大家,“怎么样?化学课最近听得懂吗?需不需要再加宽、加深?”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得等老师点名才肯回答,“覃晓峰,你说。”   覃晓峰稍微想了一下,回答道,“觉得发散来讲挺好的,有助于知识点的记忆,不过就可能和新学的东西混在一起,不利于新知识的掌握吧。”   苏潼凝神听着,点了点头,又问,“其他人觉得呢?”他低下头往郑涛那儿一看,“郑涛?有什么意见或者想法?”   郑涛听得很认真,大概是没想到会问及自己,愣了一愣,忙不迭笑着摇头,“没有,我觉得苏老师你讲得非常好!上课的时候,同学们也听得特别认真!”   “之前我问过女生,她们有人说我的语速有些快了,你们觉得呢?”苏潼问,“冯子凝?”   冯子凝仰起头看看他,腼腆地笑了一下。   苏潼讶然道,“真的太快了吗?以前我在学校试讲的时候,常被老师批评,说语速太慢。”   周书渊苦笑道,“不是语速快啦,老师。是你讲课的时候,跳跃性的东西太多了,翻书都来不及翻。”   “是啊是啊!明明在讲卤化物,你突然说到原子半径,反应不过来啊!”罗梓豪也抱怨道,“唉,不过这是我们这种学渣的苦恼啦,老师你不必在意。”   苏潼沉吟片刻,说,“那我以后稍微调整一下讲课的节奏,让所有人都听懂才最重要。”   “啊,不行不行!”罗梓豪连忙挥手,尴尬地笑笑,“虽说现在按规定,也不分什么重点班和普通班了,但是也不能因为我们几个带硬伤的耽误覃晓峰这类大牛的学习进度啊!”   覃晓峰哭笑不得,“什么鬼啊……”   苏潼笑了笑,“我都会考虑的。”   问完学习上的事,苏潼又关心起他们的课外生活来。学校最具特色的一点就是丰富多彩的社团活动,从很多上了大学的学长学姐反馈来看,一些大学社团跟他们高中时代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让他们格外怀念高中的校园生活。   “老师你以前是什么社团的?”张竞予兴致十足地问完,打了一个汽水嗝。   苏潼修长的手指拿着可乐罐,罐子上粘着的水珠一颗颗往下滑。“我之前是羽毛球社的,有时候会去志愿团帮点忙。”   “啊……老师,你长那么高,怎么打羽毛球啦!”罗梓豪失望至极。   他好笑道,“长得高不能打羽毛球吗?冯子凝也不算矮吧?”他低头轻声问,“你有一米七五吗?”   冯子凝小声应道,“176.”   “干嘛干嘛?关东土豪看不起我们南方人啊?”周书渊朝罗梓豪不满地直嚷嚷。   人高马大的罗梓豪眄视着他,没说话,转而又笑嘻嘻地对苏潼说,“不是啦,老师。就想什么时候你能跟我们一起打篮球嘛!”   苏潼点点头,“可以啊,我会打。”   张竞予眼前一亮,积极组织,“要不这样,老师,你、邱老师和邓老师跟我们斗牛,输了的话,国庆节就不发大礼包了,行吗?”   周书渊连忙附议点头,“或者少布置点作业也行,周测的题少点。”   苏潼摇了摇头,抱歉道,“作业的量和难度都是教研组开会讨论以后,通过综合分析决定的。现在的题量和难度正好有利于大部分同学成绩的提高,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至于国庆大礼包,我可以答应你们过后不占用课堂时间讲题,你们写不写,自己决定。”   他们面面相觑一阵,也放弃了再和老师讨价还价。   郑涛又好奇问道,“老师,那你上大学了以后,加入了哪些社团啊?”   “本科和研究生期间都在学校相当于志愿者社的社团里,”他稍微顿了顿,说,“大学以后的志愿者工作开展得比高中要好一些,毕竟都是成年人了,能自己做主的事情更多,也就更有能力帮助别人。”   罗梓豪一听,邀请道,“老师,国庆以后我们志愿团要去黎埠小学献爱心,你有没有空,可以跟我们一起去?”   “你是志愿团的?”苏潼惊讶道,“那怎么每次我去图书馆,也没看到你在募捐处?”   罗梓豪笑说,“因为今年是我们社团和他们学生图书中心合办,他们负责募捐,我们负责联系学校和拉赞助。”   “哦……那李嘉图是学生图书中心的?”苏潼这才弄明白了,“我上高中时,还没有这个社团。平时做些什么呢?”   周书渊率先回答,“就是协助图书馆工作人员管理图书馆,还有每个学期开展图书漂流和旧书交易活动,有时候还和其他社团联合组织一些别的活动。啊,我们每周五晚上会在活动厅放映电影,老师你闲着没事可以去看啊!”   “带女朋友去。”张竞予坏坏地笑了一笑。   苏潼笑着说,“我没有女朋友可以带。”   他们一直和苏潼聊到了食堂开始营业才离开,苏潼把他们送到门口,再次感谢他们帮自己搬了东西。   “有时间再上来玩。”他站在门边,突然想起了什么,叫道,“李嘉图。”   走在最后的李嘉图回过头,站在台阶下望着他。   苏潼犹豫了一下,道,“晚上的化学自习课,你到我办公室把改好的周测试卷发回给大家吧。我要收拾好宿舍,就不过去了。”   他点点头。   “有什么事给我发消息,或者打我电话。”苏潼说完,抬起手。   “老师!”李嘉图在他要开口道别前叫了一声。   苏潼疑惑地看着他,“嗯?”   他心里挣扎了一下,问,“你会去黎埠小学献爱心吗?”   “这要看具体安排在什么时候了……”苏潼问李嘉图,“你们都去?”   两个社团人加起来很多,而且毕竟不是学生图书中心主办的,李嘉图原本并不打算去。他抿紧了嘴唇,不确定地摇头,“我不知道要不要去。”   苏潼错愕,想了想,说,“你如果决定去,就告诉我一声。”   李嘉图握紧了拳头。   “这样那个周末我就不给你们发零食包啦。”苏潼笑着说道。   他惊讶地看着苏潼,抿起了嘴唇才没让笑容溢出来,可在开口时,还是失败了,“好,那我回去了。老师再见。”   “再见。”苏潼挥了挥手。   这是国庆长假前,李嘉图最后一次见到苏潼。   那天晚上,李嘉图从化学教研组拿到了苏潼已经批改好的周测试卷和国庆大礼包。   晚自习结束经过教工宿舍,他往楼上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苏潼把他的宿舍收拾得怎么样了。   去乡村小学慰问的时间定在假期结束以后的那个周末,社团组织者在群里统计人数,好方便到时候安排车接送。有社员问起学生图书中心没有带队老师怎么办,李嘉图想到了苏潼,没过一会儿,社长就在群里说,团委的邓老师会负责带队。   看到这条消息,李嘉图不禁又回头朝苏潼的宿舍望了望。   明明还有一天的课,宿舍里几个家住在市内的同学就开始收拾回家的行李,比外地的学生还要急切。   李嘉图从覃晓峰那里得到了一颗苹果,正吃着,问,“你什么时候回家?明天下午放学就回吗?”   “嗯,从学校到车站顶多也就一个小时公交,我回家的车最后一班是晚上十点,完全没问题。”覃晓峰吃着苹果,见到郑涛从外头回来,问道,“郑涛,你什么时候回去?”   郑涛犹豫着,苦恼道,“我还不知道回不回去,国庆放假,车票好贵。”   “干吗不回啊?住宿舍里,晚上就靠几盏台灯照明啊?日光灯又不通电。而且食堂不开门,教室不开门,你上哪儿活啊?”张竞予听了立即替他拿主意,“回家呗。留学校,去外头吃更费钱。”   郑涛还是举棋不定,“我再看看吧。”   “或者你到苏苏家寄宿?他不是说了有空去玩嘛!”周书渊从浴室里出来,正好听到这个话题,笑嘻嘻地说。   郑涛一愣,还当真了,腼腆地说,“这怎么好意思啦。”   李嘉图吃完了苹果,回到床位下边,找换洗的衣物打算洗澡。他余光看到旁边冯子凝桌上放了一本科幻小说,和他上回还给苏潼的那本是同一个系列的第二册,大概也是向苏潼借的,但不知是什么时候。   “怎么了?”冯子凝从浴室里出来,发现李嘉图看着自己的桌面发呆,问道。   他回过神来,本打算否认,但转念一想还是问,“这书你跟苏老师借的?”   “嗯啊,他有一整套。我才看到这本。”冯子凝把空的沐浴露填充瓶放一边,“能借你的沐浴露吗?我的用完了。”   “就那瓶资生堂,你用吧。”他又问,“怎么不一整套借回来呢?”   冯子凝歪着脑袋想了想,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借一整套,也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呢。”   李嘉图大概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微微笑了一笑,“也是。”   晚上洗完澡,李嘉图站在阳台上晾衣服,发现傍晚并不是假期前最后一次见面。他看到苏潼大晚上的,在厨房里泡方便面吃。   也不怕胖。他看着那只黑色的拉面碗,心里这么想。   李嘉图拿出手机给苏潼发微信,说:老师,我决定要去黎埠小学参加慰问。   苏潼正在倒热水。他放下水壶,拿出了手机。   没一会儿,李嘉图收到了回复:嗯,好的。   他皱起眉头,问道:那老师去吗?   “给谁发微信呀?”郑涛洗完澡出来,一边晾衣服,一边笑着问。   李嘉图看到回复,在他凑近以前收拾了手机,冷冷说道,“不关你的事。”   郑涛呆住。   经过他身边,他没有再闻到之前闻到的那种香气。回到宿舍里,李嘉图又重新看了一眼手机:看到时候安排吧。   他咬紧了牙关,把手机丢到桌面上,爬上了床。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4   去乡村小学慰问的那个周六,学校补的是周一的课,而周一上午有两节化学。   早上出发以前,李嘉图被社长派去把晚上放映电影的海报从社团活动室里拿出来,粘贴在主教学楼、图书馆、食堂、体育馆和学生宿舍楼下的公告栏上。前一天晚上没睡好,虽然是用直排轮代步,但李嘉图来来回回地跑,加上没吃早餐,也累得不行。   当回到将要集合出发的体育馆旁边,两腿有些发虚的李嘉图蹲了下来,由着惯性慢慢往斜坡往下滑。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擦了擦汗。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见到苏潼骑着车从学校外进来,距离已经近在咫尺。   李嘉图缓缓站起来,而苏潼也看到了他,放慢了车速。   “老师早。”李嘉图看到他挂在车上的早餐。   苏潼停下车,腿支在地上,看了看旁边停着的两辆大巴。已经有不少学生上了车,带队老师还在和他们说明外出秩序。“吃早餐了吗?”   他条件反射摇了摇头,又连忙点头,肯定地说,“吃过了。”   苏潼还是把买好的手抓饼取下来递给他,“我加了肉松和火腿。”   “不用了,老师你吃吧。待会儿还要上课。”李嘉图摆摆手,“我现在出去买就好。”可话音刚落,罗梓豪已经在远处催他上车。   “拿着吧。”苏潼递到他手边,“这里离黎埠很远,到的时候该下午了。”   李嘉图只好接过来,看苏潼把豆浆也给了自己,还热乎着。但十月的气温还是那么高,提着食品塑料袋,李嘉图仍然能感觉到对自己来说过高的热量。“谢谢老师。”   “不用客气,谁让我就你一个课代表?”苏潼说着玩笑话,挥了挥手,“先走了,到了给我发消息。”   李嘉图没来得及说再见,苏潼已经骑着车离开了。他转过身,见到他从车上站了起来,迎着风,披在T恤外面的衬衫飞扬起来,清爽得如同秋日的阳光和风。并不像是一个老师应该有的模样。   这已经不是学生图书中心第一次跟志愿团一起联合举行慰问活动,但却是李嘉图第一次参加。慰问地点从前李嘉图听都没听说过,只知道是库区附近乡村的小学,只有二级公路和乡村公路通行,交通并不便利。   果然如同苏潼所说,他们抵达黎埠小学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学生们和带队老师在大巴车上解决了自己的午饭,下车以后开始做准备工作,很快就到了小学生们的上课时间。   李嘉图和几个社员一道,把精心挑选整理过的书籍填充进学校简陋的图书室里,又帮助图书室管理员把书进行分类编码。他看到了苏潼捐的图书,忽然想起要给苏潼发消息,连忙掏出了手机。   “哇,这两套书谁捐的啊?大手笔诶!都还是九成新的!”周书渊捧起那套哈利波特,“我都没收集全,这个能召唤神龙了吧?”   “可以召唤摄魂怪治你!”杨婷婷一把夺过那套书,放到了书架上,“化学组的苏老师捐的。”   周书渊眼镜滑了下来,赶忙推好,“是苏苏捐的啊……”他蹲在地上继续整理,感叹道,“苏苏是有钱银诶……”   杨婷婷惊讶道,“是吗?谁说的?”   “这还用说吗?你没看他骑的是什么车,戴的是什么表啊?没点家底,刚毕业几个月他买得起吗?而且看着都是用了一段时间的了,说明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很有钱。”周书渊用力点头,肯定自己的说法。   她拧着眉毛听了半天,还是觉得奇怪,“可是我怎么听说,他是个孤儿啊?”   李嘉图从纸箱里拿出一本书,翻了翻,里面掉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杨婷婷,一边把信纸捡起来,一边问,“听谁说的?”   “教我们班化学的劳老师啊。有一回我去交作业,听到她跟其他老师谈论的。”她追忆道,“好像说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了吧,是姥姥带大的。”   周书渊一脸不相信,嫌弃道,“准不准啊,老老师那个八卦天后。”   听到自己老师被怀疑,杨婷婷首先瞪了他一眼,“你知道当初谁教苏苏化学的吗?就是劳老师好不好!”   劳英老师已经有六十五岁高龄了,是学校仅有的几名返聘教员之一。许多从学校毕业出去,考上师范院校的学生,再回到学校里当老师,成为她的同事。   像丁楚吟就是其中之一,高一时,劳英给班上代过几节化学课,课上时常对学生们津津乐道,“你们丁老师当年”如何如何。她曾经对好几个班的学生自我介绍说,“我是你们老师的老师,也就是,老老师了!”   苏潼以前也是她的学生吗?李嘉图想到劳英那矮小干瘦的身材和永远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想象不出来当初苏潼是怎么听她讲课的。   不过,当年苏潼的成绩应该很好才对,起码化学是优秀的,否则现在也不会教化学了。劳英年纪大了,记忆难免有些出入,可对自己出众的门生,应该是不会忘却的。   周书渊正在美滋滋地向杨婷婷炫耀这个周末他们班没有收到化学零食包,李嘉图出于好奇展开了那张信纸,之前给苏潼发的消息收到了回复。   苏潼:嗯,到了就好。   书已经整理好了。而志愿团的同学们正在给小学生们上课和做互动,他们学生图书中心的几个人无所事事,索性或蹲或站,在图书室外头的芒果树下聊起天来。   李嘉图发现那张信纸上写的真是一封信。书是七八年前的出版物,纸张很薄,夹在书里并不容易被发现。信纸已经泛黄,上面稚嫩的字迹依旧清晰。   是一个叫小龙的小男孩,对一个叫小南的女孩子说,自己的爸爸妈妈决定让他小学毕业以后去美国读书,不在国内上学了。“你不用为了我读三十七中了,去考新民吧!”男孩在信里写道,“我下周六就要去上海,从那里去美国。周五下午放学,你能到学校门口的蛋糕店来吗?我在那里等你。”   真是不敢相信这是小学生写的信。李嘉图把信收起来,走到外头问杨婷婷,图书募捐时填写的捐赠表格放在哪里。   “都还在学校图书馆资料室里啊,怎么了?”她问。   那么只能回到学校才能找到捐赠者了。李嘉图摇了摇头,“没什么,随便问问。”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个周五下午,男孩没有等到女孩。   下午最后一节课,大家在操场上和小朋友们一起打球、跳绳、踢毽子,玩得热火朝天。   等到小学生们都放学回家,他们才觉得疲惫,饶是如此,大队人马还是在学校会议室里,听带队老师和校方领导开会交流了一个多小时,这才在余晖下踏上回学校的路途。   “饿死了,饿死了!”罗梓豪坐在李嘉图的后排叫苦不迭,一本正经地说道,“一杀进市区,我立马要吃三两螺蛳粉,加粉加猪脚加香肠加卤蛋加炸蛋加鸭翅!”   周书渊只剩下半口气,“亏你还是土豪,有点追求行不行……”   也不知道他们俩在后头说了些什么,李嘉图正看着窗外发呆,突然被周书渊从后头用力摇晃肩膀,凑到耳边来小声说,“罗梓豪要请四海一家,去不去?”   李嘉图已经被夕阳晒得有些犯困,也没有多想,点点头,“去就去吧。”   “哇,他们是自己回家的诶。”同车的其他人发现了路上有自己走路回家的小学生,万般惊讶道。   周书渊往外一看,撇撇嘴,“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上小学的时候也是自己走路回家啊。”   不少人也表示不足为奇。   但那位同学说,“但是你看现在市里哪里还有小学生自己走路回家啊?每天下午三点多,还没放学呢,每间小学门口都被接小孩的家长挤得水泄不通。”   杨婷婷感慨道,“时代不一样啦,城里的小孩和村里的小孩,差得更多~”   晚上回到市区,和两个朋友在自助餐厅吃完饭,已经是商场要打烊的时候了。罗梓豪和周书渊都回家,他们在商场门口道别,李嘉图走了大概半公里,找到了可以回学校的公交车。   他没有想到,会在回宿舍的路上遇到冯子凝和郑涛。   是郑涛主动叫住了他,背着球拍,笑道,“你刚回来啊?”   李嘉图还记得放假前自己给他脸色看过,没有想到他看起来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嗯,在外面吃了才回来的。”   “呵呵,我和子凝打了一晚上的球,累死了。”郑涛回头对冯子凝笑了笑。   冯子凝问,“晚上吃了什么?”   他耸肩,“罗梓豪请的四海一家。”   “啊哦,亏了~”冯子凝遗憾道。   郑涛眨巴着眼睛,不解道,“那是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自助。”李嘉图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还没有吃过自助餐呢,贵吗?”郑涛好奇地问。   他们对视了一眼,冯子凝含糊不清地回答,“还行吧。反正我吃自助都是亏钱的。”   郑涛一听,接口笑着说,“也是,你吃得好少,跟喂猫似的~”   由于周六补课,原本在周五晚上的电影放映时间改成了周六晚上。他们经过图书馆时,正赶上电影放映结束,有学生们零零散散地从图书馆里出来。   郑涛一路在问去慰问的情况,李嘉图实际上没做什么,回答起来漫不经心。   忽然,冯子凝惊喜地叫道,“苏老师!”   李嘉图转过头,真的看到苏潼从图书馆里出来,正要往公告栏前取车。   冯子凝跑了过去,纤长的身影、浅色的球服,站在苏潼面前显得有些娇小。   苏潼手里拿着车钥匙,和他说着话,把车牵到了路上。“刚打完球?”他没上车。   冯子凝点点头,“反正只放一天,就不回家了。”   苏潼走过来以后,看了看李嘉图,“刚回来?”   他摇摇头,“在外面吃了饭。”   “这样……”他点头,又对冯子凝说,“你不是本地学生吗?周末能待在宿舍里?”   他笑着说,“登记就行了。万一不让住,我就住老师那里吧?”   李嘉图看向了苏潼。   苏潼笑着摇头,“我家太乱了,你住不了。再说,你来,我就得睡沙发了。我不想睡沙发。”   郑涛走在最边上,听到他们交谈,由衷地说道,“苏老师,我觉得你跟子凝的关系特别好~”   苏潼惊诧了一瞬,微笑说,“我觉得我和你们的关系都不错啊。是我的错觉?”   “啊?没有没有……”郑涛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连连摇头,懊恼而羞愧,“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啦。”   李嘉图在外面呆了一天,觉得特别累,可离宿舍还有一段距离。他很想从包里把直排轮取出来换上,尽快回宿舍里洗澡睡觉。   “李嘉图?”苏潼关心道,“怎么看你快睡着了?”   他正揉着眼睛,仓皇摇头,“没,还好。”   苏潼不甚相信地看了他一眼,上了车,“不和你们多说,先走了。这周没给你们题做,明天好好休息吧。”   李嘉图看他在学生的道别声中骑车离开,还是沉不住气,在他走远以后从包里掏出了直排轮。   “太远了,我不走了。”他换好直排轮,把帆布鞋放进书包里。   夜色中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李嘉图和他们挥手道别。   他滑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教工宿舍楼下。大概是骑得慢,苏潼仍然在楼下停车。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5   也许是累了,李嘉图的双膝隐隐有些打抖。他站直了身体,在苏潼面前停了下来。   苏潼锁好车,一时也没有转身上楼,看着学生站在面前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自己,他先是面带不解,而后在李嘉图低下头时,把脸转到了一边。   李嘉图想不到开场白,膝盖抖得更厉害了,总有些站不稳的感觉。   他听到轮滑在地面上发出的细细声响,目光落到了他的双腿上,恍然之间抬起头,失笑道,“我说怎么觉得你长高了,是鞋的关系。”   “啊?”李嘉图自己看了看,又望向与老师持平的视线,也尴尬地笑了一下,“呃,是。”说着,他往后退了一些,在绿化带旁的长椅上坐下来。小腿稍微得到了放松,他弯下腰来脱鞋。   他利用这个时间想到了要说些什么,一边解鞋带一边问,“老师你是去看电影了吗?”   “嗯,我看海报,正好是我想看的电影。”苏潼顿了顿,问,“今天累坏了吧?”   李嘉图从包里拿鞋的动作停顿了一秒。他拿出鞋换上,回答的时候没有抬头,“嗯。中午只吃了面包,没有午觉,到了晚上也是过了饭点才吃东西,没胃口了。”他系着鞋带,过了一会儿也没听到苏潼说话,余光见到他的影子还留在原处,想了想,说,“幸好老师没有去。”   苏潼靠在车上,说,“其实以前去山区支教,情况会更辛苦。但你们还是孩子,重要的是心意。”   李嘉图系好了鞋带,沉默着把直排轮放进包里。话在他心里留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问道,“只要心意够就可以了吗?”   大概是语气上有些激动,苏潼讶异地看着他。   “可是我觉得,心意够的时候,就不是小孩了。”李嘉图觉得胸口闷闷的,想要多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面对苏潼的困惑,他想要启齿,但又只能压抑着语言。   苏潼轻轻皱起了眉头,问,“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嘉图摇摇头,看到郑涛他们已经走回来了,便低着脸把背包背起来,“我先回去了,老师晚安。”说完他立即朝宿舍的方向跑去。   他不确定苏潼是不是也说了晚安。   晚上,苏潼没有给李嘉图发任何消息,他到底只是一个普通的科任老师而已。李嘉图洗了澡,把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本打算先上床躺一会儿,待到衣服洗好了再起床晾晒。   可他太困太累,连二十分钟都等不了,在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昏睡过去了。   他做了一个十分奔波的梦。梦到考英语,他踩着点来到考点,可考点内部的结构却让他迟迟找不到考试的教室。   李嘉图在宛如欧洲旧图书馆一样的建筑物里四处找寻,廊柱和墙垣都让他找不到出路,他看着一面面排列整齐的书墙,不知推开哪一面可以看到自己的考场。他在里面问了很多人——因为有不少人在图书馆里看书,他慌张无措的神色让其他安静悠闲的人都十分疑惑。   后来,已经超过考试正式开始的十五分钟,苏潼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考场。他连考试的机会都没有,被某一个考场的监考老师用冷酷的声音提醒,“现在已经过了进场时间。”   李嘉图在听到这句话以后,终于醒过来。他看了看时间,是平时起床的时间。没过多久,他听到了学校统一的起床铃声。   过后再和苏潼碰面,他也没有再问起那天李嘉图说过的话。或许在他心里,这就只是正值青春期的学生让他们成年人跟不上的脑回路,想不通,也不值得想通。   期中考试结束,李嘉图回宿舍休息,看到冯子凝高高兴兴地从外头回来,随手把一本新的科幻小说放到桌上,不知和谁打着电话,说了几分钟,放下书包又拿上钥匙出了门。   难以想象冯子凝会看这类硬科幻小说,李嘉图记得这部小说分三部曲,这应该是最后一本了。   早在期中考试以前,冯子凝和覃晓峰就开始跟高一、高二的几个学生一道打算向学校申请成立一个新的社团,名字已经想好了,叫化晶社,是专门研制化学晶体的社团。   这段时间常常有别班的同学来到宿舍里找他们商量事情,就连素来对社团活动无动于衷的郑涛也欣然加入其中,跃跃欲试打算加入。他们也邀请了李嘉图,可他以已经在两个社团里兼职为由拒绝了。   “好可惜啊,你还是我们班的化学课代表呢。”郑涛遗憾道。   覃晓峰建议道,“一起来玩吧,反正你在戏剧社也不做什么事。而且我们和苏老师说好了,要是申请通过,他担任我们的指导老师。”   这个在他们商议初期,李嘉图就已经听说了。尽管这样,他还是摇头,“不了,我对化学没什么兴趣。”   张竞予从旁边路过,听到他说的话,笑了,“你对化学没兴趣,还当什么化学课代表?”   李嘉图不耐烦地说,“又不是我想当的。他当时要点名让你当,你怎么推啊?”   “我就说我不想当呗。”张竞予玩着手里的篮球,想了想又耸肩道,“不过我化学超烂,他也不会想让我当课代表的。”   对此李嘉图无话可说,恰好又收到苏潼让他去拿周测试卷的消息,他看了一眼,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以后,刘墨楠按班主任的吩咐把成绩排名表贴在黑板旁边。李嘉图趁没什么人围观的时候,走过去看了一眼。   看着已经落到了后段班的成绩,他想,苏潼下个学期应该不会再愿意让他当课代表了。   除了三门主课,其他科目的成绩都是七十几分。化学相对来说好一些,考了个八十二分,应该还不至于被苏潼找去谈话。如果自己不是课代表,这个成绩肯定不会被老师问询,李嘉图宁可自己什么都不是。   他看完成绩单,回到座位上找到那张之前好不容易找到的图书捐赠表。因为前段时间图书馆资料室正在整理资料,所有东西都乱七八糟的。已经外捐的图书出处不一定要记录在案,所以为了寻找这张捐赠表,李嘉图花了好几个大课间的时间。   那本名叫《芒果街上的小屋》的小书,捐赠者是一个叫龚绮南的高三学生。捐赠表上留有她的联系方式,包括手机号码和电子邮箱地址。但李嘉图记下了她的所在班级,还是决定要当面把那封信交给她。   李嘉图把那张薄薄的信纸放进一个信封里,收进抽屉里时,又翻出了另一个信封。他稍微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一个月前收到的信,当时随便放进了抽屉,就再也没有看过。封面上只写了“李嘉图收”四个字,字迹看起来挺秀气的,像女孩子的字。   苏潼在预备铃声响起以前,就来到了教室。他拿着卷起来的化学试卷,负手站在黑板旁边看那张期中考试成绩排名表,偶尔有学生从外面进来,跟他打招呼,他便点一点头。   看着他的背影,李嘉图莫名紧张起来。   但他紧张的时间很短,在意的情绪很快就消失不见。他把自己的信打开来看,一目十行看完,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告白情书。信上说是高一(3)班的,最初是看到他用轮滑代步,错以为他是轮滑社的社员才注意到他——因为她自己就是轮滑社的。   李嘉图越过信纸,看到苏潼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覃晓峰的课桌旁边,靠在他那一大叠书本旁边,神情愉悦地和他聊天。这回期中考试,覃晓峰的化学考了满分。听说全年级有两个满分,他是其中一个。   他猜想写这封信的女生语文恐怕不是很好,信写得没什么中心思想,零零散散地表示了好几次很喜欢他,希望可和他交朋友。   冯子凝也去加入了苏潼他们的话题,三个人说不定在聊成立新社团的事,样子看起来都是认真而轻松的模样。   没过多久,上课铃声响了。   学生们纷纷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坐好。   苏潼也走上讲坛,把抓得发皱的空白试卷在讲台上摊开,过了两秒钟以后说,“大家把期中考试的试卷拿出来,这节课我们讲评。”   李嘉图还记得他给他们上第一节课时的情形,虽然正式得太过郑重其事,可到底是一次难忘的体验。而那只是体验,终究无论老师或是学生,都融入了这个校园本有的环境当中,照着它本该有的节奏发展。   还没下课,李嘉图就换上了轮滑。等到下课铃声响起,苏潼宣布剩下的内容下节课继续讲评,李嘉图立即离开了座位,拿着信朝教室外面奔去。   为了不打扰高三学长学姐的复习,低年级的学生平时没事都不会经过高三教学楼。李嘉图在楼下问到了班级所在的楼层,赶着时间跑上楼去。   谁知那个班级上一节课的老师拖堂,他在教室门口险些撞到才从教室里出来的老师。他抬头一看竟然是劳英,看到她吓得几乎要掉出来的眼珠子,也吓得不轻。   “对不起,老师。”李嘉图连忙鞠躬道歉。   劳英直拍胸脯,不满地把他上下打量了一回,絮絮叨叨地说着“现在的小孩真是冒冒失失的”,摇头晃脑地离开了。   李嘉图等她走远了,才朝教室第一排的女生打招呼,“学姐你好,我找一下龚绮南。”   学姐疑惑地看看他,转身往教室里面喊了一声,“龚绮南!有人找!”   他又对学姐抱歉地笑了笑,站在门边张望。课间的高三教室氛围还算是活跃,不至于所有人都坐在座位上死气沉沉。李嘉图观察着是哪一个女孩子在被叫到以后站起来,半晌,他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走到了自己面前,用中厚的声音问,“你找我?”   李嘉图愣了一下,一时反应不过来,试探着问,“你就是龚绮南?”他看到对方莫名其妙的表情,又问,“我是学生图书中心的,那本《芒果街上的小屋》是你捐的吗?”   他了然点了点头,“对,那是我的书。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李嘉图把信交给他,“这个是我整理书的时候,从里面翻到的。你看看是不是给你的。”看他接过信,一脸狐疑地拿出信纸,李嘉图窘促地挠了挠脸颊。   龚绮南展开信看了一会儿,眉心微微皱了起来。良久,他抬眼看向李嘉图,立即把信纸重新折起来,承认道,“是给我的。我之前没注意。”   这封信他之前读过了吗?李嘉图心里疑惑着。不过这是别人的私事,过问起来太没礼貌了。他不太自然地点了点头,“嗯,那信给你了。我回去了。”   “哦……谢谢。”龚绮南礼貌地笑了一下,把信纸放回了信封里。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6   每年的十一、十二月,都是学生们最忙的时候,校庆、运动会还有元旦通宵晚会都集中在这两个月。   戏剧社为了筹备校庆活动的晚会,从期中考试前就开始做筹备工作。考试成绩一出来,立即投入井然有序的排练当中。除了校庆晚会,社里还要和学校电视台联合拍摄一部十五分钟的校园微电影,拍摄完毕以后上传至学校官网和各大视频网站,展现学校近些年来的学生风貌。   李嘉图因为拒绝了出演微电影男主角,被社长调到了技术部,要求担任微电影拍摄期间的场务工作。为了不影响平时上课时间,拍摄安排在周末进行。微电影拍了一个周末也没拍完,李嘉图下一个周末还是不能回家。   运动会的男子4×400米接力起先他们怎么也凑不到人参加,李嘉图在没有时间考虑的情况下,直接被身为体育委员的张竞予列为最后一棒人选。   每天早上早操前和下午放学以后,他和其他两位同学都被张竞予拉往田径运动场跑四百米。这弄得他早上和晚上的课都没什么精神,原先老师规定要完成的练习进度他还能及时完成,一周下来不但拖了好几页纸的进度,还有相当一部分题目看完了题目就不想再写,直接跳过。   距离校运会还有半个月时间,各个班级已经开始为运动会开幕式进行筹备活动。学校运动会的开幕式曾经以学生们入场活动的装扮夸张登上过全国头条,每年都是别出心裁,今年也不例外。   高二分班以后,班上不多不少正好只有十二个女生,也不知班委会是怎么开的会议,最后竟然决定让十二个女生扮成十二金钗,再找一个男生扮演贾宝玉举牌入场。   这个提议一在班会上提出,立即得到了全班同学的积极响应,唯独李嘉图脸上没有兴高采烈的表情。他稍微抬高了一点音量,对讲坛上的刘墨楠说,“找别人吧,我不参加。”   “你是我们班的门面担当诶,你不当宝玉谁当宝玉?”张竞予在教室前排笑着说道。   李嘉图依旧挂着一脸不情愿,说,“反正我不参加。”   这都是班委会事先开会得出的结果,被李嘉图当着全班人的面拒绝,刘墨楠站在讲坛上一时间也苦恼了。半晌,她只好问,“有没有男生主动参加的?”   “王韵恩吧?”有同学建议道,“他很可爱呢~”   坐在第一排的小个子男生立即摆摆手,“我不要参加。”   刘墨楠也面有难色,说,“因为要举牌入场,所以身高最好要高一些的。”她看了看班上其他男生,果然没有一个男生打算出这个风头,索性说,“冯子凝,你来扮宝玉吧!”   冯子凝正埋头写作业,闻言抬起头,一脸茫然,“啊?”   这个提议马上得到了其他同学的强烈赞同,一个个都说冯子凝白白净净的,和女生关系又好,最适合当宝玉没有错了。   “冯子凝,你没报名参加什么项目吧?”朱薏臻扭过头问他。   他勉强地摇了摇头,“虽然是没有报名……”   “那你就当我们班的宝玉吧!”刘墨楠一锤定音道。   冯子凝一脸为难,但还是同意下来,“好吧……”   各抒己见的班会随着下课铃声结束,一堂晚自习下来,李嘉图又没能写几道题。他往习题本后面翻了两页,还剩两页才能完成上一堂化学课的进度,但要是不及时完成巩固,他之后再写恐怕就吃力了。   李嘉图没有在下课时间离开座位,埋着头写化学习题。有一个比较复杂的化学方程式配了好几次也没有配平,他泄气地丢下笔,想了想又重新拿起笔来。十分钟的课间时间,李嘉图也就写完了一道计算题,结果对照答案时,发现还是算错了。   他忍不住暗骂了一声,正打算重新检查计算,苏潼已经拿着周测试卷走了进来。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那张期中考试排名表已经贴在黑板旁边半个多月了,他还是站在前面看了一两分钟。   等到学生们都回到座位上坐好,苏潼把试卷分成四份,分别交给坐在前面的四桌同学,让他们往后面传发,说,“大家认真做,下课交。今天外宿的同学都带回家写吗?”   “老师,我拿回家写。”有一个同学举手说。   苏潼从讲坛下边提上一把椅子,在黑板旁边坐下来,抬头看看他,点头道,“好,回家路上小心。”   紧接着又有两个学生表示要把周测试卷带回家,他们拿到了试卷,放进书包里,特意从前门走,跟苏潼道别离开了。   苏潼看再没有人要离开,敦促道,“现在大家快点做吧,这次的周测不难。”   在老师的眼中,又怎么会有难题?四十分钟的周测时间,平时顶多足够李嘉图把全部题目写完,这回苏潼所说的不难,也不例外。   可是说不定这张试卷的难度的确不高,因为提前写完交卷的同学比平时要多几个。离下课时间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李嘉图眼风瞥见冯子凝拿着试卷,走向讲台把试卷交到苏潼面前。   彼时苏潼正看着手机,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笑了笑,“写完了?”   “嗯。”冯子凝把试卷给他,“我先回去了。”   苏潼接过试卷来看,“嗯,好。”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走到讲台后面,抬头看了看教室里剩下的学生,提醒道,“还有八分钟。”   尽管科任老师会三不五时来一出监考,但李嘉图觉得上一回苏潼来看他们写周测试卷已经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气温降到三十度以下以后,学校关闭了教室空调的电源,眼看着还有一道大题没有写完,李嘉图背上开始发热。他紧紧抿着嘴唇,埋着头在草稿纸上演算,又怕时间来不及,索性写在卷面上,一不留神还写错了,只能划掉重写。   说是八分钟,可仿佛连三分钟都没到,下课铃声就响了。   苏潼拿起讲台上已经交了的那几份试卷,说,“好了,大家把试卷交上来,不要再写了。”   李嘉图在最后一刻写完了试卷,不管对错,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跟着一大群纷纷交卷的同学交卷,看到苏潼无暇整理,稍微等了等。   苏潼抬头看到他,从他手中接过了试卷,低着头问,“没有看到我发的消息吗?”   他本打算交了卷就走,听到他问,连忙拿出手机。果然有一条苏潼发过来的微信,让他去教研组拿周测试卷。原来,是因为他没有去取试卷,苏潼才亲自拿过来的。   收到消息的时间正好是第二节课课间,李嘉图抱歉道,“我刚才做练习,没注意看时间。”   “没关系,我也有一段时间没来看你们写周测了。”苏潼收齐了试卷,立起来往讲台上定了定,问,“怎么样?难吗?”   李嘉图含糊不清地回答,“还好。”   “都会做吧?”他问。   他点点头。   苏潼将试卷卷起来,握在手里,说,“这回期中考试没考好啊,我记得你上学期期末考试,化学考了95分。”   明明上个学期他还没来他们学校。李嘉图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低着头敷衍道,“太忙了,没时间复习。”   “其他科目也没时间复习吗?”苏潼关心道。   李嘉图听了不舒服,按捺着烦躁的心情,“嗯。”   “要是社团活动太忙,就稍微放一点。学生还是要抓紧时间学习,耽误了学习时间,影响了成绩就不好了。”苏潼建议道,“你觉得呢?”   他不耐烦地点头,“嗯,我知道了。”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苏潼一眼,一直听到他的声音从高处落下来,像一名长者一样循循善诱。可他又比自己大多少?明明也是才从学校毕业而已。   李嘉图回到座位上收拾东西,背上书包,刚要提上轮滑离开,瞄见苏潼还没离开教室,又坐回了座位上把轮滑换上。   有了代步工具,李嘉图经过小卖部时还没到停止营业时间。他赶在那之前领到了当天的牛奶,还被小卖部阿姨絮叨,以为这瓶牛奶没有人领了。   喝着牛奶,他一路慢慢往宿舍的方向走,吹着晚风,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进入宿舍大院,楼下花园仍然有一些利用熄灯以前的时间约会的情侣,就算知道值班老师随时都会来,但也毫无顾忌。   学校里对学生早恋的问题抓得并不严格,班主任丁楚吟就曾经说过,“你们谈恋爱归谈恋爱,别影响学习。好心提醒你们,如果你们想要一直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没有足够的实力的话,迟早都是会分手的。”在学校大多数老师眼中,因为谈恋爱而成绩下滑,跟因为沉迷游戏而成绩下滑是一样的情况,都是找借口颓废。   最近李嘉图的QQ里总是收到莫名其妙的群推荐,他设置了好几回都没有成功,哪怕重新安装应用,一旦自动升级,就又会出现同样的情况。   他在楼梯口脱了轮滑,趿着帆布鞋往楼上走,单手玩着手机屏蔽群提示。忽然,他看到了一个名字奇特的群名,挂着他们学校的外号后面跟着“10群”几个字。   隐约记得上周经过食堂门口时,的确遇到学校刚刚成立的01协会在派发传单,招兵买马拉住任意路人填写基本资料。李嘉图因为被身为创办者之一的杨培清叫住,只好也填写了自己的几项基本资料,其中也包括QQ号码。   难道是那个时候泄露了网络信息?李嘉图念及毕竟是杨培清创立的社团,便点了同意加入。但他没有想到,这个群并不是最近成立的,等他回到宿舍再拿出手机,群消息就已经发了近五十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7   满屏几乎都是交友和约|炮的言论,还对学校里的一些男生评头论足。时不时有人发表几句感到寂寞的语句,立即就会有人跳出来表示要解救。李嘉图还没看到一半,就已经清楚这个群究竟是什么性质,可从群成员的交谈来看,起码最活跃的那几个一定是他们学校里的。   因为刚刚加入群组,在李嘉图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有了几条要求他做自我介绍的发言。在没有得到他回答的那段时间里,有两个好像同样是高二的人在评论今年高一的新学生,也不管这些被他们提及的学弟究竟是不是同性恋,就垂涎欲滴、跃跃欲试起来。   那个叫做良人没良心的群主感叹道:我觉得全校的小受加起来都没有二年级的冯子凝诱惑。   底下很快有不了解情况的成员问:冯子凝是谁?诱受吗?很正?   同样作为管理员的南城之南贴上了一张冯子凝在打羽毛球的照片。很快,好几个潜水的群员冒泡表示见过,更有不少人表示的确是天菜。   良人没良心:就这腿,够我玩一年。   Viviso:他高二的?哪个班的,在群里吗?   南城之南:(7)班的,成绩很好,是个傲娇受,一般人拿不下来。   微醺夏夜:我认识他,他是我们羽毛球社的,羽毛球打得挺不错的。腰特细特软~~~~   和这条消息一起,有一位成员连续发了好几张冯子凝的照片。李嘉图看到其中一张似乎是近照,照片上冯子凝穿的是新衣服,上个星期刚买的T恤衫。他皱起眉头,看了看发照片的人,Q号和网名都很陌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班上的同学。   正在李嘉图打算退群时,突然看到有一个叫做清明雨的成员发了一条消息,向先前某些起意要追冯子凝的人泼冷水——   清明雨:别费劲了,卵用没有,人家现在卯足了劲追苏苏老师,根本没空搭理我们这些下里巴人。   看到苏潼的名字,李嘉图心里咯噔了一声。   “还不洗澡吗?”冯子凝已经把衣服晾好,擦着护手霜打算上床睡觉,看到李嘉图还靠在书桌旁边玩手机,问道。   李嘉图恍然回过神来,看看他,“哦,等下吧。”   再看手机,群里已经炸开了锅。   Viviso:靠?!追苏苏?苏苏是我男神诶!!!   南城之南:@清明雨,消息到底准不准确?对苏老师下手,他疯了吗?   微醺夏夜:我可以证实是真的,苏苏还被他叫到逸夫一起打球了。就是国庆以后的第一个周日,周六补课的那次。不得不说,苏苏打羽毛球也是超帅!   良人没良心:无图无真相。   萌受小兰:苏苏是谁?   微醺夏夜:看得太激动,忘记拍了。真的,超帅!下回他再来逸夫打球,我拍一段给你们看!   Viviso:@萌受小兰,苏苏就是化学组的苏潼老师。帅到爆,你应该见过的,他平时骑一辆白黑色泰勒上下课~   萌受小兰:啊啊啊啊啊啊!原来是他!!我还以为是什么学长呢~他是老师吗?好年轻啊~   碧池ed: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他太瘦了吗?   Viviso:[笑cry][笑cry][笑cry]你肯定没有看过他打篮球,随便撞飞国强。   碧池ed:[惊吓]真的?!   Viviso:我愿意被他插到射!   良人没良心:[偷笑]他声音那么好听,叫|床肯定叫得超爽!   天青色等烟雨:苏老师他也是GAY吗?完全看不出来啊……   人生得意衰尽欢:原来苏苏是可以追的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良人没良心:不是吧?阿衰你也要追?   人生得意衰尽欢:废话,他教我们班化学,我都眼馋了几个月了。   天青色等烟雨:你也是(7)班的吗?   碧池ed:刚刚进群的那只小受,怎么没吭声?   南城之南:233333333烟雨小受,阿衰是(5)班的大神,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天青色等烟雨:[可怜][可怜]大神求罩~   人生得意衰尽欢:烟雨,你看不出苏苏是弯的,那你看得出来Ricardo是弯的吗?   萌受小兰:嗷嗷嗷!Ricardo男神!!   天青色等烟雨:Ricardo是谁啊?   碧池ed:[鄙视][逼视][挖鼻]@天青色等烟雨,你不会是直男进来看热闹的吧?怎么什么人都不认识?   Viviso:烟雨,Ricardo就是二年级(7)班的李嘉图。他很低调,不认识不奇怪。   碧池ed:[汗]李嘉图根本帅到无法低调好不好?[鄙视][鄙视]   天青色等烟雨:李嘉图他也是GAY吗???   微醺夏夜:噗~这不是认识嘛~   天青色等烟雨:他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一个寝室的。   萌受小兰:嗷嗷嗷嗷嗷嗷!求爆照!求爆床照!求爆裸|照![可怜][可怜][可怜][可怜][可怜][可怜][可怜][可怜]   碧池ed:Ricardo是大本命啊,竟然跟男神同寝,羡慕ing~   Viviso:@天青色等烟雨,不许对男神下手,听到没?   萌受小兰:我连做梦都梦到被他插,一想到他就会硬……[可怜][可怜][害羞][害羞]   李嘉图皱起眉头看这些在谈论自己的对话,观察了一番在宿舍里的其他人。张竞予正在打游戏,用电脑聊着语音;冯子凝在床上玩平板电脑;周书渊和罗梓豪正在浴室里洗澡,剩下覃晓峰和郑涛还没回宿舍。   那个叫做天青色等烟雨的群成员后来就没有再说话,李嘉图打开应急灯,在草稿本上记下了这个人的Q号,退出了这个聊得热火朝天的群组。   上高中以前,李嘉图就在学校贴吧里看过一个贴子,说学校里有GAY群,里面的群成员有男有女,真正是同性恋的不多,相当一部分都是腐男腐女,还有图新鲜加进来玩的。不过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加入这样的群组,来到学校里,也没有尝试着去寻找什么所谓的组织。   李嘉图没想到竟然会这样误打误撞进了群,更没有想到,原来一向都行事低调的自己会被人注意到。还有苏潼……李嘉图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不知道如果苏潼得知自己被学生在私底下这样谈论,脸上会出现怎样的表情。   “李嘉图?”门口传来了敲门声,苏潼推开门进来,看到寝室里没人在睡觉,提醒道,“早点休息了。”   李嘉图愣了一下,讷讷点头。   已经拉上床帘的冯子凝探出脑袋来,打招呼道,“苏老师,今天你值班啊?”   苏潼点头,“嗯,过来看到你们寝室还亮灯。”他看了一眼戴着耳机,沉迷在游戏里浑然不觉的张竞予,问李嘉图,“其他人都回来了吗?”   他摇头,“覃晓峰和郑涛还没回来。”   “哦……”苏潼转过身,正巧遇到这两个学生回到了宿舍门口。   他们见到老师,礼貌地打招呼,“老师好。”   “才回来?”他看看手表,说,“关灯关门,早点洗漱休息吧。”   郑涛先进了宿舍,开始收拾换洗的衣服,时不时看一眼在门口和覃晓峰谈论社团问题的苏潼。他回头看到李嘉图也在找睡衣,惊讶道,“嘉图,你还没洗澡啊?”   “没,周书渊他们在洗。”李嘉图给手机充电,见到两间浴室的门同时打开,便直接在罗梓豪出来以后走进去。   周末微电影拍摄结束以后,李嘉图还需要和技术部的其他成员一起完成电影的剪辑和后期。张竞予为了班级能在校运会上取得好成绩,怂恿家在市内的同学周末不要回家,利用上午时间到田径运动场练习比赛项目。   星期五放学以后,他回到宿舍,给家里打电话说明因为学校活动周末回不了家。妈妈说家里留了好多好吃的,在等他回家吃,他口上应着下星期一定回家,挂断了电话。   而基本上没什么事情做的冯子凝这个周末也没有回家的打算。李嘉图挂断电话以后,听到他在电话里跟家里人说,学校社团活动忙,这周回不去了,还让家人不要来看望自己。   这个电话挂断以后,冯子凝从床上下来,一边找羽毛球拍一边又拨了一个电话,笑着问,“苏老师,你下班了吗?”   周五晚上的确有羽毛球社的社团活动。郑涛也背上了球拍,在旁边等着冯子凝,在他挂了电话以后问,“苏老师今晚也来打球?”   “他说他还有作业要改,可能会晚一些。”冯子凝轻声叹了一口气,又笑着说,“现在人在外面买菜呢。”   郑涛眼睛一亮,“真的?苏老师?”   他神秘地笑了笑,“待会儿他回学校,我问问他能不能去蹭饭吃~”说完他问坐在旁边写作业的李嘉图,“李嘉图,你这周不回家?”   “不了,那个微电影还有后期没做完。明天要弄一弄。”李嘉图看看他们,问,“你们吃过饭没有?现在去打球?”   郑涛说,“要先去订球场,晚了就没场地了。平时我们都是先打完一场,再到外面去吃的。”   似乎和冯子凝在一起待的时间长了以后,郑涛也习惯在外面进行餐饮消费了。李嘉图了然点了点头。   “你呢?吃了没?再不去食堂关门了哦。”冯子凝临走前提醒道。   李嘉图微笑谢过,“没有关系,我到对面快餐店吃。”   他们一离开,宿舍里就空了。   李嘉图写了两道填空题,想了想,拿出手机给苏潼发了一条消息,问他是不是在外面买菜。   在他又完成一道填空题以后,苏潼发来了回复:[惊讶]你怎么知道?   李嘉图轻轻笑了笑,按住语音按键,说,“我刚刚听到冯子凝说的。”   很快,手机里收到了一条语音回复,“这样……今天周末,教工食堂吃腻了,就出来自己买点食材。”   他转着手中的原子笔,另一边手打字道:老师,习题册上我有几道题不会做,可以拿去问你吗?   你没回家?——苏潼紧接着又回复说:可以啊,你拿过来写吧。吃晚饭了吗?   李嘉图抿起嘴唇,写道:还没……   苏潼:我买好菜了,正要回去。你带上作业过来,一起吃饭吧。   还真是平易近人的老师。虽然李嘉图猜想如果是别的人问他,恐怕也是这样客套的答案,但他还是写道:好,那我不客气了,谢谢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8   李嘉图出门的时间太早,来到教工宿舍楼下时,还没有在车棚里看到苏潼的车。他站在楼下等了片刻,却遇到了提着外卖回来的丁楚吟。   “李嘉图?”丁楚吟走过来,奇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没料到会遇到她,来不及想借口,只好说,“……等人。”   丁楚吟眨巴了两下眼睛,“等人?等谁?”这可是教工宿舍。   “有些题目不会做,想来问苏老师,他还没回来。”李嘉图干脆说了实话,尽管隐瞒了一部分真实内容。   这个理由十分正当,丁楚吟也就没有更深入的好奇。   她了然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苏老师挺受欢迎的啊。唉,男老师就是好,不像我们,男生女生都不肯靠近。”   “也没有……”李嘉图笑得尴尬。   她寒暄道,“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在食堂吃的。”这句话他接得十分顺口。   丁楚吟一看手表,“啊,也是,都七点了。那你慢慢等吧,他应该快回来了。我先上楼了。”   “嗯,老师再见。”李嘉图礼貌地道别,目送班主任上楼。   这个天气,竟然还会有蚊子。李嘉图穿着九分裤,在楼下等了十来分钟,脚踝上就被咬出了一个包。他弯下腰挠了好几回,只差没在鼓起的包上划个叉了,想起夏天的时候包里放着紫草膏,还是打开书包翻找起来。   果然还放在里面,李嘉图庆幸地松了一口气,揭开盖子,蹲下来往脚踝上擦药膏。然而他忘了拉上书包的拉链,里头的课本、习题册、试卷和草稿本都撒了出来。   “晕……”他连忙合上药膏的盖子,把书包从肩上卸下来,埋着头捡地上的书。   还没捡完,李嘉图就听到了自行车的声音,抬起头果然是苏潼回来了。   “怎么掉了?”苏潼车停在他面前,下了车帮他捡。   李嘉图说不清楚情况,只好说,“书包拉链忘了拉。”听到苏潼惊疑的声音,又补充道,“刚刚从包里找药擦。——被蚊子咬了。”   “这边植被多,蚊虫多一些。”苏潼把草稿本和课本给他,起身道,“其实你不用带课本和草稿纸的,我上面都有。”   他一听才想起来,顿时笑得窘促,“我忘了……诶!”   苏潼从菜市场买到的菜都挂在车上,重量偏了,起先车还能放稳,过了几分钟重心就完全偏离。幸好他眼疾手快扶住了车,又把车牵往车棚。   “肚子饿坏了吧?”他背对着李嘉图,在车棚里停车,这样问道。   因为擦过了药膏,脚踝上没有那么痒了。李嘉图说,“也没有。”他想起书包还是没关好,连忙把手里的书都往里面塞,拉好了拉链。   他买了挺多食材,李嘉图粗略一看,似乎有一条鱼,还有排骨。楼道很窄,他跟在苏潼身后上楼,看着装在白色塑料袋里的毛豆和西红柿,猜想苏潼从小应该就是一个十分独立的人,所以才会做一些硬菜。   “刚刚被蚊子咬了哪里?”他们走路的脚步都不重,以至于走到楼道里,也没能让声控感应灯亮起来。苏潼遇到这样的情况,就伸手拍一拍声控开关,让灯亮起来。   李嘉图茫然抬起头,看到他回头望着自己,赧然笑了一下,“脚踝上。”   苏潼偏过头看了看他的脚踝,可李嘉图走在台阶下面,从他的角度恐怕看不见。再说,这么幽暗的楼道,怎么可能看得见?   “老师,晚上吃什么?”他跟在他身后问。   苏潼稍微想了想,说,“我买了鲈鱼、排骨,还有毛豆、番茄、杏鲍菇和青椒。家里冰箱还有千叶豆腐和茄子,看你想吃什么了。”   终于走到了苏潼家门口,李嘉图站在台阶下面等他开门,问,“我可以帮忙吗?”   “不用了,”他打开门,示意他先进屋,跟着进来说,“你先写作业吧,或者看看电视、上上网,我做好了叫你。厨房很小,两个人待在里面也不方便。”   李嘉图站在门边,看他打开鞋柜给自己拿拖鞋,连忙接过来换上。“我拿到厨房去吧。”趁苏潼在换鞋,李嘉图顺势拿过他手里的食材,不由分说走向了厨房。   冰箱里果然还留有千叶豆腐,至于那两根茄子,已经枯掉了,以李嘉图单薄的生活经验,并不能判断是否还能吃。   他看看左右,还是关上冰箱,把新鲜的食材放在流理台旁边。隐隐约约听到了手机铃声,李嘉图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发现并不是自己的手机。   很快,他听到苏潼在外面接电话的声音。   跟他打电话的人似乎问起他在做什么,他说自己刚买菜回来,还没吃饭。   李嘉图想起先前冯子凝在宿舍里提起过要来蹭饭,回过了头。   “今晚应该不过去了,你们玩吧。”苏潼走进厨房,用没端着手机的那边手清点了一下食材,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两颗鸡蛋,关门以前又犹豫了一下,再多拿了两颗,“你们吃饭了吗?”   他双手扶在流理台的边缘,猜不到电话那头的人是怎么回答的。   “别饿着肚子打球。”苏潼转头看看他,说,“嗯?你早说,我没买那么多菜。下回吧,下回带你们去外头吃。”   听到这话,李嘉图暗自松了口气,低下头来。   “天,都七点半了。”苏潼挂上电话,顺便看了一眼时间,一边将手表从腕上卸下来,一边说,“我先做个番茄炒蛋让你填一填肚子吧,别饿坏了。”   李嘉图愣住,小声说,“没关系的,不是特别饿。”   “还是得按时吃饭,伤了胃得不偿失。”苏潼把手机和手表都放到冰箱顶部,从电饭锅里取出锅胆,动作麻利地往里面装了大半筒米,用可饮用水洗干净,锅胆上的水也没擦就放进电饭锅里,按上了煮饭的按键。   装上饭,他连围裙都没挂,从碗柜里取出一只碗和一双筷子,三下五除二单手往碗里打了四颗鸡蛋,用筷子打起鸡蛋来。   李嘉图近乎愕然地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见到他洗好了砧板和西红柿,开始下刀,忍不住惊叹,“老师,你好厉害……”   “嗯?”苏潼很快把西红柿切成丁,打开煤气开关点上火,将锅烧热,轻描淡写地说,“我上高中的时候,也是不喜欢按时吃饭,那时候落下的病根,现在肠胃还没调养好。你胃疼过吗?”他往锅里浇油。   李嘉图摇摇头。   “那不是人受的。”油弹起来,溅到了他的手背上,他下意识地收回手,扭头看他,笑道,“把书包放下来吧。”   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背着书包,顿时红了脸,连忙把书包卸下来,拿到外头放。   记得有一次苏潼提起过自己的宿舍非常乱,可是自从那次和其他同学一起帮他搬东西上来以后,李嘉图就再也没有上来过。   他在客厅坐下来,果真发现苏潼的宿舍并不像他人看起来那么齐整。那张吃饭的餐桌上摆满了他备课用的书籍和教案,笔记本电脑没有合上,处在待机状态,边上放着一只水杯,里面有还没喝完的速溶咖啡,薄薄的糖分和油脂漂浮在表层。   “李嘉图?”苏潼也想起了自己状况糟糕的餐桌,拿着锅铲从厨房里探出半边身子,不好意思地说,“你把餐桌收拾一下,可以吃饭了。”   “哦,好。”李嘉图面对着这张餐桌,一时不知道要如何下手。他考虑了一下,还是先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放到一旁的沙发上,然后再开始收拾桌上的书。   番茄炒蛋和米饭很快就上了桌,苏潼只拿了一双筷子,递给李嘉图,“先吃。”   “老师也一起吃吧。”李嘉图拘谨地接过筷子。   苏潼没说什么,揉了一下他的脑袋,转身往厨房里走了。   李嘉图望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双手拿着筷子,在餐桌前坐了下来。面对着香喷喷的白米饭和色泽鲜艳的家常菜,李嘉图摸了摸已经要贴后背的肚子,仍是没有下筷。   半晌,他把筷子放到筷架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了录影功能。   客厅距离厨房的距离有些远,把焦距拉近以后,苏潼的背影看起来有些模糊。他的背脊挺直,除了略显瘦削的轮廓,颀长的身量看起来并不像是南方人。   过了一阵子,李嘉图闻到了糖醋排骨的香味,肚子更饿了。   他看到苏潼把排骨起锅,偏过头时,侧面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沉寂。李嘉图错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在偷拍,急忙把手机放了下来,假装只是在低头玩手游。半分钟过去后,他抬起头,见到苏潼还在厨房里面忙碌,这才放下心来。   可他重新看了看自己偷拍的视频,心里隐隐有些生厌,还是把视频删除了。   “你这孩子……”苏潼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面前。   李嘉图大吃一惊,张皇地抬起头。   苏潼被他慌张的神情吓了一跳,失笑道,“你还真的没有先吃啊。”   原来他在说这件事。李嘉图困窘地笑了笑,把手机放到了一旁,看到苏潼两手端了菜往桌上放,起身说,“我帮你盛饭。”语毕立即埋着头往厨房里走。   炉子上还有火,锅盖盖着,里头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像是在蒸什么东西。   李嘉图盛了满满的一碗白米饭,不禁多看了几眼搭在锅盖上面的锅铲,它在随着沸腾的声音抖动,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   合上电饭锅以前,他突然想到刚才苏潼似乎说,伤了胃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   难道苏潼会知道他想得到什么吗?想到这里,李嘉图又往碗里添了半勺米饭。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9   就着满桌的菜,李嘉图吃了满满两大碗米饭。他正埋头把碗里最后一点米饭扫干净,余光瞥见苏潼把一块挑过刺的鱼肉夹过来,讷讷抬起了头。   “多吃点。”苏潼把鱼肉放到了他的碗里。   李嘉图赧然低下头,筷子尖在碗里挑了挑,把鱼肉和米饭混在一起,吃了一小口。   “老师你不吃了吗?”他问正在看手机的苏潼。   苏潼回过神,看看自己的空碗,微笑说,“我吃饱了。”   “哦……”李嘉图端起饭碗,把里面剩下的东西一口气都扫进了嘴巴里,弄得嘴巴鼓囊囊的,含糊不清地说,“我也吃饱了。”   他讶异地看着他,愣了几秒钟,忍不住扑哧一笑,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说,“吃脸上了。”   李嘉图耳根一热,连忙接过纸巾,把自己嘴边都擦了擦,果然纸巾上多了两颗白米饭。   “好吃吗?”苏潼站起来,开始收拾碗筷。   他跟着站起来帮忙收拾,诚实地点头,“嗯。”虽然没有家里做的好吃,不过苏潼应该是李嘉图目前为止所认识的除了他爸爸以外,烧菜最好吃的男人了。   苏潼捡起筷子,从他手里拿过碗,“我来就好,你洗洗手,去写作业吧。”   完全是长辈的语气。李嘉图趁他把剩下的排骨扫进那盘肉末番茄烧毛豆里,把桌上的碗放到空盘子上,又拿起筷子往厨房里走。   “诶……”苏潼来不及叫他。   不会烧饭做菜,碗总是会洗的。李嘉图把用过的餐具都放进水池里,往上面浇了一些洗洁精,将手表卸下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已经快九点了。   他怔怔看着过得太快的时间,犹豫了一下,把手表放到了冰箱顶部。   “我来洗吧。”苏潼已经挽起了衣袖,走到了水池旁。   李嘉图心里挣扎了一番,点点头,“那我先去写作业了。”说着,他洗了洗手,低着头走出了厨房。   餐桌已经收拾干净,还擦得明亮。苏潼把先前收拾到一旁的书重新放回了桌上,笔记本电脑也打开放在了一旁。   李嘉图坐在沙发上,掏出里面的习题册和草稿纸,拿出笔袋,往苏潼卧室虚掩的门口望了望。   因为是单身宿舍,苏潼的家是一厨一卫、一房一厅的设计,并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设置为书房。李嘉图猜想平时苏潼就是在客厅里加班的。   “我房间里没有空的桌子,”苏潼手里拿着一只盘子,还滴滴答答往下流着泡沫,站在厨房门口对他说,“餐桌很大,你就在那里写吧。”   李嘉图一愣,看了看那张餐桌,再想要和苏潼说话时,他已经转身回厨房了。   他抱着书,连书包一起拎到餐桌旁边,放在了桌上。苏潼一开始应该也没有考虑过要在家里招待更多的客人,以至于和餐桌配套的椅子只有两张,而其中一张是那天搬家的时候,李嘉图帮他搬上来的。   李嘉图把椅子拉到了餐桌的另一边,离苏潼的书稍微远一些,还没坐定,想了想,又趁着苏潼没洗好碗,走到他卧室门口偷偷往里面看了看。   他悄悄推开门,很快就看到了小巧的卧室里放置着苏潼的床。他叠了被子,整齐地放在枕头下面。衣橱旁边的挂钩上挂着一件李嘉图没看他穿过的风衣,正对着床的位置,放着一张半米见方的矮桌,上面随意放置着一些小物品,包括驱蚊水、手机充电器、平光眼镜和小叶檀佛珠,还有一瓶男士爽肤水,墨绿色的喷雾瓶。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李嘉图重新掩上门,转过身,看到苏潼正站在自己面前,吓得整个人都弹了一下。   苏潼轻轻拧起眉头,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   李嘉图尴尬得抬不起头来,生怕他问出自己究竟是来干什么的,连忙埋着头走到餐桌旁坐下,拿出笔,刷刷刷翻开书做起题目来。   苏潼没有马上坐到桌子旁。他打开了客厅朝南的窗户,也把房间的门打开固定,让空气形成对流。   屋子里原本有些沉闷的空气被晚风吹散了许多,余留在屋内的油烟味和饭菜香也吹淡了。苏潼烧了一壶热水,从冰箱的冷藏柜里取出一盒牛奶,泡进倒满热水的拉面碗里。   是那只平时李嘉图看到他在用的拉面碗……难道是这个用途吗?他心里纳闷着,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写的化学方程式竟然忘了加催化条件,挠了挠发麻的额头,在长等号上方写上了催化剂的化学式。   在他专心写作业的时候,苏潼不知不觉走到了他的身边。李嘉图起先没有注意,直到翻了一页,看到页面右上角多了一片淡淡的阴影,转过头才发现苏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   他面上一僵,又匆忙转回了头。   “之前说有题目不会?”苏潼双手背在身后,问道。   李嘉图恍然想起来,“嗯,是有。”   他找出了下午写的习题册,翻到了那道想不出头绪的综合题,用笔尾挠了挠眉心,举起来让苏潼看,“这个甲酸分解,不是生成水和一氧化碳吗?然后一氧化碳和灼热的氧化铜反应,生成铜和二氧化碳。可是我这里算出来的气体体积总是和答案对不上。”   苏潼捧过习题册看了一会儿,另一边手撑在桌面上。李嘉图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在透明的桌面上轻轻点了点,指尖起起落落的阴影恰好落到桌面下他的膝盖上。   “你怎么判断出甲酸是分解成了水和一氧化碳呢?”片刻,苏潼把习题册放回他面前,问。   李嘉图被问住了,想了想,往前面翻了几页,说,“这里有一道类似的题,甲酸通过浓硫酸催化,分解成水和一氧化碳。”   “可是这道题里,甲酸是用一种难溶于水的白色固体催化的。”苏潼提醒道。   他纠结地皱起眉头,“这个白色固体不是氧化铝吗?先前上实验课,你提过氧化铝也可以让甲酸发生脱水反应的吧?”   苏潼眼底掠过了一丝惊讶,心平气和地说,“但是氧化铝微溶于水。”   李嘉图怔住,不太服气地嘟哝道,“你又没说。”   他错愕,看了他一会儿,直接告诉了他答案,“这个白色固体是氧化锌,氧化锌作为催化剂时,甲酸只发生脱氢反应。也就是生成氢气和二氧化碳。”说到这里,苏潼不满地皱起眉头,“这道题考得有些偏了。”   说完这话,苏潼若有所思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   李嘉图拿起笔,照着他所说的列出化学方程式,根据得出的铜单质质量算出氢气的质量,再推算出它的体积。   甲酸发生脱氢反应,生成的氢气和二氧化碳体积比是相等的。果然,算出来的答案是之前算出的一氧化碳体积的两倍,跟书本给出的正确答案对上了。   “算好了吗?”苏潼看他停笔,在笔记本电脑后面问道。   李嘉图点点头,“跟答案对上了。”   “嗯。还有什么题不会?一起拿过来吧。”他把手边的书收了收,“坐这边来。”   闻言,李嘉图把先前跳过不看的几道题都找出来,把书和草稿本都推到他面前,起身拉过椅子坐到了他身边。   “这里这个,2.24升的甲醇含有的原子数,算出来的确是0.6个阿伏伽德罗常数……”他纳闷地努了一下嘴巴。   苏潼从他开始指着问题选项开始,就在看着他的脸。李嘉图说完,抬起眼看到他,不太确定地问,“不是吗?”   “标准状态下,甲醇是什么状态?”苏潼提醒说。   李嘉图一愣,“啊,是……”他连忙在题目后面写上了另一个选项答案,喃喃自语道,“标准状态下,甲醇不是气态,不能适用于气体摩尔体积……”   “那你说说看,选项B为什么不能选?”苏潼拿起自己的钢笔,笔端往习题册上随意点了一点,“0.1摩尔的氨基电子数不是1个阿伏伽德罗常数吗?”   他摇摇头,“不是。”   “不是?”苏潼又问了一遍。   李嘉图抿起嘴唇,用自己的笔把苏潼的笔端扫开,在B选项旁边写上了氨基的电子式,“氨基是9电子微粒。”   “哦……”苏潼把笔收了回来。   竟然装作恍然大悟的语气,李嘉图心里觉得好笑,可又笑不出来,只好默默把习题册拿回来就写。   为了不问出一些让苏潼觉得自己没脑子的问题,李嘉图写得很认真,遇到想不通的地方,也没去打扰正在备课的苏潼。他把课堂笔记和辅助教材都翻了个遍,自己找到问题所在,重新排查得出正确答案,之后倒是没遇上什么需要苏潼来解答的难题。   苏潼忙到一半,起身离开了客厅。   李嘉图停下笔,回头去找他,只见他片刻以后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杯牛奶,放到了自己面前。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莫名其妙地看向苏潼。   苏潼看看他,摸了一下马克杯,说,“现在喝吧,待会儿凉了。”   “哦……”李嘉图放下笔,双手端起马克杯喝起来。   隐约之间,李嘉图仿佛听到了学校广播室的铃声。起先他没细想,但喝完牛奶以后,他猛然想起晚上宿舍大院的门是会关闭的。他凑到苏潼的电脑前一看,果然刚才的铃声是关门铃声。   “十一点了。”李嘉图心里暗骂糟糕,起身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   苏潼看他这风风火火的,顿时也才想起学生宿舍里还有熄灯一说,“东西先放这里,明早再过来拿也行。”   “啊?”他手忙脚乱地往笔袋里放笔和修正液,低头发现没有找到笔盖。   苏潼把车钥匙给他,“你骑车过去吧,东西我帮你收拾。反正你回去也该睡觉了。明天我在家。”   李嘉图迟疑了一下,接过钥匙,满怀歉意道,“对不起,打扰老师了。”说着匆忙把收拾到一半的书包关上,往门外跑,“老师再见!”   “下楼小心。”苏潼起身跟着往外走,但李嘉图跑得太快,转眼间已经消失在了楼道里。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0   正赶上大门关闭,李嘉图在最后一刻冲进了宿舍大院,吓得关门的宿管阿姨哇哇大叫。   “死小孩!吓死人了!”宿管阿姨气得直跺脚,“周末不回家,在学校里面浪!”   李嘉图从车上跳下来,由着惯性往前面跑了小半米,险些冲进花园的灌木丛里。他停了车,连连道歉。阿姨在大声训问他是哪个班的,要扣他的生活分。李嘉图一听,立即收回了自己的歉意,往楼里跑了。   周末留宿的人都已经回来了,覃晓峰看到李嘉图跑上楼,惊讶得不得了,“我以为你已经回家了。”   “啊,没有。”他放下书包,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正要看手表,抬起手发现手表不见了。他愣了一下,恍然想起手表放在了苏潼家的冰箱顶上。   郑涛已经坐在床上玩平板,见到他回来,好奇问道,“你去哪里了呀?”   “没去哪儿。”李嘉图从衣柜里找出换洗的衣服。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回过头,确认郑涛的确是在玩平板,惊异道,“是冯子凝的平板?”   他笑着点点头,“他借我玩。”   “哦……”他拿出手机,看到苏潼发的微信,问他有没有及时回到宿舍。李嘉图中规中矩地回答他已经回到寝室了,没忘了加一句谢谢老师。   “你是去自习了吗?”郑涛仍然很好奇他晚上去了哪里。   尽管一起住了一年多,李嘉图知道他个性就是这样,可被追问,心里仍然有些抵触。他语气淡漠地回答道,“算是吧。”   “算是?”他趴在床边,唉声叹气地说,“我晚上打完球去了一趟图书馆,里面好多人,根本找不到空位自习,自勉楼就更不必说了。然后我和子凝就只能回寝室自习……你是什么时候出门的?去了哪里呀?”   李嘉图从书包里拿出书,翻草稿本时看到了之前写下的那串数字。他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七点这样出去的,就在图书馆。”   “哦……那我都没找到你~”郑涛叹了一声,继续玩平板了。   他走到浴室门口,拿出手机上网,时隔已久再次打开了班级的Q群。   那串数字李嘉图已经背了下来。他在群组成员名单列表里寻找和这串数字重合的号码,但遗憾的是,来来回回看了三回,也没有找到一样的人。   李嘉图转念一想,如果是自己,应该也不会大喇喇地用大家都知道的账号加入那样一个群,除非,是想公开自己的身份。   他退出了应用软件,把手机放到枕头底下。走进浴室洗澡以前,他看了一眼苏潼的厨房。那里关着灯,他猜想他应该还在忙。   也许是因为晚上的用脑疲惫,也可能是因为那杯热牛奶,李嘉图爬上床以后很快就犯困了。   但临睡前,他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Q.Q号码,又重新翻出了手机。   他要找的是那个在群里发过冯子凝在教室的照片的人。可结果和预想中的一样——同样没有在班级Q群里看到这个号码。   苏潼在这个时候,发来了一条消息:你的手表落在我这里了,明天过来拿吧。   李嘉图回复道:嗯,好的。   苏潼:要睡了吗?   虽然很困,但是不想睡。可是不睡,又能做什么呢?   李嘉图:嗯,在床上了。   苏潼:那早点睡吧,快十二点了。晚安。   他早该知道他会这么说。李嘉图淡淡笑了一笑,回复道:晚安。   一夜无梦。   周六早上没到七点,张竞予就从家赶到了学校,把李嘉图从床上挖了起来。   他扶着还在发沉的脑袋坐起来,睡眼惺忪发着呆。   冯子凝和覃晓峰还在睡觉,被张竞予吵得在床上翻身挣扎,而郑涛已经坐在了书桌前,俯首在写着什么。   他应该是在写日记。郑涛有在早上写日记的习惯,周书渊还为此笑话过他,说这年头连小女生都不会用日记本写日记。   李嘉图看到张竞予已经去往别的寝室挖其他的接力赛选手,叹了口气,重新倒回了床上。   田径运动场并不清净。如果不是这次被挖出来,李嘉图完全不知道原来学校的体育生会在周六早上在运动场集训。   经过之前两个星期每天两次的体能训练,体育委员终于决定要开始进行接力训练。其他两个人口头上说着不必要这么郑重其事,但真正要跑起来,也是认真投入。   好在只是接棒的练习,并不需要耗费太多的体力。李嘉图本来困得睁不开眼,跑了三四回下来,倒是清醒了许多。   深秋的风有些凉,跑动起来身体会暖和很多。李嘉图出门时身上还带着被窝里的温度,来到田径场才发现自己穿少了,可跑完三圈下来,背上却渗出了汗。   他累得喘不过气,吸进肺部的都是冷冰冰的空气,总觉得喉咙底下掺合着些血腥的味道。沿着跑道慢慢走了将近十分钟,才算是缓过来。这个时候,身上的汗也干了。   训练时间一直持续到早上九点,太阳在这个时候升到了云端。练接力的同学和班上几个练其他项目的学生一起到学校门口买阳光早餐,一个个都打算吃了早餐再回去睡回笼觉。   李嘉图跟戏剧社技术部的朋友约的时间是早上十点,估计吃完了早餐也没有补觉一说了。他想到苏潼的自行车还停在宿舍楼下,顿时叫了一声糟糕。   “怎么了?掉钱啦?”张竞予用吸管吸着杯子里的皮蛋瘦肉粥,眼睛还紧盯着自己没完成的手抓饼,笑着对卖早餐的阿姨说,“多抹点番茄酱,谢谢阿姨~”   “没什么。”李嘉图平静地掩盖了自己的失态,想了想,还是给苏潼发了一条消息。   他那辆自行车,别说全校,恐怕整个城区都很难找到第二辆。李嘉图只担心被人认出来,质疑为什么老师的车会一大早停在学生宿舍的院子里。万一更早的时候,宿舍大院还没开门就被发现,那就更糟糕了……   李嘉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担心这个。明明光明磊落的事,为什么会不自觉地就偷偷摸摸起来?   正在他暗自懊恼的时候,苏潼回复了消息,说自己已经醒了。   李嘉图低头回消息,被早餐阿姨问到吃什么,随口回了一句,“手抓饼,加火腿和鸡蛋,甜辣酱。”偏偏嘴上说着什么,连消息的内容也打成了一致的,发送成功。   他发现以后简直晕了眼,啼笑皆非。   苏潼给他发了一条语音,李嘉图站在大马路边上凝神听着,“你在外面买早餐?”   听到苏潼的声音,他一下子不知道应该烦恼些什么了,按住语音按键,笑着说,“嗯,是啊。你要不要吃?我买回去给你。”   “好啊,你吃什么,给我带一样的就行了。谢谢。”或许昨晚休息得不错,苏潼似乎有个好心情。   李嘉图回了一个“好”字,向早餐阿姨追加了一份手抓饼。在被问到加什么料时,他想起了上回苏潼给他的那份早餐,想必他更喜欢吃肉松多一些,李嘉图也就没买完全一样的早餐。   他正掏钱等着付钱,余光里张竞予似笑非笑打量自己。他假装没有看到,但张竞予很快就勾住了他的颈子使劲摇,咧着嘴问,“还不快从实招来?!”   想到待会儿他们还得一起回宿舍,经过教工宿舍楼下,自己上楼送早餐,肯定会被他知道真相,李嘉图索性决定说实话。   他受不了地撇开他的胳膊,说,“是苏老师让我帮忙带早餐!”   张竞予惊奇地眨了眨眼睛,“苏苏?”一时难以置信的样子,“我还以为你……”   李嘉图斜眼看他,“以为我什么?”   “呃,就是,不喜欢他?”张竞予摊手,解释道,“因为他点名让你当课代表嘛,总觉得你很不情愿的样子。”   他把钱交给阿姨,拿到了两份早餐,说,“我没有不情愿啊。”   张竞予露出不确信的表情,耸耸肩,“反正你跟他说话的时候,脸都很臭。”   李嘉图一愣,“有吗?”   他无比肯定地点头,可是想了想,又笑嘻嘻地勾住了他的颈子,“不过你就是外冷内热、面恶心善啦!我们大家都这么觉得的。虽然一天到晚总是酷酷的,板着脸没几句话,但是谁有困难,连半句话都不用说,你都会帮手的~”   李嘉图冷冷哼了一声,“长得丑的是你吧?”   “好好好~”他大摇大摆地往前走,“你是面由心生,心灵美,所以长得帅~诶,讲真的,这回400米接力就全靠你了,我老觉得那两个不靠谱。”   他语塞片刻,说,“要不怎么说你长得欠呢。”   买早餐以前出现过的朝阳很快就消失在了厚重的云层后面,潮湿阴冷的风卷落了校园里尚未枯萎的绿叶,可依然没有让植被繁茂的校园显得冷清。   路过篮球场,张竞予被在球场里打球的几个朋友叫了进去。李嘉图在球场边等了他片刻,等到他朝自己挥手道别。   校园广场上有一些正在跳广场舞的大妈,大都是教职工家属。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几个吉他社的社员坐在台阶上练琴,吸引了好些路过的学生。   李嘉图停步听了一两分钟,忽然觉得有些凉,还是加快了回宿舍的脚步。   究竟是先回去拿车,再把早餐送过来,还是先送早餐上楼,回头再过来还车?李嘉图正在这两者之间犹豫不决,不料走到苏潼住的那栋教工宿舍楼下时,看到苏潼站在了楼道口。   他连忙跑过去,把早餐递给他,“老师早。”   “早。”苏潼T恤外面套着毛线衫,看起来很慵懒,还真是刚刚起床的模样,“多少钱?”   李嘉图摆摆手,“算了,当做昨天晚餐的答谢。”   苏潼眉间微微一蹙,似笑非笑道,“还真是客气。”   他不甚自在地低下头,“是老师你客气而已。”   “冷不冷?穿那么点。”苏潼关心问道。   李嘉图出门前真的是失算了,加在T恤外面的外套很薄,为了运动方便,穿的还是五分裤。他双手放在外套口袋里,耸了耸肩膀,“还好……”他顿了顿,说,“你现在上楼吗?我现在把车骑过来还你。”   “真的不冷?嘴唇发紫了。”他好像忽略了后半句。   他下意识抿起了嘴唇。早上空气干燥,嘴唇上起了死皮,他低下头咬了一会儿。“我去把车骑回来吧。”半晌,李嘉图还是抬头说。   苏潼看了看他,说,“还是先上楼吃早餐吧,别站在风里。”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1   “——啊嚏!”李嘉图抬头见到苏潼转回身,又一个喷嚏没忍住,“啊嚏!”   苏潼继续往上走,说,“感冒了。”   这是一个陈述句,李嘉图跟在后头,牵强地说,“应该没有,只是刚才跑步出汗,吹了些风有些凉罢了。”他站在台阶下等苏潼开门。   苏潼转头看看他,尔倾,他笑着点头,像是勉强认同了小孩子倔强的反抗。李嘉图心里一堵,移开了和他对视的目光。   门边还放着李嘉图之前穿过的拖鞋,这回苏潼没在旁边等他换鞋,而是自己换上拖鞋以后径直往厨房走。   李嘉图看看手里的手抓饼,一时有些弄不明白自己上来做什么。就在刚才,他还花了三秒钟来反应苏潼所说的上楼其实是到他的宿舍里来。   餐桌也是昨晚他离开前的模样。   厨房里传出了热水壶的吱吱响声,很快就响起了沸腾的鸣笛声。李嘉图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也没看到苏潼走出来,还是低头自己吃起了手抓饼。   “吃完早餐,我跟你过去牵车。”苏潼端着马克杯从厨房里走出来,本打算将杯子递给他,可看到他在吃早餐,便把杯子放到了茶几上。   李嘉图闻到了豆奶的香味。他看苏潼坐回了餐桌前,一边吃着手抓饼一边摇晃着鼠标上网,问,“老师,你不喝吗?”   “嗯?”客厅里没开灯,苏潼坐在里面,脸上映着电脑屏幕冷冷的光,“最后一包了,你喝吧,正好暖暖身子。”   手抓饼里的甜辣酱似乎没调好,李嘉图抿起嘴唇,没有尝到辣味。他轻轻应了一声,总觉得下唇上那片死皮让自己很难受,咬了好几遍都没有撕开。   苏潼吃完手抓饼,走过来顺手把包装袋放进李嘉图腿边的垃圾篓里,然后把垃圾篓移到一边,走进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速溶咖啡的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李嘉图把最后两口手抓饼吃完,走到餐桌边找纸巾擦嘴巴。   留在这里没来得及收走的两本习题册都放在苏潼的书籍旁边,他弯下腰看了看苏潼贴在书页上的索引标签贴纸,发现这垒书本的最底下压着一本旧课本。   “怎么了?”苏潼把他的豆奶拿过来,放到了桌上,喝着咖啡问。   李嘉图好奇问道,“老师,这个课本,不会是你以前的化学课本吧?”   “你说这个?”他把最底下那本课本取出来,“是啊,那时候还没课改。”   “也有好多年了。”李嘉图捧起马克杯,喝了一口豆奶,甜度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重,浓浓的豆子味,“有十年了吧?还是九年?”   苏潼一听笑了,说,“这我高二时候用的,的确有九年。三年一个代沟,我和你们隔三个代沟了。”   “也没有……”李嘉图真的觉得他们并没有相差很多。   他手指轻松地勾着咖啡杯的杯耳,若有所思地说,“教化学这门课,在重点中学科任的老师担任班主任的机会很少。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大概干到退休也未必会带班,自己其实不必要跟你们太亲近。不过我也是这么一路读过来的,以前也从这间学校毕业,我想我知道你们在这个环境里面成长并没有外面人看起来轻松,所以希望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在你们需要我的时候,能够让你们在学校里快乐地生活。”   听到这一席话,李嘉图一时之间不知要说些什么好。他隐约觉得苏潼在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但苏潼就是有能力,让这些冠冕堂皇都显得真心实意。这样的话,从一个新老师口中说出来,饱含着他对待自己工作的初心和热忱,初出茅庐,尚未被现世的喧嚣和混杂打灭,天真得令人听起来,说不出的受用。   可李嘉图却害怕他这样的真心。   “老师,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当老师的?”他忍不住问。   苏潼也许常被人问到这个问题,并没有多加思索,说,“从小。”   他心里咯噔了一声,“为什么?”   “也没有为什么。”苏潼淡然笑了一笑,让人参不透这个笑容背后的含义,说得也是轻描淡写,“就是非常自然而然的事。”   就连他的答案,李嘉图同样听不明白。   “昨天好像听你说,今天有社团活动?”苏潼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他惊讶地望出去,又看了看李嘉图,起身去开门。   这个时候会是谁来?李嘉图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还没到十点。他本打算走到玄关旁边看一看,可听到覃晓峰、冯子凝和郑涛的声音,手里的马克杯一抖,豆奶洒到了苏潼的旧课本上。   李嘉图急忙放下杯子,拎起他的旧课本把上面的饮料倒出来,又把旁边的书推开,找纸巾把桌面和杯子擦干。   “啊,糟糕,我给忘记了。”苏潼的声音从门那边传来,十分抱歉地说,“你们先过去吧,我要晚个半小时。我刚醒不久。”   水滴滴答答地从纸巾上流出来,李嘉图回头找到垃圾篓,悄悄走过去把垃圾篓拿过来,把用过的纸巾一团一团往里面丢。   他们应该是事先就和苏潼约好了,所以才在周末早上登门。面对苏潼的道歉,覃晓峰笑着说,“那我们先过去了。”   “嗯,好。”苏潼顿了一下,恍然道,“啊,对了,我把钥匙给你们。”   他走进了屋内,看到李嘉图在收拾餐桌,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但他什么话也没说,从钥匙串上拆下了一把钥匙,又快步走了出去。   “对不起,昨晚加班太晚,早上起来一懵就给忘了。”苏潼再次道歉,“你们先去吧,我很快就到。”   师长诚意十足的歉意反而让学生们觉得不好意思。覃晓峰客客气气地说,“周六本来就是老师的休息时间,没什么的。那老师,我们在实验室等你。你吃过早餐了吗?”   “吃过了。你们呢?”苏潼问。   “我们吃了才过来的。”覃晓峰犹豫了一下,道,“不过买了早餐给你……”   郑涛支支吾吾地说,“食堂买的……”   “哦……”苏潼迟疑良久,说,“我就不吃了,谢谢。你们留着待会儿吃吧。”   三个人和老师寒暄了两句以后道别离开了。李嘉图终于把餐桌收拾好,但那本旧课本被打湿的页面湿淋淋的,用纸巾擦过的地方笔记的墨迹模糊了。   他苦恼地看着被自己弄坏的书,转头看到苏潼回来,道歉道,“不小心洒到书上了,对不起……”   “没关系。”苏潼往上面铺了一层纸巾,并不在意,反而问,“怎么刚才没出去打招呼?”   李嘉图一愣,小声说,“因为你说你刚醒……”说完他抬头看到苏潼错愕,连忙又道,“我也不知道,本来也想的,不过后来豆奶泼了,就没来得及……”   苏潼低头看着他,起先没说什么,半晌才道,“也是。”声音里带着的笑意充满了尴尬。   李嘉图挠了挠发痒的额头,换了个话题,“老师,这个旧课本,可以借我回去看吗?”   “嗯?可以啊。”苏潼合上课本,递给他,转身收拾自己的背包,“你拿回去吧。”   他把旧课本和自己的书放在一起,看到苏潼已经打算出门,便把书抱在了怀里。课本上还带着豆奶的香甜,他猛然想起豆奶还没有喝完,连忙放下书,端起杯子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又将杯子拿到厨房清洗。   手表不在冰箱顶部,李嘉图也不知道洗好的马克杯应该放在哪里,只好放在了流理台上。   苏潼已经回到房间里去了,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衣柜开合的声音。   李嘉图杵在客厅里无所适从,没过多久换好衣服的苏潼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你的手表。”他把手表还给他,继续收拾自己的背包。   李嘉图戴手表时,闻到了一股清淡的爽肤水的味道。时间是九点五十分。   苏潼把笔记本电脑合上,背上包问,“今天有社团活动?”   “嗯,十点钟在图书馆办公室。”李嘉图想起自己还有书,刚拿到手上,就听到了苏潼拉开背包拉链的声音。才抬头,苏潼已经从他手里拿过书,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苏潼一边戴手表一边看时间,“五十二了。走,我拿了车带你过去。”说着往他肩上拍了一下,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他大概忘了自己手上拿着钥匙,往李嘉图肩上轻轻拍的那一下有些疼。李嘉图跟上去,换好了鞋快步走出门外,帮苏潼关上了门。   室外的气温比半个小时以前又下降了几度,很多落叶卷到了教工宿舍楼前,学生宿舍院外有几个清洁工阿姨正在清扫落叶。   在花园里锻炼身体的宿管阿姨看到苏潼他们过来拿车,表情严肃走过来,语带不满地说,“同学,公寓楼内不允许停车,难道你不知道这个规定吗?你是哪个班的,住哪栋楼,哪间宿舍?”   苏潼开了锁,无比讶然地看着宿管阿姨,顿时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嘉图在旁边哭笑不得,解释道,“蔡阿姨,他是我们班化学老师……”   “老……”蔡阿姨瞪圆了眼睛,完全不相信地上下打量了苏潼好几回。   此时另外一个在楼下打毛线的阿姨拎着袋子走过来,手里的织针一直没停,冲同事使了个眼风,肯定道,“他真是老师,晚上来巡视好几回了,我跟过。”说罢一脸赔笑对苏潼说,“苏老师,不好意思啊,她平时值日班,没见过你。”   “是苏老师?”蔡阿姨立马变了脸道歉,脸颊红扑扑的,“你看着太年轻了,一点都不像是老师,反倒像是高中生……”她脸上的害羞陡然消失不见,挤眉弄眼道,“我看学校里好多高三的,看起来比你还老成呢,呵呵,不好意思啊。”   “是我不对,我不知道车不能停院里。给您添麻烦了。”苏潼上了车,解释道,“我有点急事,带一下这个学生。”   两个阿姨连忙客客气气地笑脸相送。   李嘉图困窘地上了车,双手扶着苏潼的肩膀站在车后面。他腿一离地车就冲了出去,李嘉图大吃一惊,用力抓住了他的肩膀。   好瘦,掌心下是苏潼清清楚楚的肩胛骨和锁骨。   迎着风,李嘉图依稀闻到了苏潼身上香水的味道,很淡,也很温和。想到刚才蔡阿姨说的话,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苏潼听到他笑,回头看了一眼,问,“笑什么?”   “没什么。”他忍着笑,低头看到他被风吹乱的头发,说,“同学。”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2   校庆开放日当天,许多校友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甚至还有特地从国外回国的校友。本来青春充满朝气的校园,因为这些老校友的到来,变得更加热闹非凡。   班上一些学生会和团委的成员参与到校庆活动当中,前往学校各个招待点接待毕业已久的学长、学姐们。   系列讲座、校庆庆典、书画摄影展纷纷接连举办。学校图书馆和校史馆的液晶电视屏上循环播放了世界各地校友对母校成立115周年感恩祝福的视频,还有学校自建校以来的图片资料视频,吸引了不少返校校友。   那个校园电视台和学生图书中心联合拍摄的校园微电影相对来说,更受学生们的欢迎,几乎每台正在播放这部微电影的液晶电视前都围了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窃窃私语、神神秘秘地评论,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无论是年过花甲的老者,还是年轻有为的成功人士,全部被在校学生热情亲切地称呼为“学长”、“学姐”,在校庆论坛上,几位作报告的发言人提到这件事情,都表示自己重新年轻了一回。   他们细数着自己阔别母校这些年,校园里发生的变化。尽管自建校以来,学校历尽沧桑,校址几度变迁,校名数次更改,但它的根基和信念从未改变,学子们对它的怀念和感恩也从未消减。老校友们对现在在校的学弟、学妹们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学校见证着学生们的成长,学生们见证着母校的变迁,他们无数人的青春浇灌在这所年代久远的高中,让它永远勃勃生机、欣欣向荣。   虽然开放日的晚上将会举办校庆庆典,但毕竟是工作日,学生们还是照常上课。这天的课程也与往常不一样。不少老校友在会议结束以后,随意在校园里面参观,看一看在教室里上课的孩子们,也有人趁着课间时间,回到当初自己的教室里,找到自己从前的位置坐一坐。   这样的行为受到了在校学生的欢迎,他们利用短暂的课间时间和学长学姐畅谈现在学校的趣事,也听他们说他们以前上学的时候发生的难忘经历。等到预备铃声响起,老校友们或者和学生们道别,或者在教室里的空座位上坐着,再听一堂课。   校庆活动彻底忙坏了周书渊。从开放日前一周,李嘉图就没看到他闲下来过。校庆微电影正式制作完成并且上传网络以后,周书渊终于忍无可忍向杨婷婷提交了退社申请,表示自己再也无法身兼活动部干事的工作了。   整个宿舍没有一个人不同意他的做法。毕竟,除非是工作并不繁忙的小社团,否则就算是能力超凡的人也不可能同时参加三个社团的活动工作,更何况周书渊还在团委和广播站担任重要职位。   开放日这天周书渊去校外迎接老校友了,教室座位上自然是空的。大课间结束后,班上来了几个老校友,他们和班上的同学们聊了一会儿天,预备铃声响起时他们一个都没离开,都在教室里找到了空位坐下来。   李嘉图数了几回作业本,还是没把作业本数目点齐,奈何教室里仍然吵闹,他只好走到讲坛上用作业本拍了拍讲台,大声问道,“还有谁没交化学作业?速度交上来!”说着他干脆一本一本地翻看,筛选出没交作业的人名。   有两本作业在这个时候交了上来,他数完以后,确定周书渊的作业没有交,便让他的同桌在书本里面找一找。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李嘉图觉得自己在催促同学们交作业时,那几个正在和同学们谈天的校友在注意自己。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风头。正这么想着,一个女生哒哒哒跑过来上交了作业本,趴在讲台上悄悄告诉他,“李嘉图,后面那个学姐看上你了,嘻嘻~”   他面上一僵,看了一眼那位大概四十岁左右的学姐,权当这个同学在开自己的玩笑。   好不容易把作业本都收齐了,李嘉图还是要重新数一遍确认是否缺少。   教室里不知为何传出了稀奇古怪的笑声和嘘声,他莫名其妙地抬起头,发现是苏潼拿着课本提前来到了教室,一脸尴尬和困窘的笑,挥挥手让学生们不要大惊小怪。   全市中小学校的校服从二十年前就开始规定统一品牌、统一样式,只是时隔数年会在款式上有所变迁。苏潼穿着旧版校服,浅蓝色的衬衫和牛仔质感的休闲裤都宽松地套在消瘦颀长的身上,为了御寒,他的衬衫里还穿着黑色的棉质T恤,扣子没有扣全,显得并不十分庄重。要不是他的校服和大家的都不一样,还真的会让人一眼认定是高中生。   “老师你从十年前穿越过来的吧?”朱薏臻开玩笑道。   苏潼笑着说,“没有,十年前我没这么帅。”   在满堂嘘声和哄笑声中,苏潼无奈地解释这是上个周末学校单身老师聚会拼酒拼输的结果,不单单是他,高一的黄老师和彭老师也穿了同款校服。   “老师的校服保存得很好呢!”有学生说道。   苏潼正好站在李嘉图的课桌旁边,他回头看了一眼,靠到了桌上那垒像山一样的书上,“当时和现在一样,也是买了几套轮流穿。这套穿得比较少。”他失笑道,“幸好今天不算太冷,否则就得穿外套了,我只有两件外套,都破旧得不堪入目了。”   有一位来旁听的校友问,“你也才大学毕业不久吧?”   “嗯,我今年研究生毕业,才回到这边来的。”苏潼问,“您是哪一届的?”   对方笑道,“我跟你差不多,比你早几年。我高三那年正好这栋楼刚建成,我就是在这间教室里备战高考的。”   苏潼恍然点了点头,听到上课铃声,微微一笑,“我先上课了。”   李嘉图将收好的作业放在讲台上,上课铃声一响就跑回位置上,迎面看到苏潼往讲坛上走,两人在狭窄的走道上相逢,一时都停了下来。   “噗~”刘墨楠在旁边看到,笑着说,“两代校草狭路相逢了啊~”   苏潼一怔,哭笑不得地抬起手里的课本作势要往女生脑袋上打,女生立即变成了可怜巴巴的求饶脸面。“贫嘴。”苏潼剜了她一眼刀,略略看了李嘉图一眼,侧身错过道往讲坛上走去。   李嘉图无比尴尬地回到了座位上,把先前苏潼靠过的书本扶正,抓了抓发痒的脸颊。   开始上课以前,苏潼还是趁着转身写板书时,把衬衫的第二颗纽扣和最后一颗纽扣扣上了。他穿着高中时期的校服,讲起课来却严肃而慎重,平时看惯了他上课的学生们都觉得有些不适应。   李嘉图感觉这个时候的苏潼,比起一名老师在给学生上课,更像是班上最厉害的优等生在给同学们分享学习经验,和他们的距离近得宛如同期,可还是充满了某种意义上的距离感。   “一个原子中不可能有电子层、电子亚层、电子云伸展方向和自旋方向完全相同的两个电子。”课程上到一半,兴许苏潼还是觉得不甚自在,低头一边看着电脑上的教案,一边把第二颗纽扣解开,“比如氦原子的两个电子,都在第一层,也就是K层。它的电子云形状是球形对称的,只有一种完全相同伸展的方向,那么自旋方向必定相反。”   李嘉图看着他解纽扣的手指,低下头,在草稿本上写了一个氦原子的电子式。他瞟见教导主任带着两个中年男人从教室后门走了进来,来到了教室后排看苏潼上课,心里暗暗讶然。   苏潼写好板书,回头看到突然的来客,错愕了一瞬,低头礼貌地微微鞠了一躬。   学生们看到他的举动,都好奇地转身看了看,发现竟然是教导主任,一个个都变得格外认真听课了。   原来那两位中年人都是认识苏潼的,李嘉图坐在教室后排,他们谈论苏潼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   “都长那么大了。”其中一个戴着眼镜,大腹便便的男人说,“我上学的时候,他才那么点大。背着个小书包,拎着饭盒,一张娃娃脸假深沉来找霍老师。”他笑着比划了一个高度。   另一个已经满头白发的中年男人则笑说,“人张开了,那时我还以为他不长个呢,呵呵。”   “讲起课来,真是像霍老师……”眼镜男颇为感慨道。   闻言钱老师笑了笑,说,“毕竟是霍老师带大的。”   他们和其他校友不同,来到班上纯粹是为了看苏潼讲课,在教室后面看了大概十分钟,为了不打扰同学们上课,还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苏潼在他们离开时,再一次点头相送,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困窘,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本自信轻松的模样。   包括钱老师在内,那些长者似乎都知道苏潼的过去。对李嘉图他们来说,苏潼是新老师,但对他们来说,他已经是在自己的生命长河中存在过许久的人。   只有在这个时候,李嘉图才觉得苏潼其实距离他们非常遥远,他更像是前面那个世代的,尽管看起来年轻得没什么信服力。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3   由于校庆庆典,取消了周一晚上的自修课,当然也免于化学周测。戏剧社要在庆典上表演节目,李嘉图照例去打下手,负责录音工作。快轮到小品节目以前,他来到后台接过录音器械,为表演节目的同学检查录音话筒。   舞台下黑压压的都是人,除了能够依稀分辨出前面两排坐了些什么人以外,其他观众一概无法辨认。   正式表演节目时,耳机里演员的台词说得特别清楚。他们的情绪比起平常排练的时候更为激动一些,李嘉图时常听到一些过于上扬的音节,刺耳得让他恨不得摘掉耳机。而这些阴阳怪气的音调,却招来观众们的捧腹大笑。校长和其他校领导都过于亲民,就算被学生们在台词里吐槽了,也是跟着抚掌笑起来。   戏剧社的表演结束,李嘉图也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他看看时间,来得及写作业,便和还留下来看节目的朋友们道别,背着书包离开了。   在报告厅传来的歌舞声飘荡在整个图书馆中,时不时连观众们的掌声和笑声都能够听到。李嘉图在自修室里写完作业,庆典晚会还没有结束。他提着轮滑踱步回到报告厅后门,此时的观众已经少了一些,但无论是表演者还是观看者的热情都足以让这个微凉的秋叶暖和起来。   眼看晚会就要接近尾声,为了不和大队人马挤在一起,李嘉图在看完学校乐队表演以后离开。他走到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换直排轮,从夜风中推断接下来几天的确是要降温的了。天气预告说下星期北方的冷空气会集体南下,冬天会比往年先一步到来,也不知道校运会那几天会怎样。   他换好鞋,往宿舍的方向走,还没到食堂,就看到苏潼把车骑在了前面。李嘉图条件反射放慢了脚步,可走了几步还是赶了上去。   “老师好。”他滑到了苏潼身边。   苏潼转头看到他,微微错愕,笑道,“好巧。去看庆典了?”   李嘉图点点头,“正好戏剧社有演出。”   “你参加了?”苏潼很诧异,“怎么我没看到你上台?”   他笑着说,“没有,我是幕后,负责录音的。老师你也去看庆典了?”   “嗯,怕待会儿人多,就先出来了。”苏潼明显放慢了骑车的速度,看看他,问,“你穿这么少,冷不冷?”   李嘉图的确没有想到晚上又降了温,不过这点温度还是扛得住的。他摇摇头,反问道,“老师你不冷吗?”他还是像白天一样,穿着T恤和衬衫,都很单薄。   “冷,所以我还是赶早回去了。”苏潼诚实地说。   李嘉图一愣,低头笑起来。他忽然想到自己的牛奶还没有领,说,“老师,我赶去小卖部领牛奶,先走了。”   苏潼点点头,“嗯,去吧。”   “老师再见!”说罢,李嘉图迈开了腿,往小卖部的方向奔去了。   李嘉图来的时间巧,小卖部里清静得只剩下售货阿姨在闲聊。平日里负责分配牛奶的阿姨看到有学生走到订奶点的柜台,走过来问,“领牛奶?”   “嗯。”他报了自己的班级和名字。   阿姨压根没听他自报家门,就已经把一瓶原生态水牛奶拿给了他,说道,“最后一瓶了。同学,以后还是早点来领吧,新鲜牛奶还是新鲜喝比较好。”   “哦,好……”李嘉图抱歉地笑了笑,又道,“阿姨,麻烦帮我加热一下。”   “外面挺冷的吧?”另外一位阿姨问道。   他点点头,“降温了。”   加热的时间只有半分钟,李嘉图手指在玻璃柜橱上轻轻敲点了一会儿,对阿姨礼貌地笑道,“谢谢阿姨。”接过的牛奶瓶很温暖,并不烫手。   他顺着小卖部台阶旁的斜坡滑下来,往来时的路上望了望,看到苏潼优哉游哉地骑着自行车过来,顿时松了口气。   苏潼骑到小卖部门前,又看到了自己的学生,惊讶地看着他,停下来说,“怎么我骑车这么慢吗?”   “也没有。”李嘉图滑着直排轮一路跑过来的,心知万一苏潼骑得再快一些,现在早就到宿舍楼下,那时就轮不到他站在这里等他了。   “啊,那个……”他看苏潼收起落下的腿要往前骑,忙不迭叫住他。   苏潼回头看他,奇怪道,“怎么了?你不回宿舍?”   “不是……”李嘉图最后犹豫了一下,把仍然温暖的牛奶给他,“这个,刚热过了。”   他讶异道,“给我的?”   李嘉图下意识低了眼,点点头。   苏潼失笑道,“不用了,你留着自己喝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少一天不喝也不会怎么样……”李嘉图实在编不出什么好听的理由,只能固执地把牛奶递到他面前,“你喝吧,不是冷吗?”   看到他这个样子,苏潼霎时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古怪地看着他,说,“你这算是贿赂我了?”   李嘉图一怔,率性点了点头,“你拿着,下堂课作业少布置一道题吧。”   “你这孩子……”苏潼蹙眉,但他却依旧僵持着把牛奶递过来的动作。半晌,他轻声一叹,把牛奶接过去,扯过背包把瓶子放进去,喃喃自语道,“我这算是走出受贿的第一步了。”   李嘉图放下手,心也放了下来,笑着说,“回去以后要是冷了,就再加热一下吧。明天直接把空瓶子还回来就行了。”说到这个,苏潼突然用探究的目光开始打量他,他敛起笑,问,“怎么了?”   “你知道能量守恒吗?”苏潼话音刚落,探下身拉过他的手握了握,松开以后说,“你的手暖了,所以牛奶应该已经凉了。”   李嘉图怔住,一时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应对才好。他只好笑了一下,但笑得有几分牵扯。可是,他想说,自己的掌心已经不止是温暖了。   “回去了吗?庆典应该快结束了。”苏潼问。   他连忙点头,在他身边往宿舍的方向走。   这个既不是周末又没有晚自修的晚上,整个宿舍大院都特别热闹。包围着中庭花园的几栋宿舍楼都灯火通明,四处都能听到嘈杂的人声和混杂的音乐声。也不知道从哪间宿舍传出了鼓点的声音,乱七八糟。   李嘉图不是最后一个到宿舍的。除了郑涛,宿舍里没有别的人。李嘉图进门时,他正埋头写东西,一听到动静,惶惶然抬头望出来,好像受到了惊吓的小动物似的。   “啊,是你回来了。”郑涛松了一口气。   他回到书桌旁坐下来,奇怪道,“干什么?在做亏心事啊?”   谁知他竟然较真了,脸红得像猪肝似的,半晌,吐了几个字,“没有。”   李嘉图瞟了他桌上一眼,发现是数学作业,更觉得莫名其妙了。不过他不打算关心郑涛为什么连写个作业也偷偷摸摸的,兀自换了鞋,找出换洗的衣服。   “那个,嘉图,你现在要洗澡?”郑涛又惴惴不安地叫了他一声。   “嗯,待会儿他们回来了就没法洗了。而且热水很快就停了。”说到这个,他突然想到明天要去充热水卡的钱。看他面有难色又支支吾吾的样子,李嘉图有些无奈地问,“什么事?”   郑涛迟疑了一下,问,“你写数学作业了吗?我、我想借来看一下……”   正巧李嘉图晚上写的就是数学作业。不过他很意外郑涛竟然要向他借作业,一来自己的数学成绩平平,二来郑涛是从来不问人借作业的。   “我不敢保证自己的写的是对的。”李嘉图把数学作业本找出来给他,看他庆幸接过,问,“你怎么不问冯子凝借?”他们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郑涛说得为难又委屈,“我告诉他,我已经写完了。”   “啊?”他觉得自己完全听不懂他说的话。   他无奈地长叹了一声,说,“他和晓峰都太厉害了,参加两个社团,每周活动那么多,可都还能按时完成作业,再写一大堆练习。数学作业我本来想周末写的,可是社团约了苏老师去指导晶体培育,我也只好去了,作业就没写。”   “那你跟他们说你还没写完作业不就完了吗?”李嘉图理所当然地说。   郑涛张了张嘴巴,似乎话都到了嘴边,可是都说不出口,只化作了一声叹息。他同意地点头,说,“也是,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我就说。”   李嘉图知道他有很重的从众心理,平日里小心翼翼的,生怕不能让周围的人满意。   这个问题一直都是郑涛自己的困扰,他也曾经在卧谈会上表达过,当时所有人都和他说得清楚明白,做人不必要时时刻刻都看他人的眼色。如果别人要求的,是自己绝对不情愿做的,或者根本做不到的,直截了当地拒绝比任何方法都会好得多。   再说,世界上人这么多,就算他拒绝了,别人也可以找其他人。完全没有必要觉得自己的拒绝会让他人感到困扰。   这些劝导郑涛每次听完以后都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可之后从来没有改正过。他永远都是这样,附和他人,显得那么没有主见。   现在听到郑涛这么说,李嘉图已经预见他接下来会怎么做。他无心再开导他,还是自己先去洗澡。   热水卡上的钱果然快没了,他洗到一半,自来水管里只出冷水,冻得他速战速决,很快冲掉身上的泡沫,关上了莲蓬头。   “啊嚏!”用毛巾擦干身体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心没有任何温度,果然身上的体温都被冷水冲走了。   李嘉图看了看自己被苏潼握过的手,不知道他现在喝了那瓶牛奶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4   温度果然骤降了十几度。许多同学都没有预料到冬天会这么快到来,没有在学校里留备足够的衣服,一个个在出操时迎着寒风缩成团,趁着还没正式开始做操,三五成群报团取暖。操一散,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作鸟兽散。   原本定在做操以后的接力练习也因为张竞予本人不堪严寒取消了。李嘉图和朋友们一起快步前往食堂吃早餐取暖,想着晚上能不能坐公交车回家拿秋冬的衣服,然后在明早早操以前赶回学校来。   罗梓豪家的保姆一大早就给他送来了毛衣和外套,还有很多零食,看得和他一起回宿舍的周书渊羡慕不已,来到教室以后逢人便说。   其实早在醒来的时候,李嘉图就收到了妈妈的短信,问他冷不冷,要不要送衣服来。考虑到毕竟是工作日,让父母特意找借口离开工作岗位确实麻烦,李嘉图便假言拒绝了。   早读课以后,他有些昏昏欲睡。覃晓峰过来交周测试卷时看到他没有精神的样子,把外套脱下来给了他。   “你不冷吧?”李嘉图穿上他的外套时问。   覃晓峰耸肩,扯了一下自己的套头毛衣,“纯羊毛的,母爱牌。”   天气预报说这周会一直冷下去,直到月底,已经在开始筹备运动会开幕式的同学们不免开始忧虑到时候如何穿着他们定制的服装入场。   “死了死了,我那可是一件素绸的褙子,下周三可得直接冻死我。”朱薏臻抱着她的暖手袋,后悔万分道。   冯子凝问,“运动会不是十一月底开吗?当时怎么会没想到订冬天的明装?”   朱薏臻无奈道,“谁知道今年冷得那么快?去年这个时候,我还穿着短袖呢!再说,上星期也有二十七八度啊!”   “她订的是薛宝钗同款。”边上一女生解释道。   朱薏臻再次翻着白眼直摇头,“冻死我算了,比黛玉死得还早!”   要扮演林黛玉的女生听了,呵呵笑了两声。   “对了,朱,你哪里来的热水啊?”将要扮演王熙凤的女生问。   朱薏臻理所当然地说,“去英语教研组装的呀。”在旁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和了然声中,她用更加理直气壮的语气说道,“干什么?我被他当小民工一样差遣,还连杯水都讨不到吗?”说的是教英语课的邱老师。   周书渊挤着眼睛说,“我看你演凤姐得了,这伶牙俐齿的。”   说话间邱老师就从后门进来了,看他们聊得热闹,问在聊些什么有趣的事。   周书渊第一时间就告状说,“这蹄子刚才说你把她当小民工使?”   “不是吗?民工过年还能讨到过年钱呢,我什么都没有~”朱薏臻反而抢白道。   邱老师啼笑皆非,甘拜下风道,“对对对,辛苦朱大小姐终日为邱某奔波了。”   她细眉一挑,得意地朝周书渊抛了个媚眼。周书渊立即装吐的时候,她从桌子上跳下来,“哦,早读的英语听写,交齐了。”说着把作业本交给了老师。   连续两节英语课李嘉图都没听进去,大课间开始时,有同学抱怨能不能就待在教室里面不出门,但学校规定却不能违反,于是很多男生就到了走廊里,挤起墙角来。   一排人往墙角的柱子上挤,被挤出来的人再回到队伍后面继续。李嘉图一直没弄明白这项秋冬时节就会出现的游戏到底乐趣在哪里,但高一时路过,也被无缘无故抓起来往里面挤。   夏天天气炎热时,连自己的手碰到大腿都嫌难受,气温一降下来,就巴不得相互抱在一团了。   要不是李嘉图要去交周测试卷,恐怕也要被罗梓豪他们给抓到墙角里了。有好几位家住在市内的同学,他们的家长赶着课间时间给孩子们送来了保暖的衣物。李嘉图不禁忧虑晚上能不能请到假。他下楼是踩空了一级台阶,恍惚的精神一下子惊醒过来,突然头痛难当。   “怎么穿这么少啊?没带衣服来吗?”在教研组门口遇见他的老师无比惊讶地说。   他含含糊糊地回答,“嗯,没带。”心知这位老师并不认得自己,李嘉图也就没多做解释。   教研组的另一位化学老师接过了话头,对刚进门的同事说,“现在的小孩子,都是这样,要风度不要温度。”   “什么事?找谁?”那位刚才还关心他的老师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揭开水杯的盖子,喝了一口水。   李嘉图站在门边往里头望了望,发现苏潼不在,便说,“我来交周测试卷。”说着走进办公室,把试卷放到苏潼的办公桌上。   他应该是只离开一会儿——手机还放在桌上。教师办公室里已经开起了空调的暖风,苏潼的办公桌在立式空调旁边,李嘉图站了片刻,便感觉到徐徐的暖风吹进了帽衫的颈子里。   李嘉图在原地迟疑了两秒,又把周测试卷放到了他的手机下方。才要走,放在试卷上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他看到来电显示是黎方的名字,怔了怔。   “嗯?你来了?”苏潼从外面回来,看到李嘉图站在自己工位旁边,顺手拿起了手机,挂断以后打开了微信,发了句语音,“待会儿打给你。”   李嘉图后悔自己没早点走,被问到有什么事,便说,“周测试卷,已经交齐了。”   “哦……”苏潼坐下来,手机随意放到一旁,打开试卷看了看。   李嘉图抿着干燥脱水的嘴唇,在他抬起头看向自己时,脱口而出道,“那老师我先回去了。”   苏潼眼中掠过了一丝惊讶,点点头,但在他走之前又叫住的他。   李嘉图转回身,疑惑地看着他。   苏潼难得地犹豫了片刻,好像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说似的。这让李嘉图心底跟着紧张起来,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事值得苏潼迟疑。   “嗯……教室里开空调了吗?”他问。   李嘉图心里失落了一下。他知道苏潼想说的并不是这个。“还没,规定十度以下才能开。”   苏潼朝旁边递了个眼风,“拿张椅子过来坐,帮我改作业吧。穿那么薄,又不能待在教室里。”   他惊诧了半晌,点头应着,从旁边挪了一张办公椅,在苏潼腾出的空位旁坐了下来。   教师的办公桌很宽大,但苏潼桌上的东西太多,他给李嘉图找作业本和红笔时,手背碰到了他的手指。   第一次他没有发觉,但李嘉图没有把手移开。后来苏潼再碰到,不禁低头看了一下,完全是下意识一般握了一下他的手,念叨道,“怎么这么凉。”   李嘉图的指尖轻轻动了动,而他没有发觉,因为他过快地收回了手。   “都冻紫了,没有衣服穿吗?”苏潼奇怪地看着他,“这衣服覃晓峰的吧?早上看到他在穿。”   他点点头,“他借我的。”   “没衣服了?”苏潼问完就起身走到了办公室的柜子旁,找出了两只一次性水杯,两只纸杯套在一起盛了大半杯热水。   李嘉图接过他递过来的热水,捧在手心里暖手,说,“我两周没回家了,上次回去没料到会冷得那么快。”   “这样……”苏潼皱起眉头,思虑良久以后说,“让你爸爸妈妈晚上给你送衣服来吧。今天才周二,有得你熬呢。”   “嗯。”他往面前的作业本上,打了一个红色的勾。   苏潼并没有在工位上做他的事情,安排好李嘉图以后,他便拿着电话到外头去了。   他并没有离开办公区,而是就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打电话。这个电话的时间很短,不到三分钟就结束了,李嘉图改好了两本作业,看到他从外面回来,完全没有办法从他过于平常的表情中推测出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寒冷天气让办公室的老师们也不得不活动起来以放松心情。化学组几乎都是女老师,从返聘教师到二十几岁的新鲜人。李嘉图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苏潼是组里最年轻的老师。   “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大学实习生呢!”工位在他旁边的那位老师捧着茶杯微笑道。   对面办公桌的老师问,“小苏是市级优毕哦?”   苏潼不好意思地含糊应了一声,“嗯。”   “不留在北上广好可惜!”那位老师惋惜得如同身受。   劳英在苏潼身后郑重其事叫了一声,“小苏!”   “诶。”苏潼连忙转过了椅子。   老太太瞪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无比严肃地说,“去大城市发展,不然到山东、江苏那种教育水平发达的地方去,年纪轻轻窝在这种小地方干什么?埋没人才!”   “噗~劳老师,您这么说,让校长听见了可不好呀,我们学校才过完115岁生日呢!”正喝着热水的老师开玩笑道。   劳英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很中肯地说,“我们西南教育水平低,这是不争的事实啊!”   苏潼虚心听教了良久,考虑了一会儿,说,“其实我自己知道,能力上还有欠缺,也算不上您说的什么人才……但姑且我算是,到底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我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帮助更多孩子也从这里往外走,成为真正的有用之才。”   劳英听得愣了一愣,眨巴了两下眼睛,不甚确定地试探道,“小苏,你是真的愿意当老师?”   不知为何,苏潼没有回答。李嘉图抬起头,看到他沉默的侧脸。他轻轻抿了一下嘴唇,让本来血色不太充足的唇色鲜亮了一些,可终究只是淡淡笑了一笑,没什么笑意,也没有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5   气温骤降的第一天,李嘉图的父亲在他晚自修时来到了学校,不但给他带来了秋冬的衣服、鞋靴、被子,还有一些平时可能会需要的药品。   李钧卓找到儿子的时间恰好就在周测结束后,父子二人一同把东西都搬上了宿舍楼。   由于很快就到熄灯时间,父亲并没有多做停留,让李嘉图平时照顾好自己,并且给了他五百元零花钱以后便离开了。   李嘉图把父亲送到宿舍大院门口,眼看着宿管阿姨要锁上大门,他突然想起自己尚未领取当天的牛奶,但眼下已经来不及,他也只能放弃了。   他还没回到宿舍,整个大院的灯就都灭了。照例院子里发出一阵阴阳怪气的叫声,宿管阿姨和值班老师在中庭花园里朝楼上吹了几次哨以后,渐渐消停下来。   李嘉图躲着宿管阿姨巡视的路线上楼,因为受了凉,头昏昏沉沉的。好在父亲送来的药品里有预防感冒的冲剂,他琢磨着待会儿回到宿舍以后要冲上一杯。   算算夜间教师巡查工作的排班表,李嘉图发现是苏潼值日。想到这里,他上楼时每经过一次楼梯间,都往旁边楼层的走廊里望上一眼,也不知道苏潼巡视走到了哪里,一直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回到自己宿舍所在的楼层,他仍然没有看到苏潼,然而已经不能再往上走,李嘉图想到自己还要把羊毛被换进被单里,收起乱糟糟的心思,快步往宿舍走。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他一样一样慢慢来。先是趁两间浴室都有人的时候把被子换好,又把大半年没有穿过的短靴取出来放到阳台通风——苏潼家的厨房没有开灯,他果然不在家。   刚刚父亲送来的秋冬装都需要放进柜子里,他首先将箱子里的春夏装腾出来放进一只旅行袋里,把这阵子常穿的几件衣服留在外面,其他全都锁进箱子里关上。做完这些事,饮水机的热水恰好可以喝了,他冲了一杯板蓝根,一边喝一边等浴室洗澡。看到覃晓峰从浴室里出来,他立即放下了喝到一半的药,拿上衣服往里走。   “李嘉图!”他还没把衣服放到浴室的架子上,覃晓峰就在外头叫住了他。   他奇怪地走出来,正要问什么事,便看到苏潼站在宿舍门口,双手背在身后,对自己微微笑了一下。   覃晓峰做了个手势,问,“老师要进来吗?”   “不用,我找一下他。”说着,苏潼对李嘉图招了招手,问,“有时间吗?”   李嘉图连忙点头,把空出来的浴室让给了同样也在等着洗澡的周书渊。   也不知道苏潼找自己有什么事,李嘉图走到了宿舍外头,想了想,还是把门虚掩了起来。   “老师。”他问不出找他有什么事这样的问题。   苏潼从背后拿出了一瓶牛奶,递到了他面前,对惊愕得反应不过来的李嘉图说,“刚才我去还空瓶子,向阿姨报了你的名字,结果她告诉我,你又没去领牛奶。”   确实是忘记了,李嘉图摸摸后脑勺,赧然接过牛奶,捧到手心里才发现牛奶已经加热了,“谢谢老师。”   “不客气。刚才我看到你送了一位先生出去,那是你的父亲吗?”苏潼问。   李嘉图微微一愣,点头说,“嗯,他送了衣服和被子给我。”苏潼是在哪里看到他们的呢?   苏潼放心地笑笑,说,“那明天就有衣服穿了。多穿点,别着凉。”   “嗯,好。”李嘉图猜想他要走了,在他开口道别以前,抢白道,“老师……”   苏潼果然收回了将要说的话,带着不解的微笑,“嗯?”   其实李嘉图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感觉他和苏潼之间能说的事情太少了,又或者说,不能说的事情太多了。“你觉得这个牛奶怎么样?好喝吗?”   “挺好喝的。”苏潼不吝称赞,道,“我刚才还和小卖部阿姨打探了一下价格,打算下个月开始订。”   李嘉图忍不住说,“那你别订了,我觉得这个牛奶味道有点奇怪,不太喜欢喝。老师你喜欢喝的话,就喝我的好了。”   苏潼一愣,笑道,“不用啦,你要是不喜欢喝,就换另一种口味的吧,别浪费钱。我想喝会自己买的。”   他也预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仓促地笑了笑,改口道,“也是。”   “李嘉图?”苏潼低下头,轻声叫了他一声。   李嘉图恍惚间抬起头,“啊?”   “今天好像没什么精神。”他说着抬起手,翻过手背在他的额头上放了放,之后又收回手背到了身后,温柔地说,“你现在还在花爸爸妈妈的钱。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李嘉图觉得自己的脸颊上又潮又热,他望着苏潼,很快又再次低下头,“嗯,我知道了。”   “喝了牛奶早点休息吧,我去巡视了。”苏潼揉了一下他的脑袋,“晚安。”   他握紧了温热的牛奶瓶,“老师晚安。”   晚上李嘉图喝完了牛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眼睛是潮热的,仿佛很快就要发烧了,但手背放到额头上,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并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他还记得苏潼的指节停在皮肤上的短暂触觉。   凌晨一点多,宿舍里仍然有应急灯在亮着。光源就在李嘉图床位的对面,他小心挑开床帘,看到郑涛躲在蚊帐里面,就着膝头埋首写着他那本日记。   他每天都在记,好像生活真的丰富多彩,又好像自己的确心事满怀。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记些什么,有过短暂的好奇,可终究不会想要深入了解。   其实李嘉图倒是挺佩服郑涛的,无论他记在日记本上的究竟是什么,事件也好、想法也好,到底还是写在本子上了,而现在李嘉图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他完全没有办法通过任何媒介记录自己的所见所想,生怕再怎么小心谨慎,也还是会被人知道真相。   虽然他觉得真相并不丑陋和难堪,但往往只有他这么觉得而已。   时隔半个月又见到父亲,李嘉图发现他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温和沉稳。想到父亲和自己说话的模样,他连眼睛都不敢合上,唯恐因为睡前想到了家人,梦里就会出现他们。   睡前喝了太多东西,他拉开床帘下床,看到郑涛像惊弓之鸟一样,惶然朝自己望过来。李嘉图被他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那样子简直像是要杀人一般,和他平时唯唯诺诺的样子判若两人。   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的时候,郑涛又像平时一样,惊惶之间拍了拍胸口,可怜巴巴地朝他笑了一笑。李嘉图小声说了句要上个洗手间,他表示谅解点点头,把手中的日记本抓得紧紧的。   苏潼这个时间应该已经睡深了,李嘉图看着对面黑漆漆的窗户,想到他和自己说的话,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仿佛有大团棉花堵住了,呼吸不过来。   他没有立即回到床上,而是坐在书桌前发了一会儿呆。睡前放在桌面上充电的手机此时已经充满了电,李嘉图拔掉充电线,打开微信,找到了苏潼的名字。   苏潼的朋友圈里什么内容也没有,但之前李嘉图曾听罗梓豪说起,说不定老师是设定了不让他们查看自己的朋友圈照片。事实究竟是怎样,没有看过苏潼手机的人不会明白。   李嘉图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给苏潼发了一条消息。消息发出以后,他马上按掉了屏幕电源,拿着手机爬上了床。他想,如果在自己躺下以后,苏潼还没有看到他的消息,那么他就把消息撤回来。   可是,他才刚刚钻进被子里,仍然握在手中的手机就震动了。他惊得心脏抽动了一下,看到苏潼回复的消息闪现在屏幕上,吃力地咽了咽喉咙——   苏潼:还没睡着。你怎么还没睡?   李嘉图屏住了呼吸,完全想不到要怎么回答他。因为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苏潼有可能看到他的消息,毕竟已经快要凌晨三点了。   良久,李嘉图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回复道:我也是没睡着。   界面上方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可过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看到苏潼的消息。李嘉图盯着屏幕看了太久,觉得眼睛很热,他用力揉了揉。   苏潼:不是喝了热牛奶吗?反而睡不着觉?   说到牛奶,李嘉图笑了一下。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打字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师你呢?怎么也没睡着?   按下发送以前,他把光标移到那个称谓后面,想了想,删掉了。可消息依旧没有发出去,李嘉图在把这个句子重新看了两遍以后,还是加上了原本的称谓。   李嘉图: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师你呢?怎么也没睡着?   这回,界面上没有出现苏潼正在输入的提示。过了大概两分钟,聊天窗下方直接弹出了苏潼的回复。   他说:我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6   运动会开幕式当天,老天给了个好天气,白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尽管还是有一些凉风,但比起一周以来阴森森灰蒙蒙的情况,还是好了很多。   班上后勤很早就给运动员们准备了功能饮料,制作了加油用的大旗子,入场时使用的礼花,一个个兴致盎然。运动员入场式尚未开始,校园里已经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奇装异服,只剩下看热闹的普通同学猜测到底是哪个班级的进场服装。   很快,在喧闹的锣鼓声和运动员进行曲声中,开幕式正式开始了。各参赛班级方阵按照次序先后进场,比起冬季运动会,更像是一场cosplay表演秀,打头阵的高一年级造型已经是穿越古今中外层出不穷,口号更是无奇不有。   入场前,朱薏臻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件大花斗篷裹在身上,反复念叨着好冷好冷,一边说着,还不忘对已经开始入场的高一学弟学妹们评头论足。   十二金钗的造型旁人能否猜出来尚未定论,但冯子凝则是玉树临风站在白色的阳光下,已经足够大家在旁边争相拍照留念了。   “卧槽卧槽,那是甄嬛吗?”正在发放矿泉水的罗梓豪动作完全停顿下来,抱着纸箱呆呆地看着刚刚进场的高一(9)班方阵,“皇上后宫三千啊!”   只听广播悠扬的女声介绍着,“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高一(9)班的运动员们!”   清装龙袍的皇帝脑袋后面拽着一根大大的辫子,随着那学生的昂首阔步摇摇欲坠,身后几名佳丽踩着花盆鞋,脸上挂着不尴不尬的笑容,恨不得几步赶超出皇帝身后,快速离开观礼台前。前面举着班级牌子的两名宦官形象,倒是完全乐在其中。   刘墨楠眺望着那个方阵,眨了眨眼睛,突然惊讶道,“哎呀我去,嬛嬛不是希希公主吗?这班给力啊!”   “什么鬼啦?”罗梓豪莫名其妙,看了看又说,“诶,离皇上最近的那个妹纸长得不错诶!”   “那就是段希希啦,校花啊!简直没有眼力见!”刘墨楠嫌弃道。   其他人一听是校花,个个都伸直了脖子要一探究竟,奈何队伍已经越走越远,远远地离开了观礼台前。   正在大家都感到惋惜的时候,周书渊咂咂嘴,评论道,“高攀不上我们家图图诶!”   李嘉图一早上没说几句话,突然就这么被拉下水,完全莫名其妙。   罗梓豪斜过眼睛看他,说,“别这么说嘛,小周。比咱班这群都漂亮了好不好?”   谁知这被十二金钗听到了,以朱薏臻为首,全都涌上来要声讨暴打他一顿。   罗梓豪抱着头蹲下来求饶,嗷嗷叫了半天,突然指着前方叫道,“——皮卡丘!”   朱薏臻冷笑道,“就你这五大三粗的还卖萌啊?”那一脚还没踹上去,就被旁人从边上拉开了,冲着正在进场的方阵使劲指。   “我去,十万伏特十万伏特……”周书渊看着下一支参赛队伍入场,走出来的竟是十几只穿着皮卡丘造型的人形玩偶,瞪直了眼睛。   为首的那只皮卡丘举着大大的牌子,上面写着“高一(10)丘~”几个大字。统一大小的套装却因为学生们的个头差别而显得造型各异,无论是已经入场的还是没有入场的,全部掏出手机争相拍照。   罗梓豪一连拍了好几张,“啧啧,这得有百万伏特了。”   皮卡丘们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无数礼花在它们身边绽放,一只只都高高兴兴、活泼开朗地向前蹦蹦跳跳地走着。   突然,举牌子的皮卡丘一个趔趄,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摔倒在地,大脑袋生生砸到了塑胶跑道上,引得众人还有观礼台上的领导、老师们都一阵哗然。   其他皮卡丘和方阵里没有穿人偶服装的同学们纷纷围过来搀扶。它倒是意志坚强,怎么也不肯摘下自己的头套,站起来以后把歪掉的头套扶正,兴高采烈地冲同学和老师们挥手表示自己没有关系,然后接过牌子,继续在众人的欢呼声和掌声中带领自己的队伍走完了全程,进入了田径场内部。   前些天刚刚降温时,李嘉图因为没有注意保暖,一度精神萎靡不振。好在连续喝了三天板蓝根以后,幸免于感冒,加上最近一直在吃食堂营养丰富的套餐,到了运动会这天,虽然天气并不令他感到自在,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许多。   班主任丁楚吟一大早就和班上的后勤部队一起给同学们准备早餐,又负责给他们准备御寒的热水。   她看到学生们为这次运动会开幕式精心策划做下的准备,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和自豪。运动员还没开始入场,学生们就发现朋友圈和好友动态里出现了班主任的刷屏,还打算隐姓埋名的十二金钗很快就觉悟到没有反抗的余力,任凭同学们怎么拍照,都积极配合了。   李嘉图在旁边站了一会儿,余光瞄到班上有女生在偷拍自己,默默举起了手里的纸杯挡住侧脸,无奈地说,“不要拍照。”   “李嘉图是360度无死角啊!”正在打闹的女生们热热闹闹地说着,还是趁机卡擦卡擦拍个不停。   他沉了沉气,远远地和她们说,“拍冯子凝吧,他比较帅。”   冯子凝也是被簇拥着调戏的对象,不仅是班上的同学,还有他社团里的朋友、高一时候的同学以及其他看热闹的学生们,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开他玩笑。他脸上挂着尴尬害羞的笑容,完全没有机会说出拒绝的话语。   风倒是越来越紧了,眼看着高一的运动员即将入场完毕,张竞予和刘墨楠也收到了学生会的通知,注意整理好班级队伍准备入场。   运动会虽然是一次全校范围内的盛会,但到底还是学生们的活动,平时的科任老师除非是和学生们关系特别好,或者想要看看热闹,否则也是利用这段时间在家休息的多。   得知自己的课代表要扮演薛宝钗出场,邱老师很快就出现在了班级的准备队伍里,笑着说来看看宝姐姐。   “邱老师,你这鸡窝头,该不会才睡醒吧?”朱薏臻挑着眼角看他,一脸嫌弃状。   邱飞铭呵呵笑着,摸了摸脑袋,说得却仍理直气壮,“要不是为了来看你们入场,我现在还在被窝里头呢!”   没过多久,语文老师和生物老师也带着妻子来看热闹了,才上幼儿园的两个小朋友特别兴奋地和平时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人玩耍,还拿着妙玉的浮尘打来打去,闹个不停,被家长规劝了好几回,才肯把新奇的玩具还给姐姐们,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开。   ——但他们很快和其他小朋友们一样,发现了那群运动场上格外瞩目的皮卡丘,哭着喊着要到里面和它们玩。   学校电视台的记者特地前来采访冯子凝,已经架好了摄影机对准他精致干净的脸面,但冯子凝几次摇头,十分为难地恳求不要拍。拿着话筒的记者又把目标锁定在李嘉图身上,还没等她走过来,李嘉图已经很认真地说,“不要拍我。”   那边班主任还在游说学生们接受采访,这边很快有人注意到化学老师来了,而且还不是一个人。   和苏潼在一起的,是一个身材像模特儿一样高挑的青年,相貌也如同平面模特一样英俊。看得最先发现他的朱薏臻呆呆地感叹,“这还真是人以群分啊,颜值不够高都不好意思和苏苏站一块儿。”   正和学生们说笑的邱飞铭回头一看,惊讶道,“诶?黎方?!你怎么来了?”   想不到原来英语老师也认识黎方,看着他走过去和苏潼他们打招呼,李嘉图一时忘记了躲开电视台的镜头。   他们不但认识,看起来还十分熟悉。大家都知道英语老师和化学老师是好朋友,但李嘉图没有想到,他们之间会出现这样的交集。   苏潼穿着运动服,手里卷着几张纸,还拿着一块秒表。学生们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攀谈,忽然,张竞予大声叫起来,“苏老师你竟然是裁判?!”   “体育组人手不够,就找了几个门外汉充数。不过跑步这类比赛,会计时也就没问题了。”苏潼解释道。   立即有学生问他是哪些项目的裁判,还问了好几个班级里有选手参加的项目。   苏潼打开手中的表格看了看,还没来得及回答,表格就已经被学生们拿去传阅了。他无奈地笑笑,说,“就是参与全部的接力赛项目而已,时间应该都安排在下午了吧。”   李嘉图一直没有跟着其他人走近去和老师们聊天,看到黎方来了,更是没有向前。朋友们在他周围传看项目时间安排表,他看了一眼,在男子4×400米接力的裁判员名单上,看到了苏潼的名字。   “小苏来了啊,今天是裁判?”丁楚吟成功说服了冯子凝接受采访,转而笑眯眯地和苏潼打招呼。   苏潼点点头,“难得体育组信得过我。”   邱飞铭一听,半开玩笑道,“不会是上回打篮球,你撞飞王国强以后,他脑子坏掉了吧?”   “我倒是希望这样,不然我肩膀痛了三天,多不值。”苏潼说罢立即严肃提醒在旁边听笑话的学生,“不许和王老师说,听到没有?”   一个个异口同声地回答,“听~到~啦~”   “你们班这是……扮的大观园?”黎方看了半天,望着正在接受拜访的冯子凝,好奇道,“那是贾宝玉吧?”   “那是你宝叔。”苏潼在旁边悠悠地说。   黎方话没说就往他肚子上抡,苏潼仿佛早有预料,转眼就躲到了一旁。“过来。”黎方抬手勾住了他的颈子,把他扣在身边,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丁楚吟见状笑着问,“是好哥们了?”   “啊,对。”苏潼这才想起没做介绍,“这是区医院的黎方医生,听说今天开幕式,来看热闹的。这位是丁楚吟老师,我跟你说过吧?”   “学姐好~”黎方笑着向她打招呼。   丁楚吟怔住,眨巴了两下眼睛,噗嗤笑道,“原来你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7   然而好天气并未持续多长时间,开幕式才进行到领导讲话阶段,天边就已经开始堆积起一些密云,缓缓地朝校园上空转移。   代表运动员宣誓的高三学生,李嘉图算是认识,正是上回转交过信件的龚绮南。虽然只有过一面之缘,但李嘉图当时见到他,就觉得他说不定很擅长体育运动。   龚绮南站在国旗下宣誓,站在人群里的学生们看得未必清楚,不少人听到名字,还好奇地窃窃私语,议论究竟是何方神圣。李嘉图听到同学们谈论,才知道原来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学长,成绩一直都是年级前十,如今在培优班里也是名列前茅。   交出那封信以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过任何联系。李嘉图不知道他后来看了信以后,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每个人都有秘密,也都有陌生人猜不到的世界。   想到这里,李嘉图不禁往裁判员队伍里望。   苏潼站在队伍的最后,手上仍旧拿着他的赛程安排表,微微低着头,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收到自己要当裁判员的安排,但李嘉图想到自己从未向他说起过接力赛的时,他多半也只是知道他参加了跑步项目而已。   运动员宣誓完毕后,是裁判员宣誓。李嘉图在苏潼抬起头的瞬间收回了目光。   体育组的王国强老师代表全体裁判员宣誓,“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运动员:为了确保本次运动会顺利进行,我代表全体裁判员庄严宣誓:坚决服从裁判长指挥,严格遵守竞赛规则和裁判员纪律,尊重参赛运动员,文明裁判,不循私情,秉公办事,圆满完成各项裁判工作。最后,预祝本次田径运动会圆满成功!宣誓人:全体裁判员。”   接力赛被安排在下午,早上李嘉图没什么事,便在田径场上四处看看,跟着班上后勤部门的加油队给参加比赛的同学们加油鼓劲。   天气越来越差,快临近中午时,甚至下起了毛毛细雨。小雨没有中止赛事的进行,学生们投入到运动赛事中的精神依然是高涨的。先前在入场式上大出风头的那十几只皮卡丘不知为何还留在运动场内,恐怕是其他人代替运动员换上了那副行头,变成了大赛的吉祥物,在各个项目的比赛地点为运动员们加油。   不担任裁判员和班主任的领导和老师们基本上都已经在天气变差以后离开了,只剩下年轻的学生们在井然有序地完成这场本属于他们自己的盛会。   开幕式结束以后,李嘉图就再也没见到苏潼的身影,再发现他时,跳远比赛已经结束。彼时他正和黎方、邱飞铭,还有一位李嘉图叫不出名字的年轻老师在沙坑前面闲聊打闹,那位年轻老师似乎是刚刚结束的撑杆跳比赛裁判,应该是完成了比赛任务,得以闲暇。   难道他们都是校友吗?四个人看起来十分熟悉。他们聚在一起时,李嘉图全然看不出苏潼平时安静认真的模样,他和其他人一样,闹得跟孩子似的,被怂恿尝试着进行助跑跳远。   他在助跑线后起跑,向前跃起时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在半空中跃出一个长弧,落地时却一不留神往前摔了一跤,整个人都跪倒在沙里。   李嘉图看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和苏潼在一起的三个人却笑得前俯后仰。苏潼也不在意,坐在沙坑里面,弄得身上脏兮兮的,朝黎方指了指,应该是让他也跳一次。   黎方落地时也摔了,摔得比苏潼还要远,还坐在沙坑旁边的苏潼笑着朝他腰上踹了一脚,没来得及逃走,就被黎方拽住脚踝往已经被雨水润湿的泥沙里拉。   李嘉图从来没见过苏潼笑得那么开心,无忧无虑,不顾形象,没有戒备。是不是和苏潼认识的时间要更长一些,才能有机会看到他那样的笑容?   果不其然,中午大伙儿一道去食堂吃饭遇到同样去往职工食堂的苏潼他们,毫不犹豫地就对几个成年人进行了一顿嘲笑。   就连同样去职工食堂吃饭的其他老师在路上看到,也要笑着说上两句,说他们几个长不大,还跟孩子一样。   “苏老师,下午还有工作,你可不能以这形象当裁判啊!”王国强笑着说。   苏潼虚心接受前辈的教育,已然不见玩闹时的模样,还是平时清淡谦虚的态度,不好意思地说,“我吃完饭就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你这里——”黎方在他说话间抬起手。   苏潼还没弄清楚什么情况,他就帮他拨掉了头发上的沙子。   丁楚吟看了笑道,“看来连头发也要一起洗了。”   他低下头,笑得更腼腆了。   走到食堂的分岔路口,学生和老师们挥手道别,李嘉图走进食堂以前再次回头看了苏潼一眼。只见他把脱下来的运动服外套搭在肩膀上,双手放在裤子口袋里,低着头步伐轻松地跑上职工食堂的楼梯,卫衣和运动裤上都还沾着一时之间弄不掉的沙子。   不知道为什么,苏潼走进食堂前,忽然回头望了过来。   李嘉图匆忙别过头,往学生食堂里走去。   那封信的内容,李嘉图仍然字字在目,但小孩子的心事恐怕在他们长大以后也同样觉得滑稽不堪,更毋庸提已经摆在了成年人眼前。   说不定,写那封信的人现在已经忘记了龚绮南,又或者,已经忘记了写下那封信时的情感。但这应该对彼此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李嘉图在食堂遇到龚绮南和他女朋友的时候这么想。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说不定那只是小孩子之间单纯的情谊罢了,却被自以为是的人误解。   单纯的情谊……   可憾的是,这恰恰是李嘉图从未相信过的东西。   吃过午饭张竞予挨家挨户地通知下午的比赛项目和比赛时间,回到宿舍看到李嘉图在喝牛奶,提醒道,“中午好好休息,就看你了啊。”   李嘉图喝完牛奶,手洗了昨天换下来的衣服。   “下午不会下大雨吧?”将要参加3000米跑的郑涛忧虑地望着阳台外面,喃喃说道。   他随口回答道,“不会的,看这云就知道雨下不起来。”   男子3000米起初并没有人要参加,毕竟根本没什么人能跑完这个长度,但班主任还是多余问了好几次。郑涛这个人从来不会推脱别人的要求,张竞予只不过说了一句让他参加,他没反驳就接下来了。   想到这里,李嘉图不禁转头看了一眼正蹲在地上洗衣服的郑涛,真不知道他这消瘦的身板怎么跑完这么远的距离。   “啊!原来这里可以看到苏老师家啊!”郑涛突然叫道。   李嘉图讶然转过头,只见郑涛趴在阳台上,指着对面的教工宿舍,好像发现了宝藏一般惊喜。   “那是他家厨房?”郑涛满脸兴奋的笑,回头两眼放光看向李嘉图,但李嘉图脸上过于冷漠的表情让他的笑容完全僵住,停在嘴角,没了笑意,显得特别古怪。   听到郑涛声音的罗梓豪踱步走出来,眺望了一番,惊讶地挑眉,“咦?还真是。嚯,苏苏大中午的在弄什么啊?职工食堂的饭吃不饱?”   有人对这个发现感兴趣,郑涛又回复了刚才的新奇,趴在阳台上继续看,说,“啊,那是黎医生吧?苏老师的朋友。”   李嘉图已经回到了宿舍里,喝到一半的牛奶冷了,他坐下来继续喝完。   “郑涛,这样窥探老师隐私不好吧?”冯子凝在床上说。   罗梓豪洗了一颗苹果,一边吃一边说,“又不是故意盯着看的,正好发现而已。”他在书桌前翘起二郎腿,冲外面问,“郑涛,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可以让我们用来威胁苏苏的?”   郑涛或许也觉得不对,走回宿舍里腼腆地说,“也没什么好看的。”   李嘉图把喝完的牛奶瓶放到一旁,拿上放在书架上的那本旧课本,爬上了床。   “啊,我觉得黎医生好帅啊!就是苏老师的朋友。”郑涛突然说。   周书渊听罢哭笑不得,道,“我们都有眼睛,看得出来。”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想了想,又猜测地说,“你们说,他和苏老师是什么关系啊?”   “什么‘什么关系’?”张竞予打完一局,转过身来莫名其妙道,“苏苏不是说了,是好哥们儿吗?”   郑涛舔了舔嘴唇,犹犹豫豫的,半晌十分害羞地说,“不是啦,他们不是说,苏老师是……”   “是什么?”李嘉图看他说得吞吞吐吐的,冷声打断道。   他一愣,连忙摇摇头,可到底还是想说,小声说,“好像是喜欢男生?”   “郑涛,这个不能随便说的,你知道吗?”覃晓峰原本在看书,没有加入对话,听到这里略带不满地说道。   冯子凝也在床上幽幽问道,“‘他们’是谁?谁说的?”   郑涛害怕地看着他们,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一个劲地摇头,想要笑一笑化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可半天没笑出来,反倒显得表情难看。   张竞予看他面色涨红,一副快要哭的样子,想了想,突然哎呀一声叫起来,说,“这有什么啦!就算苏苏真的是GAY我也爱他,你们谁敢说不是?”   “哈?”罗梓豪整个表情都崩溃了。   “你不爱他?”张竞予指着他鼻子问,没等他回答,又挨个挨个指着其他人问,“爱不爱?爱不爱苏苏?”   最后指到了李嘉图脸上。   李嘉图拧着眉头面对质问,半晌,淡淡应了一声,“神经病。”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8   “加油!加油!加油!——”   随着运动员纷纷超过终点,学生们的加油声也停了下来。朱意臻垂下肩膀,失望地说,“不行啊,别班都有体育生,我们班怎么跟别人比嘛!”   “别这么说,涛涛不是刚得了三级跳金牌嘛,喏!”周书渊胳膊还挂在李嘉图颈子上,冲旁边郑涛挑了下眉。   郑涛低下头,羞赧地笑了一笑。   “郑涛是我们班功臣了,搞不好这两天下来就他和张竞予那两块金牌。”朱意臻想了想,好奇道,“郑涛,待会儿你是不是还要跑3000米啊?”   他点点头。   旁边另一个女生听了,无比佩服地望着他,“好厉害,我连三分之一都跑不下来!”   “也没有啦……”郑涛被夸得很不好意思。   “小米你何止是三分之一啊,六分之一都跑不了吧?”周书渊贱兮兮地说。   朱意臻瞪他道,“干吗干吗?欺负我们小米,找死是吧?”   “喂喂喂……”李嘉图眼看他们斗法,自己还被周书渊缠在身边,几个趔趄差点要团团转,连忙从他臂弯里挣脱出来。   边打边闹之间,男子和女子的短跑项目基本上已经结束了,班上运动员名次不容乐观,最好的也是100米的第三名。   张竞予态度严肃地走过来终止好友们的打闹,催促道,“接力要开始了啊!还不去检录?廖汨!朱意臻!还玩着呢!周书渊,你有完没完?快去做准备了!”   “竞予,男子3000米什么时候开始啊?”郑涛看他们玩得开心,笑着问道。   张竞予不耐烦地说,“还早着呢,我们跑4×400的时候你去检录就好了。”   “二年级(7)班女子4×100米的比赛选手,请到运动员检录处检录。朱意臻同学、廖汨同学,请到检录处检录。”广播里传出了催促提醒的声音。   朱意臻听罢愣了一下,摸不着脑袋,“学校有声音那么好听的体育老师吗?”   “哎呀,那是你苏苏老师!都叫你名字了还不去,赶快赶快!”张竞予完全没有耐心,推着她和廖汨往检录处走,像赶鸭子上架似的,转而又恐其他运动员跑没影了,索性都叫上,“周书渊,李嘉图,现在也到检录处去做准备吧!”   苏潼果然在检录处负责运动员检录,看到朱意臻他们过来,失笑道,“以为你们要弃权了。过来做检录吧。”   原来只剩下他们班的运动员没有做检录了,这弄得朱意臻他们挺不好意思的,迅速做完了检录准备上场比赛。   “苏潼!”裁判席上,王国强大老远地朝他嚷嚷,“赶快过来就位!愣着干啥呢!”   他抬起手挥了挥,对学生说,“我先过去了,好好加油。”说着拍了拍朱意臻的肩膀,跑往了裁判席。   李嘉图和其他选手一起提前做好检录以后,来到赛场边看女生比赛,正是朱意臻如同一阵风一样从面前掠过,看得几个男生都目瞪口呆。   但第一棒拉开的距离在交棒以后很快就落了下来,李嘉图在周围人的叹息声中皱起眉头,很快又和大家一起大声喊起了加油。   跑在第三道的女生不知道是哪个班的运动员,硬是把速度从最后一名拉到了第二名。第四棒接到接力棒以后,更是一路猛追,很快就赶超了原本跑在前面的廖汨。   尽管运动员和啦啦队都锲而不舍,可到底还是让第三道的最后一棒率先冲过了终点线。张竞予一声哀叹,连忙跑过去鼓励刚刚跑完的女生。   班主任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一套皮卡丘玩偶套装,让班上最可爱的男生王韵恩换上,来到终点线旁边,和其他皮卡丘一起为班上的同学摇旗呐喊,胳膊上还别着王韵恩自己的运动员号码牌。   可惜就算是卖萌,也没让接下来的比赛得到好成绩。继女子4×100米以第四名进入决赛以后,女子4×400米则在预赛阶段就被刷了下来。但(7)班素来是以文化成绩见长,从来无论大小运动比赛,都没什么客观的成绩,得到这个成绩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算是预料之中。   班上成绩乏善可陈,后勤工作倒是做得令别班羡慕不已,女生们才跑完下来,立即有人将热水热毛巾送上。   跑400米接力第三棒的钟葭葭在接棒时丢了棒,导致拖了后腿,内疚得坐在板凳上直哭,不管男生女生都争相安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知道是哪个不挑话说,大喇喇地说就算不丢棒也进不了决赛,被张竞予召唤了弟兄们一顿打。   完了罗梓豪在一旁说风凉话,变了法安慰她,说,“诶,来来来,你们谁!帅哥们!李嘉图、冯子凝,诶!覃晓峰!你们一人来亲一口,这茬儿就过了,甭哭了妹子!”   “你去死好啦!”钟葭葭正哭得厉害,听到他这么说,直接气得忘了哭,跳起来打他。   罗梓豪要躲不躲,挨了几下打,还贱兮兮地说,“要不让皮卡丘亲一口?诶!王韵恩,过来安慰一下你葭姐!——嗷!痛诶!”   “怎么啦?”皮卡丘艰难地跑过来,扭着胖乎乎的胳膊,闷闷的声音从头套里传出来,好奇地问道。   钟葭葭嫌弃地瞪了它一眼,“没你事,滚一边玩儿去!”   消极的气氛很快就在玩笑声中消失了,紧接着便是男子100米接力赛,各参赛队员在大家的鼓励声中,朝各自的位置走去。   刚才还在伤心的钟葭葭此时已经振奋起了精神,参与到啦啦队当中,扯着嗓子喊加油。喊了几声以后,她奇怪地回头看了看身边的皮卡丘玩偶,奇怪道,“恩恩,你怎么还在这里?待会儿不是要跑400米吗?”   皮卡丘歪着脑袋,双手往脸颊上一捧,仿佛听不懂她的话。   “哎呀,恩恩刚才跟李嘉图他们走了,这别班的。”刘墨楠解释道,“你看它胳膊上没别牌子。”   钟葭葭恍然大悟,遂不好意思地朝皮卡丘低头敬了个礼,“不好意思。”   皮卡丘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又扭动起自己的身体来。   男子接力的情况完全出乎其他人的预料,原因是大家都没有想到覃晓峰能跑那么快,当他在第四棒的位置接到棒以后,急速飞奔超越了前面的两名选手,所有人都愣得忘记喊加油。   “啊!”冯子凝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喊道,“晓峰加油!”   其他人回过神来,忙不迭也跟着大声呐喊加油。   眼看着覃晓峰率先冲过终点线,原本在场边等着的张竞予尖叫起来,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峰神你太厉害了!卧槽!”   大家簇拥到终点线上,又被维护秩序的同学请出跑道外,对覃晓峰嘘寒问暖,大加赞扬。覃晓峰跑得气喘吁吁,接过李嘉图递过来的热毛巾,对他笑着说谢谢。   “嘉神,待会儿看你了啊!”张竞予重重往他的肩上拍了好几次。   李嘉图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可惜这会儿大家都被100接力预赛第一的成绩冲昏了头脑,包括班主任在内,一个个兴奋激动,对他们寄予了强烈的希望,等着他们再跑一个第一名。   张竞予第一个走到了场内,很快脸上的表情就肃穆得让人看了跟着紧张。   丁楚吟手里紧紧抓着一块热毛巾,对他说,“不用紧张,别有压力,照常跑就行。”   李嘉图站在场边等着做进场准备,回头望了一眼坐在裁判席最后一排的苏潼,此时他正和其他老师说话,没有注意他们。   从刚才李嘉图就发现,按照这个座位排序,苏潼应该是不会给跑在第二道的他们计时的。他看了一眼第二道上正在做准备的选手,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因为身在裁判席上,所以连加油都没有了。   别看王韵恩个头小,跑起步来却是飞快,接到第二棒以后仍然保持着前面的势头,任凭后面的人如何穷追猛赶,也还是保持了第一名的位置。   同学们看到胜利的苗头,激动万分,尖叫不已。班主任跟着学生们在一旁喊得面红耳赤,李嘉图站在旁边,好几次险些被她推到跑道上。   可惜,第四道第三棒的选手长得人高马大,一看外形就知道是个体育生,果然在他接到棒后,很快追赶上来,连续超过三名选手以后,愣是第五名变成了第二名。转眼间,竟然赶上了(7)班跑在前面的选手。   李嘉图走到了赛道上准备接棒,眼看着自己的同学被赶超,顿时屏住了呼吸。他预跑以前,已经看到第四道的选手完成了接棒,可自己的同伴迟迟没有赶上来。   眼看就要跑出接力区,李嘉图终于拿到了接力棒,想也不想就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被安排在最后一棒的通常都是整个队伍里速度最快的,先前落下的距离并没有被拉近,李嘉图跑了大概半圈,距离第一名还是留着十多米的距离,而这十多米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去。   风呼呼地在他耳边掠过,渐渐变小了,同学们的加油声也仿佛越离越远,他没有回头看后方是否有追上来的人,大步大步地迈开腿往前飞奔。   在跑到还剩一百米,正是要冲刺的时候,原本跑在第一名的选手不知为何速度稍微慢了下来。李嘉图一时调整不好呼吸的节奏,换不上气,险些咳出来。终点越来越近,班上的同学都来到了终点朝他招手,大喊加油。   他看到坐在裁判席上的苏潼,尽管明知他此时目光的落处必定不在自己身上,可离得太远,他还是决定自欺欺人。   李嘉图咬着牙,完全放弃了调整身体的不适,一鼓作气朝终点奔过去。跑在前面的选手分心回头看了一眼,眼见有人要追上来,更是加快了速度——   悬挂在终点的带子太薄,究竟是谁将它冲破的,李嘉图也没弄清楚。   他才冲过终点,就摔到了一只皮卡丘软绵绵的怀里,一时没忍住,连连咳嗽起来。   同学们热烈地欢呼着,涌上来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他气喘吁吁,晕头转向,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更不知道此时此刻到底是谁在拍他的背。   意识模糊之间,呼吸进肺部的都是冷空气,一次比一次急,让他咳得更厉害。他呛红了眼睛,在同学的搀扶下沿着跑道慢慢往前走。过了一会儿,他蓦然转过身,望向裁判席。   所有的选手都已经跑完了全程,苏潼从位置上站起来,远远地、高高地,朝他这边望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9   还没到下课时间,宿舍大院大门紧闭,学生们只能在校园里闲晃或者在教室里休息。李嘉图跑完步以后,身体一直觉得不对劲,头昏沉沉的,没什么心情再看接下来的比赛。   他在刘墨楠的陪同下回到教室里休息,女生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又给其他在教室里休息的运动员们张罗了一下饮品,匆匆往运动场去了。   “嘉爷好帅啊!”李嘉图正要趴到课桌上小憩,突然听到旁边有女生赞叹道。   他莫名其妙地抬起头,对方摇了摇自己的手机,他眯起眼睛凑近一看,发现是已经有人把刚才比赛的照片和视频传到了Q群里。   李嘉图惨淡地笑了笑,再度趴回了课桌上。   “李嘉图,明天决赛也要加油哦。”女生轻声鼓励道。   他枕着胳膊,微微应了一声,“嗯,好。”   运动场距离教室很远,但还是能依稀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天空灰蒙蒙的,模模糊糊之间,李嘉图好像看到了窗玻璃上落下了几点水滴,似乎又下雨了。   大概也就睡了二十分钟,李嘉图被胃里翻上来的恶心感弄醒了。他难受地咽了一口唾液,拿过桌上的热水想要喝一口,但发现自己还是忍不住,放下杯子起身快步往洗手间赶去。   李嘉图才走到洗手间隔间门口就吐了,从胃里泛上来酸味很快溢满了他的口腔和呼吸道,他连连咳了好几声,才把中午喝下去的那瓶牛奶全部都吐出来。   靠在墙上缓了半天,还是觉得大脑缺氧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他冲了厕所,走出来洗了把脸,被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身上突然一阵泛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正站在水池旁边发呆,余光看到镜子里出现了苏潼的身影,不禁愣了一愣。   “李嘉图?”苏潼走进来,看到他嘴唇发白面如缟素,讶异得立即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和额头,“不舒服?”   李嘉图虚弱地靠在水池旁,缓缓摇了摇头,“大概是跑完步有点受凉了。”从运动场回来,他一直没换衣服,田径服外面披着校服冬装外套,吐过以后两条腿都虚软了。   苏潼弯腰,手背碰了碰他的腿,皱眉道,“一点温度都没有,喝过热水了吗?”   他点点头。   “你的衣服呢?”苏潼奇怪道。   李嘉图回想了一下,应该还在运动场上,被班上哪一个负责后勤的同学拿着,摇摇头,“不知道在谁手上。”   苏潼愀然看着他,颇为无奈,叹气道,“回宿舍里睡一觉吧,反正接下来也没有比赛了。”   他要是能回去,早就回去了,唯有苦笑道,“宿舍大门不开。”他想了想,又问,“我没有关系的。老师你怎么来了?工作结束了吗?”   “嗯。”苏潼看了他片刻,抬手往他额头上轻轻一弹,“你刚才跑得太拼命了,我不放心,上来看看。”   李嘉图怔住,半晌,勉力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隐隐有些发抖的膝盖。   “先到我那里休息一会儿吧,教室没有空调,你穿这样得感冒的。”苏潼决定道。   他讶然抬起头来。   苏潼缓缓摇了摇头,笑也不是骂也不是,“看着挺聪明的人,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   田径场上正在进行男子3000米预决赛,依旧是锣鼓喧天、彩旗飞扬。苏潼用自行车载李嘉图回宿舍,路过田径场旁边时,正遇上两只皮卡丘从里面出来。它们看到苏潼,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中的小旗子,苏潼抬手和它们打了声招呼。   “你认得它们是谁?”李嘉图不明不白,弯下腰来问。   苏潼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认得才有鬼。”   李嘉图一愣,噗嗤笑了一声。   “今天领牛奶了吗?”路过小卖部时,苏潼问道。   他困窘地回答,“刚才全都吐干净了。”如今想想,牛奶恐怕还是在睡前喝才行,中午没休息好,牛奶在胃里没消化掉。   苏潼讶异地回头看了看他,没说什么。   过了一阵,李嘉图低头,看到苏潼松开左手往自己手背上握了握,没问他什么,而是自言自语说,“凉的。”   闻言他不禁扶紧了苏潼的肩,抿起了嘴唇,想了想,辩解说,“是暖的。”   苏潼听罢轻声一笑,也就不和他争辩了。   李嘉图等苏潼把车停稳以后,才从车上跳下来。   苏潼锁上车,钥匙揣口袋里,“走。”   “老师,你接下来都没有工作了吗?”李嘉图跟在他身后上楼,问。   天色阴暗,楼道里缺少足够的光线,苏潼照旧在上楼时用手拍开旁边的感应灯,说,“我只参与接力赛的裁判,刚才高三组跑完以后,今天就没有接力项目了。明天早上继续。”   李嘉图注意到他放慢了脚步,轻声应了一声。半晌,他抬起头,发现苏潼停下了脚步等自己,连忙抬起发虚的双腿跟上去。   “走得动吗?要不要我背你?”苏潼问。   他忙不迭摇头,“走得动。”   这已经是李嘉图第四次来苏潼家,在玄关换鞋的时候,他的手摸到自己的脚踝,没有感觉到温差,果然都是冰凉的。   苏潼走进厨房烧热水,听到他打喷嚏的声音,走出来无奈地看着他。   李嘉图吸了吸鼻子,尴尬地扬了扬嘴角。   “喝点热水再睡吧。”他说着,往卧室里走。   李嘉图站在客厅里,看了看旁边的沙发,走到那里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苏潼走到卧室门口,看到他坐在沙发里发呆,好笑道,“坐那儿干什么?进来睡。”   他愣住,坐在位置上迟疑了片刻,才慢吞吞地起身走过去。   苏潼已经把卧室里的空调打开了,暖风微微吹着,声音很安静。   他在房间的柜子前面蹲着,说,“找点药给你吃。”   李嘉图杵在床边,看着折叠整齐的被子还有放在被子上的枕头,还是没有坐下来。   苏潼找到药,起身不知为何定了一会儿。   “老师,你怎么了?”李嘉图看他闭着眼睛,眉头紧蹙,担心地问。   苏潼缓过来,摇头笑道,“没什么,起急了。”说完他发现李嘉图站在单人床对面,静静看着自己,很快,连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   李嘉图抿起嘴唇,舔了舔,只觉得无比干燥。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了几秒钟,一句话也没说。苏潼先回过神来,拿着药走了出去。   李嘉图在他走出去以后,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把被子上的枕头拿起来,摊开了被子,坐到床上。   头又昏又沉,弄得他不太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身上也越来越凉。他吹着空调的暖风,还是觉得冷得发慌,忍不住缩进了被子里。   被子里有淡淡的香味,是苏潼身上的味道。   不一会儿,苏潼拿着温开水走进来,看到他坐在了被窝里,松了一口气似的,把药片和水递过来,“吃了药就先睡吧,没人吵你。我待会儿去丁老师那里找你的衣服和包。”   李嘉图听了,心猛跳了一下,仿佛听不懂苏潼所说的话。   他默默吃完了药,水也喝了大半杯,还想不清楚苏潼到底在想些什么,忽然听到他说,“张嘴。”   李嘉图奇怪地抬起头,张开嘴巴。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颗蜜饯放到了他嘴巴里,嘴唇上还留有苏潼掌心的温度。   “行,睡吧。”他揉了一下他的脑袋,转身往外走。   李嘉图怔怔坐在床上,看他轻轻掩上了房间的门。门缝处的身影还没消失得彻底,他便听到苏潼的手机响了。   也许是别的老师在找苏潼,李嘉图躺下来,转过身,侧脸贴服在枕头上,依稀听到苏潼说自己马上就会到田径场。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房间里太安静,真的如同苏潼所说,没有人吵他。   刚刚吃下去的药片渐渐起了作用,没过多久,李嘉图就晕晕沉沉睡了过去……   在很长很长的睡眠时间里,李嘉图做了一个很短很短的梦,梦的内容十分怪诞——他梦到苏潼参加了时下最流行的相亲节目。   苏潼才刚刚从升降电梯里出来,镜头上就出现了女嘉宾们一张张惊喜惊叹的脸,在第一轮选择时,没有意外地全部留着灯。   后来,发生了非常戏剧性地一幕,当VCR中开始介绍苏潼的恋爱经历时,播放的内容里,苏潼竟然说自己没有谈过恋爱。   主持人及嘉宾目瞪口呆的同时,有几位女嘉宾们抱着怀疑的态度灭了灯。   李嘉图在这些灭灯声中,醒了过来。   窗帘很厚重,加上天色本就不好,李嘉图辗转几回,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长时间。胃里空荡荡的,口干舌燥,他爬起来,还没下床,就听到门外有说话的声音。   黎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苏潼家里,在客厅和苏潼说话,“我说你啊,要是不喜欢就和人家直说,这么拖着不是事儿。”   苏潼沉默片刻,叹气道,“还没想到怎么说,再过段时间吧。”   “啧,你再拖下去,连东西都不是了。瞎耽误。”黎方厌弃地说,“你要是说不出口,我帮你说呗。”   他拒绝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说。”   “你还记得这是你的事咧,苏老师。”黎方冷冷笑了笑,转而又道,“洋葱给我吧?”   苏潼静了静,“哦,好。”   两人大概在吃晚饭,李嘉图找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按开屏幕一看,果然是到吃饭时间了。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下床,重新躺回了床上,缩进了被窝里。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0   不知怎么搞的,李嘉图竟然就这么听着苏潼和黎方聊天,再度睡了过去。   这一次没有任何梦境,睡得很深。   他原以为自己并没有睡多长时间,可抓过手机一看,竟然已经过了十一点,登时从床上跳起来,套上拖鞋打开门往外头走。   可他看到苏潼坐在餐桌前面上网,又在门边停了下来。   苏潼在电脑后面直起身子,惊讶地看着他。   半晌,李嘉图耷拉下脑袋,说,“我起晚了。”   “又能接着睡了。”苏潼半开玩笑道。   李嘉图懊恼地低下头,抱歉道,“对不起。”   “你的东西我帮你拿过来了。”苏潼朝沙发那边抬了抬下巴,问,“饿了吗?之前叫了外卖,看你还在睡,就没喊你。”   李嘉图看到沙发上放着自己的书包和衣服,走过去把衣服拿起来,回头说,“我先换衣服吧。”又嘟哝道,“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进宿舍。”   苏潼往电脑桌面右下角看了一眼,说,“晚上在这里睡吧,反正他们都知道你在我这里。”   他说得太过自然,反而让李嘉图不知该如何是好。良久,他松开一直咬住的嘴唇,点点头。   “我找套睡衣给你。”说着,苏潼起身往卧室里走去。   李嘉图拿着自己的衣服,走到餐桌前坐下来,发现苏潼之前在看电影。他动了动鼠标,全屏的播放器上方出现了片名,可他还是不知道是一部怎样的电影。   “饿醒的?”苏潼拿着一套棉质睡衣走出来,递给他,问。   他接过了质地柔软的睡衣,扬了扬嘴角,笑得困窘尴尬。想了想,他还是说,“中途我醒过一回,那时黎医生还在。”   惊讶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他恍然点头,把桌上的外卖拿到厨房里用微波炉加热,完了靠在厨房门边说,“本来约了他晚上去外头吃饭的,不过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家里,就没出去。”   李嘉图听得心紧,嘴巴里面干干的,思路一时间接不上。“其实没关系的,我好很多了。明天还可以比赛。”   苏潼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想了想,还是摇头。   看他转身回厨房里,李嘉图忽然意识到自己恐怕误解了苏潼话里的含义——的确是不能留不熟悉的人独自在自己家里。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睡衣,想要找借口离开,又怕听到苏潼客气的挽留。   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在听到苏潼挽留的时候,又反悔了自己的决定。可他已经听到了自己反悔的声音。   不多时,苏潼把热好的外卖端了出来。饭盒很烫,他用指尖捻着,轻轻放到了李嘉图面前,掀开盖子以后,双手同时揉了揉自己的耳垂。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了个清淡一些的。”他找到外卖塑料袋里的一次性筷子,拆开来递给他。   李嘉图看看面前香喷喷的滑蛋鸡肉饭,明明胃里很空,可还是没什么胃口。   “谢谢老师。”他接过筷子时说。   “嗯?”苏潼低头打量着他,关心道,“还是没胃口?”   他茫然抬起头,才觉得自己失礼了,忙道,“没有,大概因为刚睡醒……”   苏潼不太相信,想了想,问,“要不要先刷牙?”   李嘉图一愣,心里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苏潼猜错了答案。他强撑起笑容,点点头。   “我找找看有没有新牙刷。”苏潼走开两步,又回头说,“衣服先给我吧。”   他忙把手上的衣服都给了他。   电影没有按下暂停键,李嘉图依稀分辨着影片中人物的对话,发觉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哪一种语言,但鲜亮的色泽还是演绎出了十分压抑的剧情,他恰好看到一个长镜头,偌大的足球场上演着夜间赛事,球迷们大声欢呼着,而警察在追捕凶案杀手。   再抬起头,苏潼已经站在垃圾篓旁边撕新牙刷的包装了。   “先刷牙吧。”他把牙刷递给他。   李嘉图起身走过来接。   “我看看你的手。”在牙刷传到李嘉图手上的同时,苏潼扯了一下牙刷在手上的那一端,顺势握了握他的掌根,“有温度了。”   他把牙刷拿过来,仓促地笑笑,“我都说好多了。”   兴许是吹空调的时间太长,李嘉图脸颊上泛起了白白的皮屑。他刷牙时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很久,拿起旁边放着的洗面奶,看不懂上面的日文。   刷好牙,他用水龙头里的热水匆匆洗了把脸,扯过旁边的毛巾时,意识到这是苏潼的,又把手放了下来。   苏潼找出了另外一床被子搬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又把靠垫放好,整理成能睡人的样子。他发现李嘉图已经从洗手间里出来了,回头说,“晚上你还是睡里面吧。除了饿,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李嘉图抱着手臂,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苏潼回到电脑前坐下,一边看电影一边说,“吃过饭休息一会儿,洗了澡就能继续睡了。你的决赛是在十点以后,可以睡个懒觉。”   他默默坐下来,重新拿起了筷子。因为穿着短袖,手臂碰到餐桌上的玻璃,还是有些凉。苏潼已经开始看电影,大概没有和他闲聊的意思,他只好低下头来挑米饭吃。   李嘉图正闷头吃着饭,时不时看一眼玻璃上倒映着的苏潼的身影。滑蛋加热以后很烫,送到嘴巴里,烫到了舌尖。他还是觉得嘴巴很干,忍不住抬起头,惊讶地发现苏潼在看着自己,不由得怔住。   苏潼也愣了一愣,淡淡一笑,问,“会不会热过以后不好吃了?”   “啊,没有。”李嘉图连忙摇头,说,“就是口渴。”   听罢苏潼立即起身往厨房里去,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   李嘉图挠了挠发烫的脸颊,看到苏潼重新坐回了电脑前,趁着沉默的时间还不长,问,“老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苏潼按下了播放器的暂停键。   他在座位上动了动,调整成轻松的模样,问,“老师,你初恋是什么时候?”   苏潼大概完全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么私人的问题,顿时呆住了。尔倾,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想了想,不大情愿地说,“我没谈过恋爱。”   李嘉图听得心用力跳了一下,完全愣住了。他慌忙抹了一下眼睛,故作不相信道,“你开玩笑的吧?”   他大概自己也不想承认这个事实,笑得很困窘,却很肯定地说,“没开玩笑,真的,我没谈过恋爱。”   “为什么?”李嘉图握紧了手里的筷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逼视他,“暗恋、单恋都算,你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苏潼仔细考虑着他的话,半晌,自己也不太肯定地皱起眉,含糊道,“……应该是没有吧。”他顿了顿,变成了肯定的语气,“没有。”   李嘉图吃力地笑,扁了扁嘴巴,“我不相信。”   苏潼笑得很无奈,说,“家里人一直不许我早恋,所以我也一直没开窍。”说到这里,他自嘲地摇摇头,“大概也是我自己太不知道变通了吧,不像现在的小孩,大人不让谈恋爱,偏要谈恋爱。”   “哦……那你现在开窍了吗?”李嘉图隔着餐桌,望着他问。   他讶异地看着他,“嗯?”   李嘉图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问得太多了,又笑着敷衍过去,说,“我刚才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参加相亲节目,说自己没谈过恋爱,全场没有人相信你。”   “真的假的?”苏潼又好气又好笑。   “真的,所以我就问问你。”李嘉图终于拖出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苏潼惨淡地笑了笑,自己也说,“说出去没人信吧。”   李嘉图低头和着鸡肉吃了几口米饭,又听到了电脑里传出演员的对话声。   他被刚才那个足球场的长镜头所震撼,还惦记着里面的情节,忍不住问苏潼在看什么电影。   “嗯?《谜一样的双眼》,阿根廷电影,看过吗?”苏潼问。   李嘉图摇摇头,“说的是西班牙语?”   他点头,笑道,“听不懂。”   听罢李嘉图也笑了。   “要不要一起看?”苏潼把座位旁边移了一些。   李嘉图起身把吃到一半的饭放到了餐桌对面,搬过椅子坐到了苏潼身边。   苏潼按下了停止按钮,进度条回到了电影还没开始的时候,再按下播放键,就重新进入了片头。   李嘉图一边吃饭,一边看电影,又看到苏潼起身把还放在对面的那杯水拿到了自己面前,连忙说了声感谢。   没过多久,剧情就引出了一桩二十五年前的凶杀案。被杀害的女教师有着一双迷人的眼睛,巧笑嫣然,引人顾盼,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人将她残忍杀害。   他看得入神,还被苏潼提醒不要忘了吃饭。   李嘉图想起前面的情节苏潼都已经看过了,装作完全不在意地问,“老师,你和黎医生认识了很长时间吧?”   苏潼喝着水,确认着应了声,把水咽下去以后道,“上高中那会儿,他睡我上铺。”   原来还是室友……李嘉图低头吃饭,又含着饭含糊地说,“他和老师很般配啊。”   苏潼险些把水咳出来,无比惊愕地看着他。   李嘉图看着电脑屏幕,好像自己所说的事情十分普通似的。   良久,苏潼哭笑不得看着他,无可奈何地训道,“想什么啊?他都快结婚的人了。”   李嘉图嘴巴里还有没有咀嚼下咽的米饭,转过头看他。而苏潼看起来,并不像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辩解,说完以后,也没有打算再次解释。   “哦。”李嘉图心满意足地低下头,认认真真扒起饭来。   桌上的玻璃仍然倒映着苏潼的身影。他眉头紧蹙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仿佛说他什么不是都不对,连连摇头,端起杯子继续喝起水来。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1   白天睡的时间太长,到了半夜,李嘉图仍然在床上辗转反侧,清晨也起得早。   他坐在床上发了五分钟的呆,低头看了看穿在身上的睡衣,伸直手臂,大概能够推测出苏潼手臂的长度。   整间屋子都异常安静,外头还有麻雀的吵闹声,更显出周围的寂静。   李嘉图揉了揉眼睛,从床上下来,折起来的裤腿落了下去。他弯下腰重新折起来一些,直起身子时,稍微抬起头,就已经能够想象到苏潼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而苏潼已经不在家了。   李嘉图看着沙发上已经叠好的被子,想起先前苏潼说过不好留他一个人在家里这样的话,不禁笑了笑。   他洗漱完毕,坐在沙发上给苏潼发了一条消息,又坐不定,走到餐桌前翻看苏潼放在上面的书本和教案。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叠实验报告,并不是他们班的。   电脑没有关闭,留在休眠状态,随便动一下鼠标,桌面就出现了。   苏潼连聊天软件都没有关闭,右下角闪动着还没有阅读的消息,李嘉图把鼠标移过去,看到是化学组教师的联络群组。   桌面上还挂着两张便签,提醒着苏潼近期要完成的事,包括在周四以前提交周测试题、在月底以前准备元旦大礼包,还有,约蒋泠川吃饭。   这个人是谁呢?李嘉图疑惑地看着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两边,仍是分辨不出这个名字的主人是男是女,但应该不是很重要的人,否则也不必要连吃饭也用便签提醒。可是,也有可能是很重要的人。   他正纳闷,听到玄关传来了开门声,连忙走了过去。   “老师。”李嘉图看到苏潼手里提着一袋包子,原来是去买早餐了。   苏潼对他笑了笑,低头换鞋,“早。不多睡一会儿?”   他摇摇头,“昨天睡多了。”   “今天没有不舒服了吧?”苏潼手里还拿着一瓶牛奶,看李嘉图好奇地看着牛奶瓶,解释道,“你的牛奶,帮你领了。”   一听到是自己的牛奶,李嘉图就不大高兴地鼓了鼓脸颊。   苏潼听到他失望的声音,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说,“你还是多喝点牛奶吧,长不高。”   闻言他一愣,看苏潼从自己身边经过,趿着拖鞋跟上去,说,“我做早操都站倒数第二个了。”苏潼从厨房里拿盘子,把还热腾腾的包子取出来,也不知有没有在听他说话,“不过没有你高而已。”   “嗯。”他点点头。   这平平淡淡的一声是什么意思?李嘉图皱起眉头,表示自己的不满。但是苏潼还是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什么,端着包子、拿着牛奶走出去,“吃早餐。”   苏潼走到餐桌前,看了一眼已经解屏的电脑,只是把笔记本合上,什么也没说。   李嘉图在餐桌前坐下来,只见苏潼把早餐都放到桌上以后,又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盒牛奶,倒了满满一个马克杯,再拿到厨房里加热。   过了一会儿,他端着加热好的牛奶走出来,同样放在桌上,问,“你喝哪个?”   李嘉图眨了眨眼睛,伸出双手把他刚刚加热好的那杯移到了面前。   苏潼完全预料到他会这样似的,低头看了他片刻,拿过那瓶早上领取到的牛奶,揭开盖子喝起来。   吃完早餐后,苏潼并没有立即前往田径运动场,而是留在家里加班。李嘉图考虑再三,还是和他提出道别,说要在开赛以前先回一趟宿舍。   闻言苏潼怔了怔,转而又同意点头,“好。”   李嘉图踟蹰片刻,回到卧室里把睡衣换下来,走出来径直往洗手间走。   “怎么了?”苏潼从电脑后面直起身来,问。   “哦……”他看看手中的衣服,说,“我把这个洗一洗。”   苏潼反应过来,说,“放着吧,回头我放洗衣机里一起洗就好。”   “但是……”李嘉图说不出口。   明明在宿舍里,大家偶尔也是把衣服放在洗衣机里一起洗的,可想到这衣服自己穿过,再和苏潼的衣服放在一起,李嘉图总觉得心底很别扭。   但是,如果太刻意,反而会让接下来更难堪。他不愿意让苏潼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有多无所适从,只好点点头,回到卧室里,把睡衣叠好,放到了床尾。   毕竟不用出操,宿舍里许多学生都还在睡懒觉,像李嘉图这样从外面回来,反而让宿管阿姨感到惊讶。   李嘉图回到宿舍时,除了罗梓豪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其他同学都已经起床了。   周书渊正好从床上下来,迎门见到李嘉图回来,冲他兴味十足地抬了抬下巴,“回来了?夜不归宿,阿姨扣你生活分,要通报了。”   “哦。”李嘉图随便应了一声,卸下书包,回到了座位上。   “喂喂,配合一点行不行。”周书渊恐吓失败,啼笑皆非。   李嘉图知道以苏潼的个性,把他留在宿舍里过夜,肯定会先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但至于他是怎么安排的,李嘉图就不知道了,苏潼没说,他也没问。   总觉得问不问得出结果,都未必好。   “吃过早餐了吗?”正在吃包子的覃晓峰问。   他回过神来,讷讷点了点头,“嗯,吃过了。”   “和苏老师一起吃的?”冯子凝在一旁笑得意味深长。   李嘉图看到他的笑容,没笑出来,只是轻描淡写地应道,“嗯。”   “早知道我就争当课代表了。”他笑着拿上球拍,背着书包往外走。   覃晓峰匆忙把包子咽下去,叫住他,“你还去打球?待会儿比赛了。”   “我没参加什么项目,不去没关系吧。”冯子凝奇怪道。   他想想也没错,只好说,“行,那你去吧。”   冯子凝离开了宿舍,转眼工夫又折回来,靠在门边对覃晓峰说,“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去自勉楼自习?我打完球去占座。”   覃晓峰打了个手势,表示没有问题。   “走走走,去运动场!”张竞予洗漱完毕,回来才看到李嘉图,满脸惊讶,“诶?我以为你直接去运动场呢。”   “哦,没。”李嘉图说,“我回来换身衣服。”   张竞予了然点了点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昨天拿了你衣服忘记还给你的那妞,我替你骂她了,回头你别给她脸色看了哈。”   李嘉图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衣服先前是落到了谁手上,但看张竞予有心相护,心里也猜到了个大概,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知道了。”   张竞予被猜中心事,瞪了他一眼,拽上周书渊,“走走走~”   等他们一离开宿舍,李嘉图朝外面望了一眼,确认真的走了,问覃晓峰,“他真骂钟葭葭了?”   覃晓峰挑眉,眼神直说他明知故问,道,“替妹纸连连跟苏老师道歉还来不及呢,搞得好像替自家小孩跟对方家长赔礼似的。”   李嘉图听着很别扭,“你语文行不行啊?”   “我是不敢跟你这种满分作文党相提并论啦。”他笑着,推开了李嘉图要掐过来的手。   他们说话的声音吵醒了罗梓豪,大少爷猛地坐起来,大声嚷嚷了好几声,发了一通起床气,缓过劲来才看清站在宿舍里的人,喃喃道,“啊,李嘉图,你回来了。”   “对不起,吵醒你了。”李嘉图抱歉道。   “唉,算了,本来也是要起床的了。”他睡眼惺忪地在床上张望着,没精打采地挠挠头发,打着呵欠说,“郑涛还没回来啊?”   李嘉图惊讶道,“他昨天也不在宿舍吗?”   “跑三千米跑晕了,昨晚好像在校医室。”覃晓峰解释到这里,提议道,“我们去找找他吧。”   没有想到后来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李嘉图有些反应不过来,听到覃晓峰的建议,忙不迭点头,“好。”   预料之中的,运动会夸张热闹的开幕式登上了第二天城市报纸的头版,网上也炒得风风火火,不但是本地热搜榜冠军,甚至还登上了整个微博热搜榜。   运动会第一天在田径场上出尽风头的皮卡丘消失不见,只剩下参加运动会的学生和老师。李嘉图他们经过运动场旁时,认出了苏潼停在图书馆门口的自行车,这会儿苏潼应该已经在运动场内了。   “昨天郑涛跑了第几名?”李嘉图关心起这个问题来。   罗梓豪惨淡地笑笑,同情道,“什么跑第几啊,根本没跑完就倒了好不好。唉,他真可怜,长得不好,又没当上课代表,不然也被老师领回家了。”   李嘉图知道他是故意拿自己寻开心,受不了地看着他,“有完没完啊。”   “不过昨天他无论如何也不让我们陪,后来是丁老师留在那里照顾他的。”覃晓峰同样很可怜郑涛,说,“但是丁老师毕竟是女老师,晚上不可能和他一起待在校医室,所以应该也是留了他一个人在那里的。”   听到这里,李嘉图沉默了。   罗梓豪也跟着没说话,但没多久就没忍住,又眉飞色舞地捅了捅李嘉图的胳膊,挑眉问道,“怎么样?昨晚和苏苏。”   李嘉图像怪物一样看着他,“什么怎么样?你没病吧?”   “哎呀,郑涛不是说了吗,苏苏他喜欢男生。”罗梓豪笑得坏坏的。   他呵呵笑了两声。   覃晓峰纳闷道,“不过他为什么要那样说呢?苏老师也没怎么他吧?”   “我要是苏苏,也不会怎么他。”罗梓豪随口丢了一句,立即遭到了其他两人的白眼。他打着哈哈说自己是在开玩笑,又接着追问,“昨晚你们到底怎么睡的?他家就一张单人床吧?”   李嘉图不耐烦地说,“没完了啊?我床,他沙发。”   “靠!你让老师睡沙发?!懂不懂尊师重道啊?!”罗梓豪大声喊道。   他撇撇嘴,“我是想睡沙发来着,他没让。”   “啧,你昨天虚得跟林黛玉似的,换我也不能让你睡沙发啊。”他很不满意这个答案。   李嘉图剜了他一眼,“你全家都林黛玉。这话题能结束吗?”   “我觉得你们昨晚应该一起睡才对。”罗梓豪郑重其事说完,眼看李嘉图抬起腿,嘻嘻笑着立即躲到了覃晓峰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2   来到校医室,才发现郑涛已经在一个小时前离开了,据校医称,他身体恢复得不错,走的时候挺有精神的。但郑涛这个人很喜欢在别人面前强颜欢笑,所以听到校医这样说,李嘉图三人都是不以为然。   电话打不通,估计是手机没电了。   没有办法,李嘉图和覃晓峰都还有比赛,听到运动员进行曲再次响起,他们只好立即前往田径运动场。   李嘉图到了以后,把整个运动场看了个遍,也没见到苏潼的身影。朱意臻看他心不在焉,问是不是要找苏老师,他心中一梗,说,“没有,我找郑涛。你看到他了吗?”   “郑涛?没有耶。”她问旁边正在发矿泉水的朋友,“诶,小米,你看到郑涛了吗?”   廖汨稍微一想就想起来了,“哦!先前看到他和苏老师在一起,后来就没见人了。”她四处张望了一番,“咦?苏老师也不在了。”   听到这个答案,李嘉图不禁错愕,完全想不通他们两个人为什么会在一起,眼下也不知去了哪里。   运动员已经开始进行检录了,但裁判席上迟迟见不到苏潼的身影。   和同学们见面以后,李嘉图才知道原来苏潼把他昨天的情况清清楚楚地向大家说明了,包括呕吐和发低烧。   不少人嘘寒问暖关心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先前忘记把衣服还给李嘉图的钟葭葭更是万分愧疚,对此李嘉图全都表示感谢和不在意,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今天就别勉强了,反正已经进了决赛,名次什么的,无所谓。”张竞予十分大气地表示。   李嘉图笑道,“我真没事了。进了决赛还不拿冠军,说不过去吧?”   闻言张竞予眉飞色舞地勾住了他的肩膀,拳头直往他胸口上拧,“好兄弟哦~~~”   他连忙双手把他推开。   苏潼在女子4×100米决赛将要开始前几分钟,匆匆从外面回来,跳下外场高高的台阶,跑上了裁判席。与此同时,李嘉图看到郑涛也从运动场外面回来了。   远远看着,郑涛萎靡不振,恐怕还在为昨天没跑完3000米的事感到沮丧,可走到同学们身边时,已经是精神饱满的样子,还对将要前往接力区的女生说加油。   “啊,嘉图。”郑涛发现了站在人群中的李嘉图,笑着打招呼,关心道,“你身体怎么样了?好多了吧?”   李嘉图微微一笑,“嗯,没问题了。你呢?听说昨天晕倒了。”   郑涛面上发僵,半晌,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是啊,没跑完……啊,哦,我好多了,全好了。”   “那就好。”李嘉图说。   进入决赛的队伍全都不容小觑,像(7)班女生这样拼尽全力才挤进决赛的,打从一开始也没想过要拿什么奖牌,原本都是打算尽力跑完,重在参与。可没有想到前面几支参赛队伍状态都不是很好,朱意臻她们居然还跑了个第三名,连她们自己都意想不到。   “啊咧,捡了块铜牌。”跑最后一棒的廖汨傻愣愣地笑着,旁边刘墨楠已经扑了过来。   “哎呀哎呀,喜出望外喜出望外。”张竞予给运动员们递热毛巾,对功臣们说,“诶,晚上请你们吃麻辣烫哈!”   “跑得不错嘛。”不知什么时候,苏潼来到了大家身边。   刘墨楠松开廖汨,笑着问,“苏老师,今天你给几道当裁判?”   苏潼才打开手中的赛程表,表格立即就被学生拿去了,他宠溺地笑笑,摇了摇头。   “哎哟喂!苏苏,你监跑3道啊!”罗梓豪叫起来。   他眉头一皱,不确定地问,“你叫我什么?”   “啊,呃,苏老师!”他转过弯来,连忙拍拍自己的嘴巴,一脸谄媚的笑,说,“苏老师,待会儿李嘉图他们跑3道,你不表示表示?”   苏潼奇怪道,“表示什么?”   “别这样嘛!”朱意臻在一旁推挪道,“你就这么一个课代表诶!”   “我等下还有一个课代表在跑道上。”说罢,苏潼往不远处抬抬下巴。   李嘉图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另一个班的队伍在那边集合,可穿田径服的人很多,他分辨不出苏潼所说的是谁。   “我们家李嘉图可是跑最后一棒的,你那谁跑几棒啊?”张竞予佯装不满,讨价还价起来。   苏潼耸肩,“最后一棒。”   闻言张竞予瞪直了眼睛。   “唉,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啊。”苏潼颇为无奈地摇头,摊了摊手。   张竞予一听他竟然还引用课文,晕头转向,挥挥手道,“不跟你玩了,成天虐狗虐学渣。”   苏潼淡淡笑了一下,抬头环视了一番,又转而问覃晓峰,“冯子凝呢?怎么没看到他?”   覃晓峰无奈地说,“他去逸夫打球了。”   “打球?”苏潼讶然。   他弯腰把护膝调整好,又猛然想起来,说,“刚才他跟我发消息,说要去实验室呢。老师你找他什么事?”   苏潼摇头,“没什么特别的事。”   运动会第二天,班上战报喜讯连连,先是女子4×100米获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接着以预赛第一名进入男子4×100米决赛的男生队伍又拿到了决赛第一。   姗姗来迟的班主任听到这个结果,又惊又喜,笑得合不拢嘴,只道,“看来我们班还是集体项目占优势一些!”   眼看着就要进行男子4×400米决赛,李嘉图望着裁判席上的苏潼,数了数他的位置,果然是要给3道计时。   “嘉图加油!”郑涛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当中,兴奋地说。   李嘉图怔了怔,讷讷点头,“哦,好。”   “李嘉图今天没事了吧?”丁楚吟关心道。   他连忙摇头,微笑感谢老师关心,“没事了。”   (7)班的第三棒第二个拿到了接力棒,奋力朝前方飞奔追赶,所有第四棒的选手在交棒以后纷纷走上了跑道。   李嘉图认出了先前苏潼所说的那位课代表,惊讶地发现他比王韵恩还要矮小,但面相上很老成,严肃沉稳的模样。   加油声整齐而巨大,像浪潮一样在运动场上空翻腾。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第三棒的速度,只见原本就存在的距离相差越来越远,可又在最后一百米时突然拉近。李嘉图看到班上同学跑起步来整张脸都是狰狞的,不免有些失神,眼看他朝接力区冲过来,他开始往前面预跑。   第一个拿到接力棒后,李嘉图很快就把其他人甩在了后头,沿着赛道一路领先。可是,跑到转弯处时,后方有人赶了上来,他没看是谁,只是大步迈开双腿把原打算冲刺的时间提前了。   临近重点的那十几米,跑在五道的选手超过了他,两人并驾齐驱速度不相上下,李嘉图简直恨不得把他生生拽到身后。   眼看就要到终点,他低下头一咬牙,不管不顾地冲破了终点线。   李嘉图往前跑了十来米,便受到了同学们的簇拥。听到他咳嗽,一时引起了旁人的惶恐,他缓过劲来,挥手摇头,调整着呼吸,说,“没事。”   “你怎么这么帅!!!”张竞予圈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忙不迭要甩开他,双手往外推,一本正经地说,“不要对我告白。”   丁楚吟被他们逗笑了,把毛巾给李嘉图,问,“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李嘉图笑着接过同学递过来的包,穿上外套以后说,“我先去换衣服了,有点冷。”   张竞予想起还有别的项目,立即举起双手召唤运动员。   没过一阵子,大家伙儿就都散了,覃晓峰追上李嘉图,要和他一起去换衣服,而郑涛也跟了上来。   “嘉图,你刚刚好帅啊!”郑涛很为他高兴,无比激动地说。   他浅浅笑了下,心想这一个月的训练倒是没有白费。离开运动场以前,李嘉图往裁判席的方向看,见到苏潼正在和身边的老师说话,不知聊到了什么,看起来很开心。   忙过这一阵子,李嘉图也终于可以在周末回家了。不出意外,李嘉图在换衣服时,发现了留在手机里的信息,是妈妈问他这个周末回不回家。   “晓峰,你这礼拜回家吗?”李嘉图把手机放回书包里,在隔间里问。   在隔壁换衣服的覃晓峰说,“不回,去我姑姑家。你不回吗?”   “回,就问问。”他想了想,周末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外面传来郑涛的声音,失落地说,“我也想回家,可是家太远了。这周你们应该都回去了吧,宿舍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郑涛的家的确很远。他甚至不是周围县市的生源,而是从一个相对落后的地级市贫困县考到这间学校里来的。   那样的地方能够出一个他这样的学生,恐怕就和考上大学的性质差不多了,毕竟在很多人眼中,进了这间高中,就等于一边脚迈进了一类本科大学的大门了。   他每年只有寒暑假和国庆假期可以回家,其他时间都太短,一个周末还不够他来回。   李嘉图从隔间里出来,低头把叠好的田径服塞进书包里。“咦?”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哪里来的?”   覃晓峰一看笑道,“哪个女生放的吧,早上书包都在她们手上。”他往自己书包的侧袋一摸,惊讶道,“诶?我也有。”   “郑涛,喏。”李嘉图不喜欢吃巧克力,顺手递给了他。   郑涛连忙摆摆手,“不了,你吃吧。别人一片心意呢。”   “心意不让人知道,还叫什么心意。”覃晓峰撕开包装,往外走,吃着巧克力回头说,“你吃吧,李嘉图不喜欢巧克力。”   李嘉图笑着把巧克力塞到郑涛手里,没等他再说什么,也走出了洗手间。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3   图书馆外的公告栏早已贴出了本周五将要放映的电影海报,去食堂的路上,李嘉图停步看了一下剧情简介,发现其中一部居然是同性题材。   “这周放什么?”覃晓峰也走到海报前看,“《莫里斯》、《沉静如海》。这部《莫里斯》是说同性恋的吧?”   郑涛诧异道,“图书馆可以播这种片吗?”   覃晓峰无所谓地耸肩,“没什么吧,又不是分级片。再说,学校里搞基的还少吗?”   郑涛一听,脸红了。   “你别逗他。”李嘉图冲覃晓峰使了个眼色。   覃晓峰果然笑着拍拍郑涛的肩膀,“开玩笑的啦!”   他尴尬地挠头发,“因为晓峰你很少开玩笑的。”   “不过如果有两个男生一起去看,那就是公开出柜了?”覃晓峰想想也是觉得无关紧要,“但是这年头的小攻小受都是巴不得迎风招展的,从来就没在柜子里待过吧。”   郑涛紧张地问,“你们说,那些都是真的吗?他们真的喜欢男人吗?”   他稍微想了想,说,“我只知道,有些女生更愿意祝福两个男生终成眷属。”   郑涛听不懂他所说的意思,一脸苦恼。   下午还要举行一些因为第一天下雨而往后推迟的项目决赛,除此之外,就是闭幕式了。不是上课时间,食堂也就没出现像往常一样过于人员集中的现象,他们租了碗,一同吃了午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冯子凝找到了他们,端着饭在旁边的空位上坐下来,和覃晓峰说起晚上社团活动的事。   “给你看样东西。”他从书包里拿出两个玻封管子,里面装着一些淡紫色液体,“我这两天弄的。”   覃晓峰睁大了眼睛,拿过封闭的试管,赞叹道,“你这玻封也太牛掰了吧?”   “这个小的是苏老师封的,我弄不了那么小。漂亮吧?”冯子凝得意道。   郑涛眼巴巴看着那两个试管,问,“装的是什么啊?”   “硝酸钕,上回苏老师给我们买的材料,忘了?”冯子凝吃着饭,问,“你什么时候去你姑姑那儿?”   覃晓峰耸肩,“社团完了就去。我硫酸钕晶体不行啊,还得去看看。”   听着他们两个在讨论社团活动作业,郑涛慢慢就变得沉默了。李嘉图还记得他也是化晶社的成员,但看样子同样没有融进那个团体里。   “看看?”覃晓峰把圆头玻封的试管递给李嘉图。   他好奇地接过来,看了看两端,竟然分不出哪一头是原本试管的底部,不禁赞叹道,“封得真好。这个放节能灯下面,应该是无色的吧?”   覃晓峰比了个大拇指,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建议道,“诶,我们做一点出来,元旦通宵晚会的时候摆卖吧?也能回点本钱。”   郑涛忧虑道,“有人会买吗?”   “会吧,女生不是都喜欢粉色系?我们做点颜色漂亮粉嫩的,应该没问题。”冯子凝最先想到的就是覃晓峰,“你快点把硫酸钕做出来呗,你看苏老师做的,一颗颗漂亮得跟糖果似的。那天郑涛差点没吃了。”   说到这个,郑涛脸色一红,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覃晓峰苦恼叹气,“不结晶啊,神烦。”他看李嘉图一直在旁边听,拉拢道,“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   李嘉图微笑摇头,“不了。”   中午全宿舍都睡了个不省人事,除了张竞予,没有人参加运动会闭幕式。   李嘉图在床上赖着,一直到夕阳西下,突然看到了杨婷婷的微信,让他负责晚上的电影放映工作。他登时从床上坐起来了,一看消息是两个小时前发的,立即给杨婷婷打了个电话,问是怎么回事。   结果她告诉他,因为运动会的关系,活动部的成员基本上都趁着下午没事提前回家了,没有人放映电影。   “我晚上也要回家啊。”李嘉图不悦道。   杨婷婷惊异道,“啊?那怎么办?你现在回家了吗?”   “还没。”他干巴巴地回答。   “其他人现在都不在学校了,你还在学校的话,就晚点回去呗。”杨婷婷的声音突然变了,娇滴滴地拜托道,“求你啦~今晚的两部电影时间都不长,第二部才90分钟,很快就结束的。”   李嘉图沉了沉气,“好吧,是七点钟开始放映,对吧?”   “嗯嗯,是的!辛苦啦~”她高高兴兴地说。   纵是心里不满,可听到女生这样,李嘉图也没有办法了。   眼看就要到晚饭时间,家住市内的室友们纷纷背上行囊回家过周末,覃晓峰他们结队一起去食堂吃饭,留李嘉图一个人在宿舍里,迟迟不愿意出门。   他收拾好回家的行李,坐在书桌前发了一会儿呆。没有胃口吃饭,他就着白开水吃了两片饼干,洗完澡、洗完衣服以后,拖拖拉拉,也就快到七点了。   但李嘉图猜想,这个周五应该是没什么人看电影的。   他在教工宿舍楼下遇到了苏潼。   苏潼手里提着从外面买回来的食材,问,“吃过饭了吗?”   “没。”李嘉图摇摇头。   “要不要上去一起吃?”他锁上车。   李嘉图遗憾地笑笑,“不了,我要去图书馆放映电影。”   苏潼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可以按下播放键以后,再过来吃。”   “还是不要了……”李嘉图穿着轮滑,脚下轻轻晃了晃,“没什么胃口。”   闻言苏潼拧起眉。   “老师,晚上你有什么事吗?”他在道别以前问。   苏潼耸肩,“没什么特别的事。”   听罢李嘉图便说,“那晚上来图书馆看电影?”第一部电影的时长有两个多小时,苏潼吃完饭的时候应该还没播完。   “啊,看电影就不行了。还以为你有功课不会做,要问我。”苏潼抱歉地说,“晚上我要去实验室看覃晓峰他们做实验。”   “这样……”李嘉图抿起嘴唇,转而又笑说,“那老师你忙你的吧,我先去图书馆了。”   苏潼点头,还是交代说,“饿了记得找东西吃,别空着胃。”   “嗯,好。老师再见。”他和他挥手道别。   如果真的有不会做的功课,应该也就有借口和苏潼相处了。可是化学课从来都是李嘉图听得最认真的,无论是作业还是练习,他也总是第一时间完成,已经很久没有再遇到不会做的化学题了。   会不会太不知道变通了呢?   李嘉图想起苏潼说过的话,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本来就算不上什么光明正大的愿望,为什么还妄想要堂堂正正的达成。   电影的故事情节发生在剑桥古老的校园中,年轻人意气风发,爱得克制而狂热。李嘉图坐在最后一排,看到一半,用手机搜索出电影的资料,才知道原来并不清晰的画质是有原因的——这是1987年的电影,那时,他还没出生。   果然前来报告厅观看电影的学生并不多,多数集中坐在中间几排,有情侣,有结伴的闺蜜,还有个别像李嘉图一样,自己坐在角落里看的。和他事先预料的一样,并没有出现结伴一起来看的男生。   剧情进行到了婚后男主角之一给另一位男主角打电话,那通电话气氛的尴尬让李嘉图看得浑身不自在。在这段关系中,先冲动的人,恰恰是先放弃的那一个。男主角太可怜也太无奈,却仍然无法对过去说一句反悔。   妈妈在电影放映过程中,突然给李嘉图打来了电话。他忘了把手机调整成震动,手机铃声一响,前排好几个人都往回望了。   李嘉图连忙调至静音,握着手机猫腰走到外头,向妈妈解释在学校里还有事,要晚些才能回去。   “那要到几点钟呀?晚了就没有公交车了。”妈妈担心忧虑道。   他一愣,发觉自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算算时间,恐怕两部电影放映结束,自己也赶不上回家的最后一班公交车了。“没有办法了,我明天早上再回去吧。”他无奈道。   妈妈哎哟了一声,说,“煮了很多你喜欢吃的菜,都没动呢。”   “我明天回去再吃吧,放冰箱里。”李嘉图就知道一定是这个样子,说,“我明天一起床就回去。”   “真是的,怎么突然就把事情丢给你做了呢?”妈妈絮絮叨叨地表示不满,在电话里一直为他抱不平,将其他人说了一通   李嘉图不想再听她唠叨,仿佛临时接到工作的是她自己似的,好声好气地说,“没什么事的话,我挂了啊。你和爸爸早点休息吧。”   节奏舒缓安静的一部电影,竟然时长有140分钟,尽管影片散发着浓浓的英伦风格,但不够清晰的画质还有迟迟看不到高|潮的情节,还是让年少气盛的学生们没了耐心。   李嘉图看到有几对情侣中途离开,暗想会不会在放映结束以后,报告厅里便没有人了。这样,说不定他还能够提前收工回家。   他分心拿出社团共用的笔记本电脑,戴上耳机打开下一部电影,发现画质还不如现在正在放映的这一步,不禁失笑。   情况和他想的差不多,本来上座率连四分之一都没有的电影,在结束时,只剩下寥寥几个人了。   坐在前排的一个男生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了一下女朋友的头发,在灯次第亮起时转身对李嘉图问,“同学,还放下一部吗?”   “你们还看吗?”李嘉图放下笔记本,起身问。   他们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拿不定主意。   一个一直孤零零坐在角落里的女生突然说,“我想看。”   李嘉图看了看她,把文件从笔记本电脑里拷贝出来,说,“那五分钟以后,继续放映吧。”   这五分钟功夫,又走了一对情侣。   李嘉图打开播放器,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四十了。看来选片的同学没有考虑好时间,剩下的这部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宿舍大院熄灯以前播完。   电影一开始,响起了钢琴声。   此时不少社团活动都已经结束,报告厅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学生,有的站在门口看一看是什么电影,有的则找了位置坐下。   放在电脑里画质就不太理想的影片,投影在大银幕上更是不清晰。   令人窒息的压抑感,笼罩在被德军侵占征用后的小镇上,临海的乡村小镇宁静安谧,法国女孩和德国军官处于对立的地位,情感如同海浪一般沉静。他们没有对话,只有他在说,她在听。   他们唯一的交流方式,便是用目光的对视。   完全没有语言,纯粹的精神世界,在拒绝和接受之间反反复复,被克制着。海面上波涛沉寂,水面下暗流汹涌。   女孩有一双很迷人的眼睛,单纯而透明……   正看得入迷的李嘉图被手机震动吓了一跳。他掏出手机,见到是苏潼的消息,问现在放映的电影叫什么名字。   李嘉图愣了一下,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报告厅里寻找苏潼的身影。   很快,他看到苏潼从后门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抬头似笑非笑看着他。   李嘉图知道自己又闹笑话了,原地站了站,小声说,“叫《沉静如海》。”   苏潼眼中的笑意更明显了一些。他什么也没说,而是拉了一下李嘉图的手,又松开。   他的手指轻轻扣了扣,重新坐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4   那位独自前来观影的女同学在电影放映结束后,不急不慢地离开了报告厅。她也是最后一位留下来的观众。   时间还有五分钟,宿舍大院就要关门了,图书馆管理员也前来催促李嘉图赶快离开。管理员认出了苏潼,惊讶地眨巴了两下眼睛,礼貌地问好道,“苏老师。”   “嗯,我们马上走。”苏潼等李嘉图收拾东西。   看来管理员大叔是没有让李嘉图再逗留在图书馆里的意思了,他只好把装在内胆包里的笔记本塞进书包里,拎出里面的直排轮提在手上。   周末的夜晚,学校里的人少得可怜,原本停得满满当当的车棚现在空荡荡的,就连平时灯火通明的自勉楼,灯也熄灭了一半。   “老师怎么想到要过来?”李嘉图走到图书馆的台阶上,坐下来换鞋,问。   苏潼从公告栏旁边把车牵过来,想了想,调笑道,“我来找你啊。”   李嘉图一愣,下意识抿起了嘴巴,低下头系鞋带。   “这么晚了,还有车回家吗?”苏潼坐在车上问。   他摇摇头,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想着自己不得不做变通了。“现在应该不能进宿舍了。”他起身看着苏潼,说。   苏潼微微错愕,稍微思忖了片刻,说,“我帮你和宿管阿姨说明清楚,她应该会让你做个登记以后进去。”   李嘉图一怔,别过头沿着图书馆前那个浅浅的斜坡往下滑。   他骑着车,很快追了上来。   其实,并不需要老师出面说明,学生过了大院关门时间要回宿舍,装傻卖萌哀求宿管阿姨几声,也都是能进门的,顶多就是被扣生活分作为惩罚罢了。   但苏潼说到这个地步,自己再扯出这样的借口,恐怕就太滑稽了。终究是有些事,不需要挑明也不会产生误会,只不过李嘉图太讨厌自己的小聪明用错地方了。苏潼毕竟是老师,而且,是从小就打算当老师的。   唯恐自己不说话,会让苏潼担心,李嘉图打破了沉默,说,“早上我和覃晓峰他们去校医室找郑涛——他昨天跑3000米晕倒了,没看到他。后来看到你和他一起来的运动场。”   他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发问,可是背后却藏着无数疑惑,而且充满了急切的不满。   苏潼有些惊讶他看到了他们,解释说,“嗯,我早上去得比较早,在场边遇到郑涛。他说有话想对我说,我就陪他去国学园说了一会儿话。”   李嘉图的心倏尔收紧,问,“说了什么?”   “就是他在学校生活的一些感触吧。”苏潼笼统地说道,“像是昨天他没跑完,觉得给班级丢脸了。类似这些。”   像是他会做的事。李嘉图咬了一下嘴唇,慢慢往前走着,嘟哝道,“学校有心理辅导老师,他怎么找你说。”说罢又抬头问,“还有呢?就这些?”   苏潼仔细想了想,微笑摇了摇头,“不能再和你说了。”   他抿紧嘴唇,表示理解。   “他是信任我,才向我说心事。如果换做是你,也不希望我把你的心事告诉别人吧?”苏潼耐心地开解道。   “我知道。”李嘉图不耐烦地回答。   苏潼端视他片刻,确定了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知道,便不再说什么了。   李嘉图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说,“可是,我是不会向你说心事的。”   他诧异地看着他,无声唏嘘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李嘉图加快了脚步。   苏潼明明骑着车,却没有追上他。他在后面喊他的名字,“李嘉图!”   他只好停下来,转过身,牙关咬得紧紧的。   风吹落的黄叶从苏潼的车轮旁卷过,他握着车把,停在半路上,很久都没有说一个字。   李嘉图知道自己已经很过分了,可他不愿意道歉,也收不回来。他低着头,跟着苏潼一起沉默了很久很久,恨不得立即转身跑开。   苏潼凝视着他,眉头紧蹙,似乎完全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苏潼抬手抚了抚因为皱得太紧而发疼的眉间,叹气道,“我知道。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李嘉图也知道。他握紧了拳头,满脸通红。   他下了车,推着车走到李嘉图面前。   李嘉图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小声说道,“我想回家。”   闻言苏潼再次皱起了眉。他抿了一下发干的嘴唇,好像也理好了思绪,说,“我送你回宿舍。”   他抬起头,避开他的目光,转身独自往前走。   没过多久,苏潼就跟了上来。   一路沉默。   眼看已经紧闭的宿舍大门已经出现在前方,李嘉图心里放弃着说了一声:算了。   “化晶社平时的活动,就是做一些晶体吗?”他问苏潼。   苏潼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在问社团的事,有些惊讶地看着若无其事的他。“嗯,还有教一些考纲外的知识点。”说到这里,苏潼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巧的自封袋,递给他。   李嘉图不明所以,接过来,迎着光,看到透明的袋子里装着十几颗小巧的黑紫色晶体,在灯下散发着幽幽的紫色光芒,美得好像要把人吸进里面去。   “送你。”看到李嘉图目不转睛的样子,苏潼微笑说。   他怔了怔,把自封袋握在手中,问,“这是什么晶体?硝酸钕?”   苏潼好像很奇怪他怎么会想到那个,眉头稍微皱了一下,笑着说,“不是,六水合硝酸钕是粉红色的。这个是十二水合硫酸铬钾。我喷过漆了,但是晶体有重毒,平时不要直接用手碰比较好。”   “好漂亮……”李嘉图又迎着光看了一会儿。   苏潼隔着这些散发着紫色幽光的晶体,微笑问他,“喜欢吗?”   他点点头。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轻声说,“不要不开心了。”   李嘉图原本不想再提那件事,可又听他说起来,还是愣了一下。是他太小气了吗?可他不知道,如果他连这个都不计较,那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放在心上。   算了。他又在心里说了第二遍,说,“今天吃午饭的时候,看冯子凝拿出过硝酸钕溶液,也听覃晓峰说晚上要做硫酸钕,所以以为用的是同样的原料。”   苏潼恍然大悟,笑道,“我买的那些东西,都被他们玩没了。”他顿了顿,问,“你喜欢硫酸钕?”   “也没有……”李嘉图说不清楚,其实他对化学并不感兴趣。   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苏潼自嘲道,“我这化学老师做得挺失败的啊,连课代表都不喜欢化学。”   李嘉图窘促地笑笑,没说话。   “下回做点颜色鲜艳的晶体送你吧。”苏潼若有所思道。   他眨了眨眼睛,问,“什么晶体?”   苏潼似笑非笑看着他,“你猜。”   李嘉图不明所以,皱起了眉头。   他想了想,突然又说,“上回你喝了我的牛奶,然后约好下次作业少布置一道题,后来你没有。你还记得吗?”   “有这件事?”苏潼诧异道。   李嘉图假笑了两声,嘟嚷道,“就知道你肯定不记得了。”   “我再考虑考虑吧。你在我家吃饭,我也没给你加作业不是?”苏潼说完,见到值夜班的宿管阿姨发现了站在门外的他们,便推着车走过去,向阿姨说明了情况。   李嘉图走过去,恰好听到他说,是给学生做课外辅导晚了。   “快进去吧,别让巡视的老师发现了,不然我可担待不了。”宿管阿姨说着,打开门把李嘉图放了进去。   他看到大院的门再次关上,苏潼还站在门外,对他抬了抬手。   李嘉图牵了牵嘴角,转身往宿舍楼跑去。   为了不让巡视的老师发现,李嘉图找了一间公用洗手间,换了鞋以后,才提着轮滑上楼。在走到宿舍所在的楼层时,他看到丁楚吟正从走廊的那一头走过来,连忙躲到了楼梯间里。   楼道很暗,丁楚吟上楼时没发现他。   他小心溜回了宿舍,才打开门,就听到郑涛大声的一声惊叫,吓得他整个人都在门口愣住了。   郑涛眼睛睁得大大的,面前放着冯子凝的平板电脑,转眼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忙脚乱地把平板电脑抱在怀里,神色惊慌地跑进了浴室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李嘉图站在门口,吃惊得嘴巴有些合不上,半天才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宿舍紧闭着门窗,阳台的帘子也拉着,空气不太流通。   他闻到了,男生的味道。   一时间,宿舍里好像一个人都没有了一般安静。   他在门口站了半分钟有余,还是走进去,关上了门。   宿舍的垃圾篓就放在郑涛的书桌旁边,桌上放着一卷手纸,还没开始使用。李嘉图看着空荡荡的垃圾篓,突然发现了地上有几滴粘稠的白色液体,惊得又愣了一下。   他耳根有些发热,无比尴尬地轻声咳了一声,拉开阳台的珠帘,走到浴室前,清了清喉咙,敲门道,“郑涛。”   浴室里没有声音。   李嘉图不禁担心起来,“郑涛?你没事吧?”   良久,郑涛在里面带着哭腔问,“你不是回家了吗?”   “呃……”他挠了挠发热发痒的脸颊,窘困道,“我社团有点事,耽搁了,明天才能回去。”   他又没说话。   李嘉图隐约听到里面传出嘤嘤的哭声,心里暗叫了一声糟糕,站在门边小心说道,“郑涛,别在意了。这种事大家都会做啊,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郑涛还是没说话,在浴室里直哭。   他想了想,又说,“上次周书渊用张竞予的电脑看,覃晓峰还站在旁边,你忘了?没关系了,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你也会看吗?”郑涛哭了半天,在门里哽咽道。   李嘉图一梗,思忖之后如实说,“我看过。”   就算说到这个地步,郑涛也还是没开门。   李嘉图渐渐失去了耐心,又不好说些什么,只能靠在水池边等。   渐渐地,里面的哭声没有了。他再一次说,“郑涛,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出来,总不能一晚上都待在里头吧?”   还是没有回应。李嘉图不禁开始担心,才要敲门,就终于听到了郑涛的声音。   他说,“不是我下载的,是本来就在里面的……”   李嘉图微微一怔,反应过来他在解释视频的来源。   转念一想,他所说的可能性非常大。毕竟学校宿舍没有宽带,如果要下载影片,只能使用移动网络,可那到底不是郑涛的电脑,他不可能堂而皇之地使用冯子凝的移动流量。   但是,李嘉图又觉得这样的解释没有必要,因为他并不在乎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视频。   “这样啊……”既然郑涛苦心解释,他也只能听了。   说完,李嘉图不禁疑惑,如果是冯子凝电脑里原本就有的东西,那么视频的内容究竟是怎样的呢?——他刚才光是看到郑涛的举动和表情,就已经反应不过来了。   又过了很长时间,浴室门才打开。   李嘉图看到哭得双眼通红的郑涛抱着平板电脑从里面出来,顿时松了一口气,好气又好笑,“你真别老是这么小题大做了。”   他微微一怔,抬起头望着他,恳求道,“你别告诉别人,好不好?”   李嘉图原本就没打算记挂这件事,“放心吧,我谁也不说。”说完,他看到郑涛还是用那双哭肿的眼睛怔怔看着自己,失笑道,“我真的不……”   话还没有说完,郑涛便走过来,抱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5   上一次被一个男生这样抱住是什么时候?   李嘉图在感受到郑涛身上的温度时,脑海里浮现出这个问题。   好像是两年前,或者三年前?他想起了初中的新教学楼,还有自己手里拿着的啤酒罐。当时站在对面的人,笑容苦涩而无奈,看着他的眼神不可谓不疼惜。   不对,当时的自己并没有被抱住。李嘉图感觉到心上的旧伤口在涩涩泛疼,果真对方说的没错,当时应该是醉了。   “郑涛?”李嘉图迟疑着抬起一边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郑涛好像僵住了,一动不动抱着他。   他皱起眉头,不带语气地问,“你没事了吧?”   郑涛的手臂收紧了一些,半晌,突然松开了手。“对不起……”他垂着双手,耷拉下脑袋。   他这个样子,李嘉图想到晚上还要在宿舍里过夜,心里不免觉得别扭。可是他完全不想追问郑涛看的视频里到底是什么,叹气说,“今晚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你放心吧。”说完,他挑开阳台的珠帘,走了出去。   李嘉图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找到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洗澡,而郑涛一直呆呆站在洗手池旁。他不知道他究竟还要这样站多久,可他知道,这应该就是很多人觉得他不好亲近的缘由。   学校里有心理辅导老师,李嘉图洗澡时,在考虑是不是要建议他去找老师聊一聊。他想起苏潼,有一个奇怪的感觉,让他怀疑郑涛不久以后就会去找苏潼聊天了。   苏老师啊……   李嘉图蹲在莲蓬头下面,让水把他全身上下都浇得湿漉漉的。他把湿透的额发都拨上了额头,水打到了他的眼睑上。   他太善良了。   晚上李嘉图花了很长时间才入眠,并不是心里有什么想不通的事,而是对面床的郑涛一直在辗转反侧,时不时还能听到他忍住眼泪的声音。   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他这过激的反应,让李嘉图不禁开始怀疑他究竟在看什么视频。但是既然说过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也就只能放下这份好奇心了。   早上起床铃才响,李嘉图就背上书包离开了宿舍。   天气越来越冷,早晨的街道被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   周末的早班公交车上几乎没有人,李嘉图戴着耳机听歌,耳机里传出动次打次的声响,过于激烈的节奏还是没有帮他驱散睡意——他险些因为瞌睡,错过了转乘的站点。   换乘的那路公交车人稍微多一些,他站了一会儿,直到路过长途汽车站才等到座位,在车厢的后排坐了下来。   不知道这个周末苏潼会做些什么。   李嘉图支颐望着窗外的风景,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拿出手机上网。□□软件的推荐群组里,再次出现了上回李嘉图误入的那个群,他无语地点了忽略,打开班级聊天的群组。   最新的消息,是周书渊转发的一个网页地址,接着说,那是学校元旦通宵活动门票赠送活动的地址。   和往年一样,学校将会于年末最后一天晚上在校园内举行元旦通宵活动,时间从晚上七点到新年第一天的凌晨一点,到时候本校高中部、初中部的学生、教职人员和学生家长都可以参与到活动中来,不加上外来人员,人数应该就有一万人以上。   为了给校外人员提供参与到其中的机会,校团委和网络中心一起开设了门票免费竞拍活动,通过答题的方式领取元旦通宵活动的门票。   因为去年的元旦通宵活动上,出现了外来人员与学生起争执的事故,所以周书渊特别传达了一下学校团委的意思,希望班上的同学能够通过合理的途径邀请自己在外校的朋友来学校玩,而不是逃票进场。   李嘉图想着除了自己的爸爸妈妈,他也没什么人可以邀请进场的。但去年他连学校举办了这样的活动都没有向他们说起,今年恐怕也不会多说。   这样想着,公交车路过了城区地方税务局门口。税务局旁边有一排二层洋楼,他看到了最靠近税务局的那一栋。这栋洋楼刚建成的时候,李嘉图常来玩,后来上了高中,就再也没有来过。就连住在里面的人,也很久不见了。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他滑动着好友列表,找到了那个曾经很熟悉的名字,对方是离开状态,个性签名还是原来的那一个,从来没有换过。这会儿应该在玩游戏吧,李嘉图猜想,接着,他退出了手机应用。   元旦通宵活动门票赠送活动持续一个月,每天赠送六张门票,分别在每天7时、10时30分、12时30分、18时、19时30分和22时50分发放,最接近这六个时间点答题完全正确的人可以领取到那个时间点的门票。   双数。   罗梓豪在微信群里发消息问周书渊,团委什么时候加入了虐狗的行列了?学校的动物保护协会还在不在了?   李嘉图看后笑了笑,索性连手机也收起来了。   在家无所事事过完了两天,李嘉图每一顿饭都吃得特别好,仿佛家人都觉得他在学校里吃不饱、穿不暖似的。   即将返校前,李嘉图经过群里刘墨楠关于交数学作业的提醒,猛然想起自己的数学作业还没写完。可当时再写已经来不及,只能留到晚上回校晚自修的时候完成。   这让他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一直处于坐立不安的状态,一想到班主任留下来的作业量,整个人都变得焦躁起来。   结果完全没有出现万一,他果真没有在晚自修的时候完成数学作业——几乎不在晚自修时间来坐班的语文老师竟然出现了,还讲评了上周的语文周测。   因为没有完成数学作业,李嘉图忽然发现自己的其他练习也落下了不少进度。尽管对于这些练习册,科任老师们都没有硬性要求,可他看到空白的页面,还是心浮气躁。   周日晚上,他一直写到凌晨两点半才把数学作业完成。   丢下笔,李嘉图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生物作业和物理作业,在心里咒骂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上星期到底干什么去了,一大堆东西没有写。   大概是因为实在太心烦,李嘉图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打开作业本,却一点也不想下笔。奈何周二既有生物课又有物理课,这些东西都要交。   他捡起笔,好几次想要静下心来看看题目,可是又困又累,弄得他完全没有心情。   见鬼。李嘉图把笔丢到桌上,拿起桌上正在充电的手机,拔掉电源,走到阳台上拨通了苏潼的电话。   等待音持续了很长时间,时间长得在停顿声中,李嘉图以为是要听到暂时无法接通的系统音了。   可是没有,苏潼模模糊糊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过来,带着沙哑的睡意,“喂?怎么了?”   李嘉图满腔怒火,在听到他的声音时,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了。原本乱成一团的脑子在这个时候恢复了正常,他愣住,忽然意识到已经是三更半夜,而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给老师打了电话。   “喂?李嘉图,怎么了?”在开口时,苏潼的声音清楚了许多。   他咬紧了牙关,半晌才小声说,“没什么。”   信号太好了,没有杂音,李嘉图听到了苏潼轻微的呼吸声。   他沉默了几秒钟,温和地问,“是做恶梦了?”   听到这个,李嘉图笑了,说,“我还没睡呢。”   “嗯?”电话里传来苏潼起身的声音,他问,“睡不着?”   他的问题让李嘉图迟疑了,心里也感到疑惑,为什么自己睡不着的时候从来没有给苏潼打过电话,反而是在想睡不能睡的时候打?李嘉图苦笑道,“不是,刚才写作业来着。发现还有一堆作业没有做。”   “啊?”苏潼完全意外,意外得忍不住笑了一声,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为难道,“可是明天有我的课诶。”   他不会以为自己是要打电话向他求情吧?李嘉图心里不满地怀疑,面无表情道,“我知道,化学我早写完了。”他趴在阳台上,望着苏潼家没有开灯的厨房,说,“是生物和物理。星期二交。”   苏潼声音里带着笑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笑话,问,“为什么不写呢?上周运动会,你们的时间应该挺多的吧?”   “不知道,一开始看太难了,不想写,拖拖拖就拖到现在了。”李嘉图很不乐意说出这个事实。   他静了静,无奈地笑着说,“你啊……”   李嘉图淡淡说道,“我不是什么勤奋的学生。”   对面的厨房在这个时候亮起了灯,李嘉图直起身,看到苏潼走到水池边烧了一壶水。   他手里还端着手机,说,“不会写也得写啊。”   “不会写怎么写?”李嘉图说完,清清楚楚地看到苏潼倒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电话里传出倒水的声音,苏潼说,“不会写可以问问同学啊。”   李嘉图鼓了鼓脸颊,嘟哝道,“不想问。”   他放下水壶的动作再一次出现了停顿。半晌,他拿起水杯,说,“那你可以拿来问我啊。”   李嘉图眨了眨眼睛,惊奇道,“物理和生物你也会啊?”   “你苏老师我,是万能的。”苏潼被他气得都笑了,拿起水杯喝起水来。   “哦。”李嘉图重新趴到了阳台上,看他喝完了一杯水,轻声说,“老师,我看到你了。”   “咳!”恐怕他并没有把水完全咽下去,听罢突然就咳了起来。在那个并不宽敞的窗口里,苏潼扶着水池咳了好一会儿,良久才缓过来,问,“什么?”   他想了想,说,“我们宿舍的阳台,可以看到你家厨房。”   苏潼这时才弯下腰,从厨房的窗口望出来。他看到了李嘉图,尽管李嘉图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同学,你监视我很久了?”苏潼望着他,问。   李嘉图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冲他挥了一下手。   苏潼无可奈何地叹气,往里面走,关上了厨房的灯。“我真是……”他忍无可忍说出来的半句话,好像本来就没有后文。   他暗暗笑了笑,还是看着那个黑色的窗户,问,“老师,明天化学课会讲新课吗?”   苏潼长长地沉下一口气,缓缓呼出来,同样答非所问。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现在真是想把你抓到面前来,盯着你把作业写完。”   李嘉图笑着说,“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chatper 36   星期一的化学课没有讲新课,而是复习了上星期讲过的卤族元素。没有新内容,也就没有新作业。   就在前排同学调侃苏潼怎么会突然大发善心时,埋着头赶着做生物作业的李嘉图抬起头,看他怎么回答。   苏潼果真往他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反问那个同学,“你想写啊?我现在就布置。”   “啊,不要不要了……”女生连忙摆手谢绝,说,“还得准备元旦活动的东西呢,忙死了。”   他并没有从教室前门离开,李嘉图低下头,继续写那道关于光合速率的综合题。明明余光已经看到苏潼走到了身边,他还是没抬头。   苏潼在他身边站了半分钟有余,突然说,“第二个空的光合速率写错了,要加上呼吸速率的二氧化碳释放量。”   李嘉图笔锋一顿,慢慢抬起头来。   幸好同桌一下课就溜没影了,苏潼的声音也不大,没人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哦……”李嘉图用橡皮擦擦掉了原先写的答案。   苏潼拿着课本,双手背在身后,问,“还有多少没做完?”   尽管在电话里承认了自己没有按时完成作业的困窘,可是被他这样当面问,李嘉图还是觉得不自在。他挠挠脸颊,把练习册往后翻了两翻,又恐苏潼真的生气,忙抬头说,“物理我写完了。”   “你用我化学课写的?”苏潼语气淡漠地问。   李嘉图一愣,愧疚地低下头。   苏潼擦了擦手背上的粉笔灰,问,“今天没有生物课吧?”   他摇头。   “好好听课,作业晚上拿到我办公室来写。”走以前,苏潼抬起课本往他头顶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李嘉图望着他离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讲台才发现,苏潼竟然忘了把上课前收好的化学作业带走。   越是接近元旦,学生们越是没办法安下心来学习,不但每个班都在为元旦通宵活动做准备,连每个社团都要筹备出自己的活动来。   晚读课时,学校动漫社的社员们就开始拜访每一个班级,发放他们的女仆咖啡厅广告单。社团活动影响到正常上课,这是违反了学校规定的,动漫社的人来到李嘉图班上时,正好被巡视的总务处主任看到了,逮了个正着,直接在走廊训起话来。   女孩子被训哭了,正在晚读的学生们看热闹还来不及,完全没有再想继续背书的事。   晚读结束以后没有课间时间,紧接着便是第一节晚自修。刚刚消停的走廊里空荡荡的,仿佛总务处主任训话的余威还飘荡在空气中,张竞予看到李嘉图轻手轻脚地拿着书站起来,奇怪地打量他。   “我去一趟化学教研组。”李嘉图拿上笔袋,指了指白天没被苏潼带走的作业本。   张竞予了然点了点头。   这节课是化学晚自修,但李嘉图知道苏潼不会过来坐班了。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要偷偷溜走很容易。离开教室以前,他经过靠窗的位置,惊讶地发现郑涛的座位竟然是空的。   教研组办公室里没有人,门是开着的,只有苏潼办公桌上的节能灯亮着。   李嘉图在门口迟疑了一下,想着要不要给苏潼发消息,问问他在哪里。可他想了想,还是在敲过门以后,直接走到了苏潼的办公桌旁边,放下书和作业本,从旁边移了一张椅子,坐下来。   他动了动桌上的鼠标,正在休眠状态的屏幕亮了起来。苏潼之前竟然在做元旦通宵门票赠送活动的题目,他惊讶得说不上话来。   键盘旁边放着一根玻封的试管,里面装着无色透明的液体,李嘉图拿起来对着光看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头顶上的日光灯突然间亮了,原本透明的溶液变成了淡淡的紫色,他吃惊地眨了眨眼睛,猛然想起先前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玻封试管——冯子凝那里有两个几乎一样的。   苏潼从外面走进来,问,“怎么没开灯?”   “嗯……”李嘉图拿着试管问,“这个是硝酸钕吗?”   他手里拿着一瓶牛奶,点点头,用吸管戳破了锡纸,“喏,热过了。”   李嘉图一愣,连忙把试管放下来,接过热牛奶,“谢谢。”喝过以后才发现,并不是自己平时喝的那种,仔细一看产品名称,确认的确不是。   正在他纳闷苏潼是不是领错了牛奶的时候,他说,“这是我订的。”   “哦……”他又喝了一口,反应过来以后,错愕道,“那你喝什么?”   苏潼拿过鼠标,继续做赢取门票的试题,托着腮说,“不喝也没关系。”   李嘉图想了想,说,“我今天没领,周测完了我领回来给你吧?”   他看着电脑屏幕,轻轻笑了一下,说,“你先写完作业吧。这周的周测很难,你有没有时间去领牛奶还是个问题。”   “哦……”李嘉图只好放下牛奶瓶子,乖乖写起作业来。   写着写着,苏潼没有声音了。   李嘉图读着练习本上的题目,“想一想,为什么新疆的哈密瓜比较甜?”   “因为新疆白天气温高,利于植物光合作用,夜晚气温低,降低了呼吸作用,这样就减少了有机物的消耗、增加了糖类的积累。”苏潼从旁边拿了一本书,靠在转椅上慢条斯理地说完,顿了顿,问,“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知道啊。”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苏潼果然皱着眉头,在端量自己。他撇撇嘴,又继续写他的作业了。   后来李嘉图就没有再问任何低级的问题,有什么想不出来的,也得自己努力想一想,在实在没有办法时才开口求助苏潼。   虽然每天晚上的晚自修几乎都安排了坐班的老师,可毕竟还是以学生自主学习为主,所以老师是可来可不来的。李嘉图琢磨着,以苏潼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的程度,说不定换做平常,他根本不会出现在办公室里。   李嘉图赶在第一节晚自修结束以前,写完了所有的生物作业,大大松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还有五分钟下课。   “老师,你做这个元旦门票的题,是要请谁来玩啊?”李嘉图好奇地问道。   苏潼之前做完题目以后,一直停留在活动页面里没有退出来。他耸了耸肩膀,“黎方和他女朋友,还有我另外一个朋友。你呢?到时候有朋友要来吗?”   “我?”李嘉图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想要邀请的人,摇了摇头,“大概我爸爸妈妈会来吧,不过我还没跟他们说。”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点点头。   李嘉图笑着说,“你不请你爸爸妈妈来吗?到时候很多教职工家属都会来玩的。”   苏潼端着水杯的手僵了一下,淡淡笑了一下,“我没有父母。”   他顿时愣住了。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行不行?好歹我是你老师。”苏潼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杯子,说得云淡风轻,“我母亲在我五岁那年就去世了,我父亲说是去温州打工,再也没有回来过。是我姥姥把我带大的,不过她今年也去世了。”   他说得太若无其事了,反而让李嘉图听得难受。他懊悔地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我习惯了。”苏潼说完,许是看李嘉图还是没有吱声,不禁失笑,往他脸颊上拧了一下,说,“好了,瞎难过。”   李嘉图用力摇头,望着他喊了一声,“老师……”   “嗯?”他带着疑惑微笑。   他也不知道要对他说些什么好。   过了好久好久,下课铃声都响起了,他才说,“我会好好念书的。”   应该是完全没有想到李嘉图会说出这样的话,苏潼错愕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惨淡地笑了笑,点着头说,“好,我知道了。”   尽管说出了这样的话,可心口被堵住的感觉并没有得到缓解。李嘉图咬着嘴唇,忍着沮丧,缓缓地呼了一口气。   “周测试卷顺便拿回去吧,第三节课的时候发给大家做。”苏潼把那卷试卷拿出来,放到他面前,“我去帮你领牛奶,正好今天我值班,给你送到宿舍去。”   桌上还留着半瓶没有喝完的牛奶,李嘉图离开以前看了一眼,还是没有把瓶子带走。   后来的两节晚自修,李嘉图一直在想苏潼的事。   所以说,他现在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上回他告诉他,是家里人不许他谈恋爱,那时李嘉图还以为他说的是父母,没有想到是他姥姥。   因为是唯一的亲人,所以才不会忤逆她的愿望吧。也不知道苏潼的姥姥是怎样的人,可惜不会有机会见了。   晚上还有一件让李嘉图在意的事,就是郑涛竟然一直都没有回教室。   如同苏潼所说的,周测的试题非常难,就连平时提前交卷的同学在下课铃声响起以后,也迟迟没有动静。   李嘉图在讲坛上催促大家立即把试卷交上来,又看了一眼郑涛的空位置,问他正好上来交试卷的同桌,“郑涛晚上去哪里了?”   “不知道。”同学摇了摇头,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印象中郑涛是从来不会缺课的,他总是第一个到教室的人,并且往往是最后一个离开。想起上个周末在宿舍里面发生的事,李嘉图不免担心起他来——总不会有个什么万一,真的发生什么吧?   正在他心存顾虑的时候,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7   周测试卷还放在郑涛的课桌上,听坐在他周围的同学说,他从晚读课的时候就不在了,后来也一直没见人影。   李嘉图没有办法,在微信群里问了其他舍友是否见到郑涛,一时没有人回复。他把收好的周测试卷送往化学教研组,苏潼已经不在办公室了,电脑还开着,主机箱发出十分微弱的风扇响声。   估摸着苏潼之后还会回来,但等了五分钟也没见到人,李嘉图只好把试卷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换上直排轮回宿舍。   那瓶喝了一半的牛奶还放在桌上,只是移动了位置。   赶回宿舍的路上,李嘉图给苏潼发了消息,告诉他周测试卷已经送到办公室,除了外宿的同学把试卷带回家写以外,还有郑涛没有交。   他又踩了点进宿舍大院,值班的马阿姨几次遇到他临门冲进来,已经不感到奇怪了。但她仍然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值班的老师聚集在花园下,用哨声敦促学生们赶快安静下来。   李嘉图见到苏潼和其他几位老师在一起,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和他打招呼,“老师好。”   “回来了?”苏潼正打算对着楼上吹哨,回头看到他,说,“赶快回宿舍吧。”   他点头,看其他老师也在,便微微鞠了个躬,快步往宿舍楼里跑了。   可他没有马上回宿舍。跑上楼梯以后,李嘉图坐在台阶上换鞋,又探身往花园的方向望了望。只是花园里的紫薇花树在黑暗中挡住了视线,他没有看到苏潼。   他提着轮滑上楼,走到二楼时往走廊外面看了看,惊讶地发现也没多长时间,刚才还在花园里的值班老师们就都不在了。   也不知道苏潼晚上是在哪一幢宿舍楼巡视……李嘉图转过身,看到站在楼道里的苏潼,整个人都吓得弹了一下,险些叫出声来。   楼道里没有光,只有墙角那个安全出口的灯牌发着绿幽幽的光。苏潼双手背在身后,好笑地看着他,说,“偷偷摸摸,在干什么?还不回宿舍。”   李嘉图撇撇嘴,等他走上来,说,“等你。”想了想,又问,“你不是说帮我领牛奶?”   “忘不了。”苏潼说着把一瓶牛奶从身后拿出来,递给了他。   他接过温热的牛奶瓶,觉得很奇怪——怎么刚才在花园里没看到他拿着?   正想着,余光见到苏潼往楼上走,连忙跟上去,说,“我的消息你收到了吗?周测我拿到办公室里放了,郑涛还没交。”   “怎么没交呢?”苏潼偏过头问。   李嘉图解释道,“晚读课以后我就没有再见到他了,他同桌说,他一个晚自习都没回来。卷子发他桌上了,没写。”   苏潼思量片刻,说,“待会儿回到宿舍,要是见到他,就催他写一写,明天下午以前交吧。”   “嗯。”李嘉图应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不免不可思议地看向苏潼。   他感受到他惊异的目光,扭头问,“怎么了?”   李嘉图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说了。他摇摇头。   苏潼负责巡视住在高层的低年级宿舍,也就没有往高二所在的楼层去。李嘉图在楼梯间和他道别,趁着其他值班老师没来以前,跑回了宿舍里。   “正打算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覃晓峰看他进门,放下了准备拨号的手机。   李嘉图关上宿舍门,反锁起来,问,“郑涛回来了吗?”   他点头,“我回来就看到他了。”说着朝里面递了个眼神。   李嘉图往郑涛床位上一看,见到他人已经在床上了,正没精打采地拉上床帘。看到他这样,他便放弃了直接问他去哪里,转而向覃晓峰打探,“他说了为什么逃掉晚自习吗?”   “我没问。”他耸肩,想了一下,又说,“好像说随便走走,散心去了。”   散心?会是为了上回的事吗?李嘉图不免忧虑。可事情也过了几天了,没有必要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吧?   他左思右想,决定不向他打探真相,但还是走到了他床位旁边,拍了拍床架,叫道,“郑涛。”   郑涛从床帘和蚊帐里探出头来,看到他,笑着问,“什么事?”   李嘉图看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一时语塞,说,“晚上周测你没写,苏老师让我交代你,明天下午以前交。”   他微微愣住,连忙点头说,“嗯,好。”   也不知道该和他再说些什么,李嘉图淡淡笑了一笑,转身往自己的床位走了。他还在找换洗的衣物,便听到张竞予趁着郑涛没把床帘放下来,叫住他问,“郑涛,你明早去食堂买早餐吗?”   “嗯,去呀。”郑涛猜出他想干什么,笑着问,“你要吃什么?我帮你买。”   张竞予嘿嘿笑着说谢谢,把饭卡交给了他。   依照惯例,各班都会在美食一条街上摆设自己的摊点,那是元宵通宵活动的重头戏,每年学生们亲手制作的零食小吃,都吸引了无数家长和老师,热闹程度堪比市里闻名在外的夜市一条街。   经过班会讨论决定,这次元旦班上的摊点将售卖包括钵仔糕、马蹄糕、红豆糕在内的广东小吃。这是女生们的拿手好戏,男生们负责做点购买原材料、设计摊点海报和广告词这类工作就可以了。   班上大多数学生除了班级活动以外,还要加入到社团活动当中去。临近元旦,戏剧社开始排演元旦嘉年华上的节目,李嘉图在节前会议上,还是被安排了在晚会表演时负责录音的工作。   这工作并不算重,他还是有时间准备月考和期末考。   他在学校主页上看到了刚刚发布的安全应急预案,无论是抢救组、疏散组还是保卫组的名单里,都没有见到苏潼的名字。看来他那天晚上是没什么事情做,只负责玩乐了。李嘉图想起他先前在做赢取门票的题目,不知道后来他有没有得到门票兑换码。   其实那个抢票活动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首先它只有网页版,并且服务器不十分稳定,除非是有电脑或者平板,否则用手机端很难刷出题目来。   加上维持一个月的活动时间,一共只有一百八十张票,每个时间点只出一张票,这种规定让很多想要邀请校外朋友来参加活动的学生都宁可直接把人带进学校里来。   毕竟全市校服都一样,趁着人多事杂,学校保安不注意的时候带个人进来,比刷票容易得太多。   在校学生的家长则是有着直接进入学校的特权——只要他们的孩子在校门口向校园保安出示自己是在校生的证明。通宵活动将会持续到凌晨一点,接着便是三天的元旦小长假,宿舍里几个本地的舍友都打算到时候把父母叫来,待到活动进行得差不多的时候,搭乘父母的顺风车一起回家。   “晓峰,今年你爸爸妈妈来玩吗?”罗梓豪又没用平板电脑抢到票,转过身来问。   覃晓峰正借用张竞予的电脑和冯子凝一起设计化晶社摊点的海报,说,“不来,太远了,来了不知道怎么回去呢。咦?李嘉图,你爸爸妈妈来吧?到时候你就可以坐你爸爸的车回家了。”   李嘉图还在犹豫是否要把家长能够参加这件事告诉父母,不过,就算告诉了他们,他们也未必会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并不希望自己的父母到学校里来,也不希望他们有机会接触到自己的同学和老师。   只是,如果不告诉他们,会不会太过分了?   “我也不知道,说不定我爸那天值班,也来不了。”李嘉图说完,发现确实有这个可能。   郑涛平时自己回一趟家都很难,更不要提让自己的父母来。大家都知道他的情况,也就没有人问他。   他跟着覃晓峰坐在电脑旁边,看他设计海报,问,“苏老师那天会来帮我们吗?”   “不一定,不过我和他说过了,也许会过来逛一逛。”覃晓峰动着手里的鼠标,目不转睛地说。   “这样……”他看起来有些失望,拿出手机坐到一旁玩了起来。   这举动让正要爬上床的李嘉图惊讶得不禁又看了一眼,总觉得郑涛和他刚入学的时候有越来越多的不同了。   他已经不止一两次听到郑涛的手机里传出QQ的声音,可是以前他的手机根本就不会开通上网功能。   虽说人到了一个新的环境,改变是在所难免的,不过李嘉图也说不上这样的变化是好还是坏。   但他转念一想,恐怕也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情。   临睡以前,李嘉图打开QQ看了看之前设定为只收取信息的群组里有没有什么需要留意的话题,确认没有以后,把手机调到了静音,放到枕头旁。   手机屏幕过了设定时间也没有暗下去,他换好睡衣,重新拿起手机,只看到屏幕上多了一条QQ消息。   看到发消息的名字,李嘉图怔了半晌。   他划开屏幕,看着那个咧嘴嬉笑的表情,不知道要回些什么好。   备注名为杜源的对方再次发来一条消息,里面已经包括了文字:你们学校的元旦通宵活动,我可以去玩吗?[嘻嘻]   这有什么不行的呢?李嘉图想到自己和他的交情,苦涩地笑了笑。他回复道:可以啊,你要来玩?   杜源:对啊!听说很好玩!可是我刷不到票,都用手机刷了三天了!不是答错题就是答完了刷不出![抓狂][泪][衰]   他苦笑,心道本来用手机就不可能刷到票。   李嘉图:我也没票。   杜源:[吃惊]你们没有内部票?[晕]   他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为何,有一个念头特别清晰,那就是如果他想来,自己要想办法让他进校门。李嘉图没有细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过了这么久以后,还是会有这样如同条件反射的想法,他直接回复道:到时候你先来吧,我想办法。   杜源:[鼓掌]太好啦!   李嘉图扬了扬嘴角,但他知道自己没笑出来。当看到杜源紧接着又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他想着这也是大功告成以后必要的寒暄,说:还可以吧。我说,我要睡觉了,有什么事情等你来了再说?   两条连续的消息发过来——   杜源:……   杜源:好吧,谢谢了哈~晚安~   李嘉图发了一个打哈欠的表情,把手机关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8   如果杜源元旦前夜要到学校来,李嘉图当然就不可能再问自己的父母是否要来了。周书渊以及几位校团委的同学从团委开会回来,又大肆宣传了一番今年学校对于外来人员的严格管理,在班级群里说了好几遍,从渐渐还有人问一问,到后来根本没有人回应。   李嘉图试图在门票网页上刷票,但他借用罗梓豪的平板电脑试了一天以后,确认根本无法办到。随着元旦临近,他想着恐怕真的得直接把人带进来了。想到这里,李嘉图不得不在网上主动联系了杜源,问他到时候有几个人来。   结果他等了一个大课间的时间,也没有收到回复,转念一想才意识到,杜源他们学校是禁止把手机和平板电脑这类电子产品带到教室里去的。   预备铃响了起来,李嘉图把平板电脑还给罗梓豪,回到教室将事先已经收齐的化学作业放到了讲台上。   往常苏潼都会在预备铃响起以后就到达教室的,不知这节课是为什么事耽搁了,竟然在上课铃声响起以后都没见人影。教室里倒是渐渐安静下来了,一旦没有人说话,气氛不免有些诡异,很快就有人窃窃私语道,“老师人咧?”   李嘉图看着讲台上那叠作业本,犹豫了一番,拿出手机正要给苏潼发消息,便看到苏潼快步经过了窗前,大步走上了讲坛。   “呃,不好意思。”苏潼清了清喉咙,把课本放到讲台上,过了几秒钟,抬起头来对大家说,“这两节课大家自习吧,有练习题没做完的,抓紧时间做完。有什么问题举手。”   他说完,低着头走到讲坛角落,提起放在那里的椅子,回到了讲台后面,坐了下来。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可李嘉图还是觉得怪怪的。他把原本准备好的笔记本和课本收起来,找出化学练习册,听到讲台传来动静,立即又抬起了头。   结果苏潼只是站起来,向坐在前排的冯子凝借了一支红色中性笔,又重新坐了下来。   他利用自习课的时间批改刚刚上交的化学作业,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坐在教室里的学生,如果发现有学生举手提问,便离开座位走到学生们中间来。   李嘉图也想问点什么,但他发现自己的化学练习册已经写完了。趁着苏潼不注意,他偷偷拿出了一直跟不上进度的物理练习册,埋着头默默写起来。   连续两节化学课时间,除了李嘉图身边有同学举手发问时,苏潼会经过以外,他一次也没有在李嘉图身边停留。有一次李嘉图生怕他发现自己在用化学课写物理题,在他路过时假装整理书本,余光却瞄到苏潼根本连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上午最后一节课要结束前二十分钟,苏潼把批改好的作业交给前面一排的两位同学,让他们将作业本发还给大家。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把那张椅子放回了角落里,拿起粉笔,对大家说,“我们讲评一下上次的作业。”   时间过得很快,发作业用了五分钟,他在剩下十五分钟里讲完了作业里的四道题。最后一题因为板书已经占满了黑板,苏潼站在讲坛边,要不是及时回头发现,便险些因为倒退而跌到讲坛下。   待到下课铃声响起,他一如既往没有拖堂,把粉笔放进盒子里,拍拍手上的灰,说,“大家下课吧。”   这时同学们开始陆陆续续收拾东西,李嘉图正把作业本夹回课本里,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起了震动声,碰到木质桌面上,声音吓得周围的人都愣了一愣。   李嘉图看到杜源发过来的消息,立即抓起手机,抬头往讲坛上一看,只见苏潼正静静看着自己。但他没说什么,大概也只是为学生的事务繁忙感到讶异,转身便离开了教室。   他尴尬地低下头,划开屏幕查看杜源发过来的消息,说:四个,带两个妹纸。[嘻嘻]   李嘉图稍微愣了一下,回道:女朋友啊?   “还不去吃饭?没菜了。”张竞予走之前说。   他恍惚间抬头看了他一眼,“哦,你先去吧。”   对方也没有要等他一起的意思,把抽屉锁上便闪人了。李嘉图站起来,背上书包,看了一眼手机,杜源发来了两个咧嘴嬉笑的表情,答案不言而喻。   如果是四个人,李嘉图真是想不到什么办法让他们在一张门票都没有的情况下进入封闭的校门了。可是既然答应了杜源,他还是不愿意立即就回绝说不可能。   李嘉图走得太慢,连高三楼的下课铃声都响起来了,他还没走到食堂。好几个学生滑着轮滑从他身边冲了过去,他低着头沿着校园主干道边上走,没过多久,便听到了苏潼在身后叫自己的名字。   他惊讶地回过头,看到他对自己微笑,窘促地低下头,轻声叫了一声,“老师。”   “怎么今天走这么慢?”苏潼放慢了骑车的速度,车头不免就摇摇晃晃的。   李嘉图不知要怎么和他说,摇摇头,可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问,“老师,你后来抢到元旦通宵活动的票了吗?”   苏潼遗憾笑道,“就刷到了一张。”他看李嘉图沉默的样子,问,“你有校外的朋友想要来?”   既然是自己主动提起来的,被猜到也不足为怪了。李嘉图只好点头承认,沮丧地说,“要来四个人,可我一张票都刷不到。”   “这样……”苏潼沉吟片刻,说,“我把我的兑换码发给你吧,因为我朋友和我说,她不来了。黎方他们到时候如果要来,我就直接把他们从教工宿舍那边的侧门带进来。”   李嘉图错愕,咬住了嘴唇,半晌说,“不用了,你好不容易刷出来的票。”   “没关系,反正他们也都是大人了,活动多得是,来不来玩其实无所谓的。”苏潼说着就掏出了手机,晃晃悠悠地给李嘉图转发信息。   李嘉图竟然没有再说拒绝的话。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苏潼的侧脸,觉得他的睫毛好长好长,最近似乎又瘦了一些,面色白白的,透着若有似无的绯色。   “搞定。——诶!”苏潼发完短信,没想到车滚到了减速带上,他单手带着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手忙脚乱重新扶住车。   旁边的李嘉图大吃一惊,连忙向前两步把车扶住,谁知苏潼居然从车上跳了下来,一个趔趄撞到了他身上。   他仓皇之间抬起头,感觉到了苏潼近之又近的气息。他身上的香味,还有鼻息之间温热的呼吸。那一刻李嘉图的心收得紧紧的,下意识低下了头,呼吸也暂停了。   “没撞疼你吧?”苏潼可算把车控制住了,站直来问。   他连眼睛都没抬,匆匆摇了摇头。   “今天车技不行啊……”他自言自语,重新上了车,看了看时间,说,“你再不去食堂,就没有东西吃了。要不要上车?”   李嘉图怔怔抬起头,只见他再自然不过地看着自己,眼中带着问询和疑惑。他无措地抓了一下发痒的脸颊,说,“没有关系。我待会儿去二楼吃套餐,人没那么多。”   苏潼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笑道,“也是。那我先走了,你吃饱来,正长身体。”   “嗯。”他仓促笑了笑,“老师再见。”   他把车骑走以前,用指节捏了一下他的脸。李嘉图在他走后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心想苏潼恐怕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烫了。   手机里已经收到了苏潼转发的兑换码,李嘉图回到宿舍,想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还是把兑换码转发给杜源,又重新发了一条消息说明:你到的时候还是通知我一声,因为只有一张票,我带你们逃票进来。   杜源:谢谢你~[可怜][可怜][爱你]   他看了看最近他们发的这些信息,苦笑着摇了摇头。   尽管元旦放假的时间不长,可毕竟也是在月考过后,大家还是打算在假期时间好好放松放松。罗梓豪和周书渊已经订好了去上海的机票,打算元旦睡醒以后就飞往大都市玩一玩,而其他人则预备在家里休养生息,陪陪父母。   每次一到这个时候,郑涛都会落单。李嘉图本来已经习以为常,可在宿舍里听到他几乎是问遍每一个人元旦要怎么过,不禁想起了上次自己没按计划回到宿舍时,撞见的那一幕。   该不会他在确认其他人到底会不会留校吧?   正这么想着,郑涛便问到自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李嘉图的错觉,总觉得他问的时候,声音比问别人少了许多。“回家。”他非常简短而肯定地回答。   “这样啊……”郑涛靠在床架上,叹气道,“又是我一个人了,而且元旦食堂还不开门。”   冯子凝洗好了衣服,坐在书桌前擦护手霜,听到他唉声叹气,随口问道,“郑涛,你要不要去我家玩?”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用无比惊异地目光望向了冯子凝。   他自己仿佛也在说完话以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顿时稍微愣了一下。   “真的吗?真的可以去你家玩?”郑涛却听得无比认真,十分惊喜地问道。   冯子凝互相擦着自己的双手,慢慢地说,“没问题啊,反正我家房间多的是。”   “对诶,冯子凝家也是土豪啊!”张竞予又在旁边出谋划策,“他家离青山就几步路,你们放假可以去青山玩啊,说不定还不收门票。”   郑涛一听更兴奋了,“我还没去青山玩过呢!”   话说到这个地步,冯子凝也不可能再说反悔了。他对他笑了笑,说,“通宵活动的时候我爸妈会来接我,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就好了。”   他好像还是不敢相信居然有这样的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非常激动地用力点头,“谢谢你,子凝。”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9   学校一年一度的狂欢盛会转瞬即至,正是月考结束以后,距离期末考还有一段时间,全部学生都全心投入到了元旦通宵活动的筹备当中。   如果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煞风景的事情,那就莫过于理科组适时发放的元旦大礼包了。永远不发放课余零食——这恐怕是除了女生人数以外,理科班男生唯一会羡慕文科班的东西。   “……还有什么没来啊?要来赶快啊!老子要去女仆咖啡厅喝咖啡了!”张竞予趁着生物老师刚走,扯着嗓子瞎嚷嚷。   坐在他前面的男生幽幽地提醒道,“化学大礼包还没送来呢,你是没被苏老师听到,不知道错字怎么写吧?”   张竞予翻了个白眼,挥挥手满不在乎地说,“苏苏心慈手软,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   廖汨已经穿上了女仆装,虽然外面穿着宽大如同面粉袋的校服外套,但蓬蓬的荷叶边裙子和五厘米的松糕鞋还是将她暴露无遗。她好奇地问李嘉图,“李嘉图,这次的大礼包是苏老师布置的吗?”   他对此并不知情,摇摇头,反问,“怎么了?”   “没有啊,苏老师布置的题目没那么变态,我比较愿意写。”廖汨话音刚落,化学组的张老师就面带慈祥的笑容,给他们班送来了一大卷化学试卷。   时间未到七点,第一场风波已经率先引爆了学校贴吧。班上是罗梓豪率先发现了那张帖子,在离开教学楼的路上慢腾腾地骂起来,“卧槽……这是作死啊……”   紧接着已然解放的学生们纷纷发现了那张帖子——两个男生在体育馆后面的真爱石前面接吻了,并且还自拍镇楼!   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就连平时不逛贴吧的同学也纷纷拿出手机要一探究竟,还有不少人直奔真爱石要看现场。这件事情一度打断了学生们准备元旦通宵活动的热忱。   但可惜的是,楼主很快就删掉了帖子和照片,真爱石前也空无一人,导致整个事件扑朔迷离,不少人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白日做了一场梦。然而并不可能这么几百几千人做内容一样的白日梦,也有人眼疾手快把照片保存了下来,没过多久,贴吧里立即出现了人肉帖。   殊不知贴吧里也是有学校老师作为管理员常驻的,很快就连八卦的人肉帖也跟着消失不见,只剩下云里雾里的学生们在晚会开始前,当做话柄津津乐道。   李嘉图连照片都没来得及看,这场风波就结束了。不过宿舍里能人多的是,他根本不担心不知道后文。   果然在吃晚饭时,张竞予就在微信群里发送了那张照片。彼时他正和李嘉图坐在同一张餐桌前吃饭,对面还坐着罗梓豪、冯子凝和郑涛。   各自的手机接二连三地响起来,几个人当然就知道是他们共同处在的微信群里来了新消息。李嘉图掏出手机一看,看到屏幕上显示张竞予发了一张图片,还没点开,便听到对面的罗梓豪像伤了眼一般哎哟了一声,把手机盖到了桌面上,捂住双眼。   “不用这么夸张吧?”李嘉图哭笑不得,看了看那张照片,放下了手机。   冯子凝咀嚼着米饭,托腮仔细看着那张照片,半晌道,“这个很像羽毛球社里的。”   “什么?”罗梓豪立即又凑过去,“哪个?”   他把手机放到桌面上,指给其他人看,“被搂住的这个。好像叫宁夏吧,高一的。”   郑涛贴住了桌沿,盯着手机屏幕看,喃喃道,“真的,平时打球的时候见过。”   “啧啧啧……”张竞予咂嘴摇头,又问,“那另一个呢?认识吗?”   他收起手机,摇摇头,“不认识,没见过。”   罗梓豪冷冷笑道,“正好今晚有家长来呢,不知道这两位家长会不会出现,顺便就能谈话了。”   “可是,学校老师不是不管谈恋爱的吗?”郑涛问道。   他睨了他一眼,“老师是不管谈恋爱,但是没说不管搞基。”   闻言郑涛顿时呆住,脸绷得古怪。   “这种情况,老师肯定要过问。毕竟已经造成影响了。”张竞予耸肩,继续吃饭,“就算是男生女生谈恋爱,史上也没有发这种照片到网上的吧?”   罗梓豪连完饭都没吃完,就被自己的社团电话召唤走了。剩下的人草草吃完晚饭,也各自忙各自的事。李嘉图来到校道上,找到班级的摊位,见到他们人手不够,便留下来帮忙搭台子。   冬天天色暗得很快,很快校道上就已经灯火辉煌,准备就绪的同学们开始迎接前来玩乐的小伙伴们。人潮渐渐火热起来,班上的摊子在七点开始以前,就做了第一单生意,两个穿着女仆装的女生正要前往主楼,路过摊位各自买了一个钵仔糕。   晚上七点半,在篮球场搭建起来的露天舞台上,校园嘉年华的开场舞引爆了全场,宣布这年最后一天的狂欢正式开始了。   周围的环境太过嘈杂,李嘉图查看手机时,发现自己错过了杜源的两个电话,连忙回拨出去。   校道上随处能听到学生们叫卖的声音,还在生火的烧烤摊子前聚起滚滚浓烟,率先发生了麻烦。好在学生们中总有一两个厉害的,很快就控制住的局势,只是弄得灰头灰脸的,倒是又闹了笑话。   李嘉图走到一个卖牛杂的摊子前,闻到香味,又饿了。在头发上别了猫耳的女同学笑着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他正打着电话,微笑摇了摇头。   电话里杜源说他们已经下了公交车了,但是门口保安守得挺严的,已经有几个人被拦下来了。   李嘉图让他在门口等着,想了想,回到班级摊位上向忙忙碌碌的钟葭葭借学生卡。   “校外女朋友?”朱意臻往钵仔碗倒水,闻言斜过眼睛,一脸警惕盯着他。   他正换轮滑,闻言哭笑不得,抬头解释说,“朋友的女朋友。”   钟葭葭笑着把学生卡借给他。   李嘉图一看既然朱意臻也知道了,起身说,“你的也借我吧?”   “不借!求我!”朱意臻横了他一眼。   他一愣,笑着说,“求你。”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傲气地从口袋里掏出学生卡,挥挥手,“走走走。”李嘉图刚要走,又被她叫住了,“诶!朋友长得帅的话,带来溜一圈啊!”   李嘉图在人潮越来越汹涌的校道上走着,时不时看一看学校的同学们一个个精心准备的美食摊点,还有树上挂着的手工灯笼和各色广告牌、广告语。   不少学生家长也来了,要看看自家的孩子在学校的表现。他走到校门口时,正好遇到了罗梓豪的爸爸妈妈,停下来向两位长辈问了好。   学校正门口果然有许多外来汽车,在接受校方和学生会的交通疏导。李嘉图趁乱走出去,在门口张望片刻,看到杜源他们站在天桥上面。   杜源很快发现了李嘉图,在天桥上冲他招手,立即和自己的朋友一起走下天桥。   天已经黑了,李嘉图借着明亮的路灯看清了杜源的女朋友,还有他的另外两个朋友,应该也是一对情侣。   “嗨!”很久不见的杜源一见面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笑着向自己的朋友介绍,“我朋友,李嘉图,大学霸!”   这对李嘉图来说已经是历史了,听在耳朵里只剩下困窘,笑着摆摆手,“我不是。”听完杜源介绍他的朋友,他说,“你拿兑换码去那边的招待处换门票吧,然后这里有三张学生卡,你们拿着。我们直接往里面走,要是被保安拦住,就把学生卡拿出来晃一晃就好。”   杜源看他连自己的学生卡也交了出来,问,“那你呢?”   “没事,我刷脸。”李嘉图笑着说。   他眉毛一挑,兴味地笑道,“哎哟,大帅哥~~”   “没有……”李嘉图就这么被他勾住了脖子,大摇大摆地往学校正门走。   就连学校的学生也弄不懂,但学校门口的保安就是有这种能力,光看人就能分辨出是不是本校的学生——无论是不是穿着校服,而且猜错的概率还很小。   果然杜源走在前面的朋友还是被忙得四顾无暇的一位保安拦住了,两人分别出示了学生卡以后才被保安挥手放行,而李嘉图他们走在后面,保安连问也没问一声。   “为什么你没被拦住啊?”和杜源一起来的男生进入校园以后,十分不满地表示道。   杜源嘿嘿笑着,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得意道,“谁叫我长得就像学霸呢?”   那男生的女朋友鄙夷地笑道,“学渣长了一张学霸的脸,真是老天不开眼。”   “嘿,小蹄子皮痒了是吧?”杜源作势要打,眼看自己的朋友怒目相视,又恢复了嬉皮笑脸,洋洋自得道,“学霸从来不会跟你们这种小学渣一般见识,走开走开,我要去换门票了~”   他果然还是像以前一样,没个正行。李嘉图心里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   杜源的女朋友好奇地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对啊!打死我也不相信他能和学霸交朋友诶!”那个男生说得眉飞色舞。   李嘉图解释说,“我不是什么学霸,成绩很差的。和杜源是小学同班同学,初中也是同一所学校。”   “原来是幼驯染啊……”另一个女生穿着一件斗篷似的蓬蓬裙,几乎是二次元的装扮,李嘉图一点也不奇怪她为什么会被保安拦下来。   杜源的女朋友感叹道,“你成绩这么好,来到这里也不行吗?看来你们学校里都是天才啊……”   对此李嘉图不予评论,只是淡淡笑了一笑。   很快杜源就晃着手里的门票走了过来,才走到李嘉图面前,就被不远处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吓了一跳。   紧接着校园广场的舞台方向就传来了嗨到爆的歌声。   穿着蓬蓬裙的女生惊喜得瞪圆了眼睛,“是五月天吗?!”   “是我们学校的乐队之一。”李嘉图介绍道。   杜源兴奋道,“还等什么?快去看看本体!”   校园广播同一时间播放着跨年摇滚音乐节的节目音效,充满节奏的鼓点声和高扬的吉他声中,主唱的声音随着乐曲越来越高亢。   热火朝天的美食一条街上,学生们年轻的神情都沉浸在了欢乐当中,就连节奏明确的歌声也成为了其中的陪衬。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开心轻松的笑脸,完全没有任何忧虑,全然是快乐的。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0   穿蓬蓬裙的女生完全被音乐社灵音乐团的主唱给迷住了,来到摇滚音乐节舞台前就再也不愿意离开,她的男朋友还特意去给她买了一大杯牛杂充饥,谁知她蹦蹦跳跳的,把牛杂撒了一地。   杜源很快就不堪忍受这个女生花痴一般的吵吵嚷嚷,拉着自己的女朋友和李嘉图离开,前往美食一条街吃东西。   图书馆前的舞台上正在举行K歌之王的比赛,所有来玩的人都可以上台参加,他们路过图书馆时,正巧看到一位中年男子在上面高歌一曲广场舞音乐,在台下围观的学生们一阵哄笑,也跟着摇摇摆摆跳起舞来。   “这是谁的老爸啊?”杜源看到这情形,厌弃道。   李嘉图笑着说,“你也可以上台唱啊。”   杜源将信将疑眄视着他。   他无比确定地点了点头。   杜源仔细一想,拉住女朋友的手往前走,优哉游哉地说,“吃饱了再来唱!”   他的女朋友是高中同学,恐怕不知道杜源以前在上初中的时候,是校园十佳歌手的冠军。李嘉图还记得初二的时候,他在舞台上唱《爱的就是你》,台下全都是疯狂尖叫的女生。   当时李嘉图为了听他唱歌,放弃了晚自习,挤在充满刺耳尖叫声的人群里,好不容易走到了舞台前方,浑身上下都感觉不自在。杜源本以为他不会来,在唱到副歌弹吉他时,走到舞台旁边站在李嘉图面前弹了一段solo.   想到这里,李嘉图也不奇怪杜源为什么会听到那个女生为灵音主唱尖叫时,会挂着一脸无语的嫌弃。也不知道现在杜源在学校里,还会不会在文化节这样的场合唱歌,他的同学知不知道他在台上有多闪光——不仅仅是因为长得英俊而已。   “钟葭葭,你的学生卡。”他们逛到了钵仔糕的摊点,李嘉图趁着自己没忘,把回收回来的学生卡物归原主。   朱意臻一眼就看到了跟着李嘉图过来的杜源,双眼一亮,笑着问,“李嘉图,这就是你朋友啊?”   想起刚才借学生卡时她说过的话,李嘉图好笑道,“是啊,杜源。初中同学。”   “嗨。”杜源冲女生咧嘴一笑,问,“多少钱一个?”   “帅哥不用钱。”朱意臻大方地把手一挥。   在旁边打下手的王韵恩听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哑口无言看着老板娘。   刘墨楠在一旁笑道,“喂喂喂,朱意臻,你这样做生意,我们班费全赔进去了。”   谁知朱意臻却哂笑道,“开什么玩笑,我也是有标准的好不好?这样的不用钱,那样的要钱。”   正在给锅里倒水的张竞予歪着脑袋,眯着眼睛问,“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好了好了,和李嘉图差不多的或者比他帅的不收钱,其他公平买卖,童叟无欺。”朱意臻不耐烦地应了一句,笑眯眯地问杜源,“同学,你吃什么口味的?”   杜源眨了眨眼睛,笑着问,“我是和李嘉图差不多,还是比他帅?”   这么一问,还在招待别的客人的另外两个女生也凑了过来。   李嘉图眉尾稍稍抽了一下,简直想要声称不认识身边这个人。   “李嘉图比较帅~”她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杜源一听眼睛瞪圆了,连忙撸袖子掏钱包,“开什么玩笑?我要付钱,我一定要付钱,你们谁也别拦我!”   被他这么一闹,同学们都哄笑着对李嘉图说他的朋友好可爱。李嘉图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无言以对。不过,杜源来了两分钟而已,就已经和班上的同学谈笑风生了。   这也是李嘉图意料之中的,印象中,杜源到哪里都受欢迎。   杜源给自己和女朋友都买了两个钵仔糕,结账时又问李嘉图要不要吃。   他摇摇头,低头看了一眼正在震动的电话,一看是戏剧社的电话,就知道是戏剧社在嘉年华的节目要开始了。他接了电话,果然是让他去嘉年华舞台帮忙。挂断电话,李嘉图只好对杜源说,“我在嘉年华那边还有工作,现在要过去。你们先玩着。”   “啊,好,你先去忙吧。”杜源把没咬两口的钵仔糕咽下去,忙说。   李嘉图看他咽得那么吃力,真是担心他会噎着,笑着说,“玩的开心,我工作结束了来找你们。”   杜源点点头,“你忙吧,不用管我们。”   他挥手道别,别过几个走在主干道上的学生,滑着轮滑赶往嘉年华舞台。   依稀记得去年的元旦通宵活动,校园里似乎没有这么多人。但李嘉图去年无论是社团活动还是班级活动,都是在打酱油,也无心融入到游玩的欢乐气氛当中,很早就搭乘公交车回家了,当然不可能完全感受到浓烈的新年气氛。   戏剧社的小品节目一如既往的怪诞荒谬,完全是本地普通话的台词,加上千奇百怪的音效,演员们再度把学校和老师们吐槽了一番,引来学生们的一声声叫好。   晚会的收音效果并不是很好,李嘉图调整了好几遍,又让负责收音的同学在台下调整了收音话筒,可还是收到了不少杂音,也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后期效果消除。   正在他埋头调音的时候,忽然在耳机里听到了话筒线被踢到的声音,猛然抬头一看,发现电视台的三号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镜头转到了后台,正朝着自己的方向推镜。   李嘉图稍微愣了一下,只见摄影师远远地朝自己笑着挥手。通宵晚会会在网络上直播,李嘉图不知道镜头会不会切到自己,但还是对摄影师稍微笑了一下,马上又低下头继续调音。   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让他备受煎熬,可是表演者夸张的演技又让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节目一结束,李嘉图就摘掉了耳机,和后续的同学交代了一下以后,迅速离开现场。   他在美食一条街走了一圈,也没有看到杜源他们,不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李嘉图想到他是和女朋友在一起,特意找到他总归不好,索性放弃。   学校主楼前的广场上,有不少社团摆设的摊点。最受欢迎的当然还是动漫社的女仆咖啡厅,一个个穿着女仆装的女孩子在气球搭建成的咖啡厅门口带着甜美的笑容迎接前来光临的客人,还有一两个端着盘子,给路过的游客倒纸杯装尝鲜。   “同学,要不要喝咖啡?”一个短头发带着猫耳的女仆端着盘子,叫住了经过的李嘉图。   李嘉图下意识抬起手要拒绝,定睛一看发现是班上的小班花,停步笑道,“是你啊。”   廖汨笑得甜甜的,问,“要不要进来喝咖啡?我们有蛋糕点心。”   “哦,不用了。”说到喝东西,李嘉图倒是口渴了,问,“你手上的可以喝吗?”   她点点头,马上给他倒了一杯,“小心烫。”   “谢谢。”他接过咖啡,喝了一口的确有些烫,寒暄道,“待会儿你回家?”   “嗯,我爸爸等下来接我。”因为端着盘子很累,她换了一边手。   李嘉图喝完咖啡,把纸杯丢进垃圾篓里,笑着和女生道别,前往化晶社售卖晶体的摊点。   广告海报上写得好——“来自学霸的礼物”。   柜台上摆放着用试管、安瓿或者水晶封装过的晶体,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如同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学生。就连老师也来看一看学生们利用课余时间做出来的东西,化学组的主任还饶有兴趣地和正在看摊位的覃晓峰讨论起培育晶体的经验来。   李嘉图没有在化晶社见到苏潼,问了一个化晶社的学生,得知苏潼一晚上都没有出现过。   去哪里了?李嘉图拿出手机给苏潼发了一条消息,正等着回复,发现柜台上摆放着几块封装在水晶里的黑紫色晶体,在灯下散发着幽幽的紫光。   “这是铬明矾吗?”李嘉图不禁问。   冯子凝低头一看他指的晶体,说,“嗯,对啊。”   难怪和苏潼之前送给自己的很像,可是他做的那几颗明显要亮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封装方式不同的缘故。   发给苏潼的消息一直没有回音,李嘉图走到人少的地方,给苏潼打了一个电话,可是在听了几分钟的等待音以后,系统提示他所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他找遍了通宵活动的每一个活动地点,都没有见到苏潼。电话打了好几遍没有人接,李嘉图漫无目的地走在人潮汹涌的路上,一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好。   又回到了班级的小吃摊点旁,摊前暂时没有客人,几个看管摊位的同学正坐着休息,随着广播里传出来的英文歌声摇摆身体,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唱。张竞予见到他孤身一人,连忙叫上他一起去摇滚音乐节听歌。还没等李嘉图答应,朱意臻她们也留不住他,张竞予已经摘下围裙溜走了。   来到摇滚音乐节的舞台前,台下游园的游客们都沉浸在吐字流畅标准的英文流行音乐中,跟着音乐节奏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聚集在舞台前的女生们甚至大声喊着要给主唱生猴子。   人群中的家长一个个都听得哑口无言、啼笑皆非,而由学校几位年轻男教师组成的乐队在听到学生们的追捧和尖叫时,脸上则出现了平时见不到的羞涩表情。   乐队主唱正是李嘉图班上的英语老师邱飞铭,歌词里包含着类似于“fucking”、“shit”这样的脏话,偏偏每次他唱到这一句,尖叫声就像潮水一样往台上涌,搞得他后来念rap的时候,险些念错了词。   “小邱好帅~~~~~~”“小邱我要给你生猴子~~~”   听着这些叫喊,张竞予抽了抽嘴角,表情夸张地东张西望,“咱们班朱哥呢?怎么没来,看看她有多少情敌,满满一座花果山了!”   李嘉图心里也觉得好笑。   不过,没有想到英语老师还有这样的才能。虽说他平时就因为个性开朗颇受学生们欢迎,但这样的才艺还是很为他在学生们心目中加分。   李嘉图甚至听到有家长惊讶地说,“这是你们学校的英语老师啊?”   一曲终了,台下全是安可声和口哨声。   李嘉图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在人群之中跟着大家喊安可,寻着声音望去,果然是黎方。他身边还有一位女士,年纪和他相仿,同样在活跃的音乐声中激动雀跃。李嘉图连忙挤在人群里往前面走,叫住了正在欢呼的黎方。   黎方回头,疑惑了片刻,认出他是苏潼的学生,笑着打招呼,“嗨,你是苏潼的学生吧?”   “嗯。”李嘉图看了看周围,确认苏潼不在,问,“苏老师呢?今天没见到他。”他记得苏潼说过,会把黎方他们带进来,可眼下却只有黎方和他的女朋友。   黎方微微错愕,安静下来,说,“苏潼他发烧了,在家里休息呢。你们都不知道,是吧?”   闻言李嘉图心里咯噔了一声,以为是周围的环境太吵了,没有听清,“他生病了?”   “嗯,他低烧烧了一个星期了。烧到了三十九度,扁桃体发炎了才想起我。”黎方看他眉头紧蹙的样子,安慰道,“没关系的,刚才打了针,睡一觉就好了。是他自己之前没注意,不吃药,才一直没好。放心。”说着拍拍李嘉图的肩膀。   难怪先前偶尔会看到苏潼的脸红得不自然,原来当时就发烧了。一个星期……他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1   台上的教师乐队表演结束以后,邱飞铭老师擦着汗,将麦克风放回了麦架上,开始笑着对台下的同学们说新年寄语。   张竞予抓住要离场的李嘉图,问,“诶!你上哪儿去啊?”   “我有事先走了。”李嘉图说。   他还是拽着他的胳膊没松开,“走?回家啊?老师说完话就跨年了,你现在走?”言语间,他朝着远处振臂挥手,又对他说,“待会儿我们还得回去收摊呢,你忘记啦?”   经他这么说起,李嘉图才想起来,因为晚上负责摊位买卖的几乎是班上的女孩子,活动结束以后就已经一点多了,让她们收拾完摊位再回家不合适,所以之前就已经约定好是几个男生在通宵活动结束后回去收摊。   “那我……”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从后头扑过来抱住了,回过头,是正在兴头上的罗梓豪。   罗梓豪嘿哟一声,笑嘻嘻地挂在李嘉图身上,笑着说要跨年了。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覃晓峰和冯子凝。   张竞予一见到覃晓峰他们,就抬着下巴问,“怎么样?学霸们,今晚赚了多少钱?”   “没赚什么钱,把社团活动经费的坑填上了而已。”覃晓峰话才说完,台上就响起了一阵鼓声。   只听“当”的一声。   邱飞铭在舞台上举起了手,高声说道,“同学们,让我们一起倒数,在欢呼声中,进入新的一年!十!九!……”   簇拥在舞台周围的同学们齐声跟着老师一同进入了新年倒计时,与此同时,设置在校园中的另外两处露天舞台上,同样也响起了学生们倒数的声音。   李嘉图沉浸在周围人兴奋激动的情绪当中,也跟着喊起来。   “——四!”   “三!”   “二!”   “一!”   “咻——轰!”   “咻——咻——轰!——轰!”   一簇簇礼花从田径场的方向直冲云霄,在学校上方的天空中绽放出绚烂美丽的礼花,照亮了天空下每一个人的脸庞。   大家在音乐声中,观看这一场烟火的盛宴,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唯有举头瞩目,心手相牵。有情侣拥抱在了一起,在这个深冬时节。   整整二十分钟的烟火表演,各色礼花让如同漆色宝盒一般的天空更加璀璨夺目。在最后一朵礼花落幕时,大家依然还守望着曾经热闹非凡的天际,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几乎是同时,已经换上了乐队的舞台再次响起了热情高涨的摇滚音乐,将晚会再一次推向高|潮。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苏潼在做什么。他在家里休息,是不是也起来观看了烟火?抑或是在睡梦中跨过了这一年。   李嘉图拿出手机,看到突然打进来的电话,睁大了眼睛。   趁着其他人还在跟着乐队唱歌,他接通电话,捂住话筒低下头离开了人群。可惜这个时候,校园里到处都是沉浸在刚刚进入新年喜悦的学生,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声鼎沸。   他回到了学校主干道上,拿起手机确定苏潼并没有挂断电话,顿时松了一口气,接了起来,“喂?”   “喂?”周围太嘈杂,苏潼的笑声显得并不清晰,“新年好。”   他喑哑的声音让李嘉图一愣,讷讷回答,“新年好。”他顿了顿,紧张地问,“老师,听说你病了?”   “你见到黎方了?”苏潼一下子就猜到了他消息的来源,“嗯,扁桃体发炎,顺带发了烧。不过现在好多了。”说完,他试图清了清喉咙。   身边喧闹的环境更显得苏潼的声音是那么虚弱无力,李嘉图听得沉默,半晌说,“你刚醒吗?”   “嗯,被烟火声吵醒了。”苏潼说完,气息中流露出些许笑意。   李嘉图握紧了手机,眼看每个舞台的跨年表演就要结束,人潮又要重新回到各个活动摊位区域,低声说,“我想去找你。”   “什么?”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听清楚。   话到了喉咙,却开不了口。李嘉图安静了许久,突然抬高了音量,说道,“我想去找你!”   这一回,轮到苏潼沉默了。可他没说话的时间究竟长不长,李嘉图无法计算,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得特别快,连心跳声都数不清楚。   “现在吗?”良久,苏潼问。   李嘉图一愣,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待会儿……我还要和其他人收拾班上的摊子。”说完又立即抢白道,“大概就一点多一些,很快。”   大概是在思考,苏潼在几秒钟之后说,“嗯,好。那么你待会儿过来吧,我先不睡,等你。”   听到他的回答,笑容先一步就勾起了李嘉图的嘴角。他捂住嘴巴,把下唇也咬住了,半晌才笑着点头,“嗯,我会尽快过去的。要不你先睡吧?大概我也没那么快……”   “没关系。”苏潼轻轻笑了笑,“我睡了一晚上了。你先忙,不用着急。”   李嘉图完全没有办法掩饰自己的笑容,唯恐自己笑得太开心,让旁人看了都要注意。“谢谢老师。”他忍不住说。   苏潼轻微地叹了一声,“傻孩子。”   在美食一条街上游玩的人明显没有跨年以前多了,到了通宵活动要收尾的时候。时间晚了,大家都不免有些意兴阑珊,该回宿舍的回宿舍,该跟着父母回家的也都回家了。   李嘉图回到班级的摊位上时,朱意臻正在和她的妈妈闹不快,一听内容就知道原因是朱妈妈催着女儿回家,可朱意臻非要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再走。   好在说定要帮忙收摊的男生们一个个都适时赶到,好言相劝让朱意臻赶快回家,她才恋恋不舍地跟着爸爸走了,让她快要被气哭的妈妈跟在后面。   “李嘉图,这里还剩下几个钵仔糕,你等下拿回去呗。”钟葭葭离开以前,交代道。   他想着还要去苏潼那里,回绝道,“不了,我不喜欢吃甜食。给王韵恩吧。”   王韵恩苦笑道,“我都吃了一晚上了。”   钟葭葭只是交代了一句,也不听有没有后文,抓紧时间和来接她的家长离开了。几个男生互相推销着剩下来的钵仔糕和马蹄糕,最后谁也没落下,每人都用保鲜袋装了三四块,总算是把卖剩的小吃瓜分完毕。   忙了一晚上的男生到这个时候当然要吃宵夜,趁着旁边的卖牛杂和奥尔良鸡翅的摊子还没收,他们立即去做了最后一单生意。   在人流渐渐疏散以后,李嘉图才想起来一直没有联系杜源。他拿出手机看了看,发现微信上有他的未读信息,原来他还没到跨年的时间就已经离开了,还在微信里对他表示了感谢。   李嘉图眼看时间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便没有回复那几条消息,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男生们把用来摆摊的桌椅都搬回了教室,又在负责治安的老师督促下,尽快离开了教学楼。   完成这一切,就连本来还有精神的同学也开始产生了睡意,最后还得把炊具和招牌都往通用技术实验室里运。   时间已经将近两点,李嘉图从中午睡醒开始就没再合眼,此时已经疲惫不堪。但他还是赶在其他同学回宿舍以前,先一步前往了教工生活区。   苏潼住的那栋楼出奇的安静,李嘉图穿着直排轮上楼,没走两步就看到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起来。   他想起从前每次都是苏潼用手把感应灯拍亮的,在走到二楼的楼梯间时,转身在台阶上坐下来换鞋。   鞋带还没系好,灯就灭了。他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系好了鞋带,眼睛困得有些睁不开。   来到苏潼家门口,李嘉图并没有敲门,而是拨打了苏潼的手机。   好像知道他就在门口似的,苏潼没有接听电话。很快,他就从里面打开了门,对站在门外的李嘉图微微笑了一笑,低头挂断了电话。   “进来吧。”苏潼说话的声音比电话里的还要喑哑,把李嘉图让进房间以后,站在鞋柜旁边看着他换鞋,说,“我醒过来以后,看到有你五通未接电话,吓了一跳。没什么事吧?”   李嘉图怔了怔,“没有……你这里,好了吗?”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苏潼笑起来显得更虚弱,轻轻点了头,“打过针以后好多了。”   果然,李嘉图看到他手背上还留着止血的胶带。   “老师……”李嘉图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可看到他略带疑惑的眼神,还是把话都咽了下去。   他抓紧了手中塑料袋的提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袋子提起来,问,“你饿不饿?我带了几块马蹄糕,还有鸡翅。不过鸡翅你现在可能吃不了……”   苏潼微笑接过来,打开一看,说,“好香,都是你们做的?”   他摇摇头,“马蹄糕是班上做的。鸡翅是刚刚从隔壁班买的。”看到苏潼转身往屋里走,李嘉图迟疑了一阵,才跟上去。   客厅的那张桌子依旧十分凌乱,卧室的灯亮着。   苏潼身上穿的是上回他让李嘉图穿的那套睡衣,在他身上正好合适,李嘉图看着他在厨房里给自己烧热水的背影,一时失了神。   “其他人呢?都回家了?”苏潼用叉子挑起一块马蹄糕,递给了李嘉图。   他默默接过来,咬了一口,“有的回家了,有的回宿舍。”说完,他唯恐苏潼要说些什么,先一步开口道,“老师……”   苏潼正在倒水,偏过头,“嗯?”   怎么会还是说不出口……李嘉图咬住嘴唇,沮丧地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苏潼端着一杯热水,转过身看着他,问,“你呢?要回宿舍吗?宿舍今天几点关门?”   李嘉图吃着卖剩下的马蹄糕,脑海里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难怪卖剩下了,没有味道。他张了张嘴巴,不知道怎么开口,又根本不想开口。可是,如果不说点什么,他没有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此时此刻站在这里。   “我……”他低下头,小声说,“我想住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2      苏潼大概早就预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听到以后并没有表现得意外。他垂下眼帘,想了想,说,“嗯,好。”   李嘉图惊讶地抬起头,只见苏潼端着水壶走了出去,经过餐桌时把水壶放下,径自走进了房间里。   “老师,我睡沙发吧。”他跟上去,对正从衣橱里搬被子的苏潼说。   苏潼抱着被子,说,“客厅没有空调,得感冒的。”   李嘉图皱眉道,“可是你现在已经生病了。”   他微微侧过头,端量着他,半晌道,“你先把马蹄糕吃完吧。”   李嘉图一愣,连忙把手上剩下的半块马蹄糕三两口全部送进了嘴里。   正在他用力嚼的时候,苏潼把被子放到了床上,说,“你不嫌挤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睡。”   闻言,刚要咽下去的马蹄糕卡在了喉咙里。李嘉图捂住嘴巴,试图清了清喉咙,却呛得满眼泪水,好不容易才把糕点咽下去,胸口难受得不得了,用力拍了好几回。   苏潼静静看着他,也没有上前帮忙,等他终于缓过来,才轻声说了一句,“真傻。”   大概是被呛着了,李嘉图脸颊上热热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苏潼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桌上,在电脑前坐下来说,“很晚了,快睡吧。”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起身往浴室里走,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又走了出来。   李嘉图在他身边坐下,发现他在看一些外文教材,不禁疑惑,“你要在课上加这些内容吗?”   “嗯?没有。”苏潼把热水放到他面前,“主任让我稍微看一下,说不定下学期开始带国际班。”   他捧着杯子,一听愣住了,忙问,“那你还给我们班上课吗?”   苏潼看他紧张的样子,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梁,“当然啊,傻瓜。”   李嘉图耳朵热热的,闷头喝了一口热水。太困了,他忍了好久,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他揉了揉眼睛,抬头发现苏潼正支颐看着自己,便问,“怎么了?”   “以前没发现,你鼻子好挺啊。”苏潼说完笑了笑,把鼠标上的滚轮滑了滑,“困了就去睡吧,熬夜对记忆力不好。”   他低头咬住了嘴唇,半晌,放下水杯起身说,“我先去刷牙了。”   “嗯。”他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连目光都没从屏幕上移开。   盥洗池旁的架子上,已经放了新的水杯和牙刷,都是上回李嘉图用过的。旁边挂了一方崭新的毛巾,浅浅的蓝色,摸起来十分柔软。李嘉图看到旁边的垃圾篓里还留着刚刚撕下来的标签。   他打开镜前灯,刷牙时被镜子里自己灰白的气色吓了一跳。两只眼睛黑眼圈特别明显,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还是关掉了那盏灯。   床上已经放了一套干净的睡衣,李嘉图拿起来,隐约还能够闻到上面残留着的阳光的味道。换睡衣以前,他走到门边往外看了一眼——苏潼背对着卧室门,还在一心一意看着电脑。   李嘉图的手放在门把上,犹豫了下,缓缓关上了房间的门。   苏潼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回房间的意思,事实上李嘉图从上午在教学楼走廊上偶遇过他一次以后,就再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家休息的。   “老师?”他站在门边上,问回过头的苏潼,“你什么时候睡?”   苏潼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起身倒了一杯新的热水,拿进房间里,“睡吧,我吃个药。”说着,他从抽屉里把药拿了出来。   李嘉图想着究竟要不要关门,抬头看到墙上吹着暖风的空调,还是把门带上了。   苏潼吃完药,转身对着面前还算宽敞的单人床看了看,问,“你睡哪边?”   他迟疑了一下,指着那床还没展开来的羊毛被,“这边。”   苏潼点点头,走到另一边把自己用过的被子扯到了一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还会有谁给他发消息,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两声。   李嘉图听到他叹了一声,理了理被子和枕头,把原本随便丢在床上的一只枕头放到了床头,转身去拿起了手机。   他在床边杵了片刻,回头还是看到苏潼在回消息,QQ信息的声音响了好几声,后来应该是被苏潼调成了静音,但交流还是没有停止。李嘉图望着苏潼的背影,想了想,展开被子躺到了床上。   趁着苏潼还在忙,李嘉图在自己那半边床上辗转了数次。等到他放下手机,也坐到床上来,李嘉图忽然就不动了。   “不认床吧?”苏潼躺下以前问。   李嘉图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那我关灯咯?”看到他点头,苏潼关掉了最后一盏灯,“晚安。”   尽管并不在一床被子里,但李嘉图还是能在黑暗中感觉到苏潼躺了下来。他是平躺着,还是侧了身?李嘉图转过头,也许是因为视线里还没有适应黑暗,他隐约还能看到苏潼脸上略显苍白的肤色,可渐渐地,就看不到了。   他想转过身来面对他,又想背过身去。终究平躺着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容易入眠的睡姿,平时李嘉图一个人睡的时候,都会尽量把身体都蜷缩在一起,无论是炎热的夏天还是寒冷的冬天。他总觉得平躺着呼吸起来十分困难,也不适应将双腿伸直来的姿势。   不管苏潼睡着了没有,李嘉图都觉得在床上动弹不得。怎么可能安心地睡着?他气馁地皱起眉头,再次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老师?”他小声叫道。   苏潼的声音在非常近非常近的地方响了起来,“嗯?”也许是因为喉咙发炎,他的声音低缓而沙哑。   李嘉图问了一个很笨的问题,“你睡着了吗?”   他果然笑了,“没。”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李嘉图隐约看到他把手臂搁在了额头上,“晚上睡多了。”   李嘉图咬着嘴唇,再次沉默了。   过了一阵子,苏潼问,“你不会又咬嘴唇了吧?”   李嘉图一愣,惊讶地转过了头。   苏潼转了个身,面对着他,轻声笑道,“你总是喜欢做这个动作。”   他差点又把嘴唇咬上了,努了一下嘴巴,没有说话。   可他又怕苏潼就这么睡过去,连忙转过身来面对他,想了想,随便问了点什么,“老师,元旦你怎么过?在家休息?”   “嗯……早上我要去医院,再打一次消炎针。然后看情况吧,可能在外头转一转,看看电影什么的。”苏潼说。   李嘉图眨眨眼睛,“你一个人吗?”   苏潼笑得很自然,“当然啊,不然呢?”   他愣了愣,“你一个人去打针,然后一个人去看电影?”   “应该还在外面吃个饭吧,突然想吃日料。”苏潼喃喃说着,问,“你呢?三天假,要去哪里玩吗?”   李嘉图摇了摇头,又怕他看不到,说,“应该哪里都不去。”   “我在群里看到罗梓豪他们说,要去上海,你怎么不一起去呢?”苏潼好奇地问。   李嘉图也说不上为什么,“也没有为什么……”他又把话题带了回来,“你明天去打针,要打很久吗?”   “嗯。今天我过去,吊了三瓶,大概也就……四十分钟吧。要连续打两天。”说到这个,苏潼的声音又轻了一些,“本来觉得没什么,偏偏下午去的时候,包的拉链忘了拉好,走动的时候手机和耳机线掉出来了。那个时候特别窘,因为是一个人,只能自己举着点滴瓶慢慢蹲下来捡。幸好护士路过看到,帮了下忙。”   听到这里,李嘉图想象他一个人举着点滴瓶蹲下来捡东西的狼狈模样,忽然心里非常难过。他忍不住说,“明天我陪你去打针吧?”   “嗯?不用啦。也不是每次都会遇到那么窘的情况,而且其实想想也还好……”话说到一半,苏潼突然沉默下来。   没有人说话,李嘉图在黑暗里注视着他,屏住了呼吸。   半晌,苏潼问,“你真要和我去?”   “嗯。”李嘉图把手放到了被子外面,想握住他的手,可他看不到,也不敢找。   苏潼沉吟片刻,说,“那早上起来以后,我们就一起去医院?”   李嘉图连连点了点头。   “打完针,中午一起吃个饭,然后我送你去乘公交车回家?”苏潼计划着。   他心里一堵,问,“你还是要一个人去看电影?”   苏潼笑了,反问,“你想和我一起去?文艺片,你会睡着的。”   “不会睡着的。”李嘉图不服气地脱口而出。   他笑着点点头,妥协道,“好,那我们先去医院,我打完针,一起吃个饭,然后就近看一场电影,最后我送你去乘公交车。这样可以了吧?”   李嘉图总觉得他说得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嗯。”   “现在困了吗?”苏潼忽然问。   李嘉图愣了一下,又咬住了嘴唇,点点头,“嗯。”   “困了就睡吧,睡到自然醒,我们再出去。”说着,苏潼把手放回了被子里。   睡衣的袖管一直堆在上臂,虽然有暖风,可时间长了还是觉得有些凉。李嘉图仍然侧着身,过了一两分钟,抬起了手。   “老师,”让他自己也讶异万分,竟然一下子就摸到了苏潼的颈项,“你说话的时候,喉咙会疼吗?”   他碰到了他的喉咙,还有喉结。   “还好,会痒而已。”苏潼无奈地笑了一声,握住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好了,乖乖睡觉。”   李嘉图一怔,从他手里把手挣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3   完全是无预警的,李嘉图睁开眼睛时,整个人都如同被推了一样惶惶然。他看着并不算陌生的天花板,左右瞧瞧,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到了床中间。他蓦地坐起来,环视空荡荡的房间,神情恍惚。   苏潼把他的被子叠起来,放在旁边的扶手椅上,人已经不在了。   是去买早餐了?李嘉图忍住哈欠,四下找到自己的手表,时间并不算晚,只是比平时起床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如果上课,现在早读课还没结束。他揉揉眼睛,从床上下来。也许是晚上在睡熟以后,自己开始无意识地翻来覆去,睡裤的裤腿都堆到了大腿上。   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与房间里的干燥温暖不同,李嘉图一打开房门,便闻到了满屋子香喷喷的土豆味。他掩上门,往厨房走,惊讶地看到苏潼系着围裙在炉前煎饼。   苏潼很快就察觉到有人站在身后,转身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起来了?”   “你在做什么?”李嘉图抓了抓头发,走进去问。   “黑暗料理。把你昨晚拿来的鸡翅肉切下来,和土豆一起煎了,正好冰箱里还有半根胡萝卜。”苏潼用长长的筷子把锅里的土豆饼一块一块地翻面,问,“你吃葱花吧?”   他点点头,不禁往锅里多看了几眼。很香,苏潼把鸡肉切成丁,再和胡萝卜、葱花一起搅拌进土豆泥里,面饼看起来金黄四溢,十分诱人。   李嘉图轻轻咽了一口唾液,听到苏潼问,“饿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苏潼拿过一只味碟,夹起了一块热气腾腾的土豆饼,轻轻吹了吹气,问,“要不要当小白鼠?”   “熟了吗?”李嘉图不甚确信地想用手接过来,可还没碰到就被热气烫了一下。   他低下头,用力往土豆饼上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就连牙齿都被烫着了似的,忍不住直往嘴巴里扇风。好不容易凉快了一些,李嘉图才尝到土豆饼的味道,苏潼似乎放了芝士,嘴巴里都是奥尔良鸡肉、土豆和芝士混合在一起的香味,还有葱花清新的味道。   李嘉图往外呼了一口气,又扇了扇风。   “熟了吗?”苏潼笑着问道。   他点点头,“好吃。”   “先去刷牙吧。”说着,苏潼把他咬过一口的土豆饼放到了碟子上。   睡了一觉起床以后,脸色没先前那么差了。李嘉图洗脸以前,看到脸颊上起了细细的皮屑,还是用毛巾润了热水,把脸焐了一会儿。苏潼的气色也比昨晚看起来好了许多,虽然声音听起来还是中气不足,但已经不那么喑哑了。   脸还是很干,李嘉图回到房间里,在桌上找了找,拿起那瓶写了韩文的乳液,仔细认了认内容。   “吃早餐了。”苏潼走到门边,看到他在研究自己的东西,说,“你可以用。”   李嘉图愣了愣,略显局促地放下了瓶子。他拿起一旁的平光眼镜,试着戴上以后问,“怎么平时没看你戴过这个眼镜?”   苏潼望着他,微笑走过去说,“是不怎么戴。”   “为什么不戴?”他摘下眼镜,递给他,“戴上是什么样子?”   他迟疑了一下,接过眼镜戴起来,“就这样呗。”   是黑框的眼镜,他本来就白,戴上以后显得脸更窄更斯文了。李嘉图看到他在镜片后面似笑非笑的眼睛,匆忙移开了目光。   苏潼抬起手,笑着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个爆栗,“这就是我不怎么戴的原因。”   李嘉图捂住了额头。   早餐是鸡肉芝士土豆饼和锅煮奶茶,奶茶泛着浓郁的红茶香气,看起来顺滑而柔软,马克杯上腾起幽幽的白气。   李嘉图换好衣服,把被子叠了叠,又将苏潼盖的那床被子也放回了床上。脸上擦过乳液以后果然好了许多,带着淡淡中草药的味道,似曾相识——是早上遇见苏潼时,他身上的味道。   “老师,你什么时候起床的?”李嘉图坐到餐桌前,捧着马克杯喝了一口香喷喷的奶茶,口感果然和看起来一样顺滑。   苏潼吃着土豆饼,耸了耸肩膀,“没比你早很多,正好够时间做早餐。”他顿了顿,问,“你待会儿要不要回宿舍?”   的确还有些东西要带回家,包括书。虽然每次带回家的书,基本上都是放在书桌上,在假期结束以后原封不动地带回学校里来。   他点点头,好奇地问,“今天我们看什么电影啊?”   苏潼翻看着早报上的电影信息,说,“我本来想看《焦土之城》或者《颠倒黑白》,不过要是和你一起看的话,可能要换部片子,否则太闷了。”   “我也可以看反战片的。”李嘉图弄不明白为什么苏潼就是觉得自己只能看一些幼稚无厘头的商业片,或者在他眼里这个年纪的学生都这样?他想了想,不服气地说道,“图书馆每个星期放映的电影,大部分都是我选的,我也没选什么烂片啊。”   苏潼噗嗤一笑,问,“《爱的发声练习》还不是烂片啊?”   李嘉图被堵了一遭,努了努嘴巴,辩解道,“上周不是我选的片。再说……那部电影,起码男主角挺帅的。”   听罢苏潼低下头,笑得肩膀都抖了。   “当我没说好了。”他夹起一块土豆饼,张大嘴巴咬了一大口。   吃过早餐,李嘉图坐在电脑前喝剩下的奶茶。等苏潼换衣服那会儿,他洗好了碗,一边喝奶茶一边看苏潼的电影主页。   他看的电影和电视剧一共有七百来部,大部分都是外语片。单从他给了五星好评的电影来看,苏潼喜欢看的电影都很沉闷,他甚至看过黑白默片,当然同样是悲剧。   李嘉图往后翻了好几页,也没有在他的电影列表里看到哪怕一出喜剧,少数可以称得上是喜剧的,也是黑色幽默。   为什么呢?他看起来明明是挺开朗的一个人。   “碗洗好了?”苏潼手里拿着风衣,开门出来。   李嘉图合上电脑,起身说,“我先回宿舍吧。”   他想了想,“也好,我在天桥下面等你。”   李嘉图拿上自己的鞋,站在门边,看到苏潼从鞋柜里提出了一双靴子,走到旁边坐下穿鞋,自己也拿着鞋走过去,和他并肩坐了下来。   苏潼是他见过做系鞋带这个动作也做得那么好看的少数人之一。白色修长的手指拉扯鞋带的样子,让他想起来小时候看女孩子编花绳,可他的手指比她们都漂亮多了,指节活动起来的时候,手背上的骨骼轮廓好像钢琴的琴弦。   李嘉图系好鞋带,弯腰趴在膝头上看他系鞋带,等他系好,抬起了头。   “怎么了?”苏潼笑着问。   他摇摇头,在他起身的瞬间,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他换了一种香水,比平时的更安宁。   宿舍已经空了,就连原本假期都会留在宿舍里的郑涛这个短假也去同学家里住。每一张书桌上都是杂乱无章,堆满了不久前刚刚结束的通宵活动所用的道具。   李嘉图迈过两个掉在地上的粉紫色气球,放下书包,稍微想了一下,把几本书放进书包里——包括苏潼的旧课本。   天气出奇的好,蔚蓝蔚蓝的天空上飘着几片薄薄的云,校道上都是落叶,还有没有拆卸的舞台,无一不在提示着一夜狂欢余温尚存。   纵然如此,校园里已经非常冷清。   李嘉图裹上围巾,双手揣在外套口袋里,往学生公寓的侧门跑。为了方便学生家长接送学生,假期这道门是敞开的,他向门口的保安出示了学生卡,走出校门以后,在公交车站牌旁边找到了苏潼的身影,连忙朝他跑过去。   一时没注意看路,李嘉图险些被路上行驶的电动车撞了个正着。   苏潼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也是吓了一跳。   他和驾驶电动车的大妈互相道歉了好几次,才把余悸消尽,又快步走到了苏潼面前。   “怎么这么不小心?”苏潼皱着眉头,把他拉到了站台上。   李嘉图腼腆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红豆味的大白兔奶糖,递给他,“给你吃。”   苏潼惊讶地睁大眼睛,笑着捡了其中一颗,剥开糖纸放进了嘴巴里。   他也低着头剥开了一颗,糖果上包裹着一层透明的白纸,一放进嘴巴里就粘到了舌尖上。李嘉图含着糖,在糖果稍微软化以后嚼起来,有些黏牙,他问,“坐哪路车?”   “10路,坐6个站。”说话间,车就来了。苏潼嚼着嘴巴里的奶糖,说话时满口都是奶香味。“上车,我刷卡。”   李嘉图跳到了车上,站在刷卡机旁边等他刷了两次卡,才往车厢里走。   车上没有空位,几位老人家坐在爱心专座上,对面一排位置坐着几个吵吵嚷嚷的小朋友,大概是假日里被老人家带出来玩的。   李嘉图抓着扶杆,低头看到一个小朋友不愿意喝牛奶,被他的奶奶数落了好一阵子。白发苍苍的老人手里拿着牛奶,抬头望了李嘉图一眼,对孙儿说,“多喝牛奶好,补钙。不然长不高,知道吗?你看这个哥哥,多喝牛奶才能长得像他这么高。”   他没想到自己会莫名其妙被说到,立即在小朋友仰起头时,别过了脸。   “听到没?多喝牛奶才能长高。”苏潼站在他身旁,凑到他耳边悄悄说道。   甜甜的、热热的气息扑到了他的耳朵上,李嘉图下意识缩了一下肩膀,看着他说,“我已经要和你一样高了,你穿靴子算作弊。”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提到的电影 好像都没在内地上映过 而且上映年代也不同 XD   ☆、chapter 44   “这是你弟弟?”把药瓶端过来的护士看了一眼坐在苏潼身边的李嘉图,好奇问他。   苏潼看看李嘉图,点点头,“嗯。”   “长得挺像的。”护士冲李嘉图微微一笑,眼睛弯弯的,握住了苏潼的手腕,说,“有人陪比较好,不至于那么无聊。   李嘉图托腮看着护士给苏潼扎针,指尖尖锐的针头刺进了他的皮肤,缓缓上挑,滑进血管里。血倒流进了导管里,护士调整了一下滑轮,很快点滴液就把血液推回了血管里。   护士在苏潼的手上贴了好几截胶布固定针头和导管,说,“痛的话说一声。”   这天来输液的人很多,每一个挂钩底下都坐了人,有的人独自一人,有的人有亲友作陪。   电视上正播放着时下流行的梦想类节目,参加节目的都是民间有所特长的普通人,大多都有一个悲剧的背景,登上舞台,想要通过动人的表演获得嘉宾和主持的同情和支持,实现自己的梦想。   李嘉图看了几分钟,便觉得无聊了,可又不知道怎么换频道。倒是旁边有一个大妈看得津津有味的,她在陪一个少年打针,看着看着,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包葵瓜子,在输液室里嗑起来。   苏潼没打针的那边手握成空拳,撑在额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地板上的一块砖发呆。   他放在扶手上的那边手,手背上出现了血肿,青青的,半透明的胶布贴在皮肤上,更显得他的皮肤没有血色。   李嘉图小心碰了碰他的手指,还有输液的导管,抬头看到苏潼向自己递了一个不解的眼神。他摇摇头,望向窗外,正好从玻璃上看到了苏潼和自己的身影。   长得像吗?   想着刚才护士说的话,李嘉图又回头看了苏潼一眼。   苏潼眉头轻轻拧了一下,好笑地摇了摇头。   “待会儿我们吃日本料理?”李嘉图记得他说过本来打算自己吃。   他点头,问,“还是你想吃别的?看你,我无所谓。”   李嘉图并没有什么想吃的。他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也没有特意想要看的电影,因为他很知道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是重点。他的重点已经达成了。   “我搜搜看附近哪里有日料店吧。”李嘉图掏出手机,余光看到护士略带不满地走过来,经过他们身边,去制止那位大妈嗑瓜子。   苏潼往他这边靠了靠,看着他的手机,说,“看万象城或者盛天地吧,那边你回家也方便一些。”   “你怎么知道我从那里回家方便?”李嘉图收起手机,望着他问。   苏潼眉头一皱,奇怪道,“你家不就是往那个方向走吗?”   “那倒是……”眉毛有些痒,李嘉图挠了挠,再次把手机摆到了他们中间。   最后他们选了一件很简单的回转寿司餐厅,李嘉图看到有团购券,便买了下来。再看附近电影院的排片,果然和预想当中的一样,苏潼想看的那两部影片时间不是太早就是太晚,而且上映的场次少得可怜。那附近有四家电影院,但情况都差不多,反倒是青春商业片排得满满当当的。   “到了再说吧。”苏潼说着,抬起头吓了一跳,连忙叫了一声,“护士!”   李嘉图跟着抬头一看,才发现第一瓶点滴已经滴完了,只剩下导管上的那一段,立即站起来大声叫道,“护士!要换瓶了!”   护士匆匆忙忙走过来,利索地换好了点滴瓶,顿时松了口气,充满歉意地看了他们一眼,“对不起,今天人太多了。”   “没关系。”苏潼很有涵养地微微笑了一笑。   时间本来规划得刚刚好,打完针就可以吃饭了。可他们都忘了这天是节假日,到了饭点来到餐厅,很少能遇到不需要等位的。   看到餐厅门前的座位上坐满了人,他们也就只能在商场里随便逛一逛,顺便看看有没有不需要等位的餐厅。从三楼开始,每层楼的餐厅都稍微看了一眼,果然不存在那样的餐厅。   李嘉图看到就连米粉店也是生意兴隆,不免有些沮丧。眼看时间已经中午一点多,他问苏潼饿不饿。   “没事。”苏潼喝着名为天使之恋的撞奶,想了想,问,“你要不要去滑冰?”   楼上的确有真冰场,可李嘉图平时就用轮滑代步,滑冰这种事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娱乐性可言。他从扶手电梯上下来,喝了一大口奶盖茶,嘴巴里都是滑溜溜的布丁。待把布丁和奶茶都吞下去,他问,“你会滑冰吗?”   “嗯?”苏潼皱着眉头,很深沉地想了一会儿。   李嘉图眨了眨眼睛,“你不会滑冰?”   他淡淡看了他一眼,轻声笑道,“我会。刚刚逗你的。”   “哦……”他低头又喝了一口奶茶,想了想,说,“我们去看看吧?”   苏潼点头。   刚刚来到溜冰场旁边,李嘉图就收到了餐厅发来的系统短信,提醒他前面还有多少位顾客,大概还需要等待多长时间。   还有半小时左右。   真冰场里几乎都是小朋友,要么就是教小朋友溜冰的成年人。小孩子站到真冰上,大多都是全身武装,摔到硬邦邦的冰面上,也不叫疼,很快自己颤颤悠悠地站起来,又试图往前方滑去。   这个商场刚刚开业的时候,李嘉图曾经和朋友一道来玩,站在冰刀上的感觉和站在轮滑上的感觉到底还是不同的,尤其是滑行时脚下的阻力和声音,还有腿上感觉到的若有似无的冷,都会让人更愿意活动。   “你什么时候学会溜冰的?”苏潼靠在栏杆上,看着在真冰场里的孩子们,问道。   李嘉图稍微回忆了一下,可记得还是不清楚。“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就会了,在县里的小公园里有旱冰场。不过一开始不是用直排,是双排的,而且是直接系在脚上,不用换鞋。”小时候因为贪玩,吃了不少苦,现在李嘉图右腿的膝盖上还留有当时摔下的伤疤,“你呢?”   苏潼回想了一番,“我很晚了,上了大学才学会的。我没滑过旱冰,直接上的冰刀。”   “北方都是真冰吧?”李嘉图好奇道。   “冬天湖水都结冰了,没课的时候会和朋友们到颐和园或者什刹海滑冰。”他看李嘉图听得认真,说道,“以后你上大学,考到北方去,就可以看到那种场面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李嘉图还是觉得上大学对自己来说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他趴在栏杆上,良久,直起腰来问,“去北方读书好吗?”   “没有什么好不好,南方也有很好的学校。”苏潼说了无关痛痒的话,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打算?比如去哪里读书,以后学什么?我上高中那会儿,班上有同学想看雪,就去了哈尔滨,也有同学想看海,就考了厦大。”   不知道为什么,苏潼明明是用平常语气问的问题,李嘉图还是突然觉得很害怕。因为他发现自己给不出答案,他回答不上老师提出的问题。他回答不上苏潼的问题。   他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也许是他太久没有回答,苏潼宽慰道,“没关系,慢慢想。不过人应该有个打算或者目标,前进起来才会有方向。你说呢?”   李嘉图轻轻点了点头。   苏潼抚了抚他的后颈,在他抬起头时,抓乱了他的头发。   等到餐厅的座位,原本打算要看的那场电影也要开场了。正在李嘉图犹豫不决的时候,苏潼还是决定了要先吃饭。   “那吃完饭看什么?”李嘉图看到接下来场次的电影,都是没什么演技的偶像明星出演的剧情离奇又俗套的青春片。   苏潼把刚刚喝完的天使之恋丢进垃圾桶里,抬了抬下巴,“就看《天使之恋》呗。”   “啊?”李嘉图光是从他嘴里听到这四个字,都觉得很别扭,眼看他往餐厅里走,自己连忙跟上去,“这部我连预告片都没看过,是说什么的?”   苏潼向服务生说明了是两个人,回想了一下,困窘地笑了一下,“比它的片名还要难以启齿。”   他们跟着服务生走到了空位上,坐下以后,李嘉图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还是充满了好奇,“什么?”也不知道究竟是好奇剧情,还是好奇苏潼怎么说出难以启齿的内容。   并不明亮的灯光打在餐桌的顶上,苏潼翻看着菜单,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慢悠悠地说,“男主角是一位老师,然后女主角,是高中生。”   他说的时候,眼睛始终没有从菜单后面抬起来。李嘉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又在他终于抬起眼时,把头低到了菜单下面。   李嘉图假装若无其事地翻看菜单上的寿司,过了好久好久,突然听到苏潼叫了一声服务员。他连忙直起身来。   “有什么想吃的吗?”苏潼先问了他。   其实李嘉图的想法和一开始的一样。可他也不好再说随便,挠了挠额头,说,“鳗鱼和三文鱼。”   “各要两份吧。然后……”苏潼把菜单放在桌上,把要点的寿司一样一样指给服务员看。   李嘉图提了提茶杯里的玄米茶包,看着桌面上映着的苏潼点菜的模样,时不时又抬起眼,看他真正的样子。他的手背上还贴着止血胶布,血管旁边的皮肤青幽幽的。   点完菜,苏潼拿起茶杯呷了一口热茶。   李嘉图想了想,双手搁在餐桌上,直起身来刚要说些什么,余光却看到一位女士从旁边的坐台走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5   “苏潼?”她探过身,看到苏潼的正面,顿时笑容浮上了漂亮清丽的脸,“真的是你。”   苏潼看到她,连忙放下了茶杯,起身道,“泠川?”   “我刚刚在那边听到你的声音,还在想是不是你。”她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李嘉图,没有多问什么。   他的左手在桌面上拘谨地撑了撑,问,“你一个人?”   “嗯,出来吃个中饭。待会儿看场电影。”蒋泠川微笑说。   苏潼微微睁大了眼睛,“一个人?”   “你陪我看?”她笑着说完,挥挥手,道,“正好今天放假嘛,没什么事出来放松放松。趁着饭点,看看能不能看个包场。”她低头看了一眼苏潼的手背,“生病了?你声音很差。”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甚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前两天扁桃体发炎了,一直没怎么说话。”说到这里,苏潼对李嘉图说,“你先吃,我出去和她说点事。”   李嘉图一直在看他们两个说话,闻言点点头。   蒋泠川对他抱歉地微微一笑,转身和苏潼一起往外面走了。   原来她就是蒋泠川。   李嘉图回头望着他们走出去的背影,想起了上回在苏潼电脑的便签上看到过她的名字。当时自己还难以分辨名字的主人是男是女,如今见到,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她很漂亮,也很耐看,化了裸妆看起来十分素净,又高又瘦,一点也不像本地人。口音也不是本地口音。李嘉图看得太久,颈子拧得有些酸疼了,刚才点的寿司端了上来,一样一样摆放在桌上,看起来新鲜诱人。   他夹起一只三文鱼寿司,酱油沾得太多了,放进碟上时,米散开了许多。李嘉图用筷子尖戳了戳那片三文鱼,夹起来含在嘴巴里,很快鱼肉就变得索然无味,他还是回头往外面看了一眼。   恰好他们说完了话,苏潼和她抬手道别,转身走回了餐厅里。   “不好意思。”苏潼完全出于习惯,在重新坐下时说。   李嘉图挑着刚才散在碟子上的白米,低着头问,“她是谁啊?”刚才苏潼竟然没有做介绍,一点都不像他平常的样子。   苏潼没有动筷,而是端起了茶杯。“嗯……一个朋友。是八中的老师。”   他还是有刻意隐瞒的部分,李嘉图听得出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假装不在意,稍微点了一下头,夹起一只鳗鱼寿司。这回是把芥末沾多了,放到碟子上,他不禁犹豫要怎么一口吃进嘴巴里。   “嗯……”苏潼迟疑了片刻,又补充道,“她大学和我一个班的,不过本科毕业以后就回来工作了。”说到这里,他再度沉默了,而后说,“后来也是巧合。她回来以后认识了我姥姥,经人介绍认识的。因为我一直没有交女朋友,我姥姥就介绍她给我认识了。”   李嘉图的心倏尔收紧,望进了苏潼的眼睛里。   “我读研的时候,放假回来被安排见面,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发现事先认识,还挺尴尬的。”苏潼说到这件事,仍然不禁流露出了困窘的神情。   李嘉图紧紧抿着嘴唇,半晌低声问,“那你们现在在交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又问,“通宵活动,你本来是要请她来学校玩的?”   被他说中,尴尬从苏潼脸上一闪而过。他不否认,点了点头,又说,“我一直都说我单身啊。”   他望着他,“所以没有在交往?”   “没有。”说罢,苏潼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轻轻压了一下,让他松开了紧抿着的嘴唇,道,“傻。”   李嘉图一愣,用手背擦了擦被他捏过的地方,嘟哝道,“是你自己没说清楚。”说着把那只鳗鱼寿司全部都塞进了嘴巴里,被芥末呛湿了眼睛。   吃过饭,在几部青春电影里,最后还是选中了那部也许在画质和色调上更为赏心悦目的日本电影。   李嘉图站在自动取票机旁边,看苏潼按下验证码,出来的两张电影票上都写着过于烂俗的片名,由苏潼拿在手上,看起来说不出的别扭。   好在还没过吃饭高峰期,要看这部电影的人不多。在外候场的,有几对情侣还有几个女孩子,还有携家带口的,其中一半人在前面一部内地电影开场前进场了。   李嘉图听到可以进场提示,对苏潼说,“我们开场了再进去,好不好?”   他耸肩,“随便。你喝可乐吗?或者爆米花。”   李嘉图摇了摇头。   虽然特意错过了进场时间,可检票时,工作人员还是不禁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   一进入放映厅,便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广告音。大银幕的画面变黑以后,整个放映厅里只能看到地板上微弱的座位提示标。   这是一个中型放映厅,乍一眼望去,只有中间一排坐了两对情侣。   李嘉图忘了电影票上的座位号,凑近来试图看清楚,一没留神踢到了台阶上。他吃了一惊,忙不迭往前抓住了苏潼的风衣,苏潼回头一看,反手牵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有些凉,可因为没有松开,很快就暖了。   李嘉图抓紧了手中的电影票,跟着他找到了后排偏右的座位。   坐下以前,电影开始了。李嘉图一眼就看到女主角光着背侧躺在床上的画面,惊得坐下的时候,往后面滑了一下。   一个经历变故以后的可爱少女自甘堕落,后来遇到了英俊木讷的大学教师,两人相爱的故事。剧情非常俗气幼稚,充满狗血情节,包括援助交际、少女意外怀孕、家庭暴力和同性暧昧。可这对年龄相差十八岁的情侣演绎出来的爱情,还是单纯而美好。   电影里又出现了图书馆。   李嘉图记得《情书》里也出现过图书馆的情节,《恋空》里也有——有一回李嘉图在学校图书馆负责放映电影时,见到过。不过那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坐在最后一排,听到女生们窃窃私语,评论男主角长得帅,心里却不断对剧情产生质疑,暗想编剧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这部电影里,女主角因为一直想和男主角说话,严重打扰了他看书,他在她嘴巴上贴了一个“笨蛋”的贴纸。后来,他把她拉到了书架前面蹲下来,摘下眼镜,撕开贴纸以后轻轻亲了她一下。   女生惊喜得不得了,眼睛睁得又大又亮,险些叫出声来。男主角在她叫出声以前,把封口的贴纸重新贴回了她的唇上,起身离开了。留下还是缓不过神来的女生,呆呆地说着“什么”,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   看到这个情节,一直在旁边安静不说话的苏潼突然笑了一声。   李嘉图听到笑声,转头看向了他。   苏潼疑惑地看着他。   他忙不迭摇头,重新看向了大银幕。过了一会儿,他悄悄转过眼睛,看着苏潼被光线照出清晰轮廓的侧脸,还有他的嘴唇。   在苏潼再次发现自己被偷看的时候,李嘉图把头转向了另一边。嘴唇很干,他有些后悔进场以前,没有买上一杯饮料。   后来的剧情完全是纯爱向的发展,男主角几年前就查出了脑肿瘤,一天一天地对死亡进行倒计时。对女孩的爱恋,让他对原本绝望的余生出现了不舍。   在听取女主角的劝解后,他接受了手术,而后失去了记忆。   一场新雨,让他们再度相遇。他对擦肩而过的女生产生了似曾相识的感觉,说不定,再一次对这个可爱的女生一见钟情了。   换做以前,李嘉图简直难以想象自己会安安静静地看完一部纯爱电影,而且剧情还这么狗血。散场时,他还听到女生对男主角津津乐道,可一听到自己男朋友说女主角可爱时,又忍不住佯怒白上两眼。   站在扶手电梯上,苏潼忽然问,“你什么时候化学也考个满分让我看看?”   李嘉图听了一愣,想起电影里的情节:男主角是历史教师,他答应女主角如果历史考满分,就和她约会。思及此,他努了一下嘴巴,问,“考满分会怎样?”   “嗯?”苏潼反倒是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奇怪,“这对你自己有好处吧?”   他一时想不明白他说的话,“听不懂。”   对此苏潼只是轻轻笑了一笑,没有再说话了。   如果化学考了满分?还可以再约会吗?   这算是约会吗?   或者,甚至于可以交往吗?   李嘉图有时候想不明白,像苏潼这样的人,怎么会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呢?如果是这样,李嘉图真是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让苏潼喜欢自己。   他和姥姥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被姥姥发现自己喜欢男性。相对而言,李嘉图觉得自己真是可悲又可怜。   回家的公交车并没有如李嘉图所愿,来得再晚一些。他们在公交站台旁等了几分钟,车便来了。李嘉图掏出一卡通,摸着上面凸起的数字猜数值。   “是这路吗?”苏潼不太确认地又看了一眼公交站牌。   李嘉图抬头叫了他一声,“苏潼。”   从来没有被学生当面叫过全名,苏潼惊讶地回头,一时没反应过来似的,“嗯?”   “没什么,就叫叫你。”他看了一眼公车里正在等待乘客上车的司机,放弃了再等下一辆,跳上了公车。他刷卡以后转过身,在车门关上以前说,“老师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6   理科大礼包里的内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多,假期李嘉图待在家里,感觉什么都没做,时间就过去了。他只写了化学题和数学题,遇到两道还算复杂的计算题,拍下来发到苏潼的手机里,等着他把演算过程发回给自己,再对照先前写下的草稿。   至于其他科目,他连书都不曾翻开过,假期结束了。   收假回来的第一个晚自习,月考的各科试卷就纷纷发了下来。月考的难度总是特别大,大多数人的成绩都是惨不忍睹,包括李嘉图。他翻了翻几份试卷,除了语文、英语和化学,其他科目都是低空飞过。   好在月考成绩排名不会公布,否则让苏潼看到,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可化学到底也考了九十八分,应该不会被说些什么吧?李嘉图看着数学试卷剩下那道留空的大题,向冯子凝借了试卷看答案。   冯子凝数学月考只差五分就是满分,其他科目据说也考得非常好,大有要超过覃晓峰的架势。罗梓豪唉声叹气地走过来向他借物理试卷,临走前兴味十足地勾住了他的颈子,笑嘻嘻地打听,“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冯子凝莫名其妙道。   罗梓豪眉毛兴奋地挑了挑,“假期啊。郑涛不是去你家了嘛,过得怎么样?”   说到这个,冯子凝的神情变得很冷淡。他耸了耸肩膀,“也没怎么样。第一天,叫上两个朋友,带他一起去了青山。昨天家里办了烧烤会,爸妈叫了几个叔叔阿姨还有他们的小孩过来玩。然后今天,就在家里打了下游戏。”   “内容挺丰富的诶!”张竞予听到了,回头说道。   冯子凝看起来并没有高兴,反而显得心不在焉,“也还好。”   “他不会做了什么怪事吧?”光看到他的表情,旁人都能猜出肯定有事,张竞予更是眼尖,立即窃声问。   他抿了抿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看看旁边除了他们几个,也没别人,唏嘘一叹,说,“昨天日头晒,烧烤的时候我溜回屋子里了,他在外面和我爸妈聊得挺开心的……”   “后来?”罗梓豪瞪圆了眼睛。   冯子凝撇撇嘴,语气淡漠,“后来,昨晚我妈把我叫去了,问我是不是在学校里交男朋友。”   李嘉图正埋头改着数学试卷上的错误,闻言惊愕地转过身。   罗梓豪和张竞予也是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半晌,罗梓豪愤愤不平地沉声道,“郑涛和你妈妈说的?”   “嗯。”被问到这里,冯子凝再没忍住,脸被气得涨红。   张竞予咬牙切齿地骂道,“卧槽……真是白眼狼啊……”   李嘉图难以置信地问,“确定是他说的吗?”   “可能也没说那种内容,是我妈乱猜的吧。”冯子凝吐了一口气,把手里一直转着的笔丢到桌上,说,“不过烧烤那会儿,我出来找果汁喝,的确听到我妈妈向他问起我在学校有没有谈恋爱,他说我很受欢迎,很多男生都喜欢我。”   话说到这个地步,李嘉图无话可说了。他想,冯子凝大概已然对这次邀请同学到家里做客后悔莫及了。   张竞予听得头晕,扶住脑袋,半天扯出了几声干笑,“这家伙真是有什么说什么,老实得够够的。”   “他故意坑你的吧?”罗梓豪眉头紧皱,但为了安慰冯子凝,转眼又嬉皮笑脸地说,“不过我们的确很喜欢你啦,长得漂亮,又给作业抄。萌萌哒~来,亲一个~”   冯子凝连忙厌恶地推开他,对他翻了个白眼,“别恶心我。”   “这种单纯的白莲花,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对付啊。足智多谋如我,也帮不了你了。”张竞予叹气摇头,轻声说道,“子凝,对不起。”   李嘉图听了一身鸡皮疙瘩,狠狠推了同桌的肩膀,“好好说话。”   “那你怎么和你妈说的?趁机出柜了?”罗梓豪更在乎结果,依然兴致十足。   冯子凝默默翻了个白眼,没吭声,半天才说,“我喜欢的是女生,出什么柜?”   “别闹好不好!”几个人都讶异得没说话,唯独罗梓豪夸张地说,“那我怎么办?我喜欢你很久诶,说好了霸气双总裁CP呢?”   “有完没完?”他厌弃道。   张竞予颇为同情地看着冯子凝,对罗梓豪扫扫手,“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讲真的哦,我猜搞不好你早就在你爸妈那里‘被出柜’了,现在一闹,更证实了。”   “说不好你交个女朋友给他们看,他们也以为你要骗婚。”罗梓豪插嘴道。   冯子凝不满道,“你不说话会死是不是?”   “后来你和郑涛提过这件事吗?”李嘉图没听他们说相声,认真问道。   他摇摇头。   “就这么放过他了?”张竞予眨眨眼睛。   冯子凝皱着眉头思考甚久,才开口说了一声“我好像”,坐在后门附近的同学就叫了他的名字。   李嘉图跟着望过去,惊讶地发现苏潼正站在后门。   “苏老师找你。”那位同学说。   冯子凝看到苏潼,也没有感到惊讶。他弯腰在抽屉里找了一会儿,拿出一本科幻小说,还有几份试卷走了出去。   “开小灶?”张竞予好奇地喃喃自语。   罗梓豪抱臂摇了摇头,费解地感叹,“尖子生的生活,我注定是不懂了。”   这次倒是李嘉图第一次从冯子凝那里亲耳听到,他喜欢女生。究竟是真是假,李嘉图心里已经无所谓了。他猜想对冯子凝来说,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说不好因为一直被开玩笑,倒也习惯了。只不过这回牵扯到自己的家人,才难得地从他脸上看到了愠意。   至于郑涛的行为,李嘉图和其他人一样,都倾向于相信他是无心的。他对所有人都过于坦诚了,好像全世界都是善良的人,都值得相信似的,所以什么都往外说,无论是真是假,也不管听者会不会想太多。   但果然……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家长,喜欢从别的途径知道孩子在学校的生活状况。   第三节晚自习,照例周测。   冯子凝赶在上课以前回来,同时也带回了语文周测题,那是一份只写了作文题的白卷。写作文并不需要一节课的时间,同学们要么迅速完成,交卷离开,要么一边写一边聊天。   李嘉图照旧写了一篇议论文,正举完正反面例子,要写最后的议论总结时,身后已经传来了冯子凝写完丢下笔的声音。   “小米,交个卷。”他把试卷卷成一卷,往远方的语文课代表桌上丢去。   试卷从李嘉图头顶上飞了过去,廖汨在前面张开双手,手忙脚乱要接试卷,但还是没接中,让试卷掉在了地上。   张竞予看到他交作文,正掏饭卡打算让冯子凝帮忙买宵夜,刚刚被班主任找出去谈话的覃晓峰从外头回来了。   经过他们身边时,他对冯子凝传话道,“丁老师找你。”   又是大考以前对尖子生的谈心,同学们都对此见怪不怪。张竞予忙叫住覃晓峰,“你写完作文没?”   “没啊,我刚刚不是被叫出去了嘛。”覃晓峰无辜道。   张竞予顿时脸垮了,“好饿……”   “我帮你买吧,吃什么?”李嘉图写完了作文,合上笔盖,问。   他惊喜地眨了眨眼睛,双手把饭卡奉上,“云吞或者饺子,要是都没有,炒粉。”   “也帮我买吧。”覃晓峰趁机说道。   李嘉图把作文纸递给他,让他帮忙交,同时分别接过了他们的饭卡。   因为交卷早,李嘉图来到食堂时,还没什么人。他顺利买到了朋友们想吃的宵夜,自己想着要买些什么吃时,到底还是没什么胃口。   他在小卖部遇到了正在领取牛奶的苏潼。   “老师好。”李嘉图走上前去问好。   苏潼看到他,惊讶地眨了下眼睛,又对小卖部阿姨补充道,“还有李嘉图的。”   他换了一边手提热乎乎的宵夜,很快拿到了牛奶。   “月考怎么样?”苏潼把自己的牛奶放进包里,走到外面开车锁,问道。   这随意的一问,让李嘉图的心收了一下。他摇摇头,表示不怎么样。   但苏潼不知有没有领会对他的意思,纳闷地看了看他,也没追问,上车以后问,“送你?”   李嘉图站在他面前,再次摇头。   他沉默的模样,让苏潼脸上的轻松荡然无存。他打量了他一会儿,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苏潼!”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又一次把他的名字脱口而出了。   苏潼转回身,问,“什么事?”   手里的牛奶刚刚被加热,用力握在手心里,掌心就会发烫。李嘉图忍不住问,“你找冯子凝是什么事啊?”   苏潼先是困惑了片刻,才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忍不住笑了笑,解释道,“和他说了一下奥赛的事。”   “你带奥赛班了?”他奇怪地问。   他摇头,“没有。他本身也不是奥赛班的,所以不好意思拿题目问教练,就来找我了。”   李嘉图沉了沉气,咬紧了牙关,盯着苏潼的车轮,没出声。   苏潼也没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许他到底拗不过李嘉图,叹了一声,“你过来。”   他微微一怔,还没抬头,苏潼就抓过他的手腕,把他拉到了自己面前。他攥得很用力,李嘉图觉得手腕又辣又疼。   然而,苏潼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腕,仿佛不会再放开似的。   太疼了。   李嘉图难受地皱起眉头,低着头吃力地问,“是我太差劲了吗?”   没有回答,他悄悄抬起眼睛,只看到苏潼面色肃然,眉头皱成了浅浅的川字。   李嘉图稍微抬了一下手,却轻而易举地挣脱了,手腕上还是有辛辣感,竟然已经被握出了红通通的一圈。   “你还小,不要想太多东西。”过了那么久,苏潼居然语重心长地说了这句话。   顿时,李嘉图胸口起伏得厉害。他眼圈发红,生生看着苏潼,也没有等到他再说些别的。   “我知道了。”他本来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更坦荡一些,可没办到。想着苏潼应该也没有更多话要和自己说了,李嘉图埋着头,快步走过了他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7   春节来得早,学期就显得特别短。元旦假期以后,没过多久,就又要迎来期末考。   从那天挣开苏潼的手以后,他们几乎就没有再私下遇到过。一切都变得十分平常,他来上课,下课离开。新课程早已上完,各科老师都不会再布置日常作业,全凭学生们自觉。   晚自习如果遇到化学课,苏潼会到班上来看一看,坐在讲台旁边看一本书,在有学生举手时,起身走到学生的身旁。   期末考试以前的两次周测试题,都不是他布置的,所以在化学周测的那天晚上,李嘉图也不会在办公室里见到他。   苏潼还是在轮值巡视宿舍的教师名单里,可到了学期末,大家都变得安分了许多,再也不需要老师走到每一间宿舍门前提醒早些休息了。   李嘉图突然感到不可思议,从前他和苏潼是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偶遇呢?而这些巧合,仿佛一瞬间全部都被老天收走了。   再也没有巧合了。   他曾经想过要怎么样才能再次引起苏潼的注意。可每次一想到苏潼说,不要想太多,就没有办法再往下想了。   苏潼借给他的那本旧课本,李嘉图翻了无数遍,甚至连正文底下的备注都背全了。放寒假以前,他几次想要还给苏潼,可想想还是放弃。   好像这是最后一样道具,用掉以后,就再没有借口和理由。   考完最后一门的下午,同学们都在往宿舍里赶,奔向他们期待已久的假期。李嘉图拿着旧课本来到了化学教研组,看到苏潼在里面,还是忍不住要走过去敲门。   谁知他的手还没敲到门上,就听到劳老师在另一边门叫道,“小苏,有人找你。”   李嘉图惊讶地看向走廊另一头,只见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青年站在门旁,冲办公室里面抬了抬手,露出好看的微笑。   在对方注意到自己以前,李嘉图转身走进了楼梯间里。   没过多久,他便听到苏潼走出来和青年打招呼的声音,“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夕阳把他们两个的影子拉得又近又长,李嘉图看到他凑到了苏潼耳边,说得却不小声,“你看我,一倒好时差就来看你了。多有情有意。”   苏潼轻声笑道,“我知道你仗义了。”   青年却纠正说,“诶,你听错啦。是意思的意,不是仗义的义。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我在上班啊,先生。让学生听到不好吧?”他们的身影几乎贴到了一起,但苏潼把对方推开了。   青年抬起手,正要伸向苏潼,被他用手挡开了。“你怎么还这么傲娇?”   “你真是还不如一直待在美国不要回来。”苏潼无奈地说,“饿不饿?我正好下班,出去吃饭了。”   “我想吃你做的饭。”他一本正经地说。   苏潼妥协道,“那总要买菜吧?王总。”   听到苏潼要下班,李嘉图不再等他们往楼梯间走,转身跑下了楼。   一路跑到楼下,他不小心跑过了清洁工刚刚扫在一起的落叶上,脚底下一片片叶脉粉碎的声音,脆脆作响。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苏潼是老师,他是学生。要是他们的关系不是如此,他将全然猜不到苏潼是什么模样。   苏潼不上课、不加班,不在学校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他对苏潼的过去一无所知,对他的现在一知半解,然后,对他的未来,看不到方向。   高二的第一个学期就这么结束了。不知道为什么,李嘉图觉得好像发生了很多事,可又觉得,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背着行囊踏上回家的公交车,他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上。公交车开走以前,他看到苏潼从教工生活区的侧门走出来,上了那位王姓先生的轿车。   如果下学期能换化学老师就好了。那一刻,李嘉图心里萌生了这个想法,又想,或者,不要再让他当那个不得不见到苏潼的角色。   他还是第一次怀着不轻松的心情迎接假期。   寒假的第一顿晚餐,李嘉图在餐桌上,听母亲数落起了幼儿园里的小孩子。从父亲的反应来看,这恐怕不是她第一次对幼儿园的小朋友们说三道四了,完全习以为常。   “饭不好好吃,吃得满桌都是。要么就是饭点不吃饭,午觉吵吵闹闹,睡醒了哭着喊着要吃饭。”妈妈说着,咂咂嘴,“这种私立幼儿园的小孩子,都是正经学校里不收的,堆在一起。三岁定终身,一看就知道以后成不了才。”   “也不一定吧。”李嘉图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妈妈眨巴两下眼睛,说,“怎么不一定?你看,幼儿园就已经没人收了,小学还能上好学校?再后来呢,初中、高中,还能好好上?差距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拉开的,最后就是天差地别了。”   李嘉图沉了沉气,淡漠地说,“也有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吧?”   “但这种毕竟是少。”妈妈语重心长地说明,“你听我给你说。拿你们学校打比方好了,本科率和重点率,是数一数二的吧?再看山上那个四十三中,怎样?多少人上了二本都能数的清,要在校门口拉横幅昭告天下了。就是说,在你们学校就算是吊车尾,也是本科,可在有些学校,第一名最多考个211,这种差别,懂么?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那也是未必佳,不是差。”   他放弃了和她争辩,索性点了点头,“嗯,也是。”   听妻子说了半席话,李钧卓才开口说,“分科以后,课程难度应该提高了不少。怎么样?跟得上吗?”   “肯定跟得上的,对吧?”做母亲的没等儿子回答,信心满满地代为回答。   李嘉图微微笑了一笑,低头吃饭,没有回答。   在母亲的心目中,自己究竟是停留在哪个年纪呢?自从初中毕业,考上现在这所高中以后,她似乎比起从前,要松懈了许多。   她开始看网络上那些情节空虚、表演浮夸的家庭剧和偶像剧,对李嘉图在学校的情况不闻不问。但李嘉图知道,不是她不问,而是她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放弃了。   他上的初中离家很近,班主任的丈夫又因为工作的关系,和李钧卓多有沟通,所以就算李嘉图几乎不提学校里的事情,他们也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可现在他离家远了,上的不是县高,他们再也问不到什么。   况且,李嘉图现在也不记日记了。   小年夜那天下午,乡下的亲戚给他们家里送来了肥硕的活鸡。   李嘉图和母亲蹲在狭窄的卫生间里,一同把鸡给杀了。他不惯于做这种事,帮忙也只是抓住鸡的翅膀和双脚,不让它挣扎。眼看妈妈喃喃念着“鸡长鸭短”,往鸡脖子上的血管一刀下去,血开始哗啦啦往碗里流。   起先还挣扎,可很快就没有了力气,完全松懈下来。最后,死了。   李嘉图放下那只死鸡,去厨房把烧好的热水端过来,蹲在卫生间门口看母亲烫鸡毛,然后拔毛。   “洗个手吧,用不到你了。”妈妈说着,让了点位置。   李嘉图一边腿迈进卫生间里,打开水龙头把手洗干净,地上沾着一些溅出来的鸡血,猩红的颜色。他找了一张板凳让妈妈坐,自己继续蹲在门口看她干活。   妈妈把烫好的鸡放在地上,开始拔鸡毛,过了一会儿,闲聊道,“高二的课程真的比高一难很多吧?我看你的段考成绩,好像都不是很理想。”   每个学期的段考和期考,学校都会把成绩单寄回家里。这大概是李嘉图的爸爸妈妈了解他学业真实状况的唯一途径了。   他点点头。   “化学比较容易?除了语文、数学、英语,就属化学最好了。数学是150分制吧?转化成100分,还不如化学呢。”妈妈转头看看他,问,“那个新来的化学老师,教的不错吧?”   其实李嘉图不知道苏潼教得好不好,他只是更愿意听他讲课罢了。至少上个学期是这样的。对此李嘉图挠了挠额头,含糊道,“还行吧。”   “其他科目也要努力啊。唉,你爸爸是不愿意说你,其实按你以前初中的成绩,考成现在这样,他也是很忧心的。不过你们学校就是把全部初中的尖子生都集中在一起,以前大家都是第一,肯定会有点区别的……”安慰的话,在她口中说出来,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低着头继续拔鸡毛,絮絮说道,“也不用太紧张,在学校里遇到什么不顺心的,就和爸爸妈妈说。爸爸妈妈都相信你,还有一年半,好好加油。”   当听到妈妈说相信这两字的时候,李嘉图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可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乖觉地点头,“我知道了。”   蹲的时间太长,李嘉图双腿发麻了。他和妈妈说回房间看书,也就不再陪她闲聊。   时间没过多久,他在房间里闻到了厨房飘来的香味——是鸡肉煮熟的味道。很快爸爸也下班回来了,妈妈就等着他处理刚刚煮熟的鸡,两个人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李嘉图走出房门,想要看看小年夜的这顿饭要吃些什么。但他先看到了放在客厅茶几上的信封,一眼就认出这是学校寄回来的期末考试成绩单。   他往厨房里望了望,拿起信封来看。尽管信封上写着自己的名字,不过还是已经开封了,对此李嘉图并不感到奇怪。因为封口处盖着“成绩单”三个字的红印,已经证明这不算是私人信件了。   李嘉图取出里面的成绩单,从头看到尾,最后在倒数第六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心脏突然停跳了一拍,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名字旁边的那一个个数字,完全屏住了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8   比起巧合,这更是一种讽刺。高一刚入学的那次期中考试,李嘉图的成绩恰好是全班第六名。一年半的时间过去,他的成绩掉到了页面下方,也是第六名。   而更大的讽刺,是他的化学竟然是满分。   看着这荒诞的成绩,李嘉图脑海里一片空白。他默默把成绩单放回了信封里,重新回到房间。   小年夜的这顿饭,餐桌上沉默得厉害。并不是没有声音,父母还在说着日常一些事,但都是他们工作上的,并没有提到李嘉图的考试成绩。   李嘉图埋头吃着饭,父母不问,他也就不说。   父亲应该已经看过成绩单了,至于母亲,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和她说过。看信封上的邮戳,成绩单应该是今天寄到家里的。李钧卓早上上班得早,那时邮差应该还没来送信,所以他一定是在上楼的路上看了信。这段时间里,妈妈并没有接到过任何电话。他们之间,没有沟通。   所以,妈妈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他的成绩。如果她知道了,会说些什么呢?   吃过晚饭,李嘉图很快就去洗澡了。当他擦着头发从卫生间里出来,父母还没吃完饭。他一声不吭地回到了房间。   “儿子,刚才你手机响了。”妈妈在他进屋以前,在餐桌旁边转过身,说。   李嘉图应了一声,往父亲那里瞟了一眼,只见他认真吃着饭,并没有注意自己。他关上了房间门。   头发还在滴滴答答淌着水,李嘉图用干毛巾抓了抓,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点开发现屏幕上多了一通苏潼的未接电话。   好像触了电似的,他把手机丢到了桌上,看了看,又用书本把手机盖住了。   他电话来干什么?告诉他,他知道了他化学考满分,还是要问他,为什么物理和数学都没及格,物理甚至只考了43分?   无论苏潼说的是什么,李嘉图都能想象出他的声音来,然后,他清和的声线好像生了锈似的,每一个音节都磨得他的神经颤抖。他隐隐发起了抖来。   房门的外面,他同样猜不出是什么动静。   妈妈好像洗了碗,客厅好像响起了电视剧的声音,她向父亲说着故事情节。父亲陪着她一起看,时不时对家庭剧里的一些情节评论两句。和往常相比,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们没有提到成绩单或者期末考试,对于他,他们什么也没说。   一切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死寂一般压在李嘉图心里。他坐在书桌旁边,把先前还在看的小说合上,放到一旁,想了想,又放回了书架上。   他开始对着干干净净的桌面发呆。   原来考试不及格的感觉是这样吗?他从来没有经历过,所以也从来没有意料过自己将会是什么心情。别说是不及格,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跌出过班级前十名?可是这一年多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为什么现在会是这样?   李嘉图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想起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像是小学时,班上成绩吊车尾的女生羡慕地说,“真是羡慕李嘉图啊,不用看书都能考第一。”又或者,初中时学校里根本没有对他的班级授过课的教导处主任向别的老师谈论说,“李嘉图这个人呢,聪明是聪明,就是太懒了。”   被书本压在下面的手机突然又响起来,吓得他整个人都在椅子上弹了一下。他像看倒计时炸弹一样,小心翼翼地挑开那本书,看到手机屏幕上是苏潼的名字,慌忙又把书重新盖上。   房门在这个时候被敲响了,不等他应门,妈妈已经在外面把门打开。   李嘉图手忙脚乱地按掉了这通电话,故作镇定地看向把身子探进来的母亲,“什么事?”   “出来吃点水果吧,切了橙子。”妈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不接电话?”   他起身说,“没什么,是骚扰电话。”   “哦……”她往桌上看了一眼,对他淡淡笑了一笑,走回了客厅。   离开房间以前,李嘉图把手机调至静音,以防这段时间妈妈会进自己的房间,他把手机放进了抽屉里。抽屉上有锁,不过钥匙早就不见了,事实上,就算上了锁也没有意义。   这一回他再走出房间,那张成绩单已经摆在了茶几上。   他假装没有看到,走到饭厅,在旁边坐下来,拿起一片甜橙吃。橙子皮紧紧地黏在果肉上,撕开时没注意,掰断了,果汁弄得满手都是。   李嘉图毫无胃口,吃完手上的这片就起身洗手了。   “不吃了吗?把整个吃完吧。”妈妈看到他从厨房里出来,说道。   他摇摇头,“不吃了,晚饭吃太多,没消化掉。”说着,他走进卫生间里刷牙。   李嘉图猜不透父母过于平静的行为,尤其是妈妈。按说以前自己的成绩一有点风吹草动,她就已经草木皆兵了。她打算什么时候说?难道真的不过问吗?   他心里空荡荡的,好像悬在半空中,没有一点踏实感。   时间也晚了,他不打算再让他们有机会问起期末考的事。刷完牙,李嘉图径自往房间里走,说,“我先睡了。”   “哦,好。”妈妈目不转睛看着电视里婆媳吵架的情节,又在他要关门以前,突然回过神似的,叫住他说,“对了,苏潼是谁啊?同学吗?”   李嘉图顿时整个人都变得僵硬了。他控制住了自己愕然的时间,平静地说,“我们班化学老师。怎么了?”   “这样……”妈妈微微笑了一下,摇摇头,说,“刚才看到他给你打电话嘛,就问问。你给他回电话了吗?老师有事找,还是回个电话好。”   他试图用平常的语气说,“回过了,没什么特别的事。”接着他解释说,“我是课代表,和他联系勤一些。”   妈妈惊喜地眨了眨眼睛,“你是化学课代表?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就连低头看医学杂志的李钧卓也抬头望了过来。   “也没有什么好说,就是帮他打杂的。”他耸肩,“我先睡了。”   父母倒是没有追问什么,这回,李嘉图顺利关上了房间的门。   他坐回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放在最里面的手机。手机还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妈妈应该不可能趁着他刷牙的时候进来找手机,这样看来,应该是先前洗澡的时候看到的第一通电话。   给苏潼回电话?   上高中以后,因为家里三个人都有手机,也就把原本的座机电话还有分机取消了。从那以后,李嘉图就没有再在家里打过哪怕一个电话。   他从来不往外面打电话,至于别人打进来的,他也是在两分钟之内把内容说完,将电话挂断。如果妈妈在家,通常她都会在那两分钟之后,问他刚才是在和谁通电话。   这本来没有什么,李嘉图在心里向自己说过无数次,这并没有什么。可每当听到妈妈问这个问题,他都是按耐住心里说“关你什么事”的冲动,把打电话的对象告诉她。   要是在这样以后,妈妈接着问说了些什么,他的答案永远是一个——“没什么。”   手机已经一整天没有充电了,李嘉图想着要不要充电,还是就这样等电池耗尽、自动关机。他找到了充电器,把插头往插座上插,还没有连接手机这一端,苏潼的电话就又打了进来。   李嘉图握着手机,呆呆看着苏潼的名字,心里说着,别打了。   以前几乎都是他给苏潼打电话,李嘉图也想过有朝一日苏潼把电话打进了自己的手机里,将会怎么样。可惜,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李嘉图不能接这个电话,因为他没有办法预料这通电话的内容。他不知道这通电话要打多长时间,害怕自己一听到苏潼的声音,就会哭出来。   他会哭吗?   如果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要再次走出这个房间,被父母看到自己脸色不对,将会是什么情景。他会不会又像三年前一样,被父亲叫进不开灯的书房里,问他在学校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认识了什么人,为什么要喜欢男生。   这回是不是要多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喜欢自己的老师?   李嘉图已经整整三年没有掉过眼泪了,他以后也不会哭。至少不在他们面前哭。   在苏潼这通一直无法接通的电话结束以后,他关掉了手机,也没有进行充电。   李嘉图的母亲帮厨的那个私立幼儿园,早就开始放寒假。放假在家的这段时间,李嘉图基本上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家里,足不出户。   一是他没什么地方可去,二是妈妈在家,每次他要出门,都会被问到去哪里、和谁去。比起要回答妈妈的问题,李嘉图宁可自己待在家里。加上成绩吊车尾,他也不好再找借口往外走,只能每天都待在家里看书——无论他能不能看进去。   赋闲在家的这段时间,家里换成了妈妈买菜。   李嘉图在她每天早上出门买菜的那段时间里,打开手机。每次一到这个时候,他的短信箱里就会出现好几条系统发来的短信,告诉他前一天的哪一个时间,苏潼打过他的电话。   一开始,苏潼每天都会打好几次。可是时间长了,次数越来越少,一直到除夕夜,李嘉图一整天都开着手机,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   大概是放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9   除夕下午,李嘉图跟着父母一同回家住在老城区的爷爷奶奶家,和叔叔阿姨、堂弟堂妹一起吃一顿年夜饭。   李钧卓依旧是负责掌厨年夜饭的人。他在厨房里忙碌时,大叔叔还没有带自己的妻儿回家。他和小叔叔一人在厨房里做菜,一人在客厅里切生鱼片。   家里的女人们则在包汤圆,李嘉图坐在奶奶身旁,看她一双苍老枯萎的、充满褶皱的双手包出半个拳头大的汤圆,米糊陷进了她手上的周围里,像是干涸的大地上黏上了白雪。   小堂妹还在上小学,寒假就已经被各种各样的补习班填得满满当当。只有小学文化的奶奶并不知道为什么孙女会有这么多的作业,疼惜地看着她坐在板凳上,就着沙发写英语练习的孙女,感叹道,“以前图图小时候,没有那么多作业。”   “图图怎么一样?菁菁要是能有图图一半聪明,我也让她在外面摸爬滚打什么都不管了。”小婶婶权当老人家在开玩笑,手里捂了一个小巧的汤圆,放进盘子里,说,“一个班那么多学生,老师哪里管得过来,要是不在外面上补习班,功课根本跟不上。——菁菁,有什么不会的,就问图哥哥。”   小堂妹望了哥哥一眼,又埋首继续写英语作业了。她的妈妈用手捏着她的衣服后领,把人从沙发前面提起来,责备道,“不要趴这么近,该近视了。到爷爷房间里去写吧。”   她不依不饶地说,“我不。”   李嘉图一家平时不怎么回爷爷家,对这边发生的事情了解得不多。妈妈一边包汤圆,一边问,“睿睿现在怎么样?在学校里成绩还行吗?”   “唉,好像不行。上回我和他妈妈聊起来,听说数学没及格,120分的数学才考了六十几分,把他妈妈气到不行。太喜欢玩电脑了,每天晚上回家都是打游戏,一点也不自觉。”小婶婶刚想叹气,余光看到爷爷从厨房里走出来,又闭上了嘴。   爷爷还是听到了两个媳妇在谈论自己的宝贝孙子,冷冷哼了一句,“怎么自觉?自己当妈妈的,就只会砌长城,小孩当然有样学样了。平时说小孩几句,小孩回一句‘你还不是一天到晚打麻将?’哼,还教儿子呢!”   小婶婶讪讪一笑,低头和妈妈交换了一个非常尴尬的眼神。   李嘉图的堂弟李嘉睿才上初一,是早产。他刚刚出生的时候,因为一开始大婶婶拒绝母乳喂养,后来再想哺乳时,已经没有母乳了,所以他是喝牛乳长大的。爷爷很疼爱这个小孙子,那时候总是起个大早去鲜奶店购买第一批初乳,一直把他带在身边。   爷爷家隔着两条马路的距离,是城区里一所十分有名的小学。听说,因为户口所属地的关系,李嘉睿不能到这所小学读书,为此爷爷还为大婶婶不肯让孙子入自己那本户口本而埋怨甚久。   爷爷嫌大婶婶没文化不是一两天了,那时候更是对这个儿媳妇没有好脸色。大婶婶曾经私下和李嘉图的妈妈说过,如果不是她生个孙子,现在早就给扫地出门了。   后来,爷爷一个六旬老人提着名酒名烟,兜里揣着一个厚厚的信封,在那家名小的校长办公室里生生坐了两个下午,连一杯水都没喝着,才终于让小孙子上了那所小学。   爷爷很疼李嘉图,可对于堂弟,简直到了溺爱的地步。小学的时候天天接送,放学路上喜欢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二话不说就给买。大叔叔和大婶婶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改了,那时小小年纪的堂弟就学会了在要求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哭鼻子,有时候默默流泪,有时候吵得人尽皆知。   堂弟是李嘉图见过最喜欢哭的男生,导致他后来再看到男生哭,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了。就是这样的堂弟,上了还算不错的小学,小学升初中的考试也没考好,还是到了地段内很普通的初中里。   到了这个时候,爷爷和他的二媳妇之间还是互不原谅的,大婶婶心底怪爷爷奶奶对自己的儿子太过溺爱,而爷爷则私下抱怨一切都怪他们夫妻二人没有对儿子言传身教,还归咎到小时候李嘉睿没能吃到母乳的缘故。   “你看图图,现在怎么样?父母教的好,本来就是不一样的。”爷爷说起小孙子,还是为他愤愤不平,“父母就只知道喝酒、打牌,小孩学习能好?所以说,没文化的人啊!”   大婶婶只有初中文化,早前是开美容店出身的,为此爷爷一直瞧不起她。背地里说起她的时候,总是称其为没有文化的人,而仿佛从来没有考虑过奶奶的感受。   李嘉图坐在小堂妹李菁菁身边,教她写英语作业,看得小婶婶十分欣慰。在老人家唠唠叨叨对自己的小孙子心疼一番离开以后,她笑眯眯地教育女儿说,“菁菁啊,好好学习,有什么不知道的,就问哥哥。哥哥在学校好厉害的,总是考第一,你要好好向他学习,知道吗?”   “嗯!”李菁菁用力点头,抬头奶声奶气地问李嘉图,“哥哥,这个词怎么拼啊?”   李嘉图歪头看着她练习本上过于简单的题目,耐心地进行解答,没有反驳小婶婶的话。该说了吧?他什么时候可以告诉这些不知情的长辈们,其实自己的成绩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数一数二了呢?   他一直都不曾向长辈们主动说起过自己的学习情况。他们对他的了解,都是逢年过节一家人聚在一起闲聊时,妈妈向他们透露的。   从前,在爸爸妈妈口中,李嘉图永远都是第一名,很自觉,从来不需要父母管教。他们甚至还为他不费力气就能取得好成绩而感到沾沾自喜,向叔叔阿姨骄傲地说,“李嘉图考试从来都不紧张,他说就像做作业一样。”   李嘉图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可那时候他还太小,并不知道谦虚,又说了太多心里话。   现在爸爸妈妈好像很少向他们再说起他了,可他依然是弟弟妹妹学习的榜样,就连爸爸单位里的同事碰到他,再说起自己的小孩,都要说,“能有李嘉图一半厉害就好了。”   曾为自己引以为豪的妈妈,只愿意把他的骄傲往外说,可对于他的困窘,却一字不提。李嘉图只能不断地听到不知情的长辈,仍然把他当成从前那个人。   一直被爷爷说得十分不堪的大婶婶在丈夫和儿子之前回到了公婆家。对于儿子,仿佛永远有说不尽的话。   大婶婶很快加入了包汤圆的行列,谈起自己的儿子,愤愤不平、痛心疾首,“我都已经故意霸占着电脑,不让他上网了。他呢?躲在房间里,用手机上网!花了那么多钱给他补习,一点起色都没有!一个学期,竟然四门考试不及格!最好的一科英语,才考了个九十五分!”   “那不是说明补课的英语老师不错吗?”李嘉图的妈妈说,“才补了半个学期,成绩就上去了。”   提到这个,大婶婶更生气,“你不知道那个老师啊,太不负责任了。我交了两个月的钱,她最后几节课,都没讲课,都是让学生们写练习题。那我就打电话跟她说了,说练习题小孩带回家也可以做,她这样不是故意浪费上课的时间嘛!谁知道被睿睿听到了,竟然跟我哭,说我怎么能这样说他的老师!诶,我花钱让他上补习班,是让他有东西可以听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坐在那里写作业,我还要老师干什么?”   小婶婶睁大了眼睛,“睿睿他又哭了啊?”   “我真是没有见过这种小孩,哭什么嘛!”做母亲的说到儿子,用力捏着手里的汤圆,眼看着恨不得把汤圆排在盘子上。   即使年夜饭以前是这样的气氛,等到大家一直谈论的人从外面回来,一家人还是坐在一起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顿年夜饭。   李嘉睿吃过年夜饭,就躲进爷爷的房间里睡觉了。春节联欢晚会即将开始时,李嘉图被妈妈吩咐,把弟弟叫出来吃水果。趴在床上睡觉的堂弟懒洋洋地坐起来,脸上压出了睡痕。   小堂妹菁菁还在写她永远写不完的作业,李嘉图为了避开大人们谈天的环境,陪她坐在书房里。不多时,便听到大婶婶在外面对堂弟劝说,“你多学学你哥哥,别一离开电脑就犯困。看看菁菁,小学生都知道勤奋,你呢?”   李嘉图没有听到堂弟怎么回答。   他拿出电量还剩下百分之八十的手机,里面已经多了很多未读信息,都是同学和朋友们在网上发来的新年祝福消息,起先他还看了一两条,可不出意外基本上都是复制粘贴的内容。平时和他关系比较好的那几个,都没发这些不实在的消息。   苏潼没有再给他打电话。   过年了,大家仿佛都很忙碌,要么忙着在现实生活中游山玩水,要么忙着在网络世界里飞天遁地,就连群聊消息也少了许多。离开了学校,谈论老师的内容也绝迹了,班主任在班级群组里发了一条祝福同学们来年顺利的消息,底下跟着几个经常在线的学生对老师的新年祝福,之后就没了动静。   苏潼的朋友圈没有更新,空间和好友动态也刷不出新的状态。李嘉图想了好几次,想要给他发消息问问他之前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可最后还是放弃了。而他想起苏潼的次数,比放弃的次数,要多很多倍。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0   一个多月的寒假,就这么过去了。   李嘉图并没有渴望回校这件事,当然留在家里也不痛苦。从一开始感觉难以承受父母对成绩只字不提的压迫,到后来渐渐麻木,仿佛他们说也好、不说也好,自己要不要应对已经无所谓了。他没有办法改变既定的现实,也对此无动于衷。   成绩单刚寄回家的那几天,他还每天窝在房间里,假装盯着书本认真学习。后来他也懒得再装,他承认的确无法把书看进去的事实。   开学当天,李钧卓因为工作需要,到别的城市参加学科会议,只剩下李嘉图和妈妈两个人在家。中午吃的是前一天晚上父亲烧的菜,每一样都是最和李嘉图口味的。   吃着吃着,妈妈突然问,“在学校学习压力真的挺大的吧?”   李嘉图如实回答,“没有,还好。”这是真的,因为一直他都没怎么在乎自己的成绩。   “上学期期末考试,真的很难?”妈妈假装轻描淡写地问道。   他想不起大部分题目,只知道自己考试的过程中,确实有很多空着的地方无从下笔。当时的感觉很奇怪——一直以来的感觉都很奇怪,他并没有感觉难。看着完全无法下手的题目,李嘉图只是单纯地觉得,不会写而已。“差不多吧。”   过于模棱两可的答案,让妈妈动容了。她按捺着大声说话的冲动,语重心长地说,“在学校里,功课遇到不会的,可以问问老师。你化学不是考了满分吗?这说明你并不笨,只要肯学,成绩一定能上去的。”   李嘉图低头吃饭,闻言也是拿着性子说,“老师认识我是谁?班上那么多学生。都是下课就走了。”   “怎么会呢……”妈妈难以置信道,“你也可以问问同学啊。”她顿了顿,又猜测道,“是不是学习方法不适应?高中毕竟和初中不太一样。你可以向同学打听一下学习的方法嘛,那个覃晓峰,我看他从一年级开始就是年级第一名,从来没掉出过前十。他是不是有什么学习方法?你和他关系好吗?问问他?”   他磨了磨牙齿,说,“每个人学习方法都不一样,不可能他怎么学习,你跟着那样学就能学好。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有一套自己的学习方法,照着做就能行,他可能告诉别人吗?”   妈妈被说得满脸通红,着急道,“那怎么办呢?”   李嘉图不吭声。   半晌,妈妈用质疑的眼光看着他,问,“你是不是在学校里早恋了?”   “没有。”李嘉图想也不想就直接否定,他放下碗,“我吃饱了,慢慢吃。”   妈妈放下碗,痛心疾首地说,“那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嘛!怎么会考试不及格?物理才考了四十三分?总有原因的啊!”   “我怎么知道。”他站起身来。   “先不要走,坐下来和妈妈说说话。”妈妈叫住他。   李嘉图没有理会。   他径直往房间里走,背上早晨就已经收拾好的书包,饭厅里传来妈妈无助无奈的声音,“你有什么事,要跟爸爸妈妈说啊。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怎么帮你呢?”   李嘉图心里想着,就算不说,他们知道的途径还少吗?   “我回学校了。”他走到玄关穿鞋。   妈妈走到玄关,焦急地说道,“图图,你这样不行的。成绩再这么下去,你连大学都考不上了。你知道吗?要重视啊!”   先前不是说,进了这所高中,再怎么说也是本科吗?李嘉图没当面反驳她的话,低头系鞋带。   “回到学校,要努力学习,知道吗?有什么不会的,多问问老师和同学。”她几乎在重复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有什么困难和想不通的,可以和爸爸妈妈说。”   “再见。”李嘉图站起来以后没有看她,转身打开了离家的门。   再回到学校,仿佛也是新年新气象。校园里还悬挂着春节期间的灯笼和彩带,门口和主校道上也挂着欢迎老师同学们回到学校的横幅。   郑涛的家最远,但他依然是宿舍里第一个回到学校的同学。李嘉图回到宿舍时,正遇到他在拖地板,弯着腰勤勤恳恳的模样,穿着拖鞋,卷起裤脚露出小腿,埋头干活。   “啊,嘉图,你回来啦?”郑涛咧嘴笑道。   他笑得看起来尽管真心实意,但并不开心。李嘉图点点头,把书包放在桌上,问,“其他人呢?”   “子凝早上过来放过东西,然后又回家了,书渊去社团开会。其他人还没到。”他地板拖到了李嘉图书桌底下,说,“让一下。”   李嘉图一看,起身道,“拿来给我吧。”   “不用~一下子就好了。”郑涛埋首迅速拖好了那块区域,笑着说,“你坐吧。”   他没有坐下来,而是问,“洗手池那边擦了吗?”   “还没呢,打算拖完地板再擦。”郑涛恐怕是打算包下整个宿舍的卫生。   李嘉图往阳台走,“我来擦吧。”   郑涛也没有阻止,两个人在宿舍里一起搞完了公共区域的卫生清洁。在清洁浴室的时候,他们一人在一间浴室里擦瓷砖,李嘉图听到郑涛在隔壁说起自己家里的事。   他一直都知道郑涛家里十分贫穷,甚至于他第一次到城里来时,还因为没有搭乘过扶手电梯,在去商场时,来来回回乘了几次。   ——当时是全宿舍的人一起出门的,其他人等在旁边,简直是惊愕得哑口无言。当电视和书本里才会出现的贫穷真正出现在了自己的生活里,每一个人在第一时间里除了感到不可思议以外,只剩下无所适从。   这回,郑涛又说起家里煮年夜饭的事。他们家是用柴火煮饭的,过年那几天,他家那边下大雨,不但没办法出去捡柴火,就连原本储在家里的也潮了许多。煮一顿饭搞得整个屋子都乌烟瘴气的,一家人完全是坐在云雾缭绕的房子里吃完了饭。   他还说起他的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他们年纪都很小,两个妹妹上小学一年级和二年级,弟弟则还是学前班。家里没有钱,为了让弟弟受到更好一些的教育,就把弟弟送到镇上幼儿园去了,而两个妹妹先前是在乡下私人幼儿园里上的学。   “上个学期考试,我两个妹妹,一个数学考了23分,另一个语文才考了6分。两个人,都是语文数学加起来连五十分都不到。”郑涛在隔壁叹气,又说,“我弟弟就好很多,两门考试都考了八十多。”   郑涛从前就说过,在他们偏远山区,哪怕是连镇上的小学,也是不教授英语课的。   他自己也是上了初中,考到县城的学校里,才开始接触英文。他上初中以前,甚至没有学过汉语拼音——对此宿舍里的同学都觉得不可能——因为当地老师是用方言授课的。   所以直到现在,郑涛还不会用拼音法查字典,语文考试他也最怕第一道题遇到按拼音写词组。   “嘉图,我想退出化晶社了。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和晓峰还有子凝说。”他很苦恼地向李嘉图诉说心事。   李嘉图打开浴室的水龙头清洗抹布,奇怪道,“为什么要退社?”   郑涛站在水池旁边,一丝不苟地擦着水池上的每一块瓷砖,说,“唉,我上学期考试垫底了。语文、英语、化学、生物都没有及格,我觉得肯定是上学期我参加了太多社团活动造成的,所以还是退掉一个吧。”   如果是因为影响了成绩,李嘉图倒是奇怪他为什么退的不是羽毛球社,毕竟化晶社本身就是一个可以学习的社团。   “你化学没考好?”参加了一个化学社团,化学却没及格,这听起来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学不好。”对此,郑涛苦恼万分,整张脸都皱起来了,问,“你说我要怎么和晓峰他们说?”   李嘉图耸肩,“就说你想多花点时间学习,写个退社申请就好了。”   他依然十分纠结,慢慢摇了摇头,“不好的。之前是我跟他们一起创立的社团,现在不到一年就退出来,他们会不高兴的。”   李嘉图无心再劝说些什么,“那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郑涛认真摆放着架子上的洗漱用品,唉声叹气。良久,他又突然说,“嘉图,你上学期化学考了满分诶!全班只有你满分,好厉害!你怎么这么会学化学啊?”   “没怎么会学,本来就很容易。”李嘉图说的是实话,考试的时候拿到题目就写了,有时候根本就不需要进行思考。   “有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唉,我化学一直学不好。本来子凝劝我说,参加化晶社,大家一起学习肯定能够促进进步。可是我的化学成绩不但没有提升,反而降了。社团活动基本上也不说课堂上的内容,那些分子式、化学反应,我记都记不过来。”郑涛拧干净手里的毛巾,说,“是不是苏老师教了你什么特别的方法呀?”   听到这个人,李嘉图心里好像堵住了似的。   “没有。”他干巴巴地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1   新课程表在开学的第一个晚自习就贴到了黑板旁边。同时贴在黑板旁边的,还有上学期的考试成绩。   明明同学们已经各自在家里收到了成绩单,可偶尔还是会有人在经过时忍不住停下来再看一两眼,指着上面的名字和数字评论几句。   当然,从来不参与其中的李嘉图,并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值得讨论的。   每个星期的第一节化学课,被安排在周二下午的第八节,周测则安排在周三晚上。   李嘉图自从回到学校开始,就没有再见到苏潼。上学、放学路过教工宿舍楼下,他从没有在车棚里见到苏潼的车。他也没有在教学楼或者图书馆附近找到他的自行车。想起苏潼曾经说过,这个学期要开始带国际班,说不定会更忙一些,所以就算李嘉图特意从化学教研组经过,也没有在里面见到苏潼的身影。   上学期期末的化学试卷,是劳老师顺便拿到班上来发放的。   周围的人看到李嘉图的满分试卷,纷纷要借来看一看,而他还在等着周二下午。自己要怎么面对苏潼?他会不会问起为什么寒假没接他的电话,或者甚至于不再理会他了?一切都是未知的。   也不知道这个年,苏潼过得怎么样。李嘉图这时才无比惊愕地回想起来,并没有和苏潼一起过年。他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在每家每户都在温馨欢聚的时候,苏潼不知道是怎么度过一个人冷冷清清的除夕夜的。   这个问题,让李嘉图刹那间惶然了。他想起寒假里自己无数次开机又关机,拒接了苏潼无数个电话,心里想的都是苏潼要质问或关心自己的考试成绩,而自己没有办法面对和听到他的声音。他从来没有想过,学期一结束,苏潼就闲下来了。   他的确有很多要好的朋友,可到了团圆佳节,他是一个人。   手机里最后一通未接电话的记录是在除夕白天,在那之后,苏潼再也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是放弃了。其实无论是李嘉图自己,还是苏潼,在那个时候,都已经放弃了。   从今以后应该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师生关系,连一点特殊都没有。这个发现,让李嘉图突然很害怕再见到苏潼,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过去那个总是想要见到苏潼的自己。   预备铃响了,班上的同学都陆陆续续回到座位上坐好,安静地等到上课铃声和老师的到来。   那张被拿走的化学试卷这个时候回到了李嘉图的桌面上,红色的笔迹触目惊心。他手心里渗着冷汗,把试卷折起来压在书本下面,拿出化学课本。   他的座位在最后一排,是离讲坛最远的位置。苏潼会不会看到他?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问题,李嘉图心里乱成一团,想着自己怎么还在想着苏潼会不会看到他。   “诶?”张竞予突然发出了一个惊疑的声音。   紧接着,教室里的其他同学们也跟着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不明所以的李嘉图抬起头,只见到讲坛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陌生人——并不完全陌生,李嘉图见过她。   “大家好,我叫蒋泠川。从这个学期开始,我开始带你们班的化学课。”讲台旁边,身材高挑匀称的美丽教师对众人微微一笑,一边手扶着讲台,鞠了一个躬,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大家可以叫我蒋老师。我是这个学期调到这间学校来的,在此之前,我在八中的化学教研组工作,带过一届学生,同时也是八中的化学奥赛教练。希望在未来一起学习的日子里,能和同学们共同进步。”   原本还在小声议论的声音顿时间消失了,教室里一片过于怪异的宁静。   李嘉图以为自己听错了,也以为自己看错了。是在做梦吗?为什么会是蒋泠川站在教室里,还在向同学们做自我介绍?苏潼呢?   苏潼呢?   他短促地呼出一口气,手心里都是汗,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前面的冯子凝还有身边的张竞予,都已经被新老师的美丽大方所折服,感叹着,“好有女神范啊……”   “蒋老师,苏老师呢?他去教别的班了吗?”还是有同学忍不住问道。   李嘉图蓦地抬起头,看向那个问问题的同学,然后又迅速地将目光聚焦到蒋泠川身上。   她仿佛早就预料到肯定会有学生问起这个问题,自嘲地笑笑,“看来苏老师真的很受欢迎啊。”她把碎发往耳朵后面撩了撩,解释道,“苏老师已经不在学校里了。”   心陡然之间往下狠狠一沉,可还是有东西扯着,悬得发疼。李嘉图咬紧了牙关,只觉得每一个问题和每一个答案都无比响亮,在他耳边鸣响。   “啊?是说他不当老师了吗?”刘墨楠难以置信道,“不会吧?他才干半年诶!”   蒋泠川委婉地笑了笑,“苏老师能力很强。可能到更大的平台上,能有更好的发展吧。”   “什么啊……”立即有人不满道,“当到一半就走了,太不负责任了吧!”   她轻轻皱了皱眉头,不予苟同道,“老师也只是一份职业而已。这是一份工作,不想做了跳槽,也很正常吧?”   “诶?蒋老师,你好像和苏老师很熟诶!你们关系很好吗?”罗梓豪意味深长地嘿嘿发笑。   蒋泠川一愣,轻轻白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我和苏老师是本科时候的同学,对他的了解的确比你们要深一些。他在离开以前,已经把自己大致了解到的情况完全地告诉了我,希望能对你们今后的学习生活有帮助。”   “是不是男女朋友呀?”有人天真地问道。   她哑口无言,无可奈何地低下头笑了笑。   “好了,同学们,有什么私人问题想要问的,课后再问。现在先上课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后门的班主任丁楚吟忽然不满地说,“蒋老师带出过单科状元和奥赛国一,大家要利用机会好好向蒋老师讨教学习。”   蒋泠川在讲坛上,感激而礼貌地对丁楚吟微微笑了一笑。   丁楚吟冲她肯定地点头,转身离开了教室。   “嗯……现在我们就开始上课吧。”蒋泠川走到讲台后面,拿起粉笔,开始讲起课来。   尽管班主任的威严短时间内震住了班上同学好奇的气焰,可在余威散尽以后,坐在角落里的学生们还是按耐不住窃声讨论起来。   所说的当然离不开新老师和旧老师。这一次真是对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谁也没有想过一个寒假过去,化学老师竟然又变了,从大帅哥便成大美女,他们彼此还是大学同学。   还是有人说苏潼不负责任也不尊重教师这份工作,竟然说辞职就辞职了,和谁都没说。很快就有人在QQ群里嚷嚷着要苏潼冒泡,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对新老师的讨论,则更多地汇聚在她的外貌和能力上。她只比苏潼早毕业三年,也就是说她带的第一批学生里就出了单科状元,这是多大的幸运和名声。也难怪年纪轻轻就能调到他们学校里来了。   “李嘉图,苏苏有和你说过他要辞职吗?”张竞予低头玩着手机,小声问道。   他同样拿着手机,同样面对着班级群组的聊天界面,可是刷出来的全是上课不认真听课的同学们闲聊议论的对话,迟迟不见苏潼的回答。   李嘉图也没有回答。他的头昏沉沉的,脑袋里一片空白。苏潼竟然就这么离开了,不仅仅是离开他们学校,甚至是不再当老师。   刚才新老师提到他有更大的平台和发展空间,是去了哪里工作?回北京了吗?以前可能是因为姥姥还在世,所以回到了家乡工作。那现在呢?无牵无挂的他去大城市里拼搏奋斗了吗?   李嘉图想象过无数次他和苏潼再见面、再说话的情况,想象过自己会如何无法面对苏潼。可他一次都没有想过,他们会再也不见面,自己根本就没有再次面对苏潼的机会。   怎么会这样……   他化学考了满分,他数学和物理不及格。这些突然之间都和苏潼没有任何关系了。   苏潼一直都没有回答群里同学们的消息,李嘉图打开微信,一连给苏潼发了四条消息。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消息向石沉大海一样,没有回声。   因为手上都是汗,手机滑到了地上。李嘉图弯腰捡起来,把屏幕休眠时间改成永不休眠,摆放在课本上。   一整节课他都没有心思听课。老师到底在说什么内容,在课本的第几页,对此李嘉图一无所知。班级群组里原本在话唠的同学们开始安静下来,不知道是意识到群里还有潜水的班主任还是打算乖乖听课。   最后一句留在周书渊说,“泠泠的播音腔真是美到爆!”仿佛一下子就接受了这位新老师,就和当初接受苏潼时,一样没有犹豫。   没有回音。   李嘉图给苏潼发了短信,发现是通过蓝色提示发送出去的,说明苏潼的手机账号正在网内,就算他更换了手机号码,应该也没有换账户。   过了不到半分钟,刚刚发送的蓝色信息下,就出现了已送达的提示,可迟迟没有变成已读信息。   是苏潼没有打开已读设置,还是他一直都没有读取信息?李嘉图握紧了手机,也不管蒋泠川会不会觉得他没有礼貌和规矩,起身就往教室外面走。   他走到走廊尽头的厕所,拨通了苏潼的手机,只听到一连串的等待音,听得他越来越不耐烦,最后变成无法接通的提示。李嘉图恨不得把手机往楼下砸,可想了想,又用FACETIME音频呼叫苏潼的账号。   同样是只有等待音,只是这回,是因为网络不稳定而自动切断了。   原来要找一个人找不到,失落和失措的感觉会这么明确。他怎么会忘记了,他又不是不曾有要找苏潼而找不到的经历。他应该是清楚明白是什么感觉的,可是,可是为什么即使他清楚明白,他那个时候还是没有接苏潼的电话。   他还是没让苏潼找到自己。   站在走廊边缘,春日的冷风吹得学校里的树木都摇摇摆摆,就连刚刚发出新芽的枝叶也在脆弱招摇。   李嘉图猛然想起来,上个学期,他竟然在回家的路上,想过,如果这个学期再也不是苏潼担任化学老师就好了。   想到这里,李嘉图再也没有忍住,蹲到地上,捂住了发抖的下颌,泪珠子从撑大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该实现的没有实现,不该实现的一语成谶。   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好控制住情绪,不让泪水再泛滥。   下课铃声响了,李嘉图忙不迭扶着墙站起来,在有人来以前往楼下跑。   他跑到科技园的环形广场,脚下不小心踢到了布置成寰宇星座的石子上,一个趔趄摔到了地上。他没有站起来,呆呆坐在地板上。眼泪干了,李嘉图怔怔望着地上的石子发呆。   突然,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李嘉图一个激灵,看向屏幕时,视线还是模糊的。他揉了揉眼睛,看清上面苏潼的名字,连忙接通了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2   “喂?”电话那头传来苏潼平静的声音,可大概是很久没有听到回应,他又带着疑惑问了一声,“喂?”   空白占据了李嘉图的整个大脑,苏潼的声音显得太远,让他觉得,他人也在十分遥远的地方。“老师……”这个称谓,让他喉咙里又咸又涩,他吃力地问,“老师你在哪里?”   “我刚刚在实验室里,没带手机进去。”苏潼听出他声音的异样,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他问,怎么了。李嘉图好像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脑袋似的,为什么他可以说的仿佛自己的离开并不会引起任何变化一般?他强忍着再次要掉下来的泪水,急促地呼吸着,重复问道,“你现在在哪里……在哪里?!”   苏潼好像被他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到了。他沉默了几秒钟,说,“我在一家MDI制造公司的研发中心上班。”   李嘉图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总觉得苏潼根本没有在回答自己的问题。他来来回回踱步,急躁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在哪里?在北京吗?还是上海?还是什么其他大城市里?”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苏潼感觉到了他的心浮气躁,试图耐心地和他沟通。   可李嘉图已经失去了耐心,对着手机大声说道,“为什么要问发生什么事?难道你不知道吗?你突然来到我们学校,教了我们一个学期的化学课。你和我说你从小就打算当老师,上个学期……上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你还说你要带我们学校的国际班,也说会继续给我们上课。然后今天我们上化学课,来的却是另一个老师!你说都没有说一声就走了,去到什么研发中心工作,一副理所当然的平常语气。你问我发生了什么事……还问我怎么了……问我怎么了?!”   他不知道苏潼能不能通过他的声音和语调猜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因为,李嘉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大喊大叫过,发现父母偷看了自己的日记甚至抄下来也好,发现他们通过电话分机录音偷听他的通话内容也好,甚至于他们表面上对自己不闻不问,背地里却向班主任把自己在学校的一举一动打听得清清楚楚都好。李嘉图从来不曾那么生气,摊牌的时候,他甚至是用非常平静的态度对一度担心自己成绩的父母说,“我会考全县第一,所以,不要再管我了。”   是他心胸太狭隘了吗?所以才会对苏潼一句话不说就离开感到不可理解。他以为自己在苏潼心目中,起码还是有一席之地的,最少是值得他在走以前还说一声道别。可是苏潼没有,他甚至还在他追问的时候,那么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等到李嘉图的气息稍微平稳了一些,苏潼才用很凝重的语气说道,“现在这家公司的老板,是我的朋友。我还没有毕业的时候,他就和我说过很多次,要在这边成立研发中心,让我帮忙。因为当时我姥姥还在世,身体也不好,所以我拒绝了他的建议。辞职的事,上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甚至还没敲定,后来校方通过了我的辞职申请,我本来打算和你说,让你开学的时候有个心理准备。但一直没有机会,后来也联系不上你。”   原来寒假的时候,苏潼给他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他这件事吗?李嘉图停下了脚步,怔怔杵在原地。一切在这个瞬间都冷却下来,同时也停止了。   他想问,如果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打算,为什么不早早说呢?可已经恢复冷静的他,又觉得这样的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一个刚刚入职的新人,新老师,和他认识的时间也不长,谈不上非常喜欢,或者谈不上喜欢,为什么要告诉他,教师这份工作很可能自己坚持的时间不会太长呢?   “你不是说,你从小就打算当老师吗?”李嘉图讷讷问道。   苏潼沉默片刻,说,“我是姥姥带大的,她姓霍,也是一名化学老师。校史馆里有她的照片。”   他没有说更多的理由,但一切在霍然之间都昭著了。对,苏潼从来没有说过当老师是他的志向,这只是他的一个感觉上理所当然的选择而已。李嘉图忽然想起,有一回劳老师曾经问过他,是不是真的愿意当老师,当时的苏潼,并没有回答。   原来,是他自己后知后觉罢了。   “你现在在哪里?”李嘉图又问起一开始问到的问题,他沮丧地说,“我想见你。”   苏潼沉默着,没有回答。   李嘉图紧紧皱着眉头,压抑着心头隐隐的痛,用喑哑的声音说,“我想你。”   他在电话那头轻微地叹气,说,“我现在开车去学校接你,你到校门口来等。晚自习缺席的事,我帮你向丁老师说明。”   李嘉图愣了愣,莫名的陌生感笼上了他的心头。他无措地站在原地,半晌说道,“好。”   打完这通电话,已经错过了晚饭高峰期。李嘉图在教学楼一楼的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往学校正门走。傍晚时分,校园里到处都是正在进行社团活动的同学们,充满了欢声笑语,在这个早春夜晚来临之前,显得那么朝气蓬勃。   这个时候,也有很多学生走出校门,到学校附近的餐馆饭店觅食。   正值下班高峰期,李嘉图站在天桥下面,望着车水马龙的马路,一辆辆汽车从自己面前经过,不知道哪一辆是苏潼的车。   有两次他看到有汽车打了车灯,停靠在学校门口,但都是有人从车上下来,司机也不是苏潼。曾经李嘉图以为,他和苏潼之间关系的纽带,就是学校而已。苏潼除了学校,还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而现在,这个以为成为了现实,苏潼彻底回到了那个李嘉图无从知晓的世界里。   不知道现在苏潼上班的地方离学校远不远,加上又是下班时间,路上难免拥堵,李嘉图在门口等了很久很久,等到校园里响起了晚读课的预备铃声,也没有等到苏潼。   在门口执勤的保安在不远处时不时朝李嘉图望,半晌终于忍不住提醒一句,“同学!上课了!”   李嘉图当做没有听到,望着面前的马路,正要开始数经过面前的汽车消磨时间,一辆开士米银色的宝马轿车在开过来的时候打了停靠的侧灯。   他借着朦胧的夜色,分辨出开车的人是苏潼,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苏潼把车在他面前停下来,李嘉图正好就站在副驾驶座的车门边。他呆呆地看着苏潼把车窗打落下来,杵在原地完全反应不过来。   他和寒假以前相比,无论是衣着还是相貌,都没有任何变化。李嘉图根本难以想象,如今坐在车里的苏潼已经不是自己的老师了。他开着几十万的轿车,在做和教师没有任何关系的工作。   “上车吧。”苏潼看他没有动静,倾身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   后面跟上来的车被堵住了路,按下了喇叭。   李嘉图被这声喇叭声惊醒,恍恍惚惚看着车里等待自己的苏潼,连忙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安全带系上。”苏潼说着,把车开上了路。   李嘉图没来得及把他看清,车已经开进了隧道里。灯光在苏潼脸上一次次晃过,明暗交替,显得他侧脸的轮廓更加深刻。是不是一个假期过去,又瘦了呢?李嘉图不禁怀疑。   他舔了舔嘴唇,总觉得要主动说些什么,打破沉默,也掩盖不久前在电话里的尴尬。“这车你新买的?”李嘉图看了看完全崭新的内饰,心不在焉地问道。   苏潼轻声一笑,说,“没有。老板贿赂我,给我配的。我哪儿来那么多钱。”   李嘉图惊讶至极。看来,苏潼的工作待遇是今非昔比的,如果他本来就没有当老师的理想,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一定要实现的理想,把工作换成现在这份,也不足为奇了。   车终于开出了隧道,李嘉图看清了苏潼的脸。一旦看清,目光就不能从他的身上移开了。   苏潼是知道自己被看着的,在等红绿灯时,他甚至转头看了他一眼。可他对此没有说什么,好像就任凭李嘉图把自己彻彻底底看清楚似的。   然而,就算是这样,李嘉图也不可能把他看清。   他咬了咬嘴唇,问,“我们上哪儿去?”   “吃过饭了吗?”绿灯了,苏潼踩下油门。   李嘉图摇摇头。   “我也没吃。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他挠了一下眉毛,无意间唏嘘一叹,“今晚本来打算加班,所以没买菜。你吃什么?川菜可以吗?”   他完全没有所谓。是苏潼开车,带他去哪里都可以。“嗯。”他点头,想了想,问,“那吃完饭呢?”   苏潼沉了沉气——城市主干道上又堵住了。   “你晚上还想回学校吗?”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敲点着,也许是因为堵车,他的心情很烦躁。   李嘉图摇头,“不想。”   一直敲敲点点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苏潼转头看向他。   李嘉图紧紧抿着嘴唇,在受到他的注视时,无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把目光移开了。   突然,苏潼伸手扶住了他的后颈——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车海长龙。   李嘉图看到他的脸变得无比近,直至他看不清苏潼。   直至他把一个轻巧的吻,落到了他干燥的嘴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3   车仍然堵在路上,由于在修地铁,常常要等待三四个红绿灯才能通过一个十字路口。   也许是因为下午哭过,李嘉图的眼睛一直干得很难受。嘴唇也是干的,显得触碰的感觉生硬而明确。但他没有试着像平时一样,把嘴唇舔湿。   宽敞的城市主干道两旁被繁茂的树木装点着,把行人都隐秘在植被当中。借着夜色,他看到绿化带后面,走在榕树下的学生们,附近似乎是有一所中学,此时正是晚自习要开始的时间。   在一个人行横道路口,好不容易等到绿灯,但突然马路边上冲出一对年轻男女,男生拉着不情不愿的女生气冲冲地横穿马路,苏潼不得不又再次停下来。   因为这对男女,原本在等绿灯的几个人也趁机通过了人行道。等行人全部通过,车辆又开始等下一个绿灯。   李嘉图平时不怎么离开学校,从不知道路况会这么糟糕。他把袖管拨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很快饥饿的感觉就覆盖了原先的困窘。   就连好像不会有脾气的苏潼,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往下用力沉了一口气。他侧脸上有微妙的起伏和变化,这还是李嘉图第一次看到他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紧接着,苏潼打开了交通广播,音频刚刚稳定,主播就用甜美的声音说着城市各处堵车的情况。   所有李嘉图能够对上地点的路名,都在堵车。当主播说到民族古城路口发生交通事故时,苏潼又把交通广播关掉了。   其实一路过来,李嘉图看到了好些隐藏在树丛之后的小店面。他问,“本来想上哪儿吃?”   “国贸。”苏潼又眼睁睁看着一个绿灯变成了红灯,忍无可忍叹了口气,说,“我们随便吃点吧,这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   李嘉图定定看着他不耐烦的模样,觉得陌生又好笑。   苏潼不明所以,问,“你觉得怎么样?”   他想了想,探过身亲了他一下,说,“我觉得好。”   苏潼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睛里充满了讶然。半晌,他尴尬地笑了一声,点点头,把车往辅路里开。   电子路标上显示着附近商场的停车位,没有一个停车场有空余,仿佛城区里的人这个时候都在外面似的。苏潼好像对这一带很熟悉,把车开进了区图的停车场里,小型露天停车场里空荡荡的,守门的大爷在小屋子门口煮着面。   要是早知道会来到图书馆,李嘉图会把自己已经超期的书带来还。他正这么想着,苏潼解开安全带以后,转身往后座的地板上捞了几本书。   “要还书吗?”李嘉图认出书脊上贴着的标签,问道。   苏潼看看他,又把书放回去,“下回再还吧。我们去吃东西。”   “吃什么?”他问。   他拧着眉思考了片刻,问,“要不要继续吃日料?”   又是日本料理。李嘉图眨巴了两下眼睛,无所谓地耸肩,“都可以。”   “饿坏了?”苏潼取出车钥匙,笑着问。   李嘉图诚实地点头,反问,“你不饿?快八点了。”   这还真的是晚餐了。苏潼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开门下车。   李嘉图正也要开门,转身却发现自己一直忘了解开安全带。他把安全带解开,往车外望去,只见苏潼从车头绕过来,走到副驾驶座门边等他。   苏潼站得太近,李嘉图开门时小心翼翼的。他低头一看,发现李嘉图从才开到一半的门里钻出来,连忙让开了路。   “我记得新竹路有一间日料店……”苏潼关好车门,回头好奇问李嘉图,“怎么了?”   李嘉图双手揣在外套口袋里,目不转睛看着他,摇了摇头。   苏潼被他看得不甚自在,本来还坦然的表情变僵了一些。他握成空拳的手掩住了嘴巴,低下头轻微咳了一声,接着把李嘉图拉近,吻住了他。   他握着他的手臂,若有似无的力度,却让李嘉图放在口袋里的双手握成了拳头。生疏感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甚至过了几秒钟,他才想起来要像苏潼一样,闭上眼睛。   苏潼的嘴唇比自己的要柔软许多,有淡淡薄荷的香味。他尝试着微微张开嘴巴,亲吻他的唇边。唇膏的味道是甜的,像是蜂蜜。当苏潼的舌尖碰触到他的上唇,他隐隐打了一个激灵,忍不住向前移了一小步,取出口袋里的一边手,扶到了苏潼腰上。   如果不是开进停车场的车辆打亮了车灯,李嘉图简直想不到这个吻会有结束的时候。他窘促地低下头,余光看到车并没有往这边开过来,又不禁抿起了湿润的嘴唇。   他舔了舔嘴唇,确认那辆车已经停了下来,车灯也灭了,才抬头看向苏潼。   苏潼清了清喉咙,嘴唇在迷暗的夜色下隐隐发光。“走吧。”   李嘉图点头,却没有动。他看到有人从刚才那辆车上下来,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连忙拉住了往前走的苏潼。   苏潼还没来得及惊讶,李嘉图就拉近了他。   他们交换了一个温和而短暂的吻,苏潼在分开时古怪地看着他,失笑道,“还要不要吃饭了?”   其实李嘉图已经不想吃饭了,可他还是点头。   这座城市一年四季都是绿荫如盖,即便只是早春,新抽出的嫩芽已经和原本就没有掉落的叶子一起郁郁葱葱地遮住道路上方的夜空。   树下是绿色的照明灯,让气氛显得诡秘而安宁。   社区健身设施区域里有一些老年人和小孩子在锻炼身体,旁边的店面安安静静地营业,仿佛几步开外并不是城市里车流量最大的主干道,而已然是隐于市的桃源。   餐厅面积不大,白色简约的风格看起来并不像一家日式料理店。铺设着苏格兰风格红色格子桌布的餐桌旁,摆着墨绿色的柔软沙发。店里播放着轻柔的冲绳民谣,歌手悠扬的唱腔飘荡在四方小巧的店面里。   正坐在其中一张餐桌旁看书的老板见到有人进门,起身道,“欢迎光临。”   李嘉图发现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不由得讶然,但是想想现在也过了吃饭的时候,这样隐秘的小店没有顾客也不奇怪。   “随便坐吧。”年轻的老板带着黑框眼镜,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厨师,同时也不像生意人。他走到柜台旁边,拿了两本菜单,等他们确定了座位,微笑把菜单分别交到了他们手上。   李嘉图过了饿的时候,没有心思点菜,四处观察店里的装潢。   墙上装饰着精致的微型家庭模型,每一个小家都和店面一样温馨。   “这边没有寿司,你看看要吃什么?”苏潼提醒一直在东张西望的李嘉图。   不卖寿司的日式料理店?李嘉图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终于打开了放在面前的菜单。   菜单上果然没有寿司,这么一来,基本上不在外头吃饭的李嘉图便不知道要吃些什么好了。看着菜单上面那些精致好看的菜式,简直和日剧里出现的家庭料理一模一样,也不知道做出来是不是的确如此。   李嘉图看了半天,也决定不了要吃什么。坐在对面的苏潼好像也是如此,为此不得不把老板叫过来,问有什么推荐的。   老板已经系上了围裙,双手揣在围裙口袋里,踱步过来介绍道,“主食我们店里推荐这个。”他把苏潼手里的菜单翻到第一页,“这道,‘初恋’。”   听到这个菜名,李嘉图喉咙一紧,别扭地看向苏潼。   苏潼之前一直托腮看菜单,这会儿侧过头,掌根压住了嘴唇,声音不清不楚地发出来,问,“原名叫什么?”   “就是吞拿鱼盏。”老板解释道,“上面是吞拿鱼刺身,底下是海苔和米饭,米饭里拌有酱料和芥末。吃的时候,一勺子挖到底,就会吃到吞拿鱼的鲜甜、海苔的香脆、芥末呛鼻的味道还有酱料酸酸的感觉。就跟初恋一样,酸甜苦辣,样样都有。”   听罢苏潼眉尾微妙地动了一下,笑得有几分牵强。偏偏老板介绍得那么热情洋溢,他只好抬眼问李嘉图,“吃吗?”   李嘉图双手撑在沙发上,点点头。   “要两份这个。”苏潼说到这里,不知为什么不再打算听老板的推荐,往后翻了两页,说,“一份福冈冻翅、一份鱿鱼天妇罗。——你有什么想吃的?”   李嘉图摇头,“我都可以。”   “要不要尝试一下我们店里的清新牡蛎?是用特调的酱汁熬制的,上面铺有白萝卜泥,又鲜又甜。”老板看苏潼没说话,又把疑问的眼光投向李嘉图。   他抱歉地笑笑,看了菜单一眼,问,“有三文鱼吗?”   听到他问,苏潼在对面轻轻笑了一声。   李嘉图没有在意,指着菜单上的九州风味刺身,“这个上面是不是三文鱼?”   “对对对,这个刺身不需要蘸酱油。它是事先通过一种日本果酱腌制的,综合了三文鱼的肥腻感,风味很独特。”老板热情地回答。   他若有似无地点头,而苏潼已经说,“加一份这个吧。”   点完菜,李嘉图才想起来菜单上竟然没有标注价格。回过神来的时候,老板已经拿着单子离开了。看来老板和厨师是同一人,他走到后面厨房去后,店面外面就只剩下苏潼和李嘉图两个人了。   李嘉图不甚自在地坐着,拿过放在一边的抱枕抱在怀里,半分钟没到,又放回了原处。   苏潼翻看着店里的杂志,倒是比他安分很多。   “老师,”李嘉图把面前的玄米茶往旁边挪了挪,胳膊放到了桌上,问,“你以前来过这家店吗?”   苏潼连头都没抬,摇头道,“没有,路过很多次。”   李嘉图问完也觉得自己没动脑子,如果苏潼曾经来过,刚才也不至于不会点菜。他原以为再见到苏潼,自己会有很多话要说,可事实并不是。见到他的时候,李嘉图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捧起茶杯,低头呷了一口茶,余光看到苏潼抬头看向了自己,连忙放下杯子,等着他说话。   苏潼注视了他片刻,说,“以后不要这样叫我,我不是你的老师了。”   闻言李嘉图愣了愣,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一下子都回到了他的脑海里。他的困窘和无措都消失了,心里沉甸甸的。半晌,他看着他,问,“那是什么?”   苏潼目光一暗,眉头微微皱了皱,把面前的杂志合上放到一旁,郑重反问道,“你说呢?”   李嘉图忍不住张开嘴,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口。   而苏潼语气肯定地说,“今后我会对你负责。”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4   苏潼租的房子就在区图书馆附近,和吃饭的地方只隔了那座图书馆。   为了不逆行,吃完饭以后,苏潼还是开着车绕到了图书馆背后,再折回自己居住的小区。路灯多是被路边的树木挡住了光线,李嘉图望着窗外,在经过公交车站牌时试图看清站名,但都一无所获。   没多久苏潼沿着一条只能单行的小路,把车开到了小区门口,打着方向盘进了地下停车场。   毕竟是一个商业体成熟的小区,建在城市中心,绿化率很高,闹中取静,周边饭店、银行、购物广场一应俱全。李嘉图不用问苏潼,也猜得到这里的房租一定很贵。   “你在这边租房子很贵吧?”停车场里停满了车辆,李嘉图也不知道苏潼的车位在哪里。   苏潼在停车场里绕了一阵子,才找到自己的停车位。他一边倒车一边说,“也还好。我是用水街那套房子租出去的钱付的房租,没花工作收入。”   他好奇道,“那为什么不住家里呢?”   “嗯……那套房子太大了,四室两厅,一个人住浪费。而且住这里离公司近,过了隧道,没多远就到了。”苏潼停好了车,又说,“你过来的话,坐30路到文物苑下车就好,不过要稍微走一段路,四百米吧。”   刚才李嘉图就是在找从学校来这里的公交车,也不知道是不是苏潼当时就注意到了。他从车上下来,想了想,又说,“谁说我要过来的?”   “你确定你不过来?”苏潼调笑道。   李嘉图跟着他走进电梯间里,扁了扁嘴巴。   电梯已经使用了许多年,按键上方贴满了安全检测标签,苏潼按下了23楼的按钮,抬头望着数字缓缓上升。   起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被往上提了一下,李嘉图也看着那依次变化的数字,过了一会儿,他发觉苏潼在打量自己,匆匆瞥了他一眼以后,又继续盯着数字,问,“干什么?”   “长高了啊。”苏潼说。   他愣了愣,嘀咕道,“我每天都喝牛奶好不好。”   苏潼还在看着他,突然说,“哭红了眼睛不好看,以后不要哭了。”   闻言李嘉图呆住,电梯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他看着苏潼一边低头拆着钥匙扣上的钥匙,一边往外走,自己险些忘了走出电梯。   “我中午会在公司,晚上一般是九点以后回来。周末可能也上班。”苏潼打开门,等他走进去以后,把手上拆出来的钥匙递给他,“门禁卡暂时没有备用的,我下回补办以后给你。”   李嘉图怔怔看着他递过来的钥匙,一时回不过神来。   “拿着呀。”苏潼好笑道。   他迟疑着把钥匙接过来,握在手里,上面还有苏潼手上的温度。   苏潼打开门边鞋帽间的灯,把外套脱下来挂在挂钩上,给李嘉图找了一双拖鞋,然后自己换好鞋,往客厅里面走。   李嘉图一边把鞋子蹭掉,一边把刚刚得到的钥匙扣进自己的钥匙圈里,走出鞋帽间,房间里的一切已经霍然开朗。   苏潼的新家仍然是一室一厅一卫的大开间,但目测起码有九十平米,家具不多,显得有些空旷,加上也许是刚搬进来不久,很多东西都摆放得很凌乱。开放式的厨房和客厅之间没有任何间隔,流理台旁放着几只大纸箱,李嘉图走过去打开一看,都是书。   他的习惯和以前一样,回到家先烧一壶热水。   李嘉图杵在客厅里面,左右张望了一下,走到客厅宽敞的落地窗前。房子是东南朝向,东边是一面完整的玻璃墙,南面一扇扇落地窗外就是阳台。他把窗前的百叶窗打开,窗外灯火辉煌的夜景立即映入了眼帘,看得他睁大了眼睛。   “开点窗透透气吧。”苏潼蹲在厨房,整理他那一箱箱书籍,远远说道。   李嘉图回头看了他一眼,将百叶窗卷起来,拉开面前的落地窗。凉风突然涌进了屋子,扑面而来,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看到阳台的置地晾衣架上挂着苏潼的衣服,回头问,“你的衣服,要不要收进来?”   “什么?”他抱出一大摞书,转身全部放到了流理台上,“哦,好。你帮我收回来吧。”   他一时找不到阳台的灯,不过客厅的灯很明亮,全部都透到了外面。他把苏潼的衣服一件一件从衣架上面取下来,再把衣架挂回去。收到后来,李嘉图停了下来。   “我来吧。”苏潼好像猜到会发生什么事似的,从客厅里走出来,拿过李嘉图已经抱在怀里的衣服,又顺手把还挂在衣架上的内裤扯了下来。   李嘉图尴尬地咳了一声,眼看着苏潼什么也没说就往房间里面走,自己站在阳台上吹了一会儿冷风,把发热的脸吹凉以后,才回到屋子里。   他没有想到苏潼竟然会把书都放到了橱柜上面的柜子上,看着上面堆积起来的旧书,也不知是什么年月留下来的,从摆放的方式来看,短时内也不像要再看的样子。李嘉图又看看流理台上的那摞书,索性都帮苏潼放到了柜子里。   旁边烧水的壶突然响了起来,吓了李嘉图一跳,壶口出来的水蒸汽喷到了他的毛衣袖管上,转眼间就湿了。   他抓了抓手肘上那片润湿的毛线,手心里多了一些墨绿色的绒毛。   “怎么了?”苏潼从房间里出来,看他呆呆站着,问。   李嘉图把手摊给他看,说,“水蒸汽的水把毛衣弄湿了。”   苏潼走过来,拉过他的手拨掉上面黏着的细绒,又吹了吹。凉凉的气流让李嘉图手心发痒,手指忍不住扣了一下,还是把手挣开了。   “毛衣脱掉吧,开空调就不冷了。”苏潼说着,从冰箱顶上拿起空调遥控器,打开了客厅里的立式空调。   他低头握住了毛衣的衣沿,还是觉得当着苏潼的面做脱衣服的动作很奇怪。   正当他迟疑的时候,苏潼问,“要洗澡吗?”   “啊?”李嘉图始料未及,脸登时就红了,脑袋里一片空白,竟然不知道要回答什么好。   见状苏潼皱起了眉,想笑又笑不出来,拧了一下他的鼻尖,“小孩子脑袋里面装些什么啊?我把衣服都找出来放床上了,你要想洗了再睡就去吧。”说到这里,恐怕他自己也觉得话说得奇怪,不由得止住了,半晌突然把手里的遥控器放回冰箱上,顺手打开冰箱,问,“要喝牛奶吗?”   李嘉图看到他的身子被冰箱门挡住,扁了扁嘴巴,“我先洗澡去了。”说着,埋着头快步往卧室走去。   苏潼现在的卧室比以前的宽敞许多,但东西还是和之前一样,少得可怜,感觉就像他只是把原本单身宿舍卧室里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搬进了一间更为宽敞的房间里。   床上放着一套干净的睡衣,和一盒未开封的内裤。李嘉图把衣服抱起来,拿着未开封的盒子,长长地吁了口气,可一直紧绷着的心脏好像并没有因为深呼吸而得到放松,反而越跳越快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心烦意乱的缘故,李嘉图在浴室里脱衣服的时候,脱下来的衬衫和裤子都没在架子上放好,一股脑地全掉进了地上一个装满水的盆子里。他顿时就愣住了,第一个反应就是——明天早上自己穿什么。   这么一来,原本搅得他心神不宁的事情就从他脑子里飞走了。他把衣服从水里捞出来,苦恼地挠了挠额头,直到浴室里的冷空气把他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才想起要打开浴霸和莲蓬头洗澡。   如果不是苏潼说,李嘉图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长高了这件事,而这件事情得到确认,还是在穿上苏潼的睡衣以后。   几个月前自己还需要弯下腰把裤腿折起来一些,才能不让裤脚拖到地上,现在倒是好了一点,起码不需要再把边缘折起来了。   可是看着被水泡湿的衬衫,他还是感到头疼。   他拎着半干不湿的衣服从浴室里出来,带着一身水汽,想问苏潼家里有没有电吹风把衣服吹干。   苏潼坐在客厅里看电影,看他一脸懊恼地从浴室里走出来,问,“怎么了?”   “衣服不小心掉水里了。”李嘉图问,“家里有电吹风吗?”   他摇头,说,“丢洗衣机里吧,洗掉就好了。”   “可是现在洗——”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明天早上肯定干不了的。”   苏潼理所当然地说,“穿我的衣服不就行了?你现在穿应该也合身了。”   李嘉图顿时语塞,支支吾吾了半天,只好说,“好吧。洗衣机在哪里?”   他往进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鞋帽间里。”   电视上正在播放历史题材的电影,双方在兵戈铁马中厮杀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的每个角落。李嘉图没有找到鞋帽间的灯,就着客厅的灯光走到洗衣机前面蹲下来,把衬衫丢进去,牛仔裤放进去以前先解下了上面的腰带。   他蹲在洗衣机前面,看不清旋钮和按钮旁边的字,就地往光源处跳了一小步,问,“灯在哪儿?”   “你放里面吧,我待会儿一起洗。”苏潼猜到他想干什么,回答道。   用洗衣机洗衣服毕竟不是什么节水的事,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宿舍,大家都是尽量把衣服堆在一起洗。   李嘉图还是在地上蹲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客厅,站在沙发后面对苏潼说,“我不是故意弄湿的。”   苏潼正看电影看得起劲,闻言茫然地望了他一眼,回过神来以后说,“我知道。”   这么一说,反而显得他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李嘉图咬了一下嘴唇,不吭声了。   “喝了牛奶早点睡吧。”苏潼往厨房那边递了个眼神。   李嘉图转头看到流理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杯牛奶。   他把牛奶捧在手心里,又走回沙发旁边,问,“你呢?”   “我洗过澡就睡了。”说着,苏潼拿起遥控器,按下了暂停键。   李嘉图站在原地认真喝着热牛奶,眼角瞄见苏潼起身往卧室里面走。他咕噜咕噜大口大口地把牛奶喝完,放回水池旁边,往卧室里走去。   临门看到苏潼拿着换洗的衣服从里面走出来,差点撞了个满怀。   苏潼看到他,愣了两秒,忍着笑把他嘴唇上面的奶迹擦掉,转身往浴室里去了。   李嘉图在门口站了几秒钟,直到苏潼关上门,才走进了卧室里。   脸上很干,他试图在房间里找到可以补水的东西,很容易就找到了苏潼的保湿乳液,刚刚拿起来,他的注意力就被旁边放着的一张纸给吸引住了。   心突然又剧烈跳动起来。李嘉图知道这张纸是什么,他寒假里见到过一张一模一样的——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单。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5   浴室里传出了水声。   李嘉图犹豫了很久,才终于拿起那张纸打开。没有任何意外,果然是成绩单。或许是经历过那个喘不过气的寒假,再看到自己的成绩,李嘉图也没有一开始那么不知所措了。   他颓然坐在床上,半晌,用力搓了搓自己干燥的脸,最后泄气地把成绩单重新折起来,放回桌上。就这么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李嘉图想起喝过牛奶的杯子还放在厨房里,起身走到外面把杯子洗干净,放到一旁的杯架上。   李嘉图坐在电视机前,看着电视上暂停的画面发呆。表情狰狞的演员正好在一个大特写,就连眼睛里的血丝都暴露无遗。他又开始担心那个问题——不知道苏潼要怎么问起他的成绩。   可他会问吗?李嘉图揉了揉太阳穴,忽然觉得又困又累,还是回到房间里,钻进被窝,关上了灯。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已经合上眼的李嘉图听到了浴室门打开的声音,睁着眼睛盯着黑暗。房间门虚掩着,过了一会儿,他看到黑暗里多了一道光缝,还有苏潼站在光里的身影。   他没有进来,很快门再度掩上了。   李嘉图翻了个身,缩成一团,握住了自己的脚踝,僵了一阵子,又松开。他想着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总要说些什么。但要怎么说呢?他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会状况百出,又说不出信誓旦旦的保证。他抓了抓旁边另一只枕头,把脸埋到了枕头里。   客厅里响起了电影的音效和演员的对白,好像恢弘的画面永远不会结束,时时刻刻都在天崩地裂似的。突然,这些声音都没有了。李嘉图转身面向墙,没多久,再度看到苏潼推开了门。   “睡着了吗?”苏潼轻声问着,打开了墙角的夜灯。   李嘉图听到声音,蓦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看得苏潼愣了一愣,好笑说,“怎么弄得像诈尸似的?”   他抓紧被子,看到他关上房门,借着夜灯昏暗的光走到床铺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李嘉图依稀看到他拿着手机,不知道在捣鼓着什么。他想象不到苏潼将要说些什么,可压抑在心底的事情终究让他按捺不住,望着苏潼低头的背影,李嘉图还是忍不住爬过去,从背后一把搂住了苏潼的身体。   他的头发还没干透,带着温和的发香,身上也是沐浴露淡淡的味道。他的身体是温暖的,尽管被李嘉图抱住的瞬间,僵硬住了,可很快又放松下来。   李嘉图环紧了自己的手臂,鼻子嘴巴都压到了他的颈窝里。   “怎么了?”苏潼侧过头,安抚着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问。   他一句话也没说,就只是抱着他,咬痛的嘴唇松开了,亲在他的颈窝里,鼻腔突然就泛酸得很难受了。   苏潼任由他抱着,不再追问什么。   沉默滞留在黑暗里,而墙角里明黄色的灯发着暖暖的光,也让黑暗显得不那么噬人。   很长时间过后,苏潼打开手机的光。李嘉图看到上面的时间,还是不愿把他放开。   这时,苏潼问,“睡觉吗?挺晚的了。”   “我不是故意的。”李嘉图瓮声瓮气地说着,埋下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对不起。”   他微笑宽慰道,“跟我道什么歉?你化学考了满分啊,我还欠你一个约会呢。”   这话并没有让李嘉图听着开心,他圈紧他,没轻没重地在他颈子后面咬了一口。   苏潼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再开口时,便不再开玩笑了,只说,“没关系,慢慢来。还有很多时间,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和耐心。”   李嘉图怔住,手稍微松开了一些,问,“那你呢?”   趁着他松开手,苏潼转过身,反问,“我什么?”   李嘉图望着他,不知从何说起。   苏潼想了想,低头握住他发凉的手,说,“我会帮你。但你要记得,这终究是你自己的事情。”   李嘉图的手指扣住,忽然直起身把苏潼扑到了床上。   苏潼大吃一惊,倒在床上,看着他,好气又好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又被他抱住了。   晚上,李嘉图是抱着苏潼睡着的,后来有没有松开,全然不记得了。   只是早晨手机闹钟响起来的时候,苏潼已经不在身边了,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右边肩膀和手臂都酸疼得厉害,恐怕是睡觉时被苏潼压到才这样的。   他趿着拖鞋走出房门,闻到屋子里飘着黄油面包的香味,走到厨房,真的是苏潼在做早餐。   “早。”苏潼把煎得两面金黄的吐司面包装到了碟子里,看看时间,提醒道,“赶快刷牙洗脸,过来吃早餐。完了我送你回学校。”   经他提醒,李嘉图才想起来时间就要不够了。就算不赶回去做早操,早读课总是要上的。李嘉图五分钟内结束了洗漱工作,随手扯过一张毛巾擦掉脸上的水,完了才发现拿到的是苏潼的毛巾。他愣了愣,心里掠过了一片懊恼。   他回到客厅,看到苏潼倒了满满一杯牛奶,说,“先吃吧。”   “你不吃?”眼见他拿起那只装了半杯咖啡的杯子,两口喝净了里面的咖啡就离开餐桌,李嘉图忙问。   苏潼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我吃过了。”   “哦……”李嘉图心想他怎么起床的时候没叫上自己,可刚刚想完,自己就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这个时候还没到上班高峰期,回学校顶多也就十五分钟的车程。李嘉图盘算着时间完全来得及,吃的时候慢条斯理的。苏潼煎的吐司上抹了咸黄油和鸡蛋液,吃起来特别香。   他津津有味地吃着早餐,揉了揉眼睛,脑袋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只一味觉得这个早上特别清闲,清闲得好像接下来不用上学了似的。   “衣服我放床上了。”比起李嘉图,苏潼的动作明显迅速许多。   他一边扣袖扣一边走往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从办公椅上拿起一只公文包,快速收捡着桌上的文件塞进包里。   扣上公文包,苏潼整理着并不端正的领带,低头检查还有什么没有带的东西。   片刻,他抬头望向李嘉图,噗嗤一笑,问,“怎么了?”   经他一提,李嘉图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看呆了。他撇撇嘴,转回身去继续吃早餐。可还没吃两口,他又忍不住转身问苏潼,“你现在上班都穿西装吗?”   “不是。今天要参加个正式会议,稍微穿正式一些。”说着,苏潼提着公文包走过来,随手放到餐桌上,又折回了房间里。   他的动作太快了,看得李嘉图也不知不觉加快了自己吃早餐的速度,没等几分钟,苏潼拿着西装再从卧室里出来,他已经吃完了。   “去换衣服,碗我来洗。”苏潼催促道。   李嘉图立即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穿衬衫的时候,他伸直了胳膊,再次感觉到了上臂的酸痛。李嘉图换好衣服,走到桌子前面拿起那张成绩单,想了想,折叠几回揣到了外套口袋里。   苏潼在这段时间里,洗好了餐具,放进消毒碗柜里消毒。   “我什么时候都可以来吗?”换鞋出门的时候,李嘉图不太确定地问。   苏潼站在门边等他,“当然啊,这是你家。”   他正系着鞋带,闻言惊讶地抬起了头,只见苏潼对他微微一笑,提醒道,“快点儿,上学要迟到了。”   李嘉图一听,连忙踮着另一边脚从屋子里跳了出来,蹭了两下就在不解鞋带的情况下把脚塞进了鞋里。   好在出门得早,果然没有遇到高峰期的车流。   李嘉图在路上看到许多穿着校服的学生,都是赶着去上学的。   化学课的新老师布置的作业他看都没看一眼,昨天的物理作业也没做,既然苏潼没有主动问起这些事情,李嘉图当然也就没说。但他打定主意回到学校以后,先把课后作业写完了再说。   “从我们学校有公交车到你上班的地方吗?”过了隧道,李嘉图问。   苏潼稍微回想了一下,说,“乘89路到东盟公交站,再往中老路南边走一段吧。想来找我?”   他点点头。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上班的时候,基本上都待在实验室里。里面不能带手机,所以如果你要来,得提前告诉我。”苏潼顿了顿,又说,“你来也没用,我没时间陪你。”   听他说得这么直接,李嘉图愣了一下。他扁了扁嘴巴,说,“我可以带功课去做啊。”   这话说得苏潼哑口无言。   “超过了!”李嘉图往外一看,发现苏潼竟然把车开过了学校门口也没打算停车,忙叫道。   苏潼看着他大惊小怪,说,“我知道。我得找地方转向。”   “不用了,我从天桥过去就好。你转来转去,多麻烦。”李嘉图说着拍拍他的手臂,“快停车。”   苏潼只好把车停在天桥下的公交车站旁,叮嘱道,“走路小心。”   “又不是横穿马路。”李嘉图松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以后又突然转回身,盯住了他。   他疑惑道,“少了什么吗?”   李嘉图没点头也没摇头,倾身亲了他一下,跳下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6   李嘉图回到学校时,正赶上早操散场。学生们要么匆匆赶往食堂吃早餐,要么稀稀拉拉往教学楼走。他夹在人群之中上了楼,来到教室,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自己是第一个到达教室的学生。   课桌上放着前一天晚上的数学周测试卷,李嘉图把教室里的窗户都打开通风,回到座位上写试卷。开学没两天,周测试卷上并没有新的知识点,有两道甚至是上学期的期末考试题。可惜这两道题当时李嘉图都没有做出来,现在再看到,不免有些反感。   写着写着,班上的同学也渐渐都到了。   “诶?这么早?”张竞予喝着牛奶,看到同桌已经坐在座位上,拉开椅子坐下来,问,“怎么过来的?”   李嘉图看他完全不疑惑自己先前为什么缺了课还不回宿舍,不免讶异,“什么?”   他翘着二郎腿喝牛奶,眨巴两下眼睛,“你昨晚不是住苏苏那里吗?”   李嘉图险些让震惊的表情浮上了脸面,一时转不过脑子来,只好故作平静地哦了一声,说,“他说的?”   “啊,他跟晓峰说的。”张竞予耸肩,“谁让你夜不归宿。”   顿时李嘉图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也不知道苏潼是怎么和覃晓峰说的,可从张竞予面上看来,好像也没有更多的怀疑。   他低头写了几个字,又问,“昨晚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就是阿姨来巡检,你不在宿舍,又没提前作登记。我们帮你说,你回家了,她也没放过,扣了你的生活分。”张竞予好奇问道,“苏苏他跳槽到哪里去了?”   对此李嘉图也不甚了解,只能说,“好像是一家化学公司的科研中心吧。”   他若有所思道,“那应该比当老师赚钱多了。”   李嘉图抿了抿嘴巴,没再评论。   没有回学校以前,李嘉图完全没有想过要和学校里的同学们交代自己的行踪。一来他潜意识里觉得和大家并没有那么亲密,二来最近心情起起伏伏太大,根本没有心思顾及这些。   不过苏潼倒是帮他都安排妥当了,想到这里,李嘉图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像苏潼一样,事事都想得周全、做得担当。   “不过昨天你不在也好。”张竞予找出了英语听写本,突然感叹道。   李嘉图好奇,“怎么了?”   他犹豫了一下,往教室里环视了一圈,凑近来小声嘀咕道,“你不知道,昨晚郑涛简直像个怨妇一样,一晚上唉声叹气,搞得我差点没跳他床上往他嘴上贴封条。罗梓豪昨晚开口训他了,你看他现在脸还黑着呢!”   李嘉图往罗梓豪那儿一看,果然是一副黑云盖顶的样子,“什么事弄成这样?”   他揉了揉太阳穴,也是没精打采。原来郑涛昨晚临睡前,和覃晓峰他们提出退出化晶社的事了。当时覃晓峰和冯子凝都在床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冯子凝问过他是不是想清楚了。后来郑涛就开始一直向他们道歉。   覃晓峰作为社长,口头上同意了他退社的事,让他回头再写退社申请。明明是可以就这么尘埃落定的一件事,郑涛却总觉得自己这样退出对不起他们两个,还是在大家聊天的空隙中偶尔插一句对不起,直到后来宿舍里都安静下来,他还悄悄叫了冯子凝一声,说的还是抱歉。   “我当时都快睡着了,突然听到他声音冒出来,吓得连要梦什么都忘了。罗梓豪更好,直接就骂他,说别他妈把自己看得那么重,有他没他都一样。该睡睡,不睡滚。”张竞予说完叹气,摊手道,“后来郑涛终于闭嘴了。”   李嘉图简直能够想象出来郑涛听到这样的话是什么表情。他不太确定地问,“罗梓豪真这么说?”   “对啊。”他小声嘀咕道,“他还说,‘不信你问覃晓峰和冯子凝,谁他妈需要你’,不过当时他们两个都没吭声,半天冯子凝才安慰了郑涛两句。昨晚才彻底消停了。”   李嘉图听得心情沉重,喃喃道,“这么说也不好吧?郑涛就是这么一个人,大家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   张竞予唏嘘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一个男人,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别人说没关系别在意了,还一直絮絮叨叨让人没法睡觉,也不好吧?”   道理他也不是想不通。不过对比这个,他更担心郑涛这个人。毕竟他的心思太敏锐了,说这么刺激他的话,万一他真的做了什么夸张的事,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不过,也轮不到李嘉图关心郑涛,就连对自己,他都自顾不暇。   早上第三节课结束以后,李嘉图本来要到图书馆的社团活动室开会,却接到通知说班主任找自己。他只好给社长发了个消息,然后去数学教研室找丁楚吟。   他猜想班主任找自己也就是为了两件事,要么是为上学期期末没及格,要么就是为没上晚自习。   果然丁楚吟在他坐下来以后,就亲切地问,“心情好一些了吗?”   李嘉图一愣,尽管心里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昨天苏潼给我打电话,说你心情不好去找他。他就把你留在家里住了。”丁楚吟说着,手机突然响了。   她接了电话,从内容听来应该是快递,她说了两句就挂了。   听到班主任的话,李嘉图暗暗讶然,心奇苏潼究竟是怎么说的。   但丁楚吟端视他片刻,轻声叹了一声,鼓励道,“上学期你的考试成绩,我也注意到了。嗯……怎么说呢,同学们都是从各市县考进来的尖子生,以前你们在学校里,肯定个个都是数一数二的,来到一起,必定会有些起落差别。我们学校的校风,也和你们很多初中甚至别的高中不同,老师在教学上比较松散一些。你也知道,我们学校是全市假期最多的高中了?”   李嘉图勉力笑了笑,点点头。   “我们学校的课外活动,也是最丰富多彩的,这是我们学校的一块招牌。”她斟酌片刻,微笑说,“以前上初中,都是做题的多吧?”   他紧紧抿着嘴唇,点头。   “可能一上来,环境松了,有些不适应,调整不过来。出现这种情况,也不奇怪,很多人都这样。”丁楚吟耐心地说,“你不用太慌张,静下心来,慢慢调整。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一种新的适合自己的学习方式,这样成绩也就上来了。”   听班主任的一席话,恐怕苏潼和她说的,不外乎是他成绩不好导致心情差,才去找他了。所以她回过头来,才又把他安慰一番。李嘉图乖觉说道,“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丁楚吟欣慰地点点头,想了想,又问,“对了,你和郑涛的关系怎么样?”   李嘉图本以为自己可以就此离开,没想到班主任突然提到了郑涛。他愣了两秒,才回答道,“还可以吧。”   说到这里,丁楚吟露出了苦恼的神情。   她思量甚久,试探着问,“我听说,他在网上谈恋爱。你知道这件事吗?”   这件事李嘉图完全闻所未闻,听罢脑袋里好像炸了一声,半晌回不过神来,“……网恋?”   丁楚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忧虑道,“从上学期开始,他就经常不请假到外面去上网。我稍微打听了一下,听说他在网上有一个很好的网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郑涛在宿舍里的确常常用冯子凝的平板电脑上网,不过网恋这种事,李嘉图想都没有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郑涛身上吗?他吃力地摇了摇头,抱歉说,“我不知道,没听说。”   “我看郑涛也不是一个性格孤僻的人,就是容易想得多。”丁楚吟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又对他说,“你们平时多关心他一下。大家都是同学,也开导开导他,别让他老是钻牛角尖。”   其实开导他的话,宿舍里的人没少对他说。不过也许是不得其法,似乎从来都没有作用。既然班主任都这么说了,李嘉图只好答应,“嗯,我知道了。”但是,是谁和班主任说,郑涛网恋的呢?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丁楚吟满意地点头,微笑说,“好,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可以过来和老师说,没有关系的。”   李嘉图终于得到放归,起身说,“嗯,谢谢老师。那我先回去了。”   一走出办公室,李嘉图就拿出手机给苏潼发消息。不过他很快想到,苏潼上班的时候是不看手机的,又立即放弃了等他回复消息。   果然,一直到中午放学,发给苏潼的那条消息才出现了已读提示。接着苏潼回复问他,丁楚吟和他说什么了。   也没有,就说了几句关心我学习的话。——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知道郑涛网恋的事吗?   为什么会想到问苏潼呢?大概是想起了上学期,郑涛曾经找苏潼聊心事的缘故。问题虽然是问了,可李嘉图却没有想过,苏潼的回答竟然真的是——   苏潼:嗯,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7   ……他知道?   如果在那之后,郑涛就没有再找过苏潼,那么这件事便是在校运会以前就发生了。李嘉图心事重重地来到食堂,又问苏潼是不是他告诉班主任的。   苏潼发了两截省略号,说:当然不是。   他心想应该也不是。当初口口声声说不能把别人的心事告诉他,要是转过身又去告诉班主任,那苏潼就太缺德了。可苏潼不会这么缺德。   李嘉图是一个人吃的午饭,没遇上认识的同学。他坐在角落的座位上,一边吃一边和苏潼发信息,在苏潼问他中午吃什么的时候,把面前的饭菜拍下来,发给他。   你呢?吃什么?——他问。   很快,苏潼把一张泡面的照片发给他。   李嘉图眨了眨眼睛,问:怎么吃泡面?   他说中午从实验室里出来得晚,同事已经打完订餐电话,索性就泡了碗面。李嘉图咬着筷子,想了一会儿,问:你觉得郑涛是GAY吗?   也不知道苏潼看到这个问题会是什么表情,但接下来他看到的消息,已经让他差点被米饭呛到——   苏潼:应该是吧,他和我说,他喜欢你。   李嘉图咳嗽了好几声,同一张餐桌吃饭的陌生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他喝了一口热汤,放下筷子,双手打字问:那你怎么没告诉我?   他这回回答得很快: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是他的秘密。何况,于情于理、为人为己,都不应该告诉你吧?   于情于理李嘉图倒是还理解,但是为人为己……他摸了摸发热的耳朵,清了清嗓子,按下语音按钮,说:“那你怎么和他说的?”   他看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重新拿起筷子,扒着碗里的饭,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   苏潼说:我没说什么,只是听而已。他很犹豫挣扎。   李嘉图奇怪道:犹豫什么?挣扎什么?   兴许苏潼还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他,一直到李嘉图把午饭吃完,才回复:他说自己既喜欢你,又喜欢那个网友,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李嘉图拿着空饭碗,来到了餐具回收处,看到这条回复,生生停下了脚步。半晌,他发了一个省略号。   谁知,苏潼又补充说:另外,那个网友好像是你们学校里的,据他说很像你,所以他同时也怀疑那个人是不是你。   李嘉图还了碗,再度发了一个省略号。   苏潼问:你平时网聊吗?   他皱眉,回复写道:问这个干什么?他想了想,又很无情地补充道:我看不上他。   这回轮到苏潼发省略号了。   李嘉图走到食堂对面的小卖部领取了当天的牛奶,说:我眼光很高的。   苏潼说:我知道。   他心里呵呵了两声,默默翻了个白眼。   可苏潼透露的信息,还是引起了李嘉图的注意。如果郑涛的这个网友真的是学校里的同学,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他回想起之前误入的那个Q群,莫非是通过那个群组吗?   李嘉图领到了牛奶,回宿舍途中,当了一路低头族。他追问苏潼,是否知道郑涛是怎么认识那个网友的。   似乎是通过学校的GAY群。说完,他又说: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不得了。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稍微犹豫了一下,向苏潼承认自己曾经误入过那个群,不过里面乱七八糟的,他没多做久留就退群了。   苏潼好奇问:是吗?怎么乱七八糟了?   李嘉图想了想,打字的时候,笑容自然而然挂上了嘴角:里面很多人在YY你。   他又发了省略号,末了说:幸好我闪人了。   李嘉图回到了宿舍门口,但没进门,站在门边打字问:你有没有不用的Q号?   苏潼猜到他想干什么,问:李嘉图不是政治经济学家吗?什么时候变成侦探了?   看他开自己名字的玩笑,他撇撇嘴巴:就说你有没有吧,如果我另外申请一个新号码,很容易被怀疑的。   过了一会儿,苏潼给他发了一串号码和密码,告诉他这个号码已经废弃好几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他打开手机上的APP,试着输入账号密码,还真的登录成功了。上面什么都没有,一干二净,可账号等级很高,也不知道苏潼以前用这个号码做什么坏事。   李嘉图:这是你用来探索世界的账号吗?   苏潼:小孩子不要打听这么多。玩归玩,功课记得写。   他鼓了鼓脸颊,狠狠打字道:知道了,管这么多。   中午宿舍里的气氛还遗留着昨晚的凝重,李嘉图一回到宿舍就感觉到了罗梓豪和郑涛之间气氛的尴尬。   郑涛正俯首坐在书桌前写退社申请,看到他回来,神色惆怅,没什么精神地打招呼,“嘉图,你回来啦?”   “嗯。”李嘉图若无其事地在书桌前坐下来,更换了登录账号,好不容易在聊天记录里找到曾经误入的那个群组,把群号默记在心里,又在切换账号以后,搜索到了这个群。   “昨晚你住苏老师家?”郑涛转过身,望着他问。   他连头都没抬,好不容易想出一个烂俗的网名,重新改了一下。“嗯。”他加入了那个群。   郑涛语气焦急地问,“为什么啊?”   听到这里,李嘉图想起刚才苏潼告诉自己的事。他本来想编一个借口,可抬头看到郑涛眼中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安,不知怎么的,顿时间失去了耐心。   “不为什么。”他低头一看,新刷出来的群组里依旧热闹非凡。   倒是刚刚把衣服晾晒好的罗梓豪优哉游哉地走回了宿舍里,说,“李嘉图是苏苏的爱徒,留在家里住有什么好奇怪的。少见多怪。”   郑涛昨晚才被他训过,一听他出声,脸霎时通红,又转回身去继续写退社申请了。   几个月过去,这个GAY群里的人数不减反增,发言频繁的人中有几个已经不是之前的人了。但李嘉图想着,是不是因为上回看到的人中午不上网呢?   他蹭掉鞋袜,抓着手机上了床,把枕头立起来,靠在墙上上网。   旁边冯子凝问道,“你最近还去苏老师那里吗?”   李嘉图正专心看大家聊天,心不在焉地点头,反应过来才恍然望向他,“什么?”   “我上学期借他的书没还,你要是方便,就帮我还他?”冯子凝把放在枕头旁边的小说递给他。   李嘉图考虑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他了。”   “这样?”他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只好说,“那我看什么时候同城寄给他吧。”   群组成员虽然多,但里面的人似乎无时无刻都对新成员充满了好奇。李嘉图收到好几条艾特他的发言,让他做自我介绍。   当然不可能把真实信息发出去。他稍微观察了一下群里的发言,从他们的言论中分辨零和一的比例,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凭空构造了出一组信息。信息发出去以前,李嘉图往郑涛那里看了一眼,还是把最后一个数字作了修改。   18 178 58 1   人生得意衰尽欢:178公分才这几两重,你确定你可以当一?[挖鼻]   他挑眉,回复道:你要不要试试?   这话一出来,群里都是起哄的。群主良人没良心发言道:新人,衰神可不是你能惹的,球场、试场分分钟秒杀你。   李嘉图知道这个人生得意衰尽欢是谁。之前说是(5)班的,还是大神,李嘉图稍微一想就知道这样出尽风头又毫不避讳自己性向的人是谁了。毕竟刚刚加入这个群,他不想和锋芒尽露的人起冲突,用很平淡的语气说:不好意思,我比他多读一年书,不在一个level.   Viviso:哟~~~学长了不起哦~~~   他记得这个名字,上次看到他说起苏潼,完全是一副恨不得剥光衣服倒贴的姿态。李嘉图心里吁了口气,索性不再说话了。   又有几个人说了几句挑衅的话,见到他不回话,又是满屏逼视的表情。   李嘉图一直没有看到郑涛上网,正想着要不要退出APP,突然群里有人发了一张自己今天的照片,恰恰是他在食堂一边吃饭一边发消息的时候。   萌受小兰:嘉爷!嘉爷!嘉爷一生推!!!!![色][色][色][色][色][色][色]   发这张照片的碧池ed发了两个鄙视的表情,说:小兰,你还花痴着呢?你的嘉爷昨天都被苏苏吃掉了。   李嘉图看到这话,差点被口水呛到。   萌受小兰:什么?![伤心][抓狂]我不相信!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碧池ed:我胡说?不信你让@Viviso 来认认看,还有@良人没良心 @人生得意衰尽欢 你们说李嘉图今天穿的是不是苏潼的衣服?   Viviso:我去天台定个位置,你们先聊。[拜拜][拜拜][拜拜]   萌受小兰用伤心的表情刷了满满一个屏幕,突然又说:谁说一定是Ricardo被吃?我看是苏苏被吃掉了吧?哼!嘉总攻才不会被吃呢!肯定是苏苏诱受!   人生得意衰尽欢:我觉得小兰说得很有道理。[阴险]   Viviso:衰神你逗我吗?苏总攻能把你吃到骨头都不剩。[鄙视]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一本正经地发问,到底有没有人知道真相。一时没有人回应,过了一会儿,微醺夏夜说:@天青色等烟雨不是嘉爷同寝的吗?昨天嘉爷有没有回宿舍,他不知道?   看到这里,李嘉图皱起了眉头。   而他们所指的这个人,并不在线上。他稍微等了一阵子,果然也没有看到这个人在被轮番艾特之后发言。   反倒是有一个他以前没有见过的ID,叫做清泽景文。这个人发言道:昨天烟雨和我私聊,说Ricardo没上晚自习,至于后来有没有回宿舍,就不得而知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8   班主任没有把郑涛经常翘课这件事告诉李嘉图以前,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但既然知道了,过后李嘉图发现,郑涛真的经常缺席晚自修。尤其是那些自由自习的晚自修,基本上都见不到郑涛的身影,不过,他会在周测以前回到教室里。   李嘉图记得高一刚刚入学的时候,郑涛是全班最勤奋的学生,永远是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现在虽说他依旧如此,可和那时比起来真的差了特别多。他有多长时间没有注意这位室友了呢?一旦仔细观察,李嘉图不得不承认,光从外表上来看,郑涛都起了大变化。   郑涛长高了,变白了,原来长满了脸的痤疮不知什么时候都消失了,皮肤不说嫩滑,可如果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到瑕疵。他的衣着风格也起了变化,越来越像城里的孩子,尤其像冯子凝。当然质地和价格肯定比不上冯子凝那一身外国货,但也不妨碍他看起来偏向于赏心悦目的类型了。   他依然是第一个到教室并且最后一个离开的同学,不过李嘉图发现了他行为上的变化。郑涛并不像以前一样,永远坐在座位上埋首自习,他开始在教室里面上网——李嘉图发现他换了一支新的手机。   李嘉图最近常常在周测结束以后,仍然留在教室里自习,一直到熄灯时间再用轮滑赶回宿舍。他和郑涛通常是前后脚离开教室的,好几次李嘉图都看到他在座位上低着头玩手机,等到熄灯以后,才恋恋不舍地拔掉充电电源。   这样的观察,加上又有他网恋的传闻,李嘉图真是想不相信都不行。可惜他总是因为自习,忘了要追究郑涛网恋的对象是谁,每次提醒自己要记得,稍微做一点事情就又给忘了。就连那个10群,后来李嘉图也很少把账号挂上去。   这学期宿管阿姨换了一批新人,工作格外严苛,对学生们也很不友善。开学不到半个月,李嘉图就因为在宿舍大院关闭以后才回宿舍而被扣了8分。学校每个学生一个学期有20分生活分,再这么下去多少分也不够他扣。   周四做完物理周测,他留在教室里面写作业,一不留神整栋教学楼的灯全灭了。他在黑暗中惊讶地抬起头,发现教室里黑漆漆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李嘉图连忙提上直排轮和书包往楼下跑,谁知刚跑到楼下,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苏潼的电话,连忙接起来,用肩膀夹着,坐在台阶上换鞋。   “喂?”李嘉图系着鞋带,手机几度滑下来。   苏潼的声音很远,一听就知道是车里的蓝牙,“你回宿舍了吗?”   他好不容易把轮滑穿好,拿上手机站起来,“正要回去,怎么了?”他们平时几乎不会打电话,最多的还是用短信或者微信联系。   “我买了泡芙,你要吃吗?”苏潼问。   李嘉图正往宿舍的方向赶,闻言稍微放慢了速度,“现在吗?”   “我刚下班,快到你们学校门口了。你离哪个门近?过来拿?”苏潼说。   他确定了自己的方位,“正门吧,我刚从主楼出来。”   挂断电话,李嘉图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本来要回宿舍已经来不及,再去正门拿吃的,回去肯定得迟到。他站在原地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往正门走。   这个时候根本不会有学生从正门经过,外宿生该回家的早就回家了。门卫看到李嘉图,立即拦住他,问,“同学,你的外宿证呢?”   “我……”他正不知如何解释,远远看到苏潼的车打着侧灯开过来,便说,“我哥哥来找我,就五分钟。”   门卫将信将疑地回过头,果然看到有车停在了学校门口,宽宏大量地对他放行了。   李嘉图说了声谢谢,忙不迭跑过去,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他本来腿就长,又穿轮滑,一坐进车里就觉得逼仄,连门都不想关了。   “喏。”苏潼把装在纸袋里的泡芙给他,“抹茶味的。”   他打开一看,抹茶和奶油的香味扑鼻而来,笑着说,“谢谢。”   苏潼笑了笑,“快回去吧,晚了大院关门。”   他不提还好,一提李嘉图就泄气道,“已经关门了,我待会儿回去,又得扣两分。”   “不至于吧?”苏潼惊讶道。   李嘉图很肯定地点头,“新来了几个阿姨,刚正不阿得跟包青天似的。”   “我应该早点过来。”苏潼皱起眉,说,“那你赶快回去吧。”   “好。”他推开车门,想了想,转回身问,“你中午吃的什么?”   苏潼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说,“牛肉粉。”   李嘉图皱起眉头,盯着他看了好几秒钟。   “怎么了?”他奇怪道。   “没什么。”李嘉图钻回车里往他脸上一亲,飞快地下车关门,“我走了。”   门卫看到李嘉图钻进车里又下来,在他回来的时候,笑眯眯地问,“送吃的?”   他都已经冲进校门两米远了,才听到门卫说话,急着停住转过身,看看手里的泡芙,“嗯。”   “你哥哥真好。”门卫大叔笑道。   李嘉图赧然一笑,为他刚才放行道了一声谢,又急急忙忙往宿舍赶了。   远远看着已经紧密的宿舍大门,李嘉图忍不住啧了一声,可走近的时候,他惊喜地发现是自己所熟悉的蔡阿姨,顿时心里松了一口气。   蔡阿姨老远就眯着眼睛看哪个学生这么晚才回来,定睛一看见到是李嘉图,直接翻了个白眼,训话道,“李嘉图,怎么又是你?”   李嘉图赔笑道,“对不起。”   “过来做个登记。”她毫不客气地往值班室的方向努嘴巴。   他一愣,忙好声好气地撒娇道,“不要啦,我也不是每天晚上都迟到的。我都扣8分了,你就饶了我这回吧,我再也不迟到了。”   “不是每天都迟到?那昨晚在本子上登记的不是你啊?”蔡阿姨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回,斜着眼睛问,“怎么这么迟?留教室自习?”   李嘉图连连点头,双手合十低下头,“拜托!”   她张了张嘴巴,看他这样,顿时气都生不起来,扶着额头哎哟了两声,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进去快进去。”   “谢谢阿姨!”一听得逞,李嘉图立即笑道。   蔡阿姨白了他一眼,在他通过值班室的门进入宿舍大院以后,小声提醒道,“轻点儿,别被人发现了。啧,长这么高。”   李嘉图在门口确认附近没有值班巡视的老师和宿管阿姨,又回头对她致谢,“谢谢阿姨,你最好了!”   她一副恨不得要拧他脸的仇视模样,在他走以前苦口婆心地说,“别再迟到了,扣10分得回家住的!”   他急着回宿舍,临走时没仔细听这话。   顺利进了大院的门,他上楼时就悠闲了许多。为了不让宿舍里的人问起手里的甜点是从哪里来的,李嘉图索性撕开纸袋,把里面的泡芙给吃了。   原以为只是单纯的抹茶泡芙,没想到一口咬下去,抹茶奶油里包裹了几颗巧克力爆珠,在口腔里全都爆开,满口都是巧克力和抹茶奶油混合在一起的香味。   李嘉图吃不惯巧克力,又吓了一跳,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喷了出来。他连忙捂住嘴巴,擦掉嘴角流出来的奶油,过了一下子才全部吃进去。   怎么里面会有巧克力呢?李嘉图不甚满意地看着手里吃到一半的泡芙,转念想毕竟是苏潼特意买给自己的,还是整个吃完了。其实巧克力也挺好吃的,把纸袋丢掉的时候,李嘉图心想。   宿舍门已经关上了,李嘉图掏出钥匙开门,钥匙还没拔下来,便看到正在写字的覃晓峰抬起头来说,“还以为你又不回来了。”   “我不会天天心情不好的。”李嘉图已经知道了上回自己没回宿舍,苏潼是怎么和覃晓峰说的。   覃晓峰咧嘴一笑,鼻子动了动,问,“你吃什么了?香香的。”   “呃……蛋糕。”他顺手拿过旁边罗梓豪的凳子坐下,一边脱鞋一边问,“数学练习你写到哪里了?”   他抓起面前的本子,“正在做,怎么了?”   “有一道题没弄懂。”李嘉图把轮滑放回书桌底下,卸下书包,走到覃晓峰身边拿过他手里的练习本,往前翻了两页,“这题。”   覃晓峰拿回本子,稍微看了一会儿,“这题啊……”   问完问题以后,李嘉图才知道原来巡视的老师早就走过了。   “不过待会儿可能还会逛回来。”覃晓峰耸肩说。   李嘉图翻着柜子找换洗的衣服,问,“为什么?”   “少你啊。”才从浴室里出来的周书渊说,“快去洗澡。”   从前李嘉图基本上都是周测一结束就回宿舍,所以现在拿捏不好时间,稍微晚一些就会被宿管阿姨和值班老师逮个正着。   眼下整个宿舍的人议论起来,李嘉图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目前全宿舍生活分被扣得最多的人了。   张竞予坏坏地笑着,提醒道,“小心啊,嘉爷,扣了10分是得回家住一个礼拜反省的。”   他听得心戚戚焉,又有恃无恐道,“我家不住市区,怎么回家反省?”   “别闹好不好?公交车就开到你家门口,谁管你住不住市区啊?”周书渊哭笑不得,往郑涛那里一指,“除非你像郑涛一样,一天时间都回不到家了。”   李嘉图皱着眉头考虑了片刻,才想要进浴室里洗澡,扭头又看到郑涛走了进去。   他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屏幕灯熄灭以前,李嘉图看到上面停留的是群组聊天的界面。   李嘉图顿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做,索性趁着没有空浴室洗澡,拿出手机上网。他稍微翻看了一下群组聊天记录,很快就看到那个叫做天青色等烟雨的人在一分钟前发过言。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恰好是:我先去洗澡了,挥~   李嘉图目光一暗,想了想,长按这个人的头像,把他的名字艾特在发言框里,什么也没说,就这么把信息发了出去。   果然已经休眠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上面的信息正是当前账号被其他用户提起的提示。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9   星期五下午一放学,李嘉图就收到了妈妈的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毕竟上个周末回过家,他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回复说,自己要在学校自习,不回家了。   上学期糟糕的考试成绩成了他不回家的借口,妈妈没有再做要求,只说让他按时吃饭、好好学习。他回到宿舍坐了几分钟,冯子凝和郑涛出去打球以前,还惊奇他怎么还没回去。他愣了下神,拿上书包和钥匙和他们一起下楼。   校门口的天桥下,一株株紫薇花树发出了新芽,有一两棵还爆出了浅紫色的花蕊。公交站台上站满了要回家的学生,也不断有学生骑着电动车从公交车站后面的非机动车道上通过。   李嘉图为了等苏潼的回信,错过了一趟公交车,再等下一辆,天边的夕阳已经浅了许多。眼看着下一辆公交车遥遥从远处驶来,李嘉图掏出市民卡,直接上了车。没有空座位,他挤在乘客之间走到后门,找了位置站定,拿出手机和耳机。   苏潼在这个时候回了信息,说晚上要加班,问他是先吃了晚饭在学校里等他接,还是自己先回家。   要是能早五分钟收到这条消息,李嘉图应该就先在食堂吃饭了。他回复自己已经在公交车上了。   不多时,苏潼回复道:那你自己找饭吃,别饿肚子。   公交车路过被郁郁葱葱的树木包围着的南湖,湖边波光粼粼,两旁高楼林立都浸在了火红的夕阳当中。   李嘉图听着歌,望着窗外的风景出神,站了大概二十分钟,身旁出现了空位。他瞥见旁边站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又重新望出了窗外。   车窗玻璃上映着女生的身影,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看离座位最近的李嘉图,过了两秒钟,卸下书包抱在胸前,坐到了空位上。   虽然苏潼家附近有很多餐饮店,从牛排到拉面应有尽有,不过李嘉图一时仍旧想不到要吃些什么。想着既然有厨具,倒是可以自己做晚饭,打定主意以后,李嘉图多坐了一个站,去附近的一个大型超市卖场买食材。   走进超市入口,他才想起要给苏潼发消息,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这回苏潼回得很快,大概八点多。   消息回得太快反而说明苏潼此时手边没什么事,李嘉图不由得紧张起来,问他吃饭了没。   苏潼:还没,怎么了?   李嘉图拿了一个购物篮,想了想,干脆拨通了苏潼的电话。   “喂?怎么了?”苏潼料想他有话欲言又止,问道。   他找到了生蔬区的方向,直奔而去,说,“我在买菜。”   苏潼静了静,笑着调侃道,“你会做饭呀?”   “会吧……”李嘉图不甚确定地说,“我会做西红柿炒蛋和可乐鸡翅。”   他嗯了一声,“那也够两个人吃了。你会炒青菜吗?”   李嘉图没炒过,不过平时在家里看爸爸做,也就是把洗好的青菜放进锅里,翻炒两下加调料的事,便道,“应该会吧。”   “那你再看看有没有青菜吧。”苏潼轻声一笑,说,“辛苦了。”   李嘉图鼓了鼓脸颊,嘟哝道,“也没有。”   这个时候超市里也没什么新鲜食材了,李嘉图看不出新鲜与否,但看选购的人这么少,心想大概都是挑剩下的。   他在冷藏柜里找到了还没解冻的鸡中翅,又在蔬菜区好不容易挑了几颗看起来还算饱满的西红柿,还有一棵叶子还算完好的娃娃菜。   再买好可乐和鸡蛋,结账离开,出门已然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小区警卫见到他提着菜回来,没有多问就放行。   上回是从地下停车场出入,李嘉图走在平地上望着四周围林立的楼房,差点分辨不出到底苏潼家在哪一幢楼里。好在他还记得苏潼家的朝向还有通过窗户看到的街景,大概判断是哪一幢楼的第几单元。   万幸,当他走进电梯,看到电梯按键上方的检修标签,终于确定自己没走错。   李嘉图进门时才七点半,他换好鞋,盘算着等自己做完饭苏潼差不多也到家了。   屋子里大概很久都没开窗了,空气不流通,闷得很。李嘉图把食材放到厨房,把阳台的窗户和门都打开。他把脱下来的外套放在沙发上,撸起衣袖,洗干净手,一边系围裙一边考虑要先做什么。   其实距离他上一次做饭,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四年前、五年前?反正是小时候完全出于好奇,也是为了完成小学生活课上关于母亲节礼物的作业。想不到要送什么给妈妈的李嘉图干脆在观察了几天爸爸做菜以后,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   菜端上餐桌的那天,爸爸妈妈对他做出来的菜都不加以评述,又配上爸爸后来加的两道菜,安安静静地把那顿饭吃完了。这搞得李嘉图不知道母亲节作文要怎么写——他只能把当时父母的反应一五一十地写出来,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老师本来就对他偏爱,还是给了他第一名。   在那以后,李嘉图就没有再做饭了。在电话里和苏潼说会做可乐鸡翅和番茄炒蛋,其实也就是做过那一次而已。   他当然还记得番茄炒蛋怎么做,但可乐鸡翅就不得不求助万能的网络。这和第一次做没什么区别,而李嘉图在下厨这件事上毫无天赋可言,结果可想而知。   鸡蛋已经要焦了的时候,西红柿还半生不熟,他用筷子把鸡蛋挑出来放在一边,偏偏因为掌握不了火候,有几颗西红柿丁的表皮焦得卷了起来。   想到爸爸还有苏潼在厨房里熟练烧菜的模样,他搞不懂为什么同样是男人,他们就这么会做菜。简单的家常菜也就算了,偏偏还都能做出餐馆厨师的水平,难不成他们上辈子是女人?李嘉图心里抱怨着,还得用筷子把烧焦的西红柿夹出来丢掉,又把鸡蛋倒回去,随便混在一起翻炒了两下出锅。   最简单的国菜尚且如此,可乐鸡翅就更不要说了。最后李嘉图对着入味不均匀而且无一例外都表皮烧焦的五块鸡翅,烦闷地挠了挠脸颊。做成这样,被苏潼看到,会被笑死吧?   尽管李嘉图想象不到苏潼嘲笑自己的样子,可还是感到很气馁。就这么倒进垃圾桶里,也是会被他发现的。李嘉图想到这里,发现已经八点多了,而苏潼竟然还没到家。   他给他发消息、打电话,都没有回音,说不定又进实验室了。米饭是唯一没有问题的食物,就连高汤娃娃菜也忘了放盐。李嘉图自己饿了,想着既然苏潼还不回来,索性就在他没回来以前,先把不能看的鸡翅吃掉算了。   李嘉图盛了一碗米饭,把五块鸡翅里其中三块不堪入目的放到了米饭上,坐到餐桌前,打开电视,一边看一边吃。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做的鸡翅难看归难看,但味道还不错。吃完了鸡翅还有满满一碗米饭,李嘉图满足地坐在餐桌前,揉了揉眼睛,起身收拾餐桌。   客厅太宽敞,要是不开电视,李嘉图怀疑自己能听到回声。自己做的每一个动作,无论是开水龙头还是洗碗,声音听起来都是孤零零的。   原来一个人住是这种感觉。   以前李嘉图也曾自己在家待着,不过可能是因为家里一直有人住,就算人走了,还是能感觉到气息。可空荡荡的大房子不一样,把餐具放到架子上,围裙解不开,回过头连叫人帮忙,都说不出顺口的名字。   时近九点,已经洗完澡,坐在书桌前自习的李嘉图才收到苏潼的消息,说可能要十点以后才能回去,问他吃过了没有,没吃就别等他了。   李嘉图看了看墙上的钟,说已经吃过了,给他留了菜,可以当宵夜吃。   苏潼说,没关系,当晚饭也可以。   他想问苏潼在忙些什么,可想想还是作罢,等了两分钟,看苏潼再没有消息传过来,他便低头继续自习了。   不过苏潼并没有在十点以后才下班。开门声响起时,李嘉图看了一眼时间,才十点十分。   苏潼进门看到他,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几乎是不约而同打了招呼,为此两人又愣了一下。   苏潼微微一笑,问,“在自习?”   “嗯。”他丢下笔,走到厨房,问,“你吃过了吗?”   他打开厨房的灯,“还没,做了什么好吃的?”   李嘉图心道恐怕不是什么好吃的,拿出手也觉得不好意思,抬眼果然没在苏潼眼中看到任何赞许的神情,但那也都是理所当然。“都凉了,我热一下吧。”   “嗯。”他在他转向微波炉前,扶过他的脸,亲了亲他,“我先去换衣服。”   两样炒菜本来就熟得厉害,李嘉图在选时间前犹豫了几秒钟,生怕时间长菜就吃不了,可时间短又热不透。   至于高汤娃娃菜,他干脆在加了盐搅拌以后,又重新放回微波炉里热了两分钟。等苏潼换了衣服出来,菜都上了桌,李嘉图盛了一碗米饭放在旁边,又回到书桌旁自习去了。   “你饿了吗?要不要再过来吃点?”苏潼坐下来,问。   李嘉图抬起头,远远望着他,摇摇头。   他没再坚持,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吃起饭来。   不知道为什么,李嘉图觉得苏潼的反应,和很多年前父母给他的反应是一样的。他同样也不说好或不好,只是静静吃着,看不出喜欢或是不喜欢。   不过当年李嘉图还是能够从一些细枝末节里看出妈妈很高兴,比如她会问他,菜在市场里的价格,还有菜市场的叔叔阿姨看到他买菜,有没有夸他。   苏潼吃饭的时候没有声响,可李嘉图还是有些坐不定了。他在位置上挪了挪,翻翻面前的试卷集,又来来回回抬头看了苏潼好几遍。   “有问题不会?”苏潼注意到他的举动,望过来问。   李嘉图立即起身拿着草稿本和试卷集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来,指着上面的代数题。   苏潼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用筷尾指了指题目给出的条件,“先把这个函数的图画出来,再设一个未知数套进去。”   他紧抿着嘴巴,沉吟片刻,问,“能不能先求出反函数,再直接求导?”   “这样也可以,不过可能稍微麻烦一些。你都试试看吧。”苏潼吃掉最后一块鸡翅,问,“怎么了?”   李嘉图摇摇头,问,“好吃吗?”   他笑道,“好吃啊。”   “哦。”李嘉图忍住从嘴角溢出的笑,低下头继续演算他的代数题。   苏潼吃着吃着,问,“你真不吃了?”   他摇头。   但他还是夹起一片蛋黄、蛋白分得清清楚楚的炒蛋送到他嘴边。李嘉图只好张嘴吃了进去。幸好盐搅拌得还算均匀,他把鸡蛋吞进去,托着腮看苏潼吃了一会儿饭,在他吃完以后说,“我洗碗吧。”   “没事,你看书吧。”苏潼把饭和菜都吃光了,碗碟筷子收起来,一起端往厨房。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60   “周末想做什么?要出去玩吗?”苏潼洗完澡出来,一方干燥柔软的毛巾搭在湿漉漉的头发上,在厨房里烧水时问。   李嘉图从书桌后面抬起头,看到他站在阴影里,背微微驼着,有一下没一下擦头发,说,“我不想出去。”   苏潼惊讶地看向他,“两天都待在家里吗?”   他本来就宅得很,肯定地点头,但转念一想,又问,“你想去哪里吗?还是你要上班?”   “我没什么事,就在家里吧。”苏潼从冰箱里拿出牛奶,“这两天想吃什么?我明早去买菜,把东西都买回来。”问完看李嘉图没说话,又说,“还是你跟我一起去超市?”   李嘉图晃了晃手中的笔,没说话。   “那明天早上,我们吃过早餐,出去把两天的菜都买回来,就不出门了。”苏潼说着周末计划,最后向李嘉图递了个征求同意的眼神。   他点点头,继续低头写字了。   李嘉图写完半张试卷的功夫,苏潼把衣服洗好、晾好了。他回头看到苏潼趴在阳台栏杆上,望着街景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书桌上的东西收了收,和苏潼的资料区分开,放在一旁,李嘉图端着自己的牛奶走到阳台门口,问,“你站在外面,不冷?”   苏潼微微一怔,转过身,问,“看电影吗?”   李嘉图忘了自己究竟想不想问他刚才在想什么,接着问的问题是,“什么电影?”   “不知道,随便找一部来看吧。”他进屋以后,在李嘉图面前停了停。   李嘉图举起手里的杯子。   苏潼微微一笑,拿过杯子喝了一口牛奶,又还给了他。   他靠在门边看他把U盘里的电影找出来,坐到沙发上一部部地翻找。李嘉图记得自己第一次在苏潼宿舍里过夜的时候,夜晚醒来发现他在用电脑看电影。上回来这里,他也是这样。   “你平时晚上在家里,都是这么过的吗?”李嘉图坐到他身边,问,“吃完饭,看部电影,然后睡觉。”   苏潼稍微想了一下,“嗯,不用加班的话,大概就这样吧。”   “也不出去社交?”他眨了眨眼睛。   他眉头一拧,瞅着他,质疑道,“你心里不会在说,难怪我一直没交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吧?”   李嘉图撇撇嘴,“我可没这么说。”   “我听到你的心声啦。”苏潼笑着再次拿过他的牛奶来喝。   李嘉图双腿都缩到了沙发上,杯子拿回来时搁在膝盖上,看着杯沿上苏潼留下的唇印出神。不多时,电视荧幕上出现了电影开场前的制片方介绍,李嘉图看到熟悉的片段,惊讶地说,“韩国片?”   “嗯。”苏潼按下了暂停键,“不喜欢?我换一部。”   “没有没有。我都可以。”李嘉图低下头喝了一口牛奶,一个新的、湿润的印记把原先的唇印晕染开了。   不但是韩影,并且画面质感上还是清新的路线,与此同时,一股沉闷的压抑感扑满而来。   李嘉图看到男主角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南海,不由得愣了一下,而男主角旁边的小女孩立即指着他,说了一声,“中国烟!”   苏潼几乎是同时笑了一声。   如果这部电影看不到最后,恐怕不会惦记那几次关于烟的描写。男主角是北大的教授,戴着书生气息很浓的眼镜,衣着不修边幅,女主角无论从相貌还是衣着,都如同她的茶室一般,朴素而洁净。   烟代表着他的□□,在不能抽烟的城市里,最后终于因为抑郁而爆发。而即使是爆发,也仍然是压抑的,好像能够被茶水冲淡。   因为使用了大量的固定机位,影片看起来缓慢得如同静止了一般。这实在不是一部适合在深夜临睡前看的电影,或许最□□就只在于女主角摸了男主角的耳朵。他们之间的情愫到此为止,四目相视,在触碰到身体上这样敏感的位置时,忍不住微微发颤,停止了呼吸。   表面上清新自然的电影,内容却深沉忧郁。也许是这个原因,在看的过程中,无论是苏潼还是李嘉图都没有说话,毕竟也没有什么值得开口讨论的桥段。   后来男主角听说,那个一开始指责他抽烟的小女孩,和她的母亲一道自杀了。李嘉图看到了覆盖成绿草地的坟墓,和男主角一样,看着女主角隔着竹帘换衣服的背影出神。   他把牛奶喝完了,放在茶几上。   不知道结局是怎样的,电影实在太沉闷,看着看着,李嘉图靠到苏潼肩上睡着了。   这部缺乏□□的电影到最后也没有任何冲击听觉神经的声响让他醒过来,他只在朦朦胧胧之间,感觉到自己被苏潼抱了起来。   他把他抱回了房间里,放到床上,盖好了被子。   李嘉图挣开惺忪的睡眼,眯了眯眼睛,看清站在阴暗处的苏潼,用不甚清晰的声音问,“你还不睡觉?”   他已经走到了门口,惊讶地回过头,“我去刷牙。”   “我也去!”李嘉图登时坐起来,下床时血还没上脑,原地晃了晃,低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的拖鞋。   苏潼打开房间的灯,好笑道,“鞋还在客厅里。我背你过去吧?”   他原地站住,隔着床望着他,不太甘愿地咬了一会儿嘴唇,最后才肯点头,跪到床上爬过去。   苏潼走到床边,背过身,偏过头看到他抬起手,二话没说就把他背到了背上。   李嘉图也有十几年没被人背过了,一下子趴到苏潼背上,心好像也因为突然上升的加速度而提起来。他心有余悸地环住苏潼的颈子,想了想,说,“看不出来你力气挺大的。”   “是你轻。”苏潼轻声笑道。   他皱起眉头,不服气地说,“可是我觉得你比我轻。”   “嗯,再说吧。”他竟然说。   这完全不加辩驳的敷衍回答让李嘉图顿时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才好,等苏潼把他放到水池边缘坐下,李嘉图晃着腿把地巾挪到脚边,落了地。   说了几句话,又在有光的地方站了几分钟,李嘉图睡意基本上消散了。他接过苏潼递给他的牙膏,挤在牙刷上,给水杯装满水,往嘴里送了一大口。   等苏潼把水吐到水池里,他才漱了漱口,把水也往水池里吐。   “后来电影怎么样了?”牙膏在嘴巴里泛起了清冽的泡沫,李嘉图刷着牙,问镜子里的苏潼。   他耸肩,一边刷牙一边说话,口齿不甚清楚,“还能怎么样?他们肯定没在一起。后来教授就走了。”   李嘉图当然能够料想教授和茶室老板娘的结局,说,“我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在一起啊。”   苏潼从镜子里看着他,奇怪道,“那你问什么?”   他也搞不懂自己究竟想问什么。把口里的泡沫都吐掉,他抬头看着镜子,问,“我可以摸你的耳朵吗?”   苏潼刷牙的手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   李嘉图还没漱口,满口白沫,苏潼的牙刷甚至还在嘴巴里。明明是很滑稽的事,可李嘉图却没笑出来。苏潼也没有。   他撇撇嘴,还是往嘴巴里送了一口清水。   刷好牙,李嘉图仍然站在地巾上。   苏潼好像有心事,刷牙的动作明显放慢了很多。   李嘉图这时才发现,原来他是用左手刷牙的。   苏潼没有看身边的他,也没有看镜子里面的他。李嘉图找了一会儿,才发觉他视线的定点恐怕是水池旁边那支自己用过的牙刷。   湿润的牙刷上还滴着水。   李嘉图想苏潼就是故意慢吞吞地刷牙。他突然扶住他的肩膀,在他错愕之间,往他耳朵上亲了一下,转身踩着冰冷的地板跑回了房间。   他在被窝里缩成一团,心也揪了起来。目眩感随着耳鸣声交叠而来,明明才刷过牙,嘴唇一下子就干透了。   不多时,李嘉图看到外面的灯一盏一盏被关掉,苏潼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弯腰打开了地灯,把卧室的顶灯关闭,带上门走进了屋里。   感觉床的另一侧因为重力而稍微下陷,他紧紧闭上了双眼。   苏潼躺到床上,不发一言,很快就凑近从背后抱住了他蜷缩在一起的身体。李嘉图本就揪在一起的心放松了一些,却因而跳动得更剧烈。   他咬着嘴唇,低头看苏潼搂住自己的双臂,在黑暗中隐隐约约泛着白,显得线条精瘦而有力。   苏潼一手扣着他微缩的肩膀,一手搂紧了他的腰,李嘉图切切实实地感觉自己的整个后背都贴到了他温热的怀中。他想回头看看他,可他仍余留着牙膏味道的清冽呼吸从他耳畔熨过,又痒又潮,让他无法动弹。   如果没有那个问题,也没有那个吻,或许现在彼此都能够自在一些。悔意和难捱都萦绕在李嘉图心头,令他悸动不安。   双手都被苏潼的双臂禁锢,垂放着的手落在身前,李嘉图隐隐触碰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这让他不自觉加重了呼吸,化作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哀叹。   嘴唇因为紧闭的时间太长,要开口时仿佛黏在了一起。他张嘴,想叫苏潼的名字,却在他的鼻尖和嘴唇帖服在自己颈后时,哑口无言。   他的呼吸渐渐热了,沿着他颈子后面的流线铺散开,好像在皮肤上黏了一层薄之又薄的雾。   李嘉图试图转身,却在腰胯碰到他身体时,不自觉地怔住了,“苏潼……”   “嘘——”苏潼再度把他抱紧,用轻微的言语不让他说话。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好像是一枚石子的坠落。很快苏潼额头压到了他的颈窝上,他的额头也是烫的。   李嘉图动了动手指,想要抬起手摸摸他的脸,可潮热的眼眶让他产生了将哭的错觉,委屈便紧接着在心底泛滥。想要说一声抱歉,却也无从开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61   全然不知如何是如何入眠的,现实和梦境的接壤并不清晰,仿佛踏进梦境的那一刻,苏潼的双手还留在自己腰间。   后来是如何的,李嘉图记不得了。   意识最清楚的那一刻,是他看到自己被抚摸、被亲吻,舒展开身体时,从胸口滚落到腰腹的吻湿漉漉的,热烈却含蓄。他听到了粗糙的呼吸声,还有自己难以克制的轻哼,太真实,真实得他看不清将自己深深拥入怀里的是谁。   就连腿纠缠在一起时,骨骼相磨的痛觉都是真实的。   李嘉图做了一个完整的、不自知的梦,在余韵未消缺,静静喘息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抵达了高|潮。   春日炽烈的阳光透过亚麻色的窗帘,渗透到了白色的房间里。   李嘉图挣开眼睛,周身冰凉。他望着窗帘被风吹起的弧度发呆,良久以后才稍微回想起来,自己睡在苏潼的床上。   他坐起来,看看身边。   苏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而自己起先一直睡在床的边缘,如果他在梦里翻一个身,就会掉到床下去。双腿稍微动了一下,他感觉到裤子的布料黏糊糊的粘在两腿之间,不由得一愣,继而想起自己做过的梦,顿时懵住了。   脸颊紧接着燥热起来,他咽了咽喉咙,摸摸发热发红的脸。好在苏潼已经不在房间里。   李嘉图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做的梦,但根据梦境的清晰程度,他猜想应该是睡醒前不久。   尽管梦境的时间不短,可他知道现实的时间总归会比梦中要短更多。说不定苏潼起床以前,什么也没发生。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应付眼前的情形。   李嘉图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从床上下来,翻看了一下床单和被子,确定都没有问题,顿时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他硬着头皮走到衣柜旁,打开找了更换的衣服。出于对自己的无奈,李嘉图用力抹了抹自己麻木的脸。   一离开房间,便闻到厨房飘来的面包香味。   他拿着衣服往洗手间走,在换衣服以前稍微冲了一下身体。   看到还没彻底软下去的部位,李嘉图心里懊恼地啧了一声,直接把水阀转向了冷水。   上一次发生这种状况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可想不到偏偏是发生在苏潼家里,而且还和苏潼在一张床上。   如果他做梦的时候,苏潼还在床上,他会不会在梦里不自知地说了些什么或者做了什么,让苏潼发现了呢?一想到这里,李嘉图就头皮发麻。   换下来的裤子也让他纠结,洗好了拿到阳台晾晒,肯定会被苏潼看到。他要是问起来为什么要一大早洗衣服,他要怎么回答?   李嘉图换好了衣服,站在洗手池旁边洗裤子,余光瞥到镜子里的自己,顿时心里生出许多不耐烦,恨恨瞪了自己一眼。   “怎么一早就洗衣服了?”果然不出李嘉图所料,自己才拿着拧干的衣服经过客厅,苏潼就问。   他身子稍微僵了一下,很不自然地说,“就是想洗了。”   苏潼把做好的早餐端到餐桌上,还是很奇怪,“可以放洗衣机里,晚上一起洗啊。也不是没衣服换。”   “我……”李嘉图皱起眉头,这才觉得苏潼不通情达理,也懒得解释了,直接往阳台晒衣服去。   可他会这么问,说明他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嘉图是该感激他太单纯没有多想,还是该气恼他太单纯而没有多想?他最好不要是明知故问,否则——他回头看了一眼苏潼的背影,忍不住咬牙切齿。   把衣服晒好,他再度抓了抓发痒的额头,回到客厅的餐桌旁吃早餐。   事实是,苏潼的确单纯,所以他一开始没多想。可他还不够单纯。李嘉图坐到餐桌前,明显感觉到他举止上的生硬。   苏潼把火腿西多士和鸡蛋布丁摆到他面前,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底下投下浅浅的阴影。他没有抬头。   李嘉图抓过羹匙,舀下一勺鸡蛋布丁放进嘴巴里。布丁很快就在口腔里面溶化了,湿湿滑滑的,滑到了食道里。   苏潼煮了一锅热奶茶,往杯子里倒时,咕噜咕噜的响声在没人说话的屋子里尤为响亮。李嘉图斜睨着奶茶由奶锅倒进马克杯里的弧度,润滑得像是光滑的肤色,他咽了咽喉咙,又舀了一勺布丁来吃。   这样下去,还怎么在这间屋子里面心平气和地待两天?李嘉图垂着眼帘,默不吭声吃着早餐,时不时偷偷抬眼看一看苏潼。   苏潼也一直低着眉眼,安静得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吃饭一样。   他绞尽脑汁想着是不是要说些什么打破尴尬和沉默,又把浮现在脑海中的话题一一筛选,选了一个也许稍微不会很快冷场的,说,“我后来到学校那个群里面去了。”   “嗯?”苏潼茫然抬起头,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了然点头,配合说,“后来呢?有什么发现吗?”   “郑涛的确在那个群里,而且我也知道他的马甲是什么了。”李嘉图稍微想了想,又说,“可能也知道他网恋的对象是谁了。”   出于讶异,苏潼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扬,聊有兴趣地问,“谁?”   李嘉图晃了晃羹匙,表示苏潼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纠正道,“只是知道网名,至于到底是谁,还没来得及人肉出来。”   闻言苏潼好笑道,“你那点小聪明啊,用在正经的地方就好了。”   本来还算有趣的事情,突然被苏潼这么说,李嘉图不免一梗,辩解道,“我这是富余的聪明。”   “真的?”苏潼放下羹匙,拿起一片西多士来吃,问,“这回期中考打算考多少分啊?李嘉图同学。”   李嘉图蛮不高兴地用羹匙捣弄碗里没吃完的布丁,捣得乱七八糟,声声作响。半晌,他望向苏潼,说,“要是我段考进了前十,有什么奖励吗?”   他微笑问,“班上前十还是年级前十?”   李嘉图一愣,不说话了。   他吃完手上那块西多士,用纸巾擦擦手指,想了想,说,“我说这话,你可能会不高兴。不过,好好学习是学生的本分,考个好成绩是分内的事,我觉得并不值得索求什么奖励。”   “哦……”道理李嘉图当然都知道,但心里还会颇不耐烦,觉得既然他知道他会不高兴,为什么还要说。“你小的时候,考好了你姥姥也不奖励你吗?”   苏潼理所当然地点头,说,“她跟我说,好成绩就已经是对自己努力学习的奖励了。你觉得呢?”   他沉了沉气,拿起一块西多士大口咬,一边咀嚼一边说,“话是这么说没错……”   “不过,尽管从小到大,我成绩再好,姥姥也没奖励我什么,但我心里清楚明白她是爱我的。”苏潼垂下眼帘,思绪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但声音却切切实实地落在了面前这张餐桌上。   李嘉图听得清清楚楚。他想,他应该已经听懂了苏潼在说什么。   吃完早餐,他们按照原本的计划,一起出门买接下来两天的食材。   李嘉图换好了鞋,还在鞋帽间等苏潼洗碗和收垃圾。他提着要拿到楼下丢的垃圾放在门边,把鞋穿上以后蹲下来系鞋带。   春天到了,天气渐渐热起来,冬天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也一件件往下减。李嘉图看着苏潼低头时露出来的后颈,还有延伸到领子里面的白皙细致的皮肤,想了想,蹲下来叫了他一声,“喂。”   “嗯?”话音刚落,苏潼才抬起头,李嘉图突然亲了过来。   他没注意,重心控制不稳,在吻过去的当下膝盖就往下滑了。但奇怪的是,并没有磕碰到地板上,而只是听到了一声闷响。   李嘉图诧异得睫毛微微颤抖,膝盖下苏潼的掌心甚至是柔软的。他想到了猫咪掌心的柔软,像细细的爪子刮到了心头。李嘉图抬起膝盖扯开苏潼的手,趁着他的手来不及收起来,扶住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舌尖在彼此的口腔里交汇着,唇齿之间还余留着奶茶的香味,茶叶的苦涩和牛奶的润滑融为一体,翻搅在舌底和唇间。   李嘉图越靠越近,让苏潼脚下不稳,轻轻笑着,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整个背也撞到了旁边的洗衣机上。   咚的一声。   李嘉图被这声响声弄得懵了一下,停下了亲吻,有些迷茫地看着苏潼。   他低眼看了看他泛着水光的嘴唇,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梁,“该出门了。”   李嘉图一边手还撑在洗衣机的面板上,定定看着苏潼,过了一会儿,又突然低头亲了他一下,才迅速站起来。   室外阳光晴好,社区里仍有在锻炼身体的老人们。阳光透过叶尖,暖暖地落到地面上,也许是前一夜刮过风,很多刚刚开好的、未开好的洋紫荆落到地上,又被行人和车辆踏过,好像在水泥地上留下了花印。   这样的天气,总容易让人觉得不出门可惜。可李嘉图知道这样的舒服在一天之内持续不了多久,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升到中天,就会晒得人睁不开眼睛。   他们去超市买好了菜,回来再经过图书馆,又拉着购物车走到入口处的便民自助借书处找有没有有趣的书。   苏潼粗略看了一眼就知道没有自己想看的,站在一旁等李嘉图。   李嘉图弯下腰仔细分辨最底下那排书里的其中一本是不是自己想看的那名翻译翻的,忽然听到苏潼叫自己的名字,直起身来,“什么?”   他往图书馆主楼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看那个人,是不是郑涛?”   “诶?”李嘉图连忙走过去,远远朝着主楼大门望去,果然看到郑涛背着书包站在门口左顾右盼,好像在等人。这么会这么巧?   苏潼奇怪道,“是在等人吧?”   “我们走吧?”自从知道郑涛在那个10群里,李嘉图总觉得自己的事情被郑涛知道得越少越好,无论好事还是坏事。   他看看他,“好。”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62   星期六晚上吃完饭,李嘉图抱着苏潼的平板电脑缩在沙发角落里上网,等他把洗好的餐具都放进消毒碗柜里,走到沙发上坐下,他便歪过身子枕到了他大腿上。   电视上的娱乐节目一如既往地肤浅无聊,苏潼来来回回调台,最后电视没了声音。   李嘉图斜过眼睛一看,发现他又开始选电影。“苏潼。”他划着门户网站上的新闻。   “嗯?”不知道是不是无意的,苏潼另一边手放到了他脸侧,像揉毛绒玩具一样揉他的耳垂。   他拿开平板电脑,望着他下巴的轮廓,又重新举起平板电脑,调出了相机。“你会下象棋吗?”   “会啊。”他听到相机拍照的咔嚓声,低头看到了镜头里。   李嘉图又拍了一张,发现他还真是没有死角,“那我们下棋吧。”说着,他用电脑遮住了半边脸,亲到了苏潼的照片上。   “你花痴啊?”苏潼一看笑了,挪开平板,“家里没棋,用电脑下?”   他又把镜头对准了他,视线里的苏潼垂首间,落下了满目微光。“下盲棋吧?”   苏潼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好啊。”他拿过李嘉图手中的平板,相机关掉以后,便看到了QQ客户端的消息提示,“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群?”   李嘉图在上面挂了一个下午,也没有看到郑涛发言,大概是见不到他了,“嗯。”   “你说哪个是他的网恋对象?”苏潼很难得地八卦问。   “那个人今天也没吭声。”他爬起来,想要指给苏潼看,可手撑在他的大腿上,不小心往边上一滑,又摔了下来。   “哎呀,真是。”苏潼双手举起来,等他坐到身边。   李嘉图找到那个人,打开资料,一片空白,但出生年月日和自己是一样的,“就是这个了,清泽景文。”   苏潼看了看,问,“你是AB型血?”   这个人的资料上也写着AB型。他点点头,又说,“他也太容易被骗了吧?”   苏潼稍微想了想,问,“你是不是该和郑涛说清楚?”   “那我怎么解释,我知道他网恋呢?”李嘉图反问。   被问到这个,就连苏潼也沉默了。   撇去这件事不谈,他们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影,一边下了一盘盲棋。最后竟然是苏潼败北,因为他把自己的相走的格数算错了。   电影没看完,苏潼突然想起自己还有到期的书没还,决定出门还书。   “你骑车去?”李嘉图看看时间,也要到闭馆时间了。   苏潼换好衣服出来,点点头,问,“你要吃什么吗?我带上来给你。”   李嘉图摇头。   他换好鞋,临出门前又走回沙发旁。李嘉图看到他的手伸过来,扬起了脸,原本是要落到他头顶的手抚到了他的脸颊,苏潼弯下腰亲了亲他的眉尖。   苏潼走后,李嘉图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继续看这部介绍美食的日本小清新电影。过了一会儿,他瞥见平板电脑上出现了聊天提示。看到发言人是天青色等烟雨,他连忙拿起了电脑。   天青色等烟雨:你们今天见到景文了吗?   过了足足五分钟,没有人回复。明明在线的人挺多,可没人回答。这个账号又忍不住重复问了一次:今天有人见到清泽景文吗?   李嘉图又等了三分钟,还是没看到人回答,只好发言道:下午和晚上没见到,早上就不知道了。   这下才有人接话。萌受小兰问,你找他什么事啊?   天青色等烟雨:没什么……   李嘉图心里有一个念想,怀疑之前见到郑涛时,他是不是在等这个网友。看眼前的情况,恐怕是没等到人,但怎么他会在群里问?   郑涛说完这句话以后,群里又是一片寂静。最后,他按耐不住说:我们约了今天在区图见面,但一直没有见到他,现在联系不到,不知道是不是出事了。   此话一出,本来一片死寂的群组顿时爆炸了。   萌受小兰:嗷嗷嗷!面基?!   微醺夏夜说:哟,面基了呀?怎么样?是谁?哪个班的?帅不帅?   碧池ed:之前不是发过语音吗?声音好攻好苏啊~真人怎么样?小烟雨,不错哦~我看好你~   良人没良心:我靠,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这么没声没息!   南城之南:其实我一直都怀疑,景文是不是我们嘉爷。小烟雨,你就说是不是吧?人你见到了吧?   萌受小兰:嘉爷?![可怜][可怜]   南城之南:上回景文发的语音,和李嘉图声音很像。我天天听到他说话,觉得简直一模一样!不过和他私聊过,他不承认。   碧池ed:承认不就是出柜吗?[挖鼻]   天天听他说话?李嘉图又确定了这是一个同班同学,可暂时判断不出他是谁。几分钟过去,群里多了三十多条发言,其中大半数都在问天青色等烟雨,究竟清泽景文是不是李嘉图。这些人明显没有看到郑涛之前说的那句话。   他沉了沉气,不耐烦地说:你们没看到烟雨刚才说没见到景文吗?   郑涛一看到有人提起他,而且认真看过他说的话,立即私聊了他,一开始完全客客气气的,让李嘉图觉得人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   天青色等烟雨:你好。你今天一直都在线上?   李嘉图回答:我上午不在。下午和晚上在,没见到景文。事实上,尽管他一直在线上,可也没有时时刻刻看消息,因为他整个下午都在自习。   天青色等烟雨:这样啊,我在图书馆等了他一天,也没有见到人。在网上找他找不到。   他皱眉,问:你没有他的手机或者其他联系方式吗?   天青色等烟雨:没有,我只有他的Q号。   怎么会这么傻?如此看来,郑涛完全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约了对方见面。幸好是没见到人,万一对方是什么坏人,真是被卖了还得给人数钱。   李嘉图在发言窗里打字道:你觉得景文是李嘉图?   这条消息刚要发出去,李嘉图想想又迟疑了。他把文字删掉,改写为:那没有办法了,我也不认识他。   郑涛过了很久,在回复了对他说了感谢,之后就再没说话。   难道他现在还在图书馆等着?李嘉图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关心一句,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   看到是苏潼的名字,他接起了电话,“喂?”   “喂?我刚刚遇到郑涛了。”苏潼的语气很平静。   李嘉图心里咯噔了一声,“在图书馆吗?”   “嗯,我还完书,正好闭馆,出来的时候遇见他。”他顿了顿,说,“刚把他送去乘公交车。”   他摸不准苏潼究竟想说些什么,只能哦了一声。   苏潼静了静,问,“你要不要下楼来看花?”   “啊?”李嘉图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笑道,“路上开的紫荆花,很漂亮。”   春天夜里的风是温柔的,温柔地拂过云端、树梢,落进地缝。   十点多,城市主干道上依旧是车水马龙,一辆辆驶过灯下的轿车都披上了暧昧的颜色,地上的落花也变了颜色。   李嘉图一路走走停停,在半路遇到了推着自行车往回走的苏潼。看到他对自己笑,李嘉图跑了过去。   道路是忙碌的,但没有鸣笛,行人们也不说话,反而安静。刚刚从图书馆里出来的人,大多数怀里都抱着书或者背着书包,或者疲惫,或者精神抖擞。   苏潼原本拿了两本刚借的书,李嘉图看他要推车,就把书拿到了手里。   风很安静,拂过树影,让交错在苏潼手臂上的阴影多少有变化。李嘉图看到有一朵洋紫荆掉到了他的手背上又滑开,不禁低下头去看那朵紫色的花。   苏潼也低下头,稍微转了一下车把,绕开了落花。   见状李嘉图笑了起来,说,“好温柔。”   “嗯?”他起先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回头望了一眼地上的落花,也只是笑了笑。   李嘉图从一朵落花上跳过,双手背在身后,问,“有和郑涛说什么吗?你刚刚才走,我就看到他在群里问,有没有见到那个网友。他今天真是来等他的。”   苏潼点头,“我问他来干什么,他一开始说来自习。不过没多久他就主动说,是来见网友的了。好像除了对方的Q号以外,他一无所知,我稍微提醒了他两句,他好像不是很高兴了。”   李嘉图无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好奇问,“你提醒他什么?”   “就说网上什么人都有,不要随便相信,也不要随便就答应和别人见面。”苏潼说的话和一般的劝诫没两样。他顿了顿,又说,“我向他问起你了。”   “啊?”他稍微停了一下,又跟上去,“什么啊?”   苏潼轻轻一笑,很轻松地说,“就问你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学习啊。”   闻言李嘉图瞪了他一眼。   “好了。”苏潼笑着抬起手,稍微搂了一下他的肩膀又放下,这才说正经的,“我问他,周末你是不是回家了。”   他不甚了解地看着,想了想,说,“你在提醒他,那个人不是我吗?”   苏潼不否认,若有所思地说,“但好像没什么效果。他回答的时候很迟疑,对自己的答案并不肯定。说明他还是觉得那个人是你。”   看苏潼好像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郑涛会有这种确信,李嘉图便说,“刚才我在网上,听说那个人好像发过语音。他们说和我的声音一模一样。”   苏潼一开始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就叹气摇头,“有一种软件叫变声器,怎么能随便相信呢?”   “嚯……”快走出树荫底下时,他们的身影已经先一步留在了路灯下。李嘉图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老神在在的模样,恍然大悟地夸张点头。   苏潼也停下来,笑着问,“干什么?”   “看不出来啊,苏潼……”他夸张地晃着手指说完,突然感觉有东西掉到头上,抬头一看什么也没有,反而是地上多了一朵泛着幽幽紫光的紫荆花。   他的手还停在半空中,被苏潼握住了,“我说,李嘉图。”   李嘉图一愣,“嗯?”   “没什么。”他把他拉过来,仔细看了看,说,“你太好看了。”   他讶然睁大了眼睛,又连忙闭了起来。   苏潼柔软的嘴唇,像是夜里的晚风,温柔地落到了他眼帘上。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63   距离上一回班主任找自己谈话的时间,感觉也就一两个月。段考结束后不久,李嘉图又被班主任叫到了教室外。好好的英语周测时间,基本上全用来和丁楚吟畅谈人生理想了。   丁楚吟向他说起这半个学期来他成绩的进步,言语之中几乎全是惊喜和鼓励,告诉他,以他现在这个成绩,如果能够一直保持到高考,考重点绝对没问题。末了又恐自己说得太绝对,又变成勉力之词,说有什么需要老师的,尽管说。   “有哪一所想念的大学吗?”丁楚吟和蔼地问。   李嘉图对此毫无念想,摇摇头,“还没有。”   过于简单的回答,让丁楚吟错愕了一瞬,转而微笑道,“没有关系,只要优秀,就能考取好学校的。”话题到此为止,她往教室里看了看,“你帮我叫冯子凝出来吧。”   李嘉图心底暗暗吁了一口气,答应了一声,往教室里走。期中考试以前,班上换了座位次序,冯子凝的座位调到了教室前排,又在里排,李嘉图走了大半个教室才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往教室外面指了指,“班主任找。”   他脸上明显掠过了不耐烦,看看时间,端着试卷往教室后门一边走一边写,在路上写完最后两道选择题,顺手交给了朱意臻。   李嘉图折回自己的座位,抓紧时间写刚才写到一半的英语周测,身边的张竞予时不时伸长脖子过来看他的答案。他调整了一下自己写字的姿势,方便他把答案搬过去。   写完试卷,李嘉图问张竞予还看不看。张竞予埋头数着钱包里的钱,抬头茫然地看看他,直接把自己的试卷给他。连同同桌的试卷,李嘉图一并交给了过道旁边的朱意臻。   “卧槽……上礼拜我才领了五百,怎么就没啦!”张竞予对自己哑口无言,抓着头发也想不通钱用到哪里去了,对李嘉图说,“嘉爷,还有没有钱?我待会儿要去小卖部订牛奶。”   李嘉图也不记得自己还剩不剩生活费了,拿出钱包看了看,发现面值最大的一张是20元。张竞予凑近一看,嘴角抽了抽。   “完了,我爸妈这周末去旅游,我上哪儿要钱去。”李嘉图懊悔着上星期回家,父母问起还有没有钱的时候,自己想也没想就说还剩不少,“还想明天充饭卡来着。”   张竞予叹气摇头,往他肩上蹭,假哭道,“我们这一桌怎么这么可怜呢?去卖艺募捐吧?你负责出卖色相,我负责募款集资。”   李嘉图肩膀一提,把他挣开了,斜睨着他说,“我看不如我负责敲锣打鼓,你负责上跳下窜吧。”   “也行啊!”张竞予很赞同。   这下李嘉图无话可说了。   自从分到理科班来,冯子凝的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班主任对他和覃晓峰都很放心,基本上找出去谈话也是例行公事一般寒暄几句,没多长时间就放人了。   他走的是李嘉图这边的过道,在快走到李嘉图身边时,对他身后的郑涛说,“郑涛,丁老师找。”   “啊?”郑涛完全意外,不解道,“什么事啊?”   冯子凝耸肩,“谁知道。”   郑涛看看没有写完的英语周测,叹了口气,放下笔耷拉着脑袋走出去了。   既然周测试卷交了,张竞予当然利用剩下的时间四处借钱。他的桌位贴着窗边,李嘉图稍微挪了些位置让他挤出去,看他果然去向罗梓豪伸手,便拿出放在抽屉里的段考成绩单,拍下照片发给苏潼。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苏潼回家没。李嘉图放下手机,趁着还剩一点时间,翻出一本数学习题集来做。没多久,刚刚放下的手机就震动了,是苏潼发回来的。   苏潼:我早看到了,探花郎。   李嘉图本来不想回复他的消息,可看到他这样调笑,耳廓一热,划开屏幕回复道:早就看到了?   苏潼:你忘了我还在你们班的群里?中午就看到电子版了。这个名次还是挺适合你的。   他牙齿磨了磨,发了一个再见的表情。   都到这个地步了,苏潼竟然还没玩够,又问:对了,你知道探花郎在古代一开始是什么意思吗?   李嘉图:[拜拜]不知道,你也不用告诉我。   苏潼发了一条语音信息,他拿到耳朵旁听,里面说了什么没听清,反倒是教室外面突然传来郑涛非常激动地反驳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一时间,坐在教室靠窗位置的同学们几乎无一例外地望了出去。   丁楚吟和郑涛谈话的位置正好就在他的窗户外面,他吃惊地看着郑涛站在走廊里,涨红了脸,五官因为难受而挤在一起,好像要哭了似的。   郑涛双手握着拳头,整个人好像筛子一样发抖。   班主任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话。具体说了什么,李嘉图没听到,他只看到郑涛头低得下巴几乎点到胸口,用力摇头,抹着眼泪好像在哽咽。   半晌,郑涛抬起头,望进了教室里。   李嘉图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对上了他哭得婆娑的泪眼,心不由得收了一下。   丁楚吟完全拿他没有办法,叹气跺脚,发现他在往教室里看,便转过身,走过来对李嘉图说,“李嘉图,你们谁有纸巾?”   李嘉图连忙从书包里翻出一包没有用过的纸巾递给老师。   尽管明知郑涛还会生生看着自己不肯放,李嘉图还是继续拿起手机重新听那条语音信息。   苏潼在消息里问,“这个周末是回家?”   之前和父母说不回家,都是用自习和社团活动当借口。正好这个星期他们去北京旅游了,李嘉图打字回复道:我爸爸妈妈去北京玩,上周忘了问他们拿生活费,快没钱吃饭了。   完全是答非所问。过了几秒钟,苏潼回复说:没事,我管你饭。   李嘉图抿着嘴巴忍住笑,把手机收回了口袋里。   晚自习班主任找郑涛谈话,后来引发郑涛的激烈反应。这件事在放学以后,很快在班上传开了。   罗梓豪临了下课才把周测写完,正好跑过来问低头换鞋的李嘉图,“喂,怎么样?刚才丁老师和郑涛说什么?”   “不知道,我没仔细听。离这么远。”尽管他们就站在外面,但多少隔着两米。郑涛在谈话结束以后就没回教室,李嘉图在朱意臻问到的时候,把他桌上的试卷帮忙交了。   罗梓豪跟在他旁边,兴味很浓,“听说他网恋呢!”   李嘉图错愕,“你听谁说的?”   “忘了。”罗梓豪努力回想也没想起来,耍赖道,“班主任也不是第一次找他谈天了嘛,好像是上回他们在教室外面说的时候,被也是坐在窗户边的谁听到的。”   李嘉图想想也不奇怪,“这样……”   “难怪他考试成绩老这么差,又垫底了。”他优哉游哉地说。   李嘉图心里说你又好到哪里去,可开口却问,“那你有什么具体消息吗?比如他和谁网恋。”   罗梓豪耸肩,一脸兴趣缺缺。   “诶诶,你们在说郑涛网恋的事吗?”周书渊从后面追上来,同时勾住了罗梓豪和李嘉图的颈子。   李嘉图穿着轮滑,差点重心不稳倒了,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本来就没李嘉图高,这下李嘉图又比他高一截。胳膊吊在他颈子上也难受,周书渊笑嘻嘻地先放开了他,神神秘秘地挑眉道,“有没有什么消息?”   罗梓豪和李嘉图不约而同摇头。   周书渊摸了摸下巴,很钻研怀疑,看看前后左右没认识的人,悄悄嘀咕道,“说不定是冯子凝告诉老师的。”   李嘉图一听愣了。   “他?!”罗梓豪完全不会掩饰,大叫一声,又连忙小声低头问,“他怎么知道郑涛网恋?郑涛告诉他的?他向班主任告密?”   周书渊也不太确定,深沉地摇头,只说,“郑涛不是常用冯子凝的Ipad上网吗?冯子凝告诉我,郑涛有一回忘了退Q,他不小心点开聊天窗口,看到他在跟一个网友说一些古里古怪的话,好像是在网恋。不过,到底是不是他告诉班主任的,就不知道了。”   “这姑娘不道义啊!”罗梓豪感叹道。   周书渊啧了一声,不平道,“那也不能这么说,可能班主任问呢?你看郑涛和冯子凝那么好,班主任关心郑涛关心不出什么来,当然就只有问冯子凝咯。冯子凝告诉老师,也是为他好,怕他被骗嘛!”他看看李嘉图,抬了抬下巴,“嘉爷,你说咧?”   李嘉图还在怀疑到底是不是冯子凝把这件事告诉班主任的,可周书渊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他沉了沉气,说,“我比较想知道他到底和谁网恋。”   周书渊眼睛一亮,拍他肩膀,“果然抓重点抓得准啊!”   从刚才郑涛对班主任的反应来看,的确很有可能是一开始班主任没能从他那里问出什么,才曲线救国转战到郑涛的好朋友身上。   那个周日,李嘉图回学校,在宿舍里遇到郑涛。他第一句话就是问他周末去哪里玩了,当时他笑得挺自然的,和他平时没什么区别,李嘉图也就如是说,哪里也没去,待在家里。   他看起来好像很失望的样子,正巧苏潼给李嘉图打电话,他为了接电话就没再管郑涛。谁知他去走廊接一个电话的功夫,回来又看到郑涛开开心心地和冯子凝聊天了,让李嘉图完全云里雾里,想旁敲侧击些什么又没机会。   之后,李嘉图再去那个群里围观,倒是常看到郑涛和那个叫做清泽景文的人在群里互动。不过他们经常不会多说什么,打招呼以后就双双消失了。李嘉图夜里和苏潼发完消息,打算睡觉时,偶尔还能够看到郑涛的床帐里透出微微的光,恐怕是正聊在兴头上。   郑涛难得一次成为全部人讨论的重点,可当其他舍友回到宿舍,却发现他早早躲进床帐里休息了。   大家都知道他在班主任面前哭了,晚上洗漱整理,一个个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他。   李嘉图在睡觉前,向罗梓豪问起充饭卡的最低额度是多少,二十元能不能充。   罗梓豪鄙夷地瞅着他,嫌弃道,“有没有那么穷啊?哥哥给你钱。”   他开玩笑,李嘉图就跟着他闹,不屑地冷冷一笑,道,“谢谢,我有人养。”   “哟~小白脸~”罗梓豪从床帐里伸出手来,要捞李嘉图的下巴,“被哪里的富婆包养了?一个月多少钱?有我出的钱多吗?”   李嘉图撇开他的手,淡淡说道,“先给个七八万,再伸你的熊爪。”   晚上他们互相调笑到值班老师提醒,才消停。好在第二天就是周五,饭卡里的钱还够他吃两顿饭,留着那二十元零花。   周五下午放学,李嘉图留在教室里做值日,顺便等苏潼下班过来接自己。   他正在后排扫垃圾,忽然被郑涛叫住了。   郑涛在教室外面,对他微微笑着,神秘地招了招手。   李嘉图莫名其妙,拿着扫帚走过去,问,“什么事?”   “这个,给你。”他双手递了他一封信,面带羞涩地低下了头。   李嘉图一看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64   这唱的是哪一出?李嘉图看着他诚挚的双眼,唯恐旁人看到,迅速把信抽到了手中,转身进了教室。   他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把信放进了抽屉里,继续打扫卫生。郑涛也没在教室外面久留,等李嘉图再往外头望,走廊已经空了。   做完值日,李嘉图收拾好书本,再看到抽屉里这只普通信封,猜不到里面到底是什么,心情更为复杂。总归是不可能在学校里看的,他把信一同放进书包里,到学校门口等苏潼下班经过。   遇到下班高峰期,周末出城的人更是多。即使因为值日错过了放学的人流,但看到门口陆陆续续川流不息的车辆,李嘉图还是想要去马路对面买一支雪糕。   没想到,他人已经走到了天桥上,不经意间低头一看,发现苏潼的车开进了非机动车道内,即将停靠,连忙又折回来,匆匆跑下天桥。待他从苏潼停稳的车前面跑过,走到副驾驶座门口,车门已经开了。   “刚才是要干什么?”苏潼在他上车后问。   李嘉图卸下书包,放在脚边,稍作迟疑后说,“想去买冰淇淋。”   苏潼等他系安全带,“要吃吗?带你去吃哈根达斯。”   他说得太顺口,李嘉图心里一高兴就点了头,可坐好以后才发现那好像是一句广告词,不由得愣了愣,“去吃哈根达斯?”   苏潼点头,疑惑道,“又不想吃了?”   “也不是……”李嘉图也说不上来,印象中比较近一些的冰淇淋店不是在相反的方向,就是在闹市区里,他不大想为了吃个冰淇淋再走远路,说,“我想回家。”   苏潼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番,也不反对,“好,那回家。”   家里有食材,不需要再特意出门买。苏潼回到家里,照旧在厨房里烧一壶热水。   李嘉图打开冰箱,看到里面装得满满的,肉类有鸡腿肉和五花肉,蔬菜有胡萝卜、西红柿、西兰花、洋葱、青豆和玉米棒子,玉米棒子和胡萝卜看来不是十分新鲜了。   “你先玩会儿吧,做好了饭叫你。”苏潼走过来,在他腿边蹲下打开冷藏柜的门。   李嘉图连忙躲开,听得别扭,说,“我又不是你家小孩,为什么这么说话?像我爸妈似的。”   苏潼从抽屉里取出一盒肥牛肉片,笑道,“你要是我的小孩啊,我得头疼死了。”   “怎么头疼了?我很好教的,不信你问我爸妈。”他又看他打开冷冻层,说,“不吃五花肉好不好?”   “挑食——”苏潼把五花肉留在了冰箱里,却还是笑话小孩子的语气。   李嘉图站在旁边看他处理食材,看得他不自在地转了好几次头。要是再在旁边站下去,说不定苏潼又得说让他先去玩或者看书这样的话,李嘉图把书包拎到书桌旁放下,掏出书本时,放在里面的信封掉到了地上。   险些要忘了这封信的存在,再看到,李嘉图仍旧是头皮发麻。他不耐烦地撕开封口,往里一看,不禁愣住了——不但有信,还有钱。   李嘉图皱起眉头,把信和钱都取出来。钱不多,三百元,到张竞予或者罗梓豪那里,只怕是怎么用掉的都不记得,而流到李嘉图手上,大概也就是不到两个星期的饭钱。但它之于郑涛,说不定是大半个月的开销。   他为什么要给自己钱?答案应该在这封手写信里。李嘉图展开信笺,郑涛那不算漂亮却整齐美观的字出现在了面前。他潦草地在信件中搜寻和钱有关的内容,果然在最后一段说明了答案。   原来是之前张竞予向他借钱时,两人打趣说卖艺的话被坐在李嘉图后面的郑涛听了去。照他信中提到的,听说他没有钱用了,自己说不出的紧张。想着这两年来,李嘉图待他的好,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帮他,可他也知道,以李嘉图的个性,是不可能轻易开口问人帮忙的,更不要说是借钱,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法给他。   这三百元不是借,而是对李嘉图这两年来的帮助和关心表示感谢。郑涛在信中说,是李嘉图让他的生活里充满了阳光、让他看到了生活的美好和希望。这笔精神财富,是任何钱财都没办法比拟的。   李嘉图看得莫名其妙,心里不禁觉得诡异,再仔细从头看信,更是觉得毛骨悚然。信很长,足足四张纸,但即便如此,恐怕也未把郑涛想说的道尽。   原来,他从高一入学那天的晚自习,就已经注意到李嘉图了。那是他们上高中后的第一个晚自习,郑涛早早就来到教室门口,可他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会比他还早。那便是李嘉图。   当时,我看到你站在栏杆旁,穿着崭新的校服,双手放在裤子口袋里,望着远方。那一刻,我呆住了。再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一个人,像你这样清俊超然。——郑涛在信里这么写,——从那时起,我的目光就再也没有办法从你身上离开了。我还记得,第一堂晚自修是自由选座,你明明那么引人注目,却坐在了教室最角落的位置,倒数第一排,最靠墙的位置。开学的自我介绍,你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是只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说,你叫李嘉图。你的字真好看。   满满四张纸,写的都是两年来他和他之间一些大大小小的事。   大事中,李嘉图记得的只有两件,一件是关于那天李嘉图撞见他在看成人视频。原来郑涛当时看的是□□,他以为李嘉图看见了,误会了他,这让他再也没有机会。他原本听说,李嘉图是喜欢男人的,可当时李嘉图告诉他,他也看□□。   那时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万念俱灰,原来,他们都是骗我的。你和其他男人一样,都是喜欢女人。我就算是再努力,也不会有机会了,所以我忍不住抱了你。——郑涛写道,——嘉图,你不知道,那是我活到现在最美好的回忆,我拥抱了你,就算我现在就死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情书?”苏潼的声音冷不防从旁边响了起来。   李嘉图惊得整个人都在座位上震了一下,看在苏潼眼里,也不禁讶然。他没什么可以隐瞒的,把信交给苏潼,说,“郑涛写给我的。他承认自己在网恋,还觉得那个人是我。”   苏潼惊讶得不得了,手在围裙上稍微擦了擦,接过信看起来。他的神色一开始还是淡然的,但越看到后来,眉头皱得越紧,李嘉图看到他眉间浅浅的川字,拿起面前的纸币对折起来。   信上说到他和那个人的相识,他对那个人的刺探,还有对方渐渐放下防备,承认自己就是李嘉图。郑涛自己也觉得不可能,尽管没有和那个人明说,可也无数次在内心提出了质疑。可是,每当他在宿舍里上网和那个网友聊天时,见到李嘉图躲在床帐里玩手机,又觉得无比的心安。   上回他们相约见面,对方爽了约。后来郑涛问李嘉图去了哪里,他说在家,郑涛本是非常伤心,可在李嘉图出去打电话的那段时间里,他收到了那个网友发来的语音消息,向他说明家里的种种原因,为失约而道歉,他便立即不介怀了。   郑涛写这封信,就为两件事。第一件,是担心李嘉图遇到生活上的困难,不肯向同学朋友们求助,让自己受苦挨饿;第二件,则是想要向李嘉图证实,他到底是不是清泽景文。   因为,班主任向他说了许许多多清泽景文的坏话,总是向他劝诫网恋的坏处,告诉他,他已经被网友骗了。他不相信,他想,自己有什么值得骗的呢?何况,清泽景文不是那种人,因为李嘉图不可能是那种人。   “现在打算怎么办呢?”苏潼把信还给他,神情凝重地问。   李嘉图没有想到,郑涛这个人平时也不是说不开朗。他常常笑,也常常与同学们谈笑聊天,可即使如此,还是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如果当面和郑涛说,他不是清泽景文,那么郑涛又要如何面对网上那个他付出了大量精力和心力的虚拟人物呢?况且,不知道为什么,李嘉图本能地不想与郑涛有过多的接近。   这是一封交心的表白信,无论李嘉图是拒绝还是答应,都等于是承认自己看到了他的真心。而李嘉图并不想承认这一点。这一步一旦迈出去,他唯恐今后都要和郑涛有脱不开的关系了。   李嘉图无助地摇头,“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他的言语和神情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求助之心,苏潼沉重地看着他,良久,缓缓摇头,“这是你自己的事,你得自己想办法。”   李嘉图完全没想到他会推得一干二净,这的确是他自己的事,可是……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可是,胸口已经因为心绪不定而开始起伏。他紧紧抿着嘴唇,很快就涨红了脸,道,“我不知道,才问你的。”   “你心里是知道的。”苏潼还是很平静,只是眉间留着浅浅的愁绪,温声劝解他的激动,“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好好考虑罢了。”   李嘉图忍不住站起来,强忍着心底翻腾的不悦,咬着牙把声音弄得僵硬而平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知道?”话没说两句,到底还是控制不住,恼恨道,“为什么一定要我自己想办法。我都问你了,你就不能稍微帮帮我吗?”他抓过信,在他面前抖了抖,又丢到地上,“上面说,我从来不会找人帮忙。所以,我就不能找人帮忙了,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65   回家以前,两人随口聊到了吃完饭后一起去附近电影院看电影。可这件事在吃饭以前,就好像同时被他们忘记了。   晚饭是很简单的肥牛鸡腿双拼饭,李嘉图默不吭声地吃着,味道像嚼蜡一样索然。但他还是吃完了,端起自己的碗要洗,还没吃完饭的苏潼说,“放着吧,我来洗。”   他迟疑了一下,把碗留在桌上,回房间去了。   苏潼说的是没有错的,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应该他自己解决。偏偏这世界上正确的道理那么多,起码有一半,李嘉图听不进去。   蹲在衣柜前,李嘉图想起有一回自己在家里和妈妈起了争执,两人也是沉默不语。那几天吃饭,李嘉图总是在吃完饭以后把自己的碗先洗了。这样吃了几餐饭以后,某一次,在他起身要洗碗时,妈妈突然说,“碗我来洗吧。”   思及此,李嘉图觉得可笑又可悲。他抹了一把脸,从衣柜里找到换洗的衣服,到浴室去洗澡。   关于那封信,李嘉图唯一想到的就是要先把钱还给郑涛。至于其他的,他的脑袋里乱成一团浆糊,搅都搅不开。   洗完澡出来,苏潼已经洗好碗,坐在沙发上看新闻了。李嘉图在客厅边上站了几秒钟,一看苏潼望过来,立即低着头往书桌旁走去。   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转椅上,不少水珠滴到了椅子上,润进海绵里,湿了一大片。看到放在桌上的信时,李嘉图愣了愣——刚才他把信丢地上以后,就没再捡起来。是苏潼捡起来的,折成原本的样子用英文字典压在桌上。   李嘉图将信放回信封里,钱也一同放回去,然后把信放进书包。他从旁边抽屉里翻了一册史记,拿着书和手机重新回了房间。   头发擦至半干,李嘉图靠在床头,信手仍是翻到了史记上的《留侯世家》。这回他没看几行,又将书丢到了一旁。   他用手机登录了QQ,本想在群名单里找一找清泽景文,没想到他正在群里和其他人说话。李嘉图点开他的资料,进入了私聊界面。   并不拖泥带水,李嘉图问:你好,你是我们学校的吗?   清泽景文一开始可能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对啊,这个群里的人不大多都是吗?   李嘉图想了想,恭维道:你好像很受大家欢迎啊。   清泽景文:还好……   还真的是李嘉图平时被恭维时会给出来的反应,他沉了沉气,找了一个表情做搭配:你是哪个班的?[嘻嘻]。消息发出去以前,他还是先把表情删除了。   他并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我二年级,你呢?   没等李嘉图想好怎么回答,清泽景文又道:好像很少看到你在群里说话,你刚刚入群吧?   李嘉图回复道:嗯,我高三,平时课业忙,没什么时间玩。——接着又说:你有照片吗?看看。   这样的问题对初次聊天的陌生人来说,肯定是唐突的。不过照群里一进群就要报资料、爆照片、爆语音的招呼方式,私聊起来这么问也算不上太失礼。进这个群的人,恐怕也没有什么礼仪底线可言。   清泽景文:我这里没有,不然,先看看你的?   李嘉图皱起眉头。   这时,手机里进了一条微信,李嘉图看到屏幕上方停留了两秒钟又自动消失的信息,心咯噔跳了一下,把界面调到了微信窗口。明明苏潼就在客厅里,但他还是给李嘉图发了一条微信。   苏潼说:对不起。   李嘉图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他把微微颤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不知道要对苏潼说些什么好。然而他还能对他说什么呢?李嘉图咬着嘴唇,回复说: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无论是清泽景文,还是苏潼,都不再往李嘉图的手机里发送消息。他试图在手机里找到自己的照片,但他平时根本不会自拍,要找一张照片何其难。加之心事重重,李嘉图稍微找了一会儿,没有看到,便已经打定主意放弃了。   苏潼走到卧室门口,敲了敲门。   李嘉图抬起头,望见他面色愀然,对自己抱歉地微微一笑。可他脸上没有笑意,看得李嘉图心里发堵,握着手机低下了头。   苏潼走到床边,在他身边蹲下来,略显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小声说,“对不起,别生气了。”   手心里感觉到他指尖微微渗出来的汗,贴在温热的掌纹上,很凉。李嘉图说不清,说不定大吵一架来得更痛快些,可是,他只要一想象自己和苏潼争吵,就又已经难受得不得了了。   “你太过分了。”半晌,李嘉图瓮声瓮气地说着,拉过苏潼的手,俯下身来抱住了他。   苏潼重心不稳,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李嘉图听到那一声,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   他轻轻抚摸着李嘉图的后背,后来也许想到了什么,手停下来,把他圈进了怀里。   要不是放在床边的手机滑落到地上,也许这个拥抱的时间会更长一些。苏潼看到亮起来的屏幕,缓缓松开李嘉图,捡起手机还给他。   李嘉图看到是清泽景文发来的消息,怔了一下,快速看了苏潼一眼,在查看消息以前,背过了身去。   “聊到哪里了?”苏潼在他身后坐下,下巴靠到他肩头,问。   苏潼并不为这件事感到惊讶,这让李嘉图不由得错愕。李嘉图侧过头,嘴唇差点就擦到了他脸颊上。他又把头转了回来,说,“刚开始和他说,刚才问他要照片,他没给。”   闻言,苏潼忍住了笑。   李嘉图皱起眉,“你笑什么?”   苏潼连忙摇头,解释说,“挺好的。所以他问你要照片了?你有照片给他吗?”   “我不知道……”他不是很有耐心,“想快点把他炸出来。可我平时没自拍,你那里有我的照片吗?”   他耸肩,“我怎么会有?”   李嘉图睁大眼睛,顿时气又气不起来,只能哦了一声。他想了想,说,“不然我发你的照片吧?我手机里有不少。”说完他坏坏地笑了笑。   苏潼挑眉,问,“你舍得?”   “不舍得。”李嘉图剜了他一眼刀。   苏潼把他的手机拿过来,在相册里找了好一阵子,忽然,他嘴角勾了起来,打开一张照片给他看,“这张不是你吗?”   李嘉图惊讶地一看,发现是运动会接力跑的时候,自己一头栽进皮卡丘玩偶怀里的照片。这张照片是廖汨拍的,李嘉图整张脸都埋到玩偶身上去了,因为是很大一只皮卡丘,所以基本上连上半身都看不全。   “这会被说敷衍吧?”李嘉图好笑道,“谁知道这是谁啊?”   苏潼却道,“我能看出是你。如果这个人,他也很注意你、很喜欢你的话,肯定也能猜出来的。”   尽管苏潼说得一本正经,但李嘉图听着听着,还是低下了头。他咬着嘴唇,把这张照片发了过去。   没过多久,清泽景文发来一条语音。李嘉图打开扬声器听。   清泽景文:“你校运会的时候跑步了?我也是。我跑的是4×100,你呢?”   听到这个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李嘉图皱起眉。他看向苏潼,只见他神情严肃,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注意到李嘉图一直在看自己,苏潼转过眼,问,“你本来是想怎么样?”   其实李嘉图并不十分确定,“我想看看能不能把他叫出来,当面说。”   闻言,苏潼再度陷入了沉思。   李嘉图不再看手机,默默等着苏潼。   过了一会儿,苏潼说,“你直接问他,是不是李嘉图。”   李嘉图反应不过来,“什么?”但看到苏潼认真的神色,他就把这个问题发了过去。   果然,对方立即否定了:没有,我不是。你误会了。   李嘉图咽了咽喉咙,说:可是,你的声音和他一样,资料和他也是一样的。群里的人都说你是李嘉图,你真的不是?不用否认了,你一定是。   这句质问发过去以后,清泽景文就没有再说话。李嘉图等了好久好久,等得不耐烦了,重新进入群聊界面,在上面问大家:你们有没有人真的认识@清泽景文,他是不是李嘉图?我觉得他特别像。   对于他的这个举动,苏潼在一旁看着,没有阻止。   很快,本来聊GV聊得热火朝天的众人就分出了注意力,纷纷回复他的问题。   Viviso:[阴险]学长也对学弟有兴趣?   萌受小兰:我觉得他是,问了好几次,他都说不是~[可怜]   碧池ed:又一个被嘉爷套住的高三狗,还要不要毕业了?[阴险]   天青色等烟雨:我觉得他是……   南城之南:学长,你真身是哪位大神啊?看看比不比衰神牛,把嘉爷炸出来。反正我是觉得景文=嘉爷,可惜魅力不够,人家不肯承认啊!   群里热热闹闹,清泽景文却一直没有消息,无论是群组还是私聊,都没有给李嘉图一个回复。再看到郑涛的话,李嘉图不禁着急了。   突然,苏潼拿过了他的手机,按住了语音按钮。   李嘉图吃惊得睁大眼睛,想要把手机抢回来,不准他说话。可他已经说了,说得他整个人都呆住。   苏潼用一种李嘉图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带着玩味的笑意,说道,“我是对他有兴趣,不过得看看到底是不是李嘉图本人了。”   脑袋里好像轰然一声巨响,像是爆炸了一样。   苏潼把手机还给李嘉图,好笑地问,“怎么了?”   “你怎么……”他伸手摸他的喉咙,“你可以有两个声音?”   苏潼笑着把他的手拿开,“别动,痒。”   “你用刚才那个声音再说一次?”李嘉图急切地说。刚才到底是什么声音,李嘉图已经不记得了,只觉得比苏潼平时说话的声音要娇嫩柔软得多,像还带着水珠的花似的。   苏潼难得地没有耐心,“我不要。”   李嘉图拽着他的胳膊,“再说一句,一句就好了。”   “我不要。”他语气淡漠地重复着,耳廓却泛起了淡淡的嫣红。   李嘉图看了,一下子跪起来,往他耳朵咬上去。苏潼吃痛抽了一口冷气,连忙要推开他,转移话题说,“你看看群里,刷一堆出来了。”   他打开来一看,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把手机递给苏潼。   苏潼看到满屏都是说要上他的人,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李嘉图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正等他要怎么说,他却道,“清泽景文找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66   清泽景文:你是谁?   李嘉图看向苏潼,他点点头,示意他随便说。他想着再绕弯子也没意思,问:你到底是不是李嘉图?   两分钟后,对方说:如果我是呢?你是哪个班的?   他挑眼去看苏潼的反应,只见他专注看着手机,同样在等。李嘉图把手机给他,说,“你跟他说,你是他二年(7)班的,是他同班同学。”   “嗯?”苏潼一怔,看李嘉图无比确定地用目光催促自己,拿过手机以后,往他脑门上弹了一个爆栗。   李嘉图在一旁等着他再用刚才那个娇嫩的声音说话,谁知,苏潼却是打字。他撇撇嘴,凑过去看他说什么:我是二年级(7)班的,是你同班同学。   清泽景文半天才不确定地回复:真的?   看到这两个字,李嘉图眉头紧锁,喃喃道,“他不是我们班的。”   苏潼稍微想了想,继续说:真的。你猜得到我是谁吗?   很久很久,对方都没有回应。   苏潼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问,“你真的要和他见面?”   李嘉图确定地点头。   他犹豫了一下,又写了一条消息:你不用猜了,反正也猜不到。你为什么要伪装成李嘉图?   这条消息写完以后,并没有立即发送。苏潼从李嘉图的手机里找到郑涛的电话,又拿出自己的手机把电话号码记下来,先把电话拨了出去。   在等待接通的过程中,苏潼把原先的消息发送出去,下了床,把手机递还给李嘉图,交代道,“无论他回什么,你告诉他,你才是李嘉图。然后约他见面。他会答应的。”   李嘉图不明不白地拿过手机,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就看到苏潼的电话接通了。他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往房间外面走,顺手带上了门。   再看手机,清泽景文已经回复了消息,他问:你是李嘉图什么人?   李嘉图目光一暗,说:你现在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没关系。我们见个面吧,当面说。   清泽景文:你到底是谁?真的是(7)班的吗?是谁告诉你,我是李嘉图的?   他往胸口沉下一口气,说:你不是李嘉图,因为我才是。怎么样?见个面,我们谈一谈。有什么误会,一次解决。   对方又没消没息了,李嘉图等得不甚耐烦,从床上下来。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风很大,吹得窗帘哗啦啦作响。李嘉图走到客厅,看到苏潼站在阳台打电话。他走过去,听到苏潼在和郑涛闲聊,声音温和而耐心,像一位关心晚辈生活的师长。   苏潼回头看到他,用眼神询问有没有消息。   李嘉图低头一看,惊诧地发现手机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很多条未读信息,全部都是清泽景文发过来的——   清泽景文:你是李嘉图?   清泽景文:你真的是李嘉图?为什么刚才你发的语音一点都不像他的声音?你真的是李嘉图吗?   清泽景文:你怎么会加进这个群里?是谁告诉你我们学校有这个群的?你真的是GAY吗?你喜欢男人?   清泽景文:那你知道你们班的郑涛喜欢你吗?你喜欢的人是谁?是覃晓峰吗?   清泽景文:还是冯子凝?冯子凝是GAY,你知道吗?还是你们是一对?   清泽景文:听说苏老师为了你辞职了,是真的吗?你和苏潼在谈恋爱?苏潼也是GAY?   看到这一条条问得越来越没有章法的消息,李嘉图完全错愕了。他原本以为冒充他的人,会是一个离自己生活非常近的人,可是从这些消息来看,根本就是这个人在胡乱猜测。   他甚至连李嘉图到底是不是喜欢男人都不十分确定,而他竟然在这样不确定的情况下,进到学校的GAY群来,以他的身份勾搭别人。   他很清楚,郑涛喜欢他。   郑涛在电话里叫了苏潼两声,苏潼回过神来,照常和郑涛说话,聊他最近生活遇到的事。   李嘉图看清泽景文近乎激动地不断发送求证信息,让他回答他所有有道理、没有道理的猜测,越看越沉不住气。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能把郑涛骗得晕头转向,弄得他的生活学习一塌糊涂、乱七八糟。李嘉图一面为郑涛不值,一面又气郑涛傻,偏偏那边苏潼还在和郑涛聊电话,他忍不住去扯了扯他的衣服。   苏潼回过头,对他做了个口型,无声地说,“约他出来。”   李嘉图咬了咬嘴唇,走进屋里,确定声音不会传到苏潼的电话里,才发送了语音信息,“我是李嘉图。你住在市内吗?明天有没有时间,看看我们能不能见面,坐下来好好说一说。”   对方应该一直都在等李嘉图的回复,加上他发的是语音,很快就给了消息:好啊,可是你家不是不在市内吗?会不会不方便?我们什么时候见、在哪里见呢?   心里渐渐感觉到了一些端倪,李嘉图不由得冷笑,但开口时,却带上了玩味,“看你方便吧,为了见你,什么地方都OK。”   不知道是不是兴奋过了头,清泽景文竟然发了几个花痴的表情,然后说,“那我们明天上午十一点在航洋国际一楼的朵芙见吧。你看好吗?”   听到自己的声音用这么开朗活泼的语气说话,李嘉图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僵木着脸,打字回复:好。   还以为就这么尘埃落定,只等着明天见面,没有想到对方好像就这么赖上了自己,不断抛出一些让李嘉图不耐烦的问题。   这些问题多半是在向他证实一些传闻,比如以前苏潼还在学校时,是不是在追他,比如他的爸爸是否真的是城区卫生防疫站的站长。还问他,他觉得冯子凝是不是弯的,又问覃晓峰和冯子凝他更喜欢谁,郑涛是GAY,他知不知道。   为了不让这个人马上翻脸不认人,李嘉图还是保持着耐心,时不时简短地回答他问的问题。苏潼还在阳台和郑涛打电话,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李嘉图偶尔跟清泽景文发消息,偶尔又回头看一看苏潼。   也许是在阳台站累了,苏潼回到屋子里,关上了门。   他靠到书桌上,低头疑惑地看了李嘉图一眼。   李嘉图点点头,表示已经定下来了。   这通电话似乎都是郑涛在说话多一些,苏潼说话的时间很短,李嘉图也没有办法从这些简短的语句中猜测他们在聊些什么。   得知李嘉图已经敲定和那个网友见面以后,苏潼看看时间,温柔地问道,“郑涛啊,挺晚的了。你要不要先休息呢?”   李嘉图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也就十点半。   郑涛应该是反问苏潼是不是要休息了,苏潼说,“嗯,我还有一点事要做。”即便如此,郑涛还是又说了好几分钟,最后苏潼微笑道,“没关系,你心里有什么事情想不开的,都可以打我电话,和我说。”   这话真是似曾相识,李嘉图不禁斜睨了苏潼一眼。   苏潼看到他鄙夷的眼神,用手掌覆盖了他的视线。   真是不知道郑涛有什么话,能够说这么长时间。苏潼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还舍不得挂电话。李嘉图不耐烦地扯开苏潼的手,他终于挂电话了。   李嘉图还没来得及瞪他,他就已经把他拉到了怀里。   他坐在转椅上,一愣,抬起手把脸埋到了苏潼身上,鼻子不小心蹭到了他的纽扣上。   “约了什么时候,在哪里见面吗?”苏潼低头,轻声问。   隔着衬衣,李嘉图往他肚子上亲了一下,“明早十一点,在航洋国际的朵芙。”说着,他松开他,起身拿出手机搜索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又道,“你明天和我一起去吗?”   苏潼稍微想了想,说,“我可以开车送你过去。”   李嘉图斜过眼睛看他,对这个答案倒是不惊讶了。搜索的结果出来了,竟然是一家情景杯子蛋糕店,看店面装潢充满了森林小清新的味道,店里的蛋糕点心也精致可人。这种店李嘉图平时路过多少遍都不会想到要进去一次,没想到清泽景文竟然约在这种地方。   “这要多娘C才能选这种地方?冯子凝都不会想去吧?”李嘉图忍不住嘟哝道。   话音刚落,苏潼就噗嗤笑出声来。   李嘉图睨着他,“我说错了?这种人伪装成我,郑涛也会被骗,我真是不得不为他的智商担忧。”   “是是是,嘉总攻。”苏潼笑得频频点头。   他一愣,突然转头看向了苏潼。   苏潼似笑非笑看着他,问,“干什么?”   他眼中盛满了笑意,像溢出来的星光。李嘉图看得喉咙发紧,在他问完以后,眸色突然一暗,把他从书桌上拉下来,另一边手扣住了他的腰际,幽幽道,“干你。”   “喂,别闹!”苏潼反应过来时,李嘉图已经把腿挤进了他膝盖间。他忙不迭要推开他,在亲吻之间,好言劝道,“乖点,别闹。”   李嘉图已经把手伸进了他的衬衫里,摸到他背上光滑的皮肤,听到他说乖,突然就错开了吻,皱起眉头。   也许是此前在阳台站了太久,苏潼的身体是凉的,在李嘉图的手掌下,光滑得像冰凉的丝绸。他的手往下滑,碰到他的皮带,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老是把我当小孩子?”李嘉图收回手,也站得稍微远一些,很不甘心地松开了原先攥住他胳膊的手。   苏潼松懈以后,靠在书桌边沿。他垂着眼帘,舔了舔还未干的嘴唇,一时没有回答。   李嘉图颓然坐到椅子上,双手往脸上用力搓了好几下,最后拢在嘴巴和鼻子上,做了一个深呼吸。过了良久,他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算了。   “我要是能像你一样有耐心就好了。”李嘉图苦涩地笑了笑,抬头望着他,问,“我知道,你希望我能够快点长大,像个大人。可是,你可能不知道,我比你更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67   往常,李嘉图从来不会知道苏潼是什么时候起床的,总是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看到苏潼在准备早餐了。但兴许是前一天晚上睡得不甚安稳,清早苏潼起床的时候,被李嘉图发现了。   没等他坐起来,李嘉图就突然睁开眼睛,把他拦腰抱了下来。   苏潼生生又摔回了枕头上,错愕看着他,说,“我去做早餐。”   “吃外面的就好了。”李嘉图不清不楚地说着,伸出另一边手,把苏潼拖回了怀里。   苏潼无可奈何,只好陪着李嘉图一起赖床。   李嘉图低下头,往他肩头上蹭了蹭,无意义地哼哼了两声,睁开眼,果然看到苏潼好奇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也不怕饿?”苏潼在他闭上眼睛后,掐了一下他的脸,问。   他收紧手臂,想着苏潼好瘦,说,“饿了吃你就好。”半晌,他没听到苏潼回话,再度睁开眼睛,问,“你会让我饿死吗?”   苏潼若有所思地打量他,捏了捏他的下巴,说,“我只听说你语文很好,作文时不时就满分,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李嘉图凝望着他。   他眉心微微蹙了一下,仿佛有些苦恼地说,“没想到你是真的会调情。”   李嘉图忽然躺不住了,一手抓着苏潼的肩膀,腾身翻起来,跨到了他身上。   苏潼的腰往下一沉,忍痛轻微地哼了一声,看着李嘉图居高临下的脸,勾了勾嘴角,显出的多半却是犯愁。   “苏老师,不好大清早开玩笑的。”李嘉图眯起眼睛,盯着他说。   他抬起一边手,碰到李嘉图睡衣的边沿,停了停,还是就这么把手放到了他腰间,也没揭穿是谁先开了玩笑。   也许因为是早上,李嘉图刚睡醒,脑子还没开始运转。他想要考虑考虑到底该拿苏潼怎么办,可又没有办法继续想,就在这个时候,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   苏潼也听到了响声,伸手抓到了李嘉图的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曾经停留在上面的消息没有来得及看清。   李嘉图划开屏幕,看到是清泽景文在网上给他发来信息,想要确认他是不是真的会出门见面,“好烦。”   “比起这个……”苏潼苦笑道,“李嘉图同学,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来?”   他低头看看他,反而用力往下压,看到苏潼吃痛拧起眉,说,“我不。”   苏潼错愕,在他回消息的时候,忽然抓住他另一边胳膊,使劲往下一扯。李嘉图大吃一惊,转眼间腰已经被苏潼起身之后一把搂住,天旋地转,摔回了枕头上。   而苏潼,压到了他身上,目光锐利得像要觅食的鹫似的。他的眸子太黑,深得像要把他看在眼里的人吸进去一般。   李嘉图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液。   “学不乖。”苏潼掐住他的下颌。   他的手指太用力,疼得李嘉图以为会留印子,心也因为怔忡而有些麻木了,只得呆呆看着他。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做,李嘉图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身上下去,接着离开了床。   “你生气了?”他望着苏潼站在衣柜前的背影,问。   苏潼叹气,找出外出要穿的衣服,说,“我要是能知道怎么生你的气,就好了。”他转身对李嘉图笑了笑,一边腿跪到床上,弯下腰亲了亲他,“起床,我们出去吃早饭。”   “我还要。”李嘉图在他起身以前,搂住他的腰,把他揽下来,吻了上去。   这个吻花的时间太长,苏潼本就只有单腿站着,重心渐渐转移到了李嘉图身上。不知不觉,他没落地的那边腿就隔着被子跪到了李嘉图腿间。   李嘉图的手滑到了他的睡衣里,在他背上像游蛇一样抚摸着,另一边手沿着他坚实的腹部往上滑。碰到他胸口时,他感觉到苏潼的舌尖生生变得迟钝了。   早上真的不是一个好时候。   呼吸很热,李嘉图以为夏天已经到来了。   偏偏这个时候,手机又响了。   李嘉图眉头一皱,在苏潼停止亲吻时,忍不住骂了一声。   可苏潼却笑了。   他蛮不高兴地瞪了苏潼一眼,蜷起双腿,把空调被都收拢过来,一看手机,果然又是清泽景文的消息。“有完没完。”   苏潼站起来,在走出房间以前,把他往怀里用力抱了抱。   回了消息,李嘉图还是没有下床。他抱着膝头呆呆坐着,等自己不太安分的身体平静下来。到底还是没有坐定,李嘉图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就起来找衣服穿了。   洗手间被苏潼占用了,李嘉图换好衣服,在床尾坐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他出来。   他连看都没往房间里看一眼,直接往客厅走了。   李嘉图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忍不住咒骂了一声,还是慢腾腾地站起来,趿着拖鞋往洗手间里走。地板上湿漉漉的,李嘉图刷牙的时候,盯着还在滴水的莲蓬头,伸手摸了摸残留的水珠,冷的。   他们即将出门时,才发现原来在床上赖着的时间已经太长,也没有时间再让他们到早餐店里坐下来吃东西了。   苏潼直接到地下停车场取车,在小区门口接了在那里买手抓饼的李嘉图。和清泽景文约定见面的地点距离苏潼的公司很近,他打算把李嘉图送到以后,去公司加班。   “你要不要吃?”李嘉图把咬了一口的手抓饼递向他,在等红绿灯的时候问。   苏潼低眸瞥了一眼被他咬缺口的鸡蛋和火腿,不知道为什么面上僵了僵,轻描淡写地说,“不用了,我到了公司再吃。”   李嘉图看了看手抓饼,一下子就知道了苏潼为什么脸色那么不自然。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望向车外,一言不发默默把他的早餐吃完了。   周末早上的车流不算太多,尽管约定地点附近在修地铁,道路狭窄,可他们还是提早到了。李嘉图在商场门口下了车,问,“你加班到什么时候?”   “看你。”苏潼车没停多久,后面就来了一辆公交车。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说,“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工作要紧。”说完,他想钻进车里亲一下苏潼,可看到公交车上下了不少人,只好就这么和苏潼挥手道别了。   商场里已经开了冷气,开始营业不到一个小时,还有些冷清。李嘉图找了一阵子,才找到那家蛋糕店,一走到门口,他便看到悬挂在天花板底下的几团白云形状的棉絮,不由得望而却步。   店里只有一个顾客,是个女生,正在兴致盎然地听服务员介绍店里的蛋糕。距离十一点还有十分钟,李嘉图想着是不是应该在门口等待,没想到那个坐在店里的女生非常兴奋地朝他挥手,喊道,“李嘉图!这里!”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李嘉图震惊得回不过神来。他足足愣了两秒,思维才迅速和之前想的其中一个可能吻合,以最快的速度镇定下来。   “我还担心你不来了呢!”女生双眼好像会放光,几乎是把身体贴在桌子边缘说。   她过于激动的态度,让服务员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李嘉图额头发麻,窘促地笑了笑,在她对面坐下来,“你就是清泽景文?”他抬头看了一眼给自己递菜单的服务员,对她的微笑反而自然一些。   女生一愣,缩回沙发靠背上,腼腆地点点头,又猛然想起什么,自我介绍道,“我是(3)班的,叫金雅雯。”   这名字似曾相识,可李嘉图一时想不起来,礼貌地点了点头,抬头对服务员说,“柠檬红茶。”   服务员一走,李嘉图突然觉得连个转移注意力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被金雅雯直勾勾地盯着,浑身不自在。   他舔了舔嘴唇,脑子里努力回想着在哪里见过她。(3)班是文科班,她是怎么伪装成一个理科班男生的呢?想到这里,李嘉图突然非常想看一看她平时是怎么和郑涛聊天的。   “你……是怎么知道那个群的?”如果对面坐的是个男生,李嘉图估摸着自己现在已经开始面无表情地开始训斥对方了,偏偏是个女孩子,他觉得说话有些费力。   金雅雯眨眨灵动的双眼,语气有些调皮,“我们班有小受呀,我和他们关系很好。   他……们。李嘉图心里苦笑,又问,“冯子凝以前就是你们班上的吧?你为什么还要问我他是不是直男?”   “我以前问过他好几次,他都说自己喜欢女生。”金雅雯满不在乎地耸肩,一脸不相信,转而又用闪亮的大眼睛看着李嘉图,问,“听说他喜欢苏老师,是吗?”   闻言李嘉图面色一沉,反问,“听谁说?群里的人吗?”他顿了顿,正色道,“你在那个群里待了多长时间?你知道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在YY,没有真话吗?”   金雅雯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点点头,“不单单是群里的人啊……”她小嘴一努,道,“那冯子凝不是为了苏老师,建了一个社团嘛,而且他常常找苏老师补习功课,还跟他借书看。这些都有迹可循啊。”   “的确是有迹可循,可是,你从哪里看到这些迹象的?”李嘉图问得金雅雯怔住了,直言道,“你从郑涛那里打听来的吧?为了打听八卦,伪装成某个人喜欢的人,欺骗他的感情。同学,你有没有道德底线?”   她呆住,看着李嘉图严肃的表情,大抵是心生胆怯,避开了他的直视,小声嘀咕道,“我又没有伪装你,是他自己傻。”   “你把资料都填成我的,用变声器和他语聊,还说不是伪装?”要不是证据确凿,人也真真切切坐在面前,李嘉图简直不能相信长得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竟然做出这么任性的事。   金雅雯被他吓住了,仍然很不服气地说,“那我进那个群里,肯定要装成男生啊……”她悄悄看了李嘉图一眼,还是不太敢看他,狡辩道,“我都说我不是了,他自己相信,有什么办法。”   “你说你不是?”李嘉图从来没有听过这么荒唐的事。   她无比肯定地点头,“不信你去看聊天记录,谁问我,我都说不是的。”   的确,就连先前他亲自和她私聊,她给的回复也没有一句是确凿承认自己就是李嘉图的。李嘉图真是不知道要怎么评价她,是善辩呢?还是狡猾?   他们点的东西送上来了,服务员好像听到了他们的争执,在送点心的时候神情变得小心翼翼的。   李嘉图看她低下头去,默不吭声小口小口地吃着她的盆栽蛋糕,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发火。也许,是他盯着她看的时间太长了,忽然之间,脑袋里面灵光一现,他想起了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孩子。   确认下来以后,李嘉图更加窝火。因为不单单是他见过她,郑涛也见过。   去年最后一节游泳课,她和她几个朋友一起在游泳池旁边偷拍他。当时还是郑涛告诉李嘉图,他被偷拍的。   “你马上去向郑涛澄清,一切都是误会。”李嘉图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命令道。   金雅雯好像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蛮不高兴道,“你干吗那么凶啊?”   他握住面前的红茶,差点没要往她脸上泼。好在红茶是冰的,他借着温度冷静下来,忍着头痛说,“同学,你觉得好玩的事情,要毁掉一个人了。你知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68   “你现在马上给郑涛发语音,用你自己的声音,告诉他一切都是误会。”李嘉图看她半天不说话,不想再和她耗费时间,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金雅雯眉睫一抬,稍稍瞥了他一眼,便转开了眼睛。   李嘉图按耐着不向前移动身体,说话却没了耐心,气压得很低,声音却严厉,“听到没有?”   她被他吓得愣住,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掏出手机,翻眼看看他,努着嘴巴满不在乎地打开手机应用,按住语音按钮干巴巴地说,“喂,你误会了。我不是李嘉图,你也别痴心妄想了,李嘉图不会喜欢你的。就这样吧,以后别联系了。”   闻言李嘉图睁大了眼睛,险些拍案而起。   金雅雯把手机丢到桌面上,耸了耸肩,仰着脸说,“说完了。你满意了吧?”   面对她毫不知悔改的模样,李嘉图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冲她发火才好。想着事情到这里也算可以告一个段落,李嘉图只想尽快和她脱掉一切干系。余光瞥见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看是郑涛发来的消息,李嘉图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你不看吗?”金雅雯奇怪地问。   李嘉图没说话。   她拿起手机,看了看,噗嗤一声笑出来,把手机屏幕在他面前晃了晃,说,“喏,你看。不是我骗他的吧?我都和他说实话了,他还不信。”   果然,郑涛在网上给她发了消息,尽管只是文字,但字里行间都十分急切,问:你说什么呢?开玩笑的吧?你是找了女生来说这句话的吗?   “你要不要和他说句话?毕竟,你才是真正的李嘉图嘛。”金雅雯眨眨眼睛,问。   李嘉图不想以自己的身份在网上和郑涛扯上任何关系。要是让郑涛知道他关心他,那么结果只能更麻烦。他无话可说,抿了抿嘴唇,试着考虑如果是苏潼,他会怎么解决。   世界上总是会有一些人,思维方式和自己完全不一样,导致李嘉图完全没办法理解他们究竟是出于什么想法,才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对于这样的人,李嘉图不知道什么叫做求同存异——他一点也不想和他们在思想上发生任何碰撞。   所以,眼下李嘉图也不想对金雅雯说教。他面无表情地说,“不管你是不是有意的,你已经让他误会了。要不是这事情牵扯到我,我理都不想理。你给我马上向他解释清楚,说到他相信为止。”   金雅雯翻了个白眼,显得十分无语,无奈道,“我都说了,是他自己傻。”   “他傻,你就仗着自己聪明欺负他?”李嘉图沉声质问,但话说到一半,又连忙收住,改口道,“你当初是怎样让他相信你是我的,现在就怎样让他知道你不是。要是他真的不撞南墙不回头,你就跟他见面,当面和他说。”   她接连听了太多命令句式,也沉不住气了,瞪圆了眼睛问,“凭什么?”   “不凭什么。别跟我拼脑子。我能把你揪出来,也有办法让你难堪。你信不信?”李嘉图盯着她,瞬也不瞬地说。   金雅雯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液,又惊又气,眼睛过了一会儿全红了。她在座位上坐立不安,良久,突然抓过李嘉图面前的红茶,蓦地站起来泼到他脸上,骂道,“神经病!”   她泼完饮料,立即扯着自己的书包走了,就连在柜台擦桌子的服务生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李嘉图坐在沙发上,恨得牙痒,只感觉冷冰冰的水沿着脸颊往下滴,弄得衬衫上都是,大概是红茶里放了糖,布料黏在胸口,很不舒服。   尽管李嘉图从服务生那里借到了湿纸巾,在洗手间里擦了半天,但校服衬衫上仍然留下了茶迹。他原本想晚上穿往学校,也就不必再带,结果恐怕还是得洗了留在家。   他看看时间,中午十二点多。现在乘车回家,到家也得一点多了,而他又不想在商场里一个人吃午饭。金雅雯的事情还是留在他脑子里,余怒未消,又气又无奈。李嘉图给苏潼打了电话,发现他没接听,想着从这边去他的公司也近,便临时改了主意,去找苏潼。   周末公交车上的乘客不少,李嘉图照例站在离后门最近的位置,发现坐在旁边的一位阿姨频频用奇怪的眼光打量自己,恐怕也是被他弄脏的衬衫吸引了注意力。   好不容易下了车,他沿着手机地图的指示往苏潼的公司走,来到目的地,却没看到什么写字楼。李嘉图迟疑了片刻,往一栋看似孵化器的四层工作楼里走,推开玻璃门便见到了前台对自己微笑。   “同学,中午好。”她冲李嘉图点头,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李嘉图看到她背后的公司名称和标志,终于确定自己来对了地方,暗自松了口气,说,“我找苏潼。”   前台疑惑地望着他,“苏潼?”   “呃,苏州的苏,潼关的潼。”李嘉图说着,用手指在前台的玻璃桌面上写着。   她这才了然点头,问,“请问你有预约吗?”   他一愣,“没有……”   “请稍等。”前台对他甜美地微笑,拿起电话座机拨打了内线电话,“喂?白秘书,请问苏经理在吗?”   听到这个称谓,正在四处环顾的李嘉图不由得惊讶地看向前台服务。   “哦……他还在实验室。是这样,这里有一位……”她看向李嘉图。   他连忙报了自己的名字。   “这里有一位李嘉图同学来找他。”她点头,确认道,“对,是。”   苏潼之前只提过他在这里工作,却没说过他在这里的任职。李嘉图想向前台打听一下苏潼在这个研发中心究竟是做什么的,可想到自己既然来找他,还想别人打听,反而遭人怀疑,索性也就不问了。   过了几分钟,前台接到电话,应了两声以后,挂断电话,对李嘉图微笑说,“请稍等,苏经理很快就下来了。”   “哦……好,谢谢。”李嘉图还是觉得这样的称呼出现在苏潼身上,听着很不自然,也不真切。   前台说很快,就真的是很快。   没两分钟,李嘉图便听到了电梯到达的声音。他循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只见穿着白袍的苏潼从电梯里走了出来。苏潼这个模样,看起来更陌生了。   “怎么弄成这样?”苏潼一看到他,就皱眉道。   李嘉图低头看看自己弄脏的衬衫,苦着脸说,“倒霉呗。”   “吃过饭了吗?”他一面说着,一面把白大褂脱下来。   他摇摇头。   苏潼看看时间,问,“我们回去吃?”   李嘉图连连点头。   他好笑地拧了一下他的脸,把白大褂对折起来,交给前台,交待道,“晚点帮我送回楼上去。谢谢。”   “嗯,好的。”前台礼貌应着,将苏潼的白大褂展开,就着仔细叠起来,“苏经理慢走。”   苏潼点头,“辛苦。”   他本来就是周末过来加班,也就没有提不提前下班一说。李嘉图跟着苏潼走到开满紫薇花的停车场里取车,看到才几个小时功夫,苏潼的车上已经落满了紫薇,淡紫色的、粉白色的,零零星星撒落在银色车体上,妆点得比花车还漂亮。   “看来见到的人,脾气不好啊。”苏潼打开车锁,拨掉落在挡风玻璃上的紫薇花,调侃道。   李嘉图上了车,叹气道,“是个女生。”他看看苏潼坐进车里,“你一点都不惊讶?”   苏潼稍微想了想,插上车钥匙,说,“这本来就是可能性之一。”   他也可以理解这种可能。想到自己对这件事处理得并不太好,李嘉图系上安全带,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继续向郑涛解释。我当时让她给郑涛发语音了,但是郑涛反而不相信自己被骗。你不知道……”他想想又觉得自己不该说女生的坏话,还是作罢了。   苏潼把车开出停车场,好像在想李嘉图说的话,一时没有回应。半晌,他啧了一声,叹气摇头。   “苏经理,你想什么呢?”李嘉图好奇问道。   他瞥了他一眼,自嘲道,“我就是个打工的,别学别人乱叫。”   李嘉图鼓了鼓脸颊,“哦……”他侧过身,“那你究竟想什么?”   苏潼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到一旁,说,“要是实在解决不了,估计我得找郑涛说一说。可是……”他又叹气,“我不是很想和他说话。”   万万没有想到苏潼会有这么明显的厌弃情绪,闻言李嘉图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尽管他也不希望郑涛和苏潼有什么联系——他总是弄不明白,为什么郑涛有那么多话能跟苏潼说。   他一方面在信里向自己表白,另一方面,平日里又极少向他透露心事。虽说李嘉图对此求之不得,可转念一想,郑涛反而去找苏潼,又感觉非常诡异。   “你不是超级有耐心的吗?”李嘉图故意这样说。   苏潼苦笑道,“你误会啦,我是个很没耐心的人。”   李嘉图眨眨眼,“真的?怎么我没看出来?”   “我耐心全用在你身上了,你当然看不出来。”苏潼没好气地说。   他稍微歪着脑袋考虑了一下,满意地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可是,你为什么不想和郑涛说话呢?他人不坏啊。”   “他人是不坏,但太复杂了。”苏潼若有所思地说,“虽然他和我说了很多心事,可我还是觉得看不透这个人……再说,他太缺爱了。”   李嘉图不太确定地问,“缺爱?”   “你不觉得?”反倒是苏潼讶异了。   他不得不承认,点点头,又问,“然后呢?”   “然后啊——”遇到红绿灯,苏潼停了车,随口说道,“然后我没那么多爱,分给别人。”   李嘉图转头看着他,发觉他在说这话时,是真的对这件事表现出了不耐烦。即使是这样,李嘉图觉得,如果郑涛真的向苏潼求助,他还是不会置之不理。   他太善良。他的苏潼,太善良。   李嘉图望着路旁的紫薇花,原本是鲜嫩的淡紫色,但经过暴烈的日晒,纷纷变得灿白,一朵朵看着都十分柔弱,不知怎么在艳阳下盛开的。   “来了。”与苏潼的话音同时响起来的,还有他的手机。   李嘉图回过神,扭头看到苏潼拿起手机。   是郑涛打来的电话,苏潼接通电话以前,悄然叹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69   苏潼接电话时脸色很难看,可李嘉图却没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丁点的不耐烦。他这本事看得李嘉图有些痴迷。大抵是午后,虽然肚子有些饿了,可李嘉图更多的还是觉得困。   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听到苏潼挂断电话,不禁疑惑地看向他。   “哭得厉害。”苏潼不甚愉快地咬了咬嘴唇,进入城市主干道后,对李嘉图说,“我不陪你吃饭了,家里还有剩菜,你自己热一热吃?”   想到苏潼马上就要奔赴去见另一个人,李嘉图虽然也知道那个人很可怜,但心里还是不痛快。本来他来找苏潼,就是为了和他一起吃午餐,没想到一通电话他要去找别人了。   此情此景让他想起曾经也在电话里向苏潼哭过的自己。他望着苏潼,缓缓点点头,却没办法让表情变得轻松。   苏潼先是看看他,似乎想问点什么,但没问出口。   之前自己给苏潼打电话,他当时是怎样的表情呢?李嘉图已经亲眼看到他带着那么不耐烦的神情,说出温柔安慰的语句,一时半会儿竟然隐隐不安起来。他想问问看,哪怕是用开玩笑的语气都好,又恐不信任的怀疑会让苏潼不高兴,毕竟他已经很心烦了。   “不会把他带回来吧?”李嘉图思来想去,望着窗外假装自言自语地问。   苏潼没回答,不知道他听到没有。要是没听到,就算了,他也觉得吃这种醋傻得可以。他还是希望在苏潼面前,自己是个聪明又懂事的人。   不过,苏潼还是听见了。他带着哄劝的语调,半开玩笑道,“再胡思乱想,我就要生气了哦。”   李嘉图斜过眼睛,只见苏潼忙着打方向盘转向,倒是没空看他。   “哦……对不起。”他想了想,转头问,“你晚上回来吃晚餐吗?”   他凝眉,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他把车停在小区门口,放李嘉图下车,“晚上我要是不回来,你自己在外面吃点东西。”   李嘉图思忖片刻,道,“我想去超市买点菜回来自己做。”看苏潼光顾着点头,不满地伸出手,“我没钱。”   “哦……”苏潼恍然想起这件事,抱歉地笑笑,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卡递给他,“密码是我手机号码后六位。”   他只是想问苏潼要点零花钱,撑过父母不在家的这个礼拜而已,没想到他把卡递了过来。李嘉图面露难色,问,“卡给我了,你用什么?”   “没事,这张卡打奖金的,你用吧。我留着工资卡就行。”苏潼把□□交给他,想了想,说,“晚上记得把钱还给郑涛。”   李嘉图本就打算这么做,听他啰嗦,把卡扯过来,嘟哝道,“知道了,要你说。”看着苏潼打算把车开走,又忙道,“你真不回家吃饭啊?我做饭诶。”   苏潼惊讶地从车里望出来,盯着他看了半晌。   李嘉图一愣,把门关上了。他看到苏潼在车里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自己,声音听不清,口型上看来,分明是——   “精灵鬼。”   中午李嘉图回到家里,热了前一天晚上剩下的饭菜,坐在沙发里一边看电影一边吃。午觉以前,他在网上查了好几样看起来比较容易做的家常菜,盘算着下午要买些什么菜,稍微不那么难做,也便于他做得不那么难吃。   谁知一觉醒来,就已经四点半了。李嘉图匆匆忙忙骑车去超市买了食材,大汗淋漓地回到家里做晚饭。   实践证明果然是素菜比较容易掌握火候,无论是没煮熟还是煮过头都不妨碍吃。李嘉图照着菜谱上的说明,几乎照搬着做,还是全做成了黑暗料理。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没什么救了,把上盘的菜都端到餐桌上,又用筷子和羹匙挑了一些装到便当盒里,放在一旁。趁着还有些时间,李嘉图洗了个澡,把一身油烟味洗掉。   眼看着再不去学校,晚自习就要迟到,苏潼还没回来。   李嘉图洗澡前给他发的消息没有回复。他站在衣柜前面看了一会儿,取下衣架上的一件浅色格子衬衫换上。   好在苏潼还是在他一个人闷头扒饭的时候回来了。他进门的时候,李嘉图还鬼使神差地往门外望了望,惹得苏潼佯怒瞪了他一眼。   “吃饭吧。”李嘉图连忙起身给他盛饭。   苏潼拿起桌上的筷子,往那盘土豆炒肉里戳了戳,问,“这是什么?”   他端来饭,“土豆炒肉……”   土豆片被戳开,说明是熟了。谁知苏潼夹起一片放进嘴里,还是咬出了响声,笑道,“受热不均啊,同学。”   “我第一次做,没弄好。”李嘉图把米饭放到桌上,又回到座位上继续吃。   苏潼折起衣袖,洗了手坐到餐桌旁,说,“上回做的可乐鸡翅和番茄炒蛋很好吃啊,怎么不做了?”   “那不能老吃那两个菜啊。”听到夸奖,他眨了眨眼睛,又想起一件事,忙道,“诶?你把土豆吃进去了?快吐出来,吃生的会生病的!”   苏潼吞都吞进去了,不在乎地笑笑,“没关系,死不了人。——老吃也没关系啊,不会腻的。”   “哦。”李嘉图淡淡应着,把先前放在一旁的便当盒挪过来,仔细挑里面的土豆片,试图凭眼力把半生不熟的挑出来。   苏潼吃着饭,看他只顾拣菜,问,“这是做什么?”   “让你明天带去吃的。”想着苏潼忙起来就只能吃到泡面,李嘉图就多做了一些,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应该也比泡面或者外卖好一些。他用筷尾挠挠额头,遗憾地看到原本盛得好好的菜被挑得乱七八糟的。   “先吃饭吧,待会儿我送你去学校。”苏潼用筷子夹住李嘉图的筷尖,移到了他的饭碗上,松开,“要迟到了。”   李嘉图把最后两口饭扒进嘴里,还没咀嚼,就说,“我吃饱了。”   见状,苏潼愣了愣,噗嗤笑出声来。   他放下筷子,起身一边手压住有些宽松的衬衫,隔着餐桌伸出了手——   李嘉图仰起脸,看他弯下腰,亲到了自己还沾着菜油的嘴唇上。   加上吃饭的时间,苏潼回到家不超过十五分钟,就又出了门。他说餐具先放在桌上,等他回来再洗,先送李嘉图去学校。   晚霞布满了天际,绚丽又梦幻,与满城花开交映成辉。日落前起了些凉风,苏潼的车停在路边,下楼时便已经看到有紫荆花落在了挡风玻璃上。   苏潼还是没向李嘉图说明,在去见郑涛的这段时间,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李嘉图琢磨着毕竟这件事和自己有些关系,打听打听也无妨,就在车里问,“摊子收得怎么样了?”   他先是不解地看看他,反应过来以后,笑道,“不怎么样。我实在不擅长安慰别人。”   “真的?”李嘉图眨了眨眼睛。   “真的。”苏潼想了想,补充道,“在你面前的我,不是我。所以你不用觉得太奇怪。”   李嘉图撇撇嘴,从书包里掏出了那封信。思前想后,他还是把钱从里面拿出来,单独放在钱包里,信则留在了苏潼车上。   不知道苏潼是否已经知道了那个冒充他的人到底是谁,不过,他既然没有向李嘉图打听,李嘉图就默认他是知道了,或者不想知道。   总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这件事如果能够就这样告一个段落,今后大概也没什么还需要烦心的了。   李嘉图委实不愿意和别人有太多情感上的接触,说不上是抗拒还是无力。在去学校的路上,李嘉图退出了那个群,并且将那个Q号从账号列表里面删除了,想着以后不管那个圈子里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搅和进去。   周日晚上的晚自修,大家都是收不住心似的吵吵嚷嚷,这种情况在李嘉图这个班更甚。   晚读课上的热闹,到了第一节晚自习还不消停,教务处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班级后门,默不吭声地在那里站了两分钟,才被坐在后排的同学看到。   也不敢声张,只能一个个暗中提醒,没过一会儿,整个教室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李嘉图等到周围的人都低头看书了,才拿出钱,转身放到了郑涛面前那垒书本上。   他放的时候稍微用了些力,发出响声,看起来全无精神的郑涛吓了一跳,抬头望向他。   李嘉图说不清他楚楚的目光中到底要表达些什么。他是否还在希望他能够给出回应,哪怕是拒绝也好呢?   对此,李嘉图没有精力猜测,他收了心思,只是单纯地把钱还给他,回过身继续自习。   “怎么给他钱?”没想到,同桌却发现了,小声问道。   李嘉图摇摇头,轻描淡写地说,“先前借的。”   张竞予了然点点头,还是觉得古怪,“怎么跟他借?”   “我想跟你们借来着,星期五一放学你们一个个都没人了,我有什么办法。”李嘉图悄声说道。   他眨眨眼睛,耸耸肩膀表示不再感兴趣了。   整个晚上李嘉图都没有回头去看郑涛一眼,免得什么时候被他发现,又有什么牵扯。   这样一来,郑涛有没有像平时一样,利用晚自习的时间上网,李嘉图就不得而知了。   他只知道这天晚上,郑涛回到宿舍里,一直在埋头写日记。他一言不发地写着,罗梓豪他们像平时一样想让他帮忙买早餐,他都没吭声答应。   李嘉图临睡前和苏潼发完消息,看看时间都已经十二点半了,而郑涛书桌的应急灯还亮着。他还在写。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70   渐渐地,李嘉图回家的时间变得规律了很多。一般他会隔一个星期回一趟家,中间那个周末则去苏潼那里。要去苏潼家的那个周末,苏潼会按时下班,到学校门口接李嘉图,两人一同去超市买菜,然后回家做饭。   尽管每次苏潼都是让他先去做自己的事,等烧好了饭菜再叫他,不过李嘉图也不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厨艺毫无长进,偶尔也会帮帮忙。   苏潼周一的那顿午饭,都是李嘉图在周日下午帮他准备的。李嘉图不知道苏潼觉得味道怎么样,不过他自己觉得比先前好很多了。   回爸爸妈妈家的那个周末,李嘉图偶尔也会下厨房帮父亲做点事。父亲还是很少问起学校里发生的事,正如母亲一如既往地关心。   春季学期,李嘉图所参加的社团没什么特别的活动。每学期一度的图书漂流活动还是有条不紊地进行,当然还是和往年一样,有漂流的图书回不来的情况,李嘉图做做善后的工作,统计接下来要向同学们募捐的书册数量。   尽管只是这样的闲差,妈妈还是觉得他不要再参加社团比较好。尤其是到了下学期高三,是高考冲刺的重要关头,更是不能再花时间在别的事情上。   李嘉图本就打算高三以后退社,对这个建议也不反对,在饭桌上平静答应下来。   谁知还没等到那个时候,学生图书中心的全体社员就因为社团操作问题,被教导处主任集中到图书馆会议室召开了批评会议,活动部也在会议之后,被勒令暂停组织社团活动,直到下一学期,期间进行严令整顿了。   开会时间定在周一最后一节晚自习。在此之前,李嘉图就在社团的群组里得知了何谓“社团操作问题”。   原来,是之前星期五在图书馆放映电影的时候,负责放映电影的那位同学因为操作问题,竟然没有播放宣传海报上预告的电影,而是播放了原先存在移动硬盘里的一部尺度大胆的电影。   偏偏那位同学在按下播放键以后,就去借阅室看书了。直到正在看电影的同学们哗然拍照,上传到学校贴吧,又有人好心到社团微博下评论,他才发现这件事。   匆匆忙忙跑回报告厅,正好看到大银幕上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胴体,而且都是女性,“我想死的心都有了。”那位同学在群里哭诉道。   电影是社长下载到硬盘里的,虽然她在检讨会上态度诚恳地表示,她的初衷仅仅是因为这部电影在网上评分很高,而无论从片名还是剧情简介里看,都没想到会有那么长时间的情|色片段,可依然没有办法挽回活动部被要求暂停整顿的事实。   会议结束以后,一群人稀稀拉拉离开图书馆。   过了不多久,又纷纷安慰社长和那位负责放映的同学,说反正学期也过了大半了,正是春夏交际时节,高三党忙着准备高考,小年轻们忙着应付期末考、学科竞赛、谈恋爱和搞基,应该也没什么心思看电影。   杨婷婷对说出最后一席话的周书渊翻了个白眼,只回了一个字,“滚。”   为了开这个批|斗会,李嘉图缺了周测。他回到宿舍时,宿舍里只有早早写完周测回来吃宵夜的覃晓峰。   他帮李嘉图带回了周测试卷,捧着饭盒吃水饺,问,“丁老师和你说过培优班的事了吗?”   “说过一次,不过我之前成绩不行,应该进不了。”那个额外补课的补习班只向成绩优异而且稳定的学生开放,李嘉图不抱什么希望。他问,“你和冯子凝应该都在名单里吧?”   覃晓峰点点头,叹了口气,说,“你不在好可惜,人多热闹点。”   李嘉图笑笑,把试卷压在字典下面,“你们玩开心就行。我先洗澡了。”   没想到时间过得那么快,真的如同白驹过隙一般,转眼间不到半个月就又要期末考试了。放一个不长不短的暑假,就进入高中的最后一年。   学校对高三生有很多优待。比如他们可以优先享用食堂的营养套餐、可以常年在自勉楼里占座,宿舍大院里有专门供给他们使用的、24小时通宵不断电的自习室。   对于这些好处,低年级的学生们常常羡慕不已,可是当真正要成为其中的一员,还是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时间的紧迫,还有与这些优待对等的压力。   要是能够直接跳过高三就好了,洗澡的时候,李嘉图不禁想。   如果不需要高考就能上大学,如果不经历这些煎熬就可以成长起来,真不知道该有多好。但他转念又想,如果连这些都不经受,那么得来的结果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不知道像覃晓峰那样,一直以来都很优秀的人,对于这场对很多人来说胜负攸关的考试会不会紧张。   这是李嘉图不愿意问的,毕竟没有人能够借鉴别人的人生。他更不希望问出来的答案,于自己没有一点用场。   李嘉图洗完澡出来,正要拿着衣服往洗衣机里面丢,却发现里面已经放了衣服。   他蹲下来,翻了翻,认出是覃晓峰的衣服,问,“晓峰,你衣服要不要一起洗?”   “啊?好。”覃晓峰蹲在宿舍里,突然被叫到,还稍微吓了一跳,“我刚刚丢里面,出来吃东西,就给忘了。洗衣液我倒多了,你衣服要是不多,就直接开机好了。”   李嘉图看添加的洗衣液的确是足够的,便直接把衣服都塞进滚筒里,旋转按钮,按下了开关。   从刚才开始,李嘉图莫名其妙,不知道覃晓峰为什么要一直蹲在地上。   他奇怪地走出来,问,“你干什么?”   “刚才不小心碰到郑涛放在桌上的日记本,掉地上的时候翻开了。”覃晓峰仍旧蹲在地上,地板上摊开放着那本日记,好像避免触碰犯罪现场一般。   李嘉图看着他脸色不对,跟着蹲下来,往日记本上稍微看了一眼,就被上面的内容给震住了。   映入李嘉图眼里的第一句,竟然是——   冯子凝这个狗娘养的绿茶婊,死娘炮,成天就只知道搔首弄姿勾引苏老师,真他妈不要脸。   和覃晓峰一样,李嘉图看得脸面霜白。一时间,他觉得自己连心都凉了大半截。   看日期,这篇日记写在去年秋天,苏潼刚刚到他们学校教书的时候。这日记上所记载的内容,那天应该是冯子凝约了苏潼去球场打球,而一同去体育馆的郑涛在场外看他们打球。   覃晓峰细长的手指落在了书页上,迟疑了一下,扭头问李嘉图,“往下看吗?”   李嘉图咽了咽喉咙,突然很想知道自己碰见郑涛在宿舍里看A.V那天,他事后有没有在日记上写些什么。可这毕竟是别人的隐私,他心里抵触得很,挠挠额头,说,“算了吧。”   覃晓峰的脸色十分难看,看看李嘉图,还是随手往后翻了好几页。   “等一下。”李嘉图眼帘里映入几个字,忙不迭抓住了覃晓峰的手。   覃晓峰停下来,手指轻轻压在纸页上。半晌,他看到这篇日记上面写的东西,悠悠说道,“真过分……”   通篇都在意|淫苏潼。   李嘉图心跳得特别厉害,好像都要跳出来似的。郑涛字里行间描述着苏潼的身体,记下他书写板书时行云流水的字迹,低头将袖子往上翻折时流露出来的禁欲感,还有低眉浅笑时不经意间的从容和轻佻。   ——明明就是个骚货,还故作庄重。我猜他跟冯子凝说话的时候,肯定恨不得冯子凝操他了。哦,对了,虽然他平时说话一本正经的,不过我听过好几次他和冯子凝开玩笑,言下之意根本就是在让人操他。   整整齐齐的字,写得清清楚楚。   ——他淫|叫起来肯定不错,我看群里的人说过几次,他这个声音特别适合叫|床。   李嘉图气得浑身发抖,简直恨不得把这本日记撕碎。   大抵是急火攻心,他的头痛得厉害。适逢门外传来周书渊他们的说笑声,覃晓峰连忙合上日记本,原样放回了郑涛桌上。   “起来。”覃晓峰看李嘉图蹲在地上没动静,忙不迭把他拽起来,往阳台走。   周书渊和罗梓豪从外面回来,看到他们两个在阳台神神秘秘的,开玩笑道,“喂,学霸,不会提前回来搞基的吧?”   覃晓峰笑骂道,“你去死吧!”   李嘉图没心情和他们说笑,动作迅速地拿起牙刷和牙膏,手在挤牙膏的时候还在发抖。   “他是不是人格分裂啊?”覃晓峰也走过来刷牙,眉头紧皱道,“冯子凝和苏老师对他这么好,他哪根筋搭错了,写这些东西。”   “他怎么不去死。”李嘉图打开水龙头,水哗哗作响。   覃晓峰揉着太阳穴,好像也因为一时间接受不了,连自己要干什么都忘记了。半晌,他才小声问,“现在怎么办?和小凝说吗?小凝对他超好的,要是让他知道郑涛背地里这么想他,得难过死。”   “我不知道。别问我。”李嘉图完全不知道要怎么缓过劲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前段时间是疯了,才会担心这么一个人渣。现在想起来,这种人被骗与否与他根本没有半毛钱关系。李嘉图还希望他被骗得团团转,就这么翻不过身来,才是全天下最好的事。   覃晓峰也花了很长时间挤牙膏。他看看气得不行的李嘉图,沉默着思忖了良久,突然问,“你要不要和苏老师说一说?”   “说什么?”他头脑发热,语气犯冲回了一句,末了才意识到覃晓峰问出这样的问题有多不可思议。   李嘉图本来跳得极快的心脏好像顷刻间暂停了两拍,错愕地看着覃晓峰。   他看着他,眉头紧蹙,尔倾唏嘘道,“不用瞒了。我和小凝都知道,你和苏老师的事。”   李嘉图顿时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覃晓峰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正要开口,听到外面传来郑涛说话的声音,往外一看果然是郑涛回来了。   “从长计议吧。”覃晓峰劝道。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71   郑涛是和冯子凝一同回来的,看到他们两个人说得投缘,看在李嘉图和覃晓峰眼里,都感到十分不自在。   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忘了把日记本锁进抽屉里,回到书桌旁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抽屉把日记本锁起来。   李嘉图因为之前他写情书的事,之后就没有再和他有任何接触,现在在他面前装出爱理不理的样子也不难。   倒是覃晓峰打断了他们两个说话,横在中间和冯子凝说起暑假去玩的事。冯子凝被他分散了注意力,也就不和郑涛再聊羽毛球社的八卦,就着旅行到底是跟团还是自助和覃晓峰认真讨论起来。   李嘉图在熄灯以后,早早放下了床帐和床帘。   他拿了一本从苏潼那里借的书来看,正好翻到一句“君子宽而不僈,廉而不刿,辩而不争,察而不激,直立而不胜,坚强而不暴,柔从而不流,恭敬谨慎而容。”霎时间,哑然无语。   被整件事情所震撼,李嘉图临睡前,忘了给苏潼发消息。等到快睡着的时候,苏潼发来消息,问他睡了没。   李嘉图忘了把手机设置为震动,听到消息声,蓦地睁开了眼睛。他想了想,回说还没有。   一早就看到苏潼正在输入内容的提示,想必他并没有等李嘉图的回复。李嘉图稍微等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了他的消息。   苏潼:先前有想过暑假怎么安排吗?   现在离暑假还有一段时间,李嘉图没有做过考虑。他想了想,说:没有,怎么了?   如果是以前苏潼在教书还好,两个人可以一起过暑假,但现在苏潼已经是个早九晚五的上班族,当然就没有暑假一说了。   苏潼迟疑了几分钟,才回复消息道:我刚刚开完视频会议,董事会让我办签证,下个月去一趟美国。暑假可能就不在国内了。   看到这行字,李嘉图心里咯噔了一声。苏潼要去国外?他迟迟反应不过来,想着本来自己发现那么多事,都还没有一件来得及和他说,他却突然说要出国了?   李嘉图理不清头绪,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复消息。   苏潼应该是猜到他的情况,又补充道:我应该是去三、四个月,国庆节以前会回来。   可是,李嘉图还有很多事情想告诉他。现在说吗?李嘉图咬着嘴唇,挤着墙缩在一起,不知要如何作答。可他不能老是这样不清不楚的,很快,他还是回复说:嗯,好。   通常李嘉图这样回应,苏潼都会直接发来语音。但这一回他没有,他还是用文字来表达:周末你过来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说吧。最近学校没发生什么事吧?   李嘉图紧紧咬着嘴唇,想了想,说:没什么特别的事,周末我去了再说吧。   苏潼:嗯,好。挺晚的了,早点睡吧,做个好梦。   李嘉图心突然痛了一下。他很快打了一行字,发了出去:苏潼,你想我吗?   他从来没有问过苏潼这样的问题,而苏潼也从来不会说关于思念的话。   可是,当李嘉图问起,苏潼字字句句回答:想,每分每秒都在想。   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如果旁人问起,也许永远不会说。看到苏潼说的话,李嘉图心里忽然觉得非常难过和难受。   他想自己能在苏潼身边,特别是这个时候,就算他们不说什么、不做什么,只要能在他身边都好。   李嘉图自己也曾经有过日记被人窥视的经历,那时他觉得这是全世界最不可以原谅的事情,特别是窥探他的人,是他最最亲密的人。   可是一直以来,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偷看的人在看到他日记的那一刻,心情是怎样的。原本以为在家里乖顺听话的儿子,其实内心深处藏了那么多怪异而肮脏的秘密,他对自己甚至是敌视而戒备的。李嘉图心想,如果自己充当了当时那个角色,内心会不会其实非常震惊和痛苦?   曾经李嘉图以为,如果自己设身处地地为父母着想,说不定能够原谅他们的所作所为。说不定自己当时只是叛逆无知,才会在日记里记那么多现在看来可笑不已的心事,等他稍微懂事一些,终究会谅解。   但是,其实他不能。   哪怕他真的成了那个窥探到他人内心的人,他也还是不能原谅他们的所作所为。   他为自己不小心知道了他人灵魂深处的污秽而生气、不齿,他已经站在了可以设身处地的位置,也依然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   一时间,过去和现在混杂在一起,压得李嘉图喘不过气来。他重重复复划开了好几次手机屏幕,想着要不要和苏潼说说话,可他发现自己竟不知从何说起。   好想他。   李嘉图捂住自己开始起伏不定的鼻息,心好像被重石沉沉压住,不知该如何辗转才好。   对于不小心看到郑涛日记内容这件事,无论是李嘉图还是覃晓峰,在他面前都掩饰得非常好。至少,李嘉图看不出覃晓峰对郑涛日常的态度有任何改变。   不过覃晓峰开始有意图地控制住冯子凝和郑涛接触的时间,偶尔大课间郑涛邀冯子凝去教学楼下打球,都被覃晓峰以讨论功课为由占用冯子凝的大课间时间,要是他一个人叫不住,还会顺道捎上李嘉图。   一来二去,冯子凝那么聪明的人,恐怕想看不出他们有问题才是怪事。周五大课间,他们三个人站在走廊上聊一道理综综合题,正遇上郑涛和另一个羽毛球社的社员来找冯子凝,约下午放学去打球的事。   他看看覃晓峰,抱歉地笑笑,“晚上要和晓峰去化晶社看看晶体的培育情况,可能晚点才能过去。”   “峰神,你这样把凝凝给套住了可不对诶。”那嬉皮笑脸的社员本没有覃晓峰高,勾住他颈子时,整个人反倒像是往上提了一般,“凝凝可是大家的。”   覃晓峰挑眉,“是吗?我就霸占了,你说怎么着吧?”   闻言郑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诶,别闹了。”冯子凝好笑地挥挥手,“那你们晚上订场呗,我可能过去打一场。”   “我可挑了阿亮打双打,你要不去,郑涛就得被我们虐了哦。”那人坏坏笑着,提醒道。   冯子凝笑道,“知道了知道了。”   等到他们一离开,冯子凝立即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嘟哝道,“约球也不提前说,晚上还说和表哥去中山路吃烤鱼呢。”   “放他们鸽子呗,这有什么。”覃晓峰满不在乎地说道。   冯子凝惊奇地看看他,又看看不说话的李嘉图,想了想,开玩笑道,“那我晚上也不去社里看你的晶体咯?”   他耸肩,“我无所谓啊。”   闻言冯子凝更惊奇了。   半晌,他又看了看李嘉图,奇怪地问,“晓峰,你最近怎么有点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覃晓峰端量着冯子凝,也看看李嘉图,末了直白地说,“以后还是少和郑涛亲近了。反正你也不是很喜欢他,没必要一直被他缠着。这么勉强自己,活着不累啊?”   冯子凝苦恼地想了想,喃喃道,“也不能这么说啦……”   “李嘉图。”覃晓峰冲他使了使眼色,催他说话。   李嘉图一愣,看冯子凝把不解的目光投向自己,心里吁了口气,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别管他了。”   冯子凝还是没明白为什么两人是这个态度,凝眉冥思苦想良久,不明不白地缓缓摇头。但毕竟李嘉图和覃晓峰面色都很严肃,他眨眨眼,问,“是为我好?”   他们不约而同地郑重点头。   冯子凝长长舒了一口气,乖觉点头,“好吧,我知道了。”   下午放学,冯子凝在李嘉图他们两个的怂恿下,单方面毁了朋友约球的局。覃晓峰心情不大好,也懒得去化晶社看迟迟不结晶的晶体了。   他们一道回宿舍收拾东西,各自回家。冯子凝看到李嘉图往书包里面放那本《荀子》,问,“你回家?”   李嘉图微微一怔,点点头,“嗯。”   “小凝,你怎么走?去对面坐公交吗?”覃晓峰背上书包,在旁边等着,问。   冯子凝背上书包,往手背上挤了一段护手霜,一边擦一边说,“我表哥下班过来接我,我去对面等。”他顿了顿,“不然我们一起吧?让他送你去车站坐长途。”   覃晓峰想着没问题,看李嘉图也收拾好了,下巴一抬,“走吧。诶,对了,李嘉图也顺路吧?可以一起到长途汽车站再转公交车。”   冯子凝一听,意味深长地笑了,说,“他不回自己家。”   闻言李嘉图出门的脚步稍微顿了一下,再看覃晓峰,也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既然先前覃晓峰都已经拆穿了他,李嘉图也没什么好抵赖的了。他带上宿舍的门,奇怪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的确不比我穿我女朋友的衣服明显。”冯子凝笑着说。   李嘉图一愣,“你有女朋友?”   “打个比方行不行?”他翻了个白眼,嫌弃李嘉图没有幽默感,神色轻松地说,“先前看到他送你来学校呢,忘了什么时候了,前几个星期?”他不甚确定地看向覃晓峰。   覃晓峰耸肩,表示自己同样忘记了。   李嘉图本就话不多,去往校门口路上,还是他们两个在聊天。听到他们计划暑假去新马泰自助游,时间安排得很周全,李嘉图不禁有些羡慕。可他想想自己那骤升骤降的成绩,也没什么出去玩的心情了,反正苏潼不在国内,他还不如自己宅在家里学习。   “喏喏喏,抓包了吧!”走出校门,冯子凝就笑着捅了捅李嘉图的胳膊。   李嘉图正想着事情,听他说话,往车流过来的方向一看,正巧见到苏潼的车开了过来。尽管已经被他们知道了自己和苏潼的事,可这样当面遇上,李嘉图心里还是不由得一敛。   “不过去了,代问声好。”明明车就停在五米开外,覃晓峰还是对李嘉图抬了抬下巴,转而向冯子凝使了个眼色。   冯子凝还是忍不住眯起眼睛往车里看,转眼间看覃晓峰已经走过了非机动车道,连忙在躲过一辆电动车以后跟上去,牵住了覃晓峰的书包。   还是等他们都上了天桥,李嘉图才走到苏潼的车旁,上了车。   “怎么这么早?”平时李嘉图这个时候出来,都要再等一会儿的。   苏潼没说话,后排却传出一个笑意盈盈的声音,调侃道,“他想你了呗。”   李嘉图没想到车里还有人,惊得转过身,只看到之前在化学教研组外面见过的那位王先生翘着二郎腿坐在后面,一脸调笑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72   不用苏潼介绍,李嘉图也猜到这人就是苏潼现在的老板了。但王先生见到他,还是像看小动物一样,趴在座位靠背,将他打量了好一会儿。   李嘉图被他看得不太自在,好声好气地打了声招呼,“你好。”   “你好,小朋友。”他笑着给李嘉图递了张名片,自我介绍道,“我是你哥哥的老板兼高中同学,正要上你们家蹭饭吃。”   李嘉图一脸尴尬地接过他的名片,这才看到了他的名字——王启初。   “我说苏潼,你挺有眼光的诶。”王启初笑得一副没安好心的样子,“这孩子长大以后,怕是比你还帅。”   苏潼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淡淡回答,“再看得收费了。”   王启初冷哼了一声,靠回后座上,吊儿郎当地说,“说得好像你的薪水不是我发的一样。”   仔细看着王启初的名片,又听到他在车里不断言语调戏苏潼,李嘉图心里不禁纳闷,怎么苏潼看起来这么一本正经的人,会结识王启初这样的朋友,而且他们是高中同学,还算认识的时间很长了。   不单单是王启初,就连之前见到的黎方也是半天没个正行的模样,全然看不出是会和苏潼合得来的人。   也不过是稍微这么想了想,没想到黎方的电话就打进来了。看到苏潼手机的来电显示,李嘉图惊讶极了,可很快他就隐约猜到了这个电话的内容。   果然,苏潼刚挂断电话,就对王启初说,“黎方到我家楼下了。”   “是要一起吃饭吗?”李嘉图问。   苏潼这才想起没告诉他,抱歉道,“黎方过来吃饭,还有后面这个人。”   “什么‘这个人’?”王启初从后面踹了苏潼的车座一脚,“小心我不发你钱,看你怎么养小朋友。”   李嘉图被他这二世祖的态度弄得有些发懵,心里隐隐对他喜欢不起来。可苏潼倒是习以为常了,完全不受威胁,反而冷笑道,“说得好像我少你这份工作活不下去一样。”   黎方早已把车停进了小区地下停车场,看到苏潼的车开进来,突然按了一声喇叭,吓了李嘉图一跳。他在停车场里面抽烟,踱步走到苏潼的车位旁,把烟掐了,对刚刚下车的人说,“菜放我车尾箱,过来提。”   装了满满两大箱子的食材,还有两只大西瓜。李嘉图站在旁边想帮忙,但他们一人扛一箱,都把货给卸了。他只好跟在后面,帮他们按电梯间的门。   “待会儿开家门。”快抵达所在楼层时,苏潼轻声提醒李嘉图。   李嘉图稍微一愣,连忙把书包扯过来,掏出家门钥匙。   “你说你买那么多干什么?吃一星期也吃不完!”王启初忍不住对黎方抱怨。   刚刚抽过烟,黎方说话还带着烟味。他横了他一眼,“是,你要不吃,他们可能吃到明年都吃不完。”   来到家门口,李嘉图打开了门,把他们让进屋里,正等着他们换鞋,忽然听到黎方叫道,“诶?你们买酒了没啊?没买酒吧?”   “喝酒干什么?”苏潼皱眉,“晚上你们想赖在我家啊?”   黎方不以为意,“你家大得只剩地板了,借我三平米睡觉能死?”   苏潼受不了地沉了沉气,手里的西瓜刚放下来,就又接过了黎方递过来的食材。   李嘉图看他又出去了,想了想,把放在地上的西瓜抱起来,拿往阳台的水池上洗。   从前觉得自己对苏潼的世界知之甚少,想要了解,可每次见到苏潼的朋友,李嘉图又打心底喜欢不起来。他们看起来太闹腾了,而李嘉图还是更喜欢稍微安静一些的人。   不过,苏潼和他们认识的时间那么长,这么多年来也还是好朋友,他们身上肯定有吸引苏潼的地方。这样想着,李嘉图又觉得说不定安安静静在旁边看一看也不错,毕竟面对他们时的苏潼,也是李嘉图所不熟悉的,看着既新鲜又新奇。   “吓到你没?”苏潼走到阳台上来,问正在洗西瓜的李嘉图。   李嘉图摇摇头,“也还好,我有几个同学,也挺闹的。”   苏潼靠在门沿上,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抱臂道,“黎方刚和他女朋友吹了,心情不太好,起先想找我喝酒,我不想出去,正好王启初要蹭饭,就索性聚一起了。”   李嘉图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他和他女朋友分手了?”   “嗯。”苏潼点点头,“嫌他工作时间不稳定,老是加班。”   当医生的确很辛苦,李嘉图也为黎方可惜,轻微叹气。   苏潼看看他,问,“你不嫌我吧?”   “啊?”李嘉图完全没想到苏潼会说这种话,过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他是说自己常加班的事,忙不迭连连摇头,“不嫌啊。”   苏潼一听笑了,端量了他片刻,突然叹气道,“想亲你来着。”   李嘉图望着他,“那亲啊。”   他话音刚落,苏潼就用指节扶住他的下巴,倾身吻了过来。   西瓜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买来的,表皮上黏满了黄土,洗得李嘉图两手都是。水还哗啦啦地流着,稍微溅了一些在校服上。水并不凉,大概是水管在日照下时间过长了,甚至带着温度。   温暖的水,象征着夏天到了。   晚饭不需要李嘉图帮忙,平时是苏潼一个人说,让他去一边玩,现在又多了两个人。   李嘉图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时不时扭头看他们三个在厨房里一边做菜一边开玩笑,听得习惯了,倒也不觉得苏潼和他们在一起有多奇怪。   他惊讶地发现苏潼是会说脏话的,并不是骂人的那种,而是像很多人一样,下意识说出来的口头语。李嘉图很好奇,不禁怀疑说不定苏潼以前上学的时候,也是在家一副样子,在学校一副样子。说不定在他姥姥和老师眼中的乖孩子,和朋友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同样是调皮捣蛋的模样。   “小朋友,在看什么动画片?”王启初把一盘冷菜摆到桌上,往电视机上看了一眼,“天线宝宝?”   李嘉图只是正好换台的时候遇到,没想到正巧被他看到了,连忙按掉,窘促道,“没什么。”   王启初哈哈大笑,回到厨房,拿过择菜的篮子对苏潼笑道,“你家小朋友现在还在看天线宝宝,你还要等多少年才能吃啊?”   苏潼正切着牛肉,闻言缓缓扭过头,善意提醒道,“我还拿着刀,王总。”   黎方却在一旁添油加醋道,“说真的,苏潼,你吃了没?”   “我看你们两个不是来混吃的,而是来等死的。”苏潼极其无奈地继续切牛肉。   王启初和黎方面面相觑片刻,几乎是同时下的断言,“看来是没吃着了。”   “啧!”苏潼当真举起了还血淋淋的刀。   李嘉图原本听得面红耳赤,后来又看得触目惊心,正不知道他们要打闹到什么地步,忽然看到苏潼朝客厅望了过来,立即又转头看电视。   谁知电视广告结束以后,出现的还是国产动画片,李嘉图烦不胜烦,又换了台。   厨房那边消停了几分钟,除了炒菜和切菜的声音,什么也没有。李嘉图心疑他们在干什么,还是忍不住望过去,只见王启初拿了两罐啤酒,笑眯眯地走过来往他身边一坐,其中一罐啤酒放到了他手里,问,“小朋友,你会喝酒吗?”   从刚刚见面开始,王启初就这么称呼自己,李嘉图听得很不顺耳,可也没有办法。他点点头。   “叔叔问你啊……”他拉开了易拉罐,咕噜咕噜喝了一口啤酒,神秘兮兮地朝苏潼的背影挤眉弄眼,问,“你和你苏潼哥哥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他明明就是苏潼的同学,为什么要自称叔叔?李嘉图听着别扭,加上他问的是这种问题,一时浑身都不自在。他话都哽在喉咙口,摇摇头。   “你来他家,是睡一张床吧?”他凑近李嘉图,问。   李嘉图下意识地往边上移了一点,“嗯。”   王启初盯着他不放,深究道,“你们在床上,除了睡觉,还干点别的吗?”   他吃力地咽了咽喉咙,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音——王启初靠得太近了。   “王启初,你别去逗他行不行?”苏潼在厨房转过身,忍无可忍地大声说,眼见李嘉图手里拿着啤酒,又道,“李嘉图,吃饭前不要喝啤酒,放回冰箱里。”   李嘉图没怎么听过苏潼大声说话,闻言心里惊了一下,连忙起身把啤酒放回了冰箱里。关上冰箱门的时候,他听到正在炒菜的黎方笑着摇头,“这谈恋爱还是养小孩啊。”   闻言,苏潼往李嘉图这里看了一眼。   李嘉图匆匆别过目光,“我先去自习了。”说着转身往房间里走,关上了门。   开始他们说的话,李嘉图不往心里去,倒是觉得没什么。本来苏潼就比自己大很多岁,被他的朋友叫成小孩儿,当开玩笑听听也就过了,可黎方最后说的那句话,还是让李嘉图心上一堵。   房间的门也许是隔音效果太好,关上以后就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   李嘉图在床上坐了几分钟,还是按耐不住,把门开了一半。   但他们说话声音的分贝明显降低了不少,只能听到在说话,却听不清内容了。说不定,是怕打扰到他自习。李嘉图坐在床上,看了看放在床头的那两只枕头,心里想,怎样才不是小孩呢?上了床,做了爱,就不是小孩了吗?   可他真正担忧的却是,就算真的走到那一步,苏潼也还是把他当小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73   “妈个逼的,真是日了狗了。老子念书的时候,跟她七年异地,她不谈分手,老子在深圳顺风顺水的时候,她不谈分手。我他妈为了她回来,首付的钱都齐了她跟老子掰。”黎方絮絮叨叨地在饭桌旁说了半天后,突然往桌上用力一拍,涨红着脸,破口大骂起来,“他妈的,一学政治的奔回老家教个小学语文,连编制都没有,一年就三万块钱收入,跟老子横!还嫌这嫌那,怨老子没时间陪?!”   王启初一脸不耐烦地拉住他不断挥舞的手,把一罐开了盖的啤酒塞他手里,小声催促他喝掉。   黎方更是不耐烦,大手一挥,吼道,“她横什么啊?犯贱啊?不就有点姿色声音媚得跟狐狸精似的吗?现在跟老子分手,我看她还能撑几年。现在眼角细纹都出来了,过个一年半载,脸黄的跟黄花菜似的,我看谁还要她!”   “行了行了,黎医生,你一人中龙凤,到哪儿混不是混啊?犯不着跟个纯情婊一般见识。”王启初喝的多了,嗓子沙哑,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丁点儿血色,说起话来也是一脸厌弃。   黎方根本没听到他说话,眯起眼睛盯着坐在对面的苏潼,“苏潼,你们学校出了个那么贱的校友,你们校长他知道不?”   苏潼从半个小时前就没再参与他们聊天,双臂撑在桌面上,耷拉着脑袋,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他俩看着他,好像动物园里隔着铁丝笼看睡着的狮子似的。半晌,黎方裂开嘴,“……嘿嘿?没声儿了!”   “这小子从小就不能喝,这才多少啊?”王启初一把拍他肩上,拿起他面前的易拉罐晃了晃,瞪直了眼睛,“卧槽,苏潼,你别他妈装娘们儿,赶紧的!喝干了!”   苏潼和他的啤酒罐一样,都被王启初用力晃着,很久都没个响声。   李嘉图吃过饭以后,陪他们在餐桌旁坐了一个多小时,就去洗澡了。说是不醉不归,但看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是醉得归不了了。他看看墙上的钟,快十二点了。   苏潼的面色从一开始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到现在白得像刚脱浆的宣纸,李嘉图凑近他,小声问道,“要不要喝酸奶醒醒酒啊?”   “没事。”苏潼眉头一皱,斜睨了他一眼,“你先去洗澡吧,早点睡。这儿没你事了。”   李嘉图一怔,说,“我早洗过了。”   他费力地晃了晃脑袋,看着他,良久道,“你先把桌上收一收吧,应该也不吃了。”   “嗯,好。”他看起来还是存着些清醒的,不像另外两个人,从刚才开始就在瞎嚷嚷。李嘉图多少放心了些,起身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   趁着李嘉图收拾餐桌的时候,王启初语重心长开始说教,“兄弟,不是我说你,谈恋爱这事儿,压根就不分谁甩谁……”   黎方大声打断道,“去你妈的!是老子甩了她,听清楚咯!”   “是是是,是你甩了她。”他嘴一撇,上下扫了黎方一轮,又循循善诱教导起来,“这谈恋爱、搞对象啊,掰了就掰了,甭管怎么掰的。留恋没意思,过了青山还有绿水嘛,懂不?咱伟大祖国这好山好水的,你犯不着在这儿抱怨一破池塘没认出你这真龙来。”   王启初抓住黎方的手,鼓励道,“你还年轻,我早说了你这么早订下来不是好事儿。现在,巧了!分了可好,哥们儿改天带你出去转转,嫩苗儿街上一抓一把儿,绿色纯天然无公害!”   “哼,我找什么嫩苗儿?这儿不就有一棵吗?”黎方甩开他的手,伸手抓住苏潼摊放在桌上的手,笑盈盈道,“咱苏老师啊……”   “去去去,死一边去。”苏潼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没精神地瞪了他一眼。   “黎方,朋友可欺不可睡,这江湖规矩懂不懂?”王启初不满指责他,转头一看李嘉图,咧嘴笑道,“嘿,你吓到苏潼家小朋友了。”   李嘉图坐在苏潼身边,没想到黎方会突然把矛头指向苏潼,的确吃了一惊。   黎方咕噜咕噜喝了大罐啤酒,打着酒嗝,耐心说道,“小图同学……是这样。黎方哥哥我呢,是男女通吃的。你苏潼哥哥大概是怕你误会,所以没告诉你。其实吧!咱这……”   “诶,得了吧您,还男女通吃呢。”王启初嘲笑道。   黎方皱起眉头,啧了一声,“我是哪个口都能进啊,怎么了呢?”   他翻了个白眼,酒罐子往面前一放,郑重其事道,“哥们儿跟你说正经的呢!咱这谈恋爱、搞对象,就得一条道走到黑,玩玩没意思,懂吗?毛主席说啥来着?苏潼!咱毛爷爷说啥来着?”   苏潼眉头始终皱得很紧,疲惫地捏着眉间,缓缓道,“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对咯!”王启初大声嚷道,“我管你进哪个口啊?兄弟,听哥的。你找个男人回家,你家那二老能同意不?二老血压比青藏高原还高吧?你以为你是苏潼,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要不谈恋爱,连个哭丧的人都没有?咱普通人,过普通人的生活——就行啦!”   听别人这么说苏潼,李嘉图不由得替他难过。可看苏潼这样,恐怕也是听多了。他喝得很多,不比其他两个人少,就是醉的时候没有话,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似的。   “但这话又说回来。苏潼,你是打算跟咱小图弟弟过一辈子不?”王启初嗤了两声,手往苏潼身上甩了几下,“诶!甭装睡!哥问你话呢!”   他甩起手来十分用力,李嘉图生怕苏潼被他拍到地上,光是看着都紧张。   这时,门铃响了。李嘉图看他们都没有动换的意思,便起身去开门,还不忘回头看看苏潼。   苏潼声音喑哑,漫不经心地回答,“怎么了呢?”   “是你还等啥呢?”王启初拍案喊道,“他十七岁是你的,四十七岁还是你的,你现在不吃,还等着他五十七岁腰一拧就折了才啃老骨头啊?这人啊,男男女女都一样,都是嫩着可口,懂的吧?”   原想着这个时间还有谁会来,李嘉图开门看到是便利店送啤酒上来的,顿时愣了一愣。他们一个个看起来都不知今夕何夕了,竟然没忘记买酒。   “一共是198元。”派送员将两箱啤酒放进了门内。   李嘉图看看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退。他想了想,摸摸口袋发现没钱,问,“手机支付可以吗?”   派送员点头,“当然可以。”   他在这边付啤酒钱,那边餐桌上还在边喝边侃,说的尽是一些没边没际的话,听得派送员在等钱进账时,忍不住往屋里面看了几眼。   “都挺醉的了。”他窘促地笑道。   李嘉图也很尴尬,抓抓头发,送他出去,“谢谢了。”   “王总,您这龌龊污秽的思想能别在我家传播吗?小孩儿这都在。”李嘉图把那两箱啤酒抱进来时,听到苏潼说。   “就这件事情上,我必须是非常同意王总的。”黎方拿起啤酒罐往王启初罐子上一撞,苦口婆心道,“苏老师!十七岁,不小啦!贾宝玉和林黛玉谈恋爱的时候才十二,朱丽叶十三岁都为罗密欧殉情了!你就算是封建旧社会思想,旧社会,十七岁都当爹啦!你这又要去美国小半载的,小图还年轻贪玩,趁你不在溜了,你白养大半年连一口都没吃着!”   李嘉图刚坐下来就听到他这么说,忙道,“我不……”   王启初在桌子底下抓住了李嘉图的手。李嘉图暗暗吃惊,只见他冲自己挤了挤眼,嘴唇一努,示意他不要吭声。   “打铁趁热,今晚就行房了吧。你看咱小图弟弟都洗干净在这儿等着了。”王启初松开李嘉图的手,失却耐心大声喊道。   李嘉图双手放在膝盖上,闻言都抓成了拳头。   “别瞎逼逼了,苏潼醉了——”黎方嫌弃地盯着苏潼,毫不留情地哂笑道,“根本他啊,起不来了!”   苏潼脸色发青,揉着太阳穴,好像随时都会吐出来似的。而他半个小时前,已经到洗手间吐过一回了,李嘉图忧心忡忡看着他,只见他良久都没出声,仿佛根本没听到两个朋友的嘲讽。   “诶?苏潼,你搞什么鬼?这罐子现在还沉着,在这儿装啥不胜酒力呢!”黎方再度拿起他的啤酒罐,气道。   李嘉图忍不住伸手接过易拉罐,“我帮他喝吧。”   “不用。”苏潼揉着眼,毫不费力就从李嘉图手里把啤酒拿过来,眼神示意道,“你去做你的事吧,不用管我们。”   李嘉图把手重新放在了膝盖上,没有动。   说完苏潼,黎方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李嘉图身上。他叫住目光固定在苏潼身上离不开的李嘉图,问,“李嘉图,你也是大人了。跟哥哥说实话,还是处吧?”   李嘉图登时愣住,哑口无言。   “赶上巧了!你苏潼哥哥啊,他也是!”黎方眼睛发光,拍案大喊一声,指着李嘉图开始进行思想教育,“他今晚是不行了,你没醉,好着呢!可别错过这大好良机啊。这第一晚谁上谁下,后半辈子就都定下来了。”   “黎方,你有完没完?”苏潼终于忍无可忍地沉下声来提醒他。   “你苏潼哥哥平时闷骚,假!喝了酒可就不一样了……”黎方压根没有要理苏潼的意思,笑眯眯对李嘉图说,“这我跟他十几年的交情,我告儿你,他醉了以后,一点定力都没有。别说哥哥没帮你啊……”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头甚至要砸到餐桌上。另一边,王启初突然拉过李嘉图的手,耐心温柔地问,“小孩儿,你会吗?那事儿。”   李嘉图顿时只想把手从他手底下拿开,嘴角勉力扬了扬,又困又窘。   黎方粗声粗气地代为回答,“你这不废话吗?十七了还不会,还是男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74   喝酒这件事,就是到头来说醉了的人没醉,没醉的人拼命承认自己醉了。   他们三人喝到凌晨两点多,到后来就连苏潼都有些不清不楚,喊上半天没有反应,偶尔说一两句还对不上话题。   李嘉图困得眼皮直打架,在他们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好几分钟以后,他起身推了推瘫坐着萎靡不振的黎方,看到他缓缓抬起头,用蒙上了厚厚一层水雾的眼睛无神地望着自己,便问,“你们晚上还回去吗?”   黎方呆呆看着他,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他吧唧吧唧几下嘴巴,在桌子底下往王启初腿上重重踢了一回,把他踢醒了,问,“走没?”   王启初同样也是花了很长时间反应。他慢腾腾地站起来,原地晃了晃,突然一个激灵,眼睛瞪得无比大,往厕所的方向奔去。   李嘉图吓了一大跳,立即跑过去,只见他趴在抽水马桶上狂吐不止,整颗脑袋都要掉里面去了。   “启初哥,你还好吧?”李嘉图抓了旁边的纸巾盒,蹲在他身边把几张纸巾递给他。   王启初吐得头都抬不起来,手挥了几下才抓到纸巾,没来得及擦,又吐了好一阵。李嘉图听这催心肺的呕吐声,真是担心他要把五脏六腑都往外呕了。   正在洗手间里担心着,外面又响起了黎方大声喊叫的声音。李嘉图大吃一惊,忙不迭起身跑出去,看到黎方正在打电话,为了地址和价钱和对方牵扯不清。   他听了片刻,猜到他是要找人代驾,便走上前去拿过了黎方的手机。一问果然是代驾司机的电话,李嘉图把详细地址告诉他,又好声好气地向司机道歉和道谢。   李嘉图知道有些人宿醉后醒来,会忘记自己的醉态。他猜想,恐怕王启初和黎方两个人应该就是这种人,否则也不会让自己醉成这样。   王启初吐得脸面苍白,走回来两眼无神坐在椅子上,讷讷问黎方,“走了没?”   “代驾还没到,急个屁啊。”黎方拿起堆了半杯子废茶叶的杯子瞥了一眼,又放了下来。   苏潼早就不说话了。他双腿都收到了椅子上,蜷缩作一团,像一颗茧,抱着膝头,脸都埋到了臂间。   李嘉图陪他们坐了一会儿,时不时看看苏潼。   黎方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苏潼抬起了头。李嘉图看到他如同缟素的脸和通红的眼睛,心上一颤。   只见他眉头微微一蹙,很不好受地抹了一把脸,放下腿,问刚刚打完电话的黎方,“要走了?”   “我送他们吧。”李嘉图起身道,“你在家休息。”   苏潼眯起眼睛盯着墙上的钟看,半晌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清。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弃了思考和坚持,默默点了点头,往洗手间里走。   李嘉图担心他是不是又吐,跟着走到门边,可苏潼明显没注意到身后跟了人,一进去就把门用力关上了。   砰的一声。   李嘉图是第一次应付喝得烂醉的人,而且一次还遇到了三个。他把王启初和黎方两个人半推半拉往电梯间里拽的时候,长长叹息。   但他还在担心苏潼。他是第一次见到苏潼红了双眼,是喝醉以后想到什么伤心事,哭了吗?李嘉图满心想着要尽快把身边这两位先生安全送走,好回去看看苏潼。   “诶,这里这里。”刚走出电梯,李嘉图立即拉住往楼梯间走的王启初,另一边手搀着摇摇欲坠的黎方,往停车场里面走。   王启初走两步晃三下,还整个人摔到停车场停的车上,刺耳的报警声烦得他五官都皱到了一起,李嘉图还以为他会对着轿车破口大骂起来。   好在他没有。   黎方找的代驾一看就是认识的。他一看到黎方,立即走过来搀住了他,叹气道,“怎么醉成这样。”   他把名片交给李嘉图,证实自己的身份,又在李嘉图的注目下从黎方身上找到了车钥匙。两人一同把两个醉醺醺的男人塞进了后座,又系上安全带,都弄得满头大汗。   “麻烦你了。”李嘉图饱含歉意道,“都这么晚了。”   代驾司机笑笑,“没关系,我们的工作就是这个性质的,见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李嘉图再度对他表达了感谢,等到司机把车开出停车场,才快步走往电梯间。   餐桌上、餐桌周围,乃至客厅里,随处可见喝空的啤酒罐。李嘉图绕开这些空罐子,走到卫生间前面。   里面有沐浴头的水声,他算算时间,觉得苏潼进去的时间太长了,担心地敲了敲门,“苏潼?”   没有人回答,只有水声。   李嘉图站在门口,没等多长时间就又敲了敲门,大声喊道,“苏潼?你还好吗?”   还是没有人作答。李嘉图按耐不住,说着,“我进去了?”   没想到他才拧开门锁,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李嘉图险些一头栽进去,映入眼帘的是苏潼结实雪白的胸膛,心倏尔就收紧了。   他洗澡时大概没想起要拿睡衣,就这么裹着浴巾打开了门。   李嘉图看着他还湿漉漉的腿,抿了抿嘴唇,错过他往里面走,嘴上念叨着,“怎么没关水?”再回头,苏潼已经往房间里走了。   苏潼洗的是冷水,水管上淌着的水很冰,但浴室里却都是温暖的水汽。那是苏潼身上的温度,很淡的温度,在李嘉图站了两分钟后,裹到了他的心间。   李嘉图想起先前烧了热水,走到外面给苏潼冲了一杯非常浓的蔗糖水。蔗糖装了小半杯,太浓了,搅拌起来十分费力。   他举起杯子,一边搅拌一边看着里面迟迟没有溶化的蔗糖,想着是不是溶液已经饱和,剩下的糖分都化不开了。   李嘉图以为自己回到房间时,苏潼已经倒在床上睡了。可他没有。他呆呆坐在床边,已经换好了睡衣,半湿的浴巾抓在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先喝了糖水再睡吧,醒酒。”李嘉图把杯子递过去,提醒道,“小心烫。”   苏潼反应极慢,几秒钟后才把他的话听进去,然后慢慢转过头,看着他手里的玻璃杯。   杯子太烫了,李嘉图想着是不是应该放下来,苏潼在这时把杯子接了过去,轻轻抿了一口,像是在品酒。   “是不是太烫了?”李嘉图跪到床上,小心问。   苏潼声音沙哑,“没有,太甜了。”说着,他像面对一杯没放甘草的中药一样,闭着眼睛喝了一大口,喝得只剩底下沉淀的蔗糖,又难受得大声咳嗽起来。   见状李嘉图忙不迭拿过了杯子放到了床头柜上,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他咳得厉害,李嘉图看到他又红了眼睛。   也许是因为刚刚洗了冷水澡,就算隔着睡衣,李嘉图还是觉得他的身体是冰的。   苏潼双眼泛红,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得他喉咙发紧,想说些什么,嘴唇却张不开了。   他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李嘉图却看不得他。他紧抿着嘴唇,低下了头,手放在腿上,不知道是该握起来,还是该松开。   “我出去收拾啤酒罐。”李嘉图心跳如雷,还是不堪忍受,转身要下床。   苏潼却拉住了他的手,“太晚了,明天再收拾吧。”   他的手是冰的,李嘉图却觉得滚烫。手指发僵,李嘉图明明没喝什么酒,脑子却不听使唤了。良久,他才想起要扣起自己的手指,握住苏潼的掌心。   “老师……”李嘉图勉力抬起头,好不容易才能去看苏潼的双眼。   他凝望着他,仿佛将他看穿、看透,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东西。片刻,苏潼微微勾起了嘴角,轻声问,“嗯?”   李嘉图只觉得口干舌燥。他再度低头,咬了咬唇边,最终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苏潼,问,“老师,你会吗?”   苏潼起先似是没听明白,脸上掠过一丝疑惑,而后微笑问,“想让我教你?”   他的笑看起来特别柔和。尤其是他眼底仿佛盛满了无奈和孤单,眸子看起来带着几分腥红,却在笑,看得李嘉图心里发堵、发颤。   李嘉图想点头。他甚至已经握紧了苏潼的手。   “等我酒醒了,再教你,好不好?”苏潼忽然扶住了他的后颈,冰凉中透着温热的额头重重敲到了李嘉图的额头上。   很痛,咚的一声。李嘉图痛得皱起眉,另一边手微微颤抖着,攥住了苏潼睡衣的纽扣。“原来你没醉啊……”   “醉了。”说着,苏潼把他圈到了怀里,脸埋在他颈窝里小声呢喃着,听着有些不知所措,“早就醉了……”   可是,会说醉的人,通常都是最清醒的。李嘉图泄气地回抱他,正要说什么,忽然感觉到自己锁骨上落下了几点温凉。   霎时间,李嘉图呆住了。他甚至忘了手臂要用力,才能抱紧苏潼。   苏潼没说话,而是越发抱紧了他。李嘉图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喉结在发抖,抖得厉害。   他的呼吸好像遇到了很多阻碍,有时长、有时短。李嘉图渐渐就听到了他哽咽的声音。   李嘉图脑海里一片空白,想要推开他,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他抱得太紧,紧得李嘉图觉得肩膀和背上都硌得生生疼痛。心好像也跟着痛了,他原本想看看苏潼怎么了,可他渐渐又不敢看了。   “苏潼……”李嘉图乱了分寸,手不断安抚着苏潼微微颤抖的身体,也没有勇气问他想到了什么。   苏潼吸了吸鼻子,好像要说话,可又咽了回去。   这并没有什么帮助,很快李嘉图就觉得自己的肩头湿了一大片,而自己的心,比这片潮湿更加冰凉。   “你别离开我……”苏潼沙哑着声音,委屈着哽咽道。   李嘉图心里咯噔了一声,慌乱之间,连忙不顾疼痛,用力抱紧了苏潼,安抚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也不知苏潼有没有听到他的话。他将眼泪都蹭到了他的肩上,仿佛疲惫得再也抬不起头来,“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没事。”李嘉图轻抚着他的背,“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75   夏日的夜总是短,仿佛一阵风拂过,天便明了。李嘉图醒来时,苏潼已经不在床上了。前一晚睡得太迟,他头痛的厉害,扶着额坐起来,隐约又闻到了米粥的香味。   李嘉图一愣,连忙下了床,来到厨房,果然看到苏潼带着倦容正在煮粥。流理台上放着几瓶药,他拿过来一看,认不得药名,只能从功效上知道是醒酒和养胃的。   苏潼应该很早就起来了。李嘉图睡前留下的一室狼藉现在早已看不出端倪,酒罐子都装进了一只大大的垃圾回收袋,放在门边。   “你胃疼吗?”李嘉图凑近,悄声问。   苏潼没看他,缓缓摇头,开口时声音喑哑得听不清,“还行,就是嗓子疼。”   他黑眼圈很重,柔软纤长的睫毛微微低垂,一点精神都没有。李嘉图看他脸上还是没有血色,指尖抚上了他的脸侧。   苏潼眉睫一颤,低眸看了看他的手,没有撇开,也没有别的动作。   李嘉图想他是清醒了,也还记得自己的失态,便收回了手。   苏潼煮了鲜虾瘦肉粥,虾不新鲜,是冰箱里冷藏保鲜的,但闻起来依旧鲜美。   李嘉图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肚子就饿扁了,还咕噜咕噜响了两声,任他立即压住,也没掩住。   听到他肚子在闹空城计,苏潼这才勾起嘴角,露出了笑容。他抖了抖汤勺上的汁水,把奶锅端到餐桌上,放到了隔热垫上。   李嘉图从消毒碗柜里找出两只碗和两只羹匙,分别摆放在餐桌两边,想了想,还是放到了同一边。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苏潼没做评论,只是盛了满满两碗粥。他在李嘉图的那碗里,多舀了两只虾仁。李嘉图看了看,又找来一双筷子,挑着奶锅里的虾仁往苏潼的粥里放。   他动作轻,虾仁落到米粥上,粥上那层薄薄的膜微微往下陷,到底还是把虾仁托着。   苏潼看他捡了半天,几乎把粥里的虾仁都捡出来了,疲惫的脸上浮上了笑意。   “你很早就醒了吧?”李嘉图坐下来,舀了一勺粥,吹了吹气。   他抚了抚额头,轻轻点头,说,“六点多就醒了,睡不着。”   那时恐怕也才睡下去不久,李嘉图又往粥上吹气,小心吃了一口。   “你昨晚睡得晚,吃过早餐以后,再回去补一觉吧。”苏潼看起来没有胃口,意兴阑珊地拨弄着碗里的虾仁,说的话带着绵长的气音。   李嘉图一怔,说,“你才是。”他看到苏潼低着眼,眉心蹙起又松开,心事重重,又道,“我们一块儿睡吧,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还是你有什么事吗?”   苏潼到现在一口粥都没吃。他用羹匙舀了半勺瘦肉粥和一只虾仁,手轻微颤抖着,过了片刻,又松开了羹匙。“以后再不能这么喝了,真伤。”   不知他所说的是否只有身体,李嘉图低头吃着粥,默默点头。   “昨晚他们应该挺吵的,你别太在意。”他现在想起要帮自己的朋友说话,“他们平时都是正常的,醉了才口没遮拦。”言至此,顿了顿,唏嘘道,“我也是。”   李嘉图舔了舔嘴唇上的粥汁,窘促地笑了笑,说,“我不太喝酒,昨天喝两罐就醉了,事情不记得了。”   闻言,苏潼抬起头,吃惊至极。   李嘉图的虾仁吃完了,又从苏潼碗里舀了两只,搅拌进自己的碗里。半晌,他又说,“不过我觉得他们说的挺有道理的。”   苏潼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中仿佛有千万情绪在流动。   李嘉图低头吃粥,任他看着,心知他最后说出口的,也未必能多几句。兴许,他什么都不会说。   尔倾,苏潼放下羹匙,把他另一边手握了过去。   他疑惑地抬起头。   苏潼眉心轻轻一动,指腹擦过他的指尖,轻笑了一声,说,“你指甲长了。”   李嘉图手指扣了扣,没能挣开,只得尴尬地笑笑,辩说道,“也没有很长。”伸直了手指,还能看到指尖的皮肉。   “我帮你剪吧。”苏潼抬眸,道。   李嘉图反握住他的手,又松开,“嗯。”   反复想想,和苏潼相处时,李嘉图常会经历一些小时候才会经历的事。   学前班时,应着学校老师的要求,李嘉图和爸爸妈妈一同到县城大礼堂看晚会。散场人潮汹涌,他毫无征兆就被爸爸打横抱起来,呆木着看着周围拥挤的人群,陷进爸爸的怀里。   再大一些,他遇到了不会做的数学题,拿着作业本走到餐桌旁,问刚刚加班回来,还在吃饭的爸爸。爸爸教他把假分数写成带分数,说这样写会显得聪明一些。   上一回妈妈给李嘉图剪指甲,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好像还在上幼儿园,他还在学电子琴,被妈妈捏着小手,指甲剪得很深,好像会露出肉来。   后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觉得李嘉图长大了,或李嘉图觉得自己长大了。他可以自己做的事情越来越多,而和家人之间一些简单的亲密就越来越少了。   吃完早餐,苏潼在房间里找到指甲剪,坐在床边帮李嘉图剪指甲。苏潼的指甲总是剪得干净齐整,显得本来就修长的手指更加清白。   李嘉图看他握着自己的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指甲剪成和自己差不多的长度。   大概因为宿醉,李嘉图还隐隐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但很轻,如果不做细想,是不会发现的。   苏潼的睫毛很长,低头时看来特别明显,映在眼底淡淡的阴影像是两片轻薄的蝶翅。   李嘉图看着眼前略显清癯的人,因为弓着背,看起来更佝偻了些,似是十分脆弱一般。   他想,自己真是喜欢这个人。   这么想着,李嘉图突然低头,往苏潼额上亲了一下。   说是亲,更像是一头撞上来似的。苏潼用力捏住了他的中指,好在已经剪好了,才没剪进肉里。他惊诧地抬起头,看着李嘉图,道,“别乱动,剪进肉里了。”   李嘉图透明的眸子里映着苏潼失笑的面孔,在他低下头去剪无名指指甲前,又弯下腰,迎着苏潼低下去的脸吻了上去。   苏潼始料未及,佯怒轻轻白了他一眼,捏住他右手无名指,道,“就剩两根手指,还不安分了。”   他重新坐下来,不动了。   苏潼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确定他不会再耍性子,才继续给他剪指甲。   李嘉图歪着头,半晌,讷讷问道,“你酒醒了没?”   手上的指甲剪不知怎么的,变钝了。苏潼用力按住指甲剪,过了一会儿才松开。他把李嘉图修剪好指甲的指尖用指腹轻轻摩挲,而后捧起他的手,放到唇边。   掌心上柔软的触觉让李嘉图不禁扣起了手指,抚到了苏潼微凉的脸颊上。   夏天的白天来得早,晨雾很早以前便散了。熹微的阳光渐渐变浓,还夹杂着晨间最后一星凉意。   但这星点凉意很快就因为苏潼的吻,变得不清不楚了。李嘉图垂放着的那边手在床单上划了几下,发出只有臆想才能听到的声响。   苏潼的吻沿着他的指尖,一点一点往上蔓延,亲过他的手腕、他的手臂内侧,在抬眸看进李嘉图眼睛里时,李嘉图下意识地倾身,迎上了他送过来的吻。   也许身体开始燥热的时间,比风停的时间早了。这个绵延柔软的吻慢慢被逐步升温的呼吸覆盖,李嘉图不禁往前移了些位置,手不知不觉之间往苏潼衣服里伸。   他合着双眼,光不断从微微发颤的眼睫下渗出来,隐约看到苏潼深情而专注,眉间紧锁,仿佛一心一意要等着些什么似的。   李嘉图扶着他的手臂,感觉到胸口微凉——是苏潼有条不紊地把他的纽扣一颗一颗解开了。   想到先前苏潼的朋友们所说的话,李嘉图不小心分了神,在他亲吻自己锁骨时,漏出了一声轻笑。   他错愕之间睁开眼,正对上苏潼深邃玄黑的眸子。苏潼的目光仍然是清淡的,似一盏解酒的苦茶,李嘉图望了一会儿,便抬头吻上他的眼眸。   舌尖从他纤长的睫毛上湿漉漉地滑过,好似能舔到茶的余香,又清又涩。   苏潼的眼睛因而湿润了,李嘉图看着失神,也确凿不愿意想起他靠在自己肩头上哭过。   不知是错过了什么。   李嘉图忍不住思索,胸口忽然又痛又痒。他打了一颤,双手扶着苏潼压下来的肩膀,在他的吻往下蔓延时,手也渐渐软下来,往苏潼手臂上滑去。   枕头柔软,李嘉图看着熟悉的天花板,下腹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气息,让他不禁皱眉,忍住了一声轻哼。   苏潼沿着他身体的线条爬上来,单手撑在他身旁,注视着他,问,“还要我教你吗?”   李嘉图膝头一软,下面已经被他握住了。   明明已经没有了亲吻,他的呼吸还是不太顺畅。他觉得自己呼出来的气都是潮湿的,落在枕头上,透出了苏潼余留在枕间的发香。   李嘉图才侧过头,苏潼便顺着他低头的方向,亲着他的肩窝,轻轻啃咬着他发抖的喉结,又久久吮吸着他的下颌。   “要的。”声音颤得不像是自己的,李嘉图说完话,又一瞬间的错愕,而后抬起手臂,环上了苏潼的背脊。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76   除了彼此失了调的声音以外,留在身体里最清楚的记忆,就只有疼痛而已。李嘉图侧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下巴碰到了膝盖,只觉得膝上那片皮肤特别凉。   因为从来没有过设想,所以他并没有很清楚地感觉到落差。但他知道无论如何都会疼,释放后紧接而至的空虚被形容不了的疼痛覆盖过去,只剩下全然精神的慰藉,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苏潼沉重的呼吸,他的汗水,他紧蹙的眉头和他眼中灼热的光。   午后的阳光穿透米白色的薄纱,晒亮了床边的那片木地板,发光发烫。空调的风轻微地扇动着,李嘉图眯了眯眼睛,又困了一些。   在迷迷糊糊的时候,他依稀听到外头传来开门的声音。应该是苏潼出去买药回来了。这样想着,李嘉图撑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坐起来,稍微呆了呆,抓过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裤子,穿起来。   “还痛吗?”苏潼换了鞋,见到李嘉图走出来,关心问道。   他摇摇头,问,“外面很晒吧?”   苏潼已经晒红了脸,但他并无所谓,耸了耸肩膀,把装着药的塑料袋递给他,“饿不饿?不饿的话,先把药给吃了。做饭可能要一段时间。”   李嘉图解开手里的塑料袋,在沙发上坐下来时,不太舒服地换了个姿势,又把腿收了起来。   袋子里除了消炎药,还有苏潼的胃药,他都看了看,说,“吃了饭再一起吃吧。”   “随你。”苏潼打开冰箱,拿出午饭的食材。   李嘉图放下药,走到厨房帮忙。他比平时多放了一些米,留着给苏潼当周一中午的便当。过了一阵子,他转头问,“你就只买了药吗?”   苏潼没回头,理所当然地回答,“对啊。”   李嘉图把锅胆放进水池里,装满水,揉搓着一颗颗白米,又把黏在手上的米丢甩掉。   手还没擦干,李嘉图把洗好的米添上水,放进电饭煲里按下煮饭按钮后,便突然走到苏潼背后,掀起了他的衬衫。   苏潼吃了一惊,步子往前顿了一下,转头问,“怎么了?”   看着他光洁的后背,李嘉图伸出手,沿着他的脊梁一路抚摸下来,直到后腰。“要是没剪指甲就好了。”   他讶然看着他,放下了手中的西红柿,擦了擦手,转过身来把李嘉图抱在了怀里,问,“是不是太疼了?”   李嘉图往他的颈窝上长长地亲吻,“以后就好了。”说到这里,他垂眼看下那片浅浅的痕迹,慢慢说道,“以后你也会知道有多疼的。”   苏潼的身体为此僵硬了几秒钟。后来他笑了,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中午苏潼出门以前,把弄脏的床单和被套都丢进了洗衣机里。苏潼临走以前有没有交代李嘉图要拿出来晒,他忘记了,只记得自己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隐约听到过几回洗衣机发出的提示声。   吃过饭,苏潼把碗留在桌上,去洗手间拿了一只干净的水桶,把洗衣机里的床单和被套抱了出来。   李嘉图捧着饭碗吃饭,回头看他在阳台上晒床单的背影,突然狼吞虎咽把饭都吃光了,随便擦了擦嘴巴,放下碗跑到阳台,从后面一把抱住了苏潼。   苏潼笑着回头,问,“要不要帮忙?”   李嘉图环紧了双臂,过了好一阵子,才回答,“嗯。”   午后的日晒尤为强烈,半干的床单挂起来,到了日落时分就能收。   苏潼在洗床单的时候,往洗衣液里滴了柠檬香精。浅灰色格子图案的床单铺开挂起来,风一吹,拂到李嘉图脸上,他就闻到了淡淡的柠檬香味,清甜得让他在这个倦意袭来的午后,开始清醒过来。   “待会儿你要睡午觉休息一下吗?”苏潼在被单上夹了两个夹子,问。   李嘉图奇怪道,“你不睡了吗?”   苏潼说,“我要先去一趟图书馆,借几本书。完了去超市把这几天的食材买回来,下礼拜就出国了,这些天会稍微忙一些。”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李嘉图吃午饭前睡过,现在倒是清醒的。想到既然苏潼要走,能在一起的时间多一分钟就是一分钟了。   他也许看出了李嘉图的心事,也许没看出来。从来,他就很少拒绝他的要求——尽管他真的要拒绝时,李嘉图就真的是束手无策。“那你先坐一会儿,我煮一壶咖啡,喝了再出去。”   作业早就做完了,练习册的进度也超前了一些。李嘉图坐在书桌旁边翻看上星期的周测卷子,问,“下午你还有什么事吗?既然去了图书馆,我想在那里自习。”   “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事了……”苏潼不太确定地想着。   李嘉图看到旁边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王启初的,便在他走过来时,把手机递给了他。   “喂?王总。”他靠在书桌边沿,听到电话里的内容,笑道,“你终于发现你钱包没了?我中午给你打电话,你还在梦里数钱吧?”   原来王启初把钱包落在他们家里了?李嘉图下意识地朝餐桌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只皮夹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   “不行,你要是着急我同城给你吧。下午我有事。”也不知道王启初在电话里说了什么,苏潼笑得很无奈,他抚了抚眉心,苦笑道,“你说是就是吧。”   李嘉图看到咖啡好了,起身去装杯。他往咖啡里加牛奶的功夫,听到苏潼打了一个同城快递的电话。   周末的图书馆人满为患,自修室和每个楼层的自习位上找不到空位不说,就连阅览室的书桌和沙发,也是座无虚席。   来自习的大多都是和李嘉图一样的同龄学生,穿着市内统一的校服,大概都是附近高中的学生。下周就是高考,其中必定有许多备考的学生。   李嘉图在中文文学借阅室找了几本推理小说,打算借回家看,走到自动借阅机旁,见到一位看着年过七旬的老爷爷抱着一摞书在还,旁边放了一个半旧的双肩包,竟是近年出的款式。   机器不太灵敏,李嘉图稍微等了几分钟,把手中的书放在一旁的桌上,回去找苏潼。   他在宋代文学的书架前站了很长时间,一直没有离开过。李嘉图走到他身边时,他正捧着一本《欧阳文忠集》在读。   “喂。”李嘉图在他耳边小声叫道。   苏潼被他吓了一跳,惊诧地看着他,转而笑着搂了搂他的肩膀。   “你喜欢他?”李嘉图好奇问。   苏潼耸肩,稍作思考后说,“他是我会喜欢的那类人。”   李嘉图听不明白,“哪一类人?”   “聪明,又勤勉。”苏潼把书放回了书架上。   脚边已经放了好几本书,李嘉图蹲下来一一翻看,仰头说,“说你是理科生,恐怕没人信。”   “你也不像啊。”苏潼说着,好奇低下头,问,“当初怎么会选理科?”   李嘉图微微一愣,这时回想起决定选理科的原因,说出来恐怕要看到苏潼皱眉的。要不是他这次提,李嘉图还不会想,如果一开始选的是文科,会不会学得轻松许多。可是如果是这样,他就不能上苏潼的化学课了。   结果苏潼教了一学期就不教了,而李嘉图却因为一念之差,须得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了。   他没想过回头。   “忘了。”李嘉图说。   语文除了老师布置的练习外,李嘉图早就不再多看了。这是他从来不会复习的一门科目,苏潼也知道他的秉性。   他看苏潼挑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挑好,还是把自己先前找好的书抱了过来,同样也放在地上。这间借阅室里,总是有许多席地而坐看书的人,李嘉图去休息区走了一圈,果真没有找到空位,还是回到苏潼腿边坐下来看书。   时不时,苏潼找好了一本书,往下递,李嘉图就接过来放到他那叠书上。   渐渐地,他看书多了,忍不住好奇问,“你就要去美国了,借这么多书,来得及看?”   “不是我看,是给你看的。”苏潼也靠着书架坐下来,挑眉道,“别说,这么坐着挺舒服的。凉快。”   李嘉图笑道,“你才知道?这里人少,你往畅销小说区去看,那里有好些小学和初中的女生,能捧着书坐地上大半天。”   “那些书,我看了头痛的。”苏潼不能苟同地摇头,又说,“不过,图书馆的确是夏天纳凉的好去处。”   他同意着点头,“南方的夏天太热了,遇上台风才会凉快些。”   苏潼笑道,“北京的夏天,也是热得了不得。”   看到他笑,李嘉图用书遮了半边脸,也笑了,问,“老师,你最喜欢的夏天诗词是哪一首?”   “算是考我?”苏潼靠在书架上,仰头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说,“‘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   不是唐诗,不是宋词,恰恰说了一首宋诗。李嘉图想着他为什么最喜欢这首,直到他说了最后一句时,眼底因看着自己,泛起了浅浅笑意。   “你呢?”苏潼看他眯起眼睛,笑着问。   李嘉图想了想,说,“‘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同样是宋时的绝句,苏潼听罢低笑摇头,说,“我看,你根本也没有要考我。你啊,是——”   他凑近去,趁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时,打断了他的猜测。   咖啡终究挨不过夏乏,还是想要睡了。   “说得好像自己不是似的。”李嘉图闻到苏潼鼻息间温热的香气,低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77   高考季即将到来,考前一周,低年级的学生们开始紧锣密鼓地制作彩旗和横幅,学生会从各年级推举出学生代表,联系校方,在周三上午大课间,全部低年级学生和教职工们都来到高三楼楼下,为高三学生喊楼加油。   下课铃声刚刚响起,红白色调的教学楼走廊上,就聚集了连月来备战高考的莘莘学子们。棕榈树下,同样站满了学生,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每个班级都高举写着班级名称的旗帜,无数绘制了校徽的旗帜和写满鼓励的彩旗在风中挥动着。   冯子凝作为学生代表,和其他两位高二的同学和一位高一学妹一起,在校长发言结束后,接过话筒,向楼上的学长、学姐们给予高考到来以前的鼓励和祝福。   六月的早上,热烈的阳光和学生们高涨的热情一样,在生机勃勃的校园当中洋溢着。接下来便是重头戏,低年级数千名学生们,用最诚挚热烈的声音,朝着楼上大声喊着加油。风中鼓动着的旗帜不断招摇,此起彼伏的加油声不绝于耳,一声高过一声,宛如海浪。   很快,在考生们热情的回应声中,周围几栋教学楼上的学生们也跟着纷纷呐喊起来。一道道条幅从低年级学生楼的走廊和窗户上挂下来,写的都是“高考大捷”、“金榜题名”、“前程似锦”的语句。   往日里略显沉寂的高三楼也跟着学弟、学妹们的欢呼声一起沸腾起来。互相勉励的高喊声飘荡在教学楼间,一直到大课间结束,还久久回荡着。   为高三考生喊楼的活动是历届传统,李嘉图高一时就参加过一次。虽然时间只隔了一年,但高二和高一的心境毕竟是不一样的。如果说那时只是纯粹为了学长学姐们呐喊助威,那么高二的学生们就都借由这次机会感受到高考对自己来说也是不久将来要面临的大战了。   想想一年以前还无忧无虑地像个校园新鲜人一样,乐此不彼地参加学校里举行的各种社团课外活动,高二则不得不开始收起心,更加认真地对待学习,要在学习和活动之间找一个清清楚楚的平衡点,甚至做出取舍。   一年的时间转身即逝,仿佛此时此刻还望着楼上的应考生们,或许转眼间自己就成为楼上接受祝福的那一个。   日晒以后特别红的脸,同样也带着兴奋、激动、紧张和不安。同学们在老师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回到各自的班级上课,上楼时还要再说说自己与高三生之间的那些事。曾经也是一起在社团里并肩作战、一起玩乐的伙伴们,但随着学习压力的增加,接二连三开始退出社团的历史舞台。这好像是必经的道路,走到哪一站,就做哪一站的事。   时间过得实在太快了,好像还没能好好感受快乐,就要面临严峻。李嘉图有时候觉得,时间的快慢是由人的心跳决定的。越是不希望事情到来,心跳得越快,时间就过得越快。   才刚刚喊楼结束,班主任就已经安排同学在教室黑板的右上角写上属于他们的高考要带来的时间。整整三百七十天,一旦日子可以算得清楚,就会过得飞快。   “诶?怎么啦?”下课以后,冯子凝过来交化学作业,瞧见李嘉图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问道。   李嘉图回过神来,牵强笑笑,摇了摇头。   冯子凝眨了眨眼睛,狡黠一笑,问,“你不会现在就有高考考前综合征了吧?”   “什么鬼,不会。”李嘉图白了他一眼。   他想了想,点头说,“我也觉得不会。你都有专门的辅导老师了,语数理化英门门清,根本没有理由紧张嘛。”   知道他是拿自己打趣,但毕竟是在教室里,周围都是同学,李嘉图还是说,“在教室里不要提这个了。”   “诶?”冯子凝这才意识到不对,忙抱歉笑道,“不好意思。”   说是专门的辅导老师,其实平时见面的时间很少,苏潼也不一定会教他些什么。他乐于把一道题的多种解题思路都向李嘉图讲解,教他举一反三的方法,又教他学会判断一张卷面上哪些题目一看便知要消耗大量的演算时间,而哪些题目只要通过排除和推理就能得出答案。   教会这些以后,李嘉图能问的东西就不多了。或许苏潼也知道如此,所以临行前并没有对他在学习上有所交待。   不过,他留下了一些书,要求李嘉图在他回来以前读完。   上课前,李嘉图信手翻到了周日返校以前,苏潼在沙发上枕着书道出的句子——“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不禁想起他说这话时,在他耳畔厮磨的气息,心漏跳了一拍,又隐隐加快跳起来。   偏偏苏潼中午就要走,他留在学校里,没有时间送他。   哪怕再见一面都好。虽然明知终究会再见,还是会忍不住想,就算能够再见一面也好。   也不知道现在苏潼去了机场没。   预备铃声响了起来,李嘉图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把收齐的化学作业拿到讲台上放。他还没回到座位上,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取出来一看,竟然是苏潼发过来的信息,说自己现在在逸夫体育馆外面,问他有没有时间出来见一面。   李嘉图怔住,不由得抿起发干的嘴唇。苏潼竟然到学校里来了,而且他发这条消息的时候,应该也听到了上课前的预备铃声。李嘉图心跳得厉害,回到座位上。坐不定,就坐了两秒钟,他就提上轮滑往外跑了。   上课期间,教学区十分寂静,运动场和体育馆倒是有些人声。李嘉图飞快地下了楼,明明听到了上课铃声,还是头也不回地往体育馆跑。   远远就看到苏潼站在夹竹桃树丛前,浅色衬衫和笔直的牛仔裤,一如李嘉图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   见到李嘉图跑过来,苏潼冲他笑了笑,不料李嘉图跑得太急,来到他面前时没刹住轮滑。苏潼吃了一惊,连忙张开手臂——李嘉图一下子撞到了他怀里。   苏潼生生往后退了一步,碰到身后的夹竹桃。枝丫勾到他的衬衫上,一抬手,就扯落了两片粉红色的花瓣。   “怎么跑这么急?”苏潼低头看他的腿还在微微发抖,苦笑着问。   李嘉图跑得气喘吁吁,吃力地咽了咽喉咙,说,“我旷课了。”   苏潼拨开他因为汗水而黏在额头上的碎发,笑着说,“没旷过课的学生不是好学生。”   “诶?”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笑着,好像稍微考虑了一下说话方式,道,“你要是不旷课,我就见不到你了。”   知道他会说话。李嘉图抿着嘴唇想了想,问,“你不赶飞机吗?”   “我在网上值机了。”苏潼扶着他的手臂,凝视着他,良久,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李嘉图的胳膊被他攥得生疼,想要挣开手抱住他,可却只是扶着他的手,任他攥着。   半晌,李嘉图咬了咬嘴唇,说,“刚才我们给高三喊楼了。”   “是今天?”苏潼的手稍微松开了一些,惊讶道。   他点点头,笑着说,“大家都喊得很大声,我觉得耳朵都要聋了。”   “明年就该别人给你们喊了。”苏潼放下手,笑道。   闻言李嘉图微微一怔,不自觉错开了他的目光,又迎上去,笑着点头。   话也多说不了两句,苏潼很快接到了助理的电话,提醒他前序航班没有晚点,就要抵达机场了,如果他再不去就会错过登机时间。   挂断电话,苏潼轻声叹了口气,用电话叫了一辆去机场的计程车。   李嘉图把他送到学校门口,已经看到计程车停在了门口。苏潼打开车门,思来想去还是转过身来抱住了他。   不知怎么的,李嘉图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他过了几秒钟才想起要抬起手回抱住他。   感觉到苏潼要松手,李嘉图又抓住了他的衬衣,用力揽住了他。   “没事,我很快就会回来。”苏潼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李嘉图觉得苏潼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有许多不确定。他只能怪自己胡思乱想,可在苏潼转身时,还是忍不住拉住了他。   计程车司机好像也被他们这来来回回都道不了别而弄得有些不耐烦,从车里望了出来。   李嘉图松开紧抿的唇,望着苏潼充满疑惑和温柔的双眼,问,“老师,你从前有过理想吗?”   也许他怎样都想不到李嘉图会问出这个问题,听罢,眼中就略过了深深的讶异。李嘉图记得从前问他,怎么会想当老师,那时他说小时候就这么想了。可当时李嘉图并不知道,那并不是苏潼的理想,因为他放弃得那么果决。   像苏潼这样的人,应该是有理想的。李嘉图想,不单单是自己,恐怕很多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苏潼脸色变得沉寂了一些,好像听到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他眉心紧紧蹙着,笑得有几分愧疚,说,“以前只想着一件事,就是让姥姥开心。所以一直以来做的事情,都是为了长大以后可以有能力好好孝敬她。”   闻言,李嘉图心里落了空,顿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他收起面上不禁露出的不知所措,笑道,“你好孝顺。”   “这其实不是好事。——为了某个人而生活和奋斗。”苏潼说这话时,自然而然地避开了李嘉图的注视,他悄然叹气,又语重心长道,“所以你有空的时候,要好好想一想自己的目标。是确切的、只属于你自己的目标。不要把自己的人生依凭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万一哪一天那个人不在了,那种感觉会非常痛苦和难受,不单单是失去对方这么简单。”   他明明知道这个人是谁,可偏偏还要用别的指代。李嘉图不甘心地辩解,“我不会失去你的。你也不会不在的。”   一不注意,他就抬高了声量。苏潼近乎无措地再度抱住他,双臂圈得很紧,牢牢将他禁锢,“我知道。我们不会分开,绝对不会。”   “那……”李嘉图还是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压在心底无所遁形。苏潼说的话都有道理,他都想听。可是为什么这么有道理的话,听进耳朵里,会这么难受。   他明白,如果一定要为了一个人而活,那个人应该就是自己。但是……李嘉图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清楚的道理,就算自己说给自己听,也还是能又听到心里那句但是。   是不是他们相遇得太早了?如果能更晚一些,等到他早就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要凭什么在这个世界上立足,再明白自己到底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甚至已经成为那样的人,然后和苏潼相遇,这样会不会更好一些?   苏潼教他,不要再按照他原来的路来走。可李嘉图怎么知道,自己要如何往前行?李嘉图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感觉到,就算苏潼就在身边,他也同样迷茫。   而偏偏怎样迷茫,他也还是希望苏潼在自己身边。   “老师,我喜欢你。”李嘉图忍不住说道。   苏潼拥抱他的手臂稍稍僵了僵。半晌,他说,“我知道,我也喜欢你。”好像被什么哽住了喉咙,他顿了顿,才又说,“可是,你不要太喜欢我。”   他又说实话了。李嘉图深吸了一口气,用被汗染湿的手抓紧了他的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78   六月初刚开始,天气就特别炎热。本应登陆的台风在来到海湾以前转了向,新闻上除了高考新闻,就是台风途径省市遭受台风灾害的消息。   因为高考,低年级的学生都放假在家休息。李嘉图窝在空调房里自习,晚上吃完饭,陪着爸爸妈妈在客厅里看电视,铺天盖地的,还是这两件事的新闻。   网上则是每考完一门,就是那门科目信息的刷屏。第一天中午,李嘉图看到各省的语文作文题,稍稍过了一眼,没往心里去,班级群里就有人预测,补课那两周的语文周测肯定是要写高考作文。   高考刚刚结束,当天傍晚,父母送他回学校。车上的交通广播说起当年的高考信息,主播提到同样是示范性高中的一所外县名校,在理综考试结束后,有学生跳楼自杀的消息。   天气闷热,李嘉图将本来交叠的腿换了上下,望着窗外还没暗下来的天色发呆。忽然,他听到妈妈在副驾座上说,“真是没有必要。考不好就考不好了,怎么要自杀呢?这种肯定就是平时家长给太大压力了,孩子撑不下去,觉得满足不了父母的期望,才会这样的。”   他转过头,看到了妈妈消弱的肩头。   “图图,你看了今年的试卷吗?觉得难不难,会不会做?”妈妈回过头问他。   李嘉图并没有看,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老师肯定会安排他们做题。他摇摇头,敷衍道,“还行吧,有点难。”   妈妈沉思片刻,又对正在开车的丈夫说,“听说高考的试卷,都是一年难一年易。报纸上也说了,普遍是难的。那明年应该会容易些。图图,不要掉以轻心啊,要收收心,好好努力了。”   “嗯,好。”他放下交叠的腿,因为累,并着的膝头一下子就往旁边开了。   李嘉图没往宿舍走。他到学校的时间太晚,只能直接赶去上晚读课。照旧还是有不少人趁着晚读课的时间聊得热火朝天,李嘉图坐回位置上,尚且没看到同桌人影。   晚读课结束以后,他要请假去图书馆开会。为此李嘉图只是拿起一本《东坡乐府》信手翻阅,也没跟着其他人一样大声诵读。   坐在前面的同学正在背《陈情表》,语速非常快,完全听不出表文的悲悯恳切之情。“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听到中间那句,李嘉图想起去年校运会上,他们让身为裁判员的苏潼放水。当时苏潼就是背了这句表文,思及此,李嘉图不禁笑了一声。   谁知被坐在斜对面的廖汨看到了,惊讶得不得了,睁大了眼睛怔怔看着李嘉图。   李嘉图偏过头,用托着下颌的手遮住了刚刚还扬起的嘴角,低下了头。   “原来李嘉图你会笑哦?”她眨巴着眼睛,由衷道,“要常笑啊,你笑起来超帅的。”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心不在焉地回答说,“我不笑也帅啊。”   廖汨想不到他会说出这么自恋的话,顿时愣了一愣,扑哧一笑,用力点头,道,“是啦!”   自恋的话,李嘉图偶尔是会说。只是和他不亲近的人是听不到的,因为他基本上没什么亲近的人,所以,其实他也几乎不说。   好像苏潼却说得很自然。上回他穿着自己高中时代的校服来上课,被女生们议论纷纷,问他是不是十年前穿越过来的。苏潼竟然说自己十年前没有这么帅。有时李嘉图会想,这辈子真是没见过这么自恋的人了。   尽管面前放着书,心思却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李嘉图翻过一页,想不起前文说了什么,又翻了回来。   张竞予半节晚读课都在周书渊的座位周围和罗梓豪一起打趣,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吵吵嚷嚷的。   “哎呦,真心看不出来啊!”张竞予兴高采烈地回来,拿出书往桌上一丢,翘起了二郎腿感慨万千道。   李嘉图好奇道,“什么事?”   “周书渊同学是基佬,你看得出来吗?”他笑嘻嘻地问。   他顿时呆住。   张竞予犹自笑着,凑近他耳边嘀咕道,“傍晚在宿舍,他包里掉出一根按|摩棒!”他哈哈大笑起来,“哎哟我去,没想到啊没想到!”   李嘉图觉得自己的脑袋是卡住了,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正在他错愕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坐在教室前面的周书渊突然站起来,往后面破口大骂道,“卧槽!我都说是我姐的了,爱信不信!”   “反正我不会背我姐的包咯!”张竞予双手一摊,眉飞色舞的样子真是有些欠揍。   周书渊破罐破摔道,“你他妈最好还是庆幸老子不是吧!如果是,老子第一个操|死你!”   顿时,原本还在熙熙攘攘各自背书的全班同学都安静下来。一个个看着周书渊,目瞪口呆。   他脸刷一下全红了,气得直跳脚,“我说了我不是!!!”   周书渊是被逼急了,一下子名誉扫地。他气得整个晚上没说话,连社团会议都没去开。李嘉图开会回来,又没在座位上见到同桌,往前面一看,原来是和罗梓豪一起向周书渊慰问道歉了。   这样的玩笑话平时也不是开不得,只是有时候一不留神,就把玩笑开大了。   李嘉图只觉得他们好笑,见到张竞予慰问结束以后,垂头丧气地回来,差点没忍住笑。   谁知张竞予才坐下,就趴到他脸上蹭起来,假哭道,“亏大了!周末要请老周去吃四海一家,还得看IMAX电影,VIP厅!”   李嘉图想着有罗梓豪在,这顿也不算什么。倒是挣了好几次都没把同桌挣开,无语道,“走开走开,我可不想别人误会我跟你搞基。”   张竞予一愣,抬头呆呆看着他,懵懵懂懂的样子,看着很装。   他剜了他一眼,冷淡地重复,“走开。”   “我说嘉爷,你不会真的是基佬吧?”张竞予眨了眨眼睛,很天真很关切地问。   李嘉图心上一堵,牙关咬了一下又松开,把他的手拿开,接过前面传下来的周测试卷,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跟你有关系吗?”   张竞予呆呆看着他,突然又一把抱住他,继续蹭着他肩头假哭,“是我也认了!谁让你又帅又壕又学霸!”   “什么鬼……”李嘉图忍无可忍,撇了好几次都没撇开他。   周测试卷上果然有几道新鲜出炉的高考题。李嘉图还没见过这么难的周测题,加上没心思写,写得有些吃力。   张竞予干脆写到一半就丢笔放弃了,叹气道,“我明年就考个三本得了。”   “那你出去别说是我们学校的。”李嘉图埋着头演算,随口说了这句。   “要不要这么无情啊?”张竞予斜睨着他,再度拿起笔,没过半分钟又放下,趴在桌子上看着李嘉图。   李嘉图被他看得不耐烦,翻了个白眼,也没看他,淡淡道,“你再看我,我举报你是弯的了。”   “李嘉图,你想考哪个学校?”张竞予突然问道。   李嘉图笔锋一顿,想了想,又继续写,“没想过,先考好了再说吧。”   张竞予皱了皱鼻子,憋屈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不如艺考生呢。他们起码知道,以后自己是想当电影明星啊,想当画家啊,这类。我咧?拼死拼活要考个比他们高得多的文化分,完了报个学校,填志愿的时候还想来想去,怕都报不上,勾个服从调剂。好没趣。”   原以为是不相关的话,李嘉图还是想到了苏潼走前对自己说,要有自己的目标。李嘉图抚了抚疲惫的眉心,没接同桌的话。他没有目标,或者他曾经有过目标,现在已经达成了。   十七岁,达成了唯一想要达成的目标。李嘉图心里酸涩地笑了笑,繁乱的情绪再次卷土重来。   他把这些情绪挥去,认真把卷子写完。   还剩最后一题。   冯子凝一如既往地提前交卷,回到座位上收拾书包。因为先前约好下课一起去食堂吃宵夜,李嘉图加快了书写的速度。   约着一起吃宵夜的还有覃晓峰,但是他周测写完以后就先去社团开会了。临下课时,他急急忙忙走回来,没往自己位置上走,而是特意经过李嘉图的座位稍微停了停,拍拍他的课桌,神色焦虑地问,“你写完没?”   “还有一题,怎么了?”李嘉图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很惊奇。   冯子凝背着书包走过来,以为要走了,“OK?”   覃晓峰沉了沉气,对李嘉图说,“你快点写。我看到一样东西,等会儿带你去看。”说罢,便回自己座位收拾书包去了。   李嘉图莫名其妙,看看冯子凝,他同样莫名其妙。   既然他们两个都在等着,李嘉图只好不用草稿直接把演算过程写在了试卷上,为了省时间,他还跳了几步,直接写了答案。   “走。”覃晓峰看他收笔,不由分说抽走他的试卷塞到冯子凝手里,在李嘉图刚刚拎起书包时,就扯着他的手走了。   走出教室,李嘉图路上问了半天,覃晓峰也没说什么。冯子凝帮李嘉图交完试卷,还好不容易追上来了,喘着气,也问,“到底什么事啊?”   “刚才去科艺楼开会,在教室抽屉里看到李嘉图名字了。”覃晓峰下到教学楼一层,才没好气地说道。   李嘉图呆住,明明已经预感到覃晓峰所说的是什么,可还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冯子凝倒是先反应过来,“不会吧?怎么会?谁写的?”   “不知道。”覃晓峰眉头紧皱,颇为无奈和烦躁地看着面色铁青的李嘉图。   他沉声道,“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79   ——二年级(7)班李嘉图,假直男的臭基佬,在女生面前装酷,背地里卖骚勾引老师。已经有老师因为他被学校开除,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用中性笔写在抽屉边缘的一行字,在不常有人光顾的实验室里,显得十分显眼。   不知道这行字出现在抽屉里已经多长时间了,周围跟了很多话题,一下子炸得李嘉图脑海里一片空白。   有人问:李嘉图是谁?   有人在旁边回答:就是二年级(7)班长得特别帅那个,挺高,有一米八几。平时用轮滑的。   有人问:他勾引的是谁?   周围有好几个人说出了苏潼的名字,是去年刚来的化学老师,长得高高瘦瘦的,很多女生都喜欢他,没想到也是个基佬。   也有人说他不是,是被李嘉图勾引之后才走上了歪路。   还有人说,其实他是冤枉的,只是恰好李嘉图在他面前卖骚的时候,被学校领导看见,才把他开除。   ——路人表示根本不认识这两个人。   ——我赌一碗粉,苏老师肯定不是GAY,都是被李嘉图害的。   ——不认识,没见过。不过如果是真的,那学生就太恶心了。老师很可怜。   ——呵呵,LS,要是老师定力够的话,会被勾引吗?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指不定谁勾引谁呢。   ——我作证,那个学生是老师的课代表,一看就知道是老师诱拐学生的。好恶心,这种老师活该被开除!   ——人家谈恋爱跟你们有毛线关系?同性恋很正常好吗?说不定别人是两情相悦的呢?   ——我只知道苏老师很帅,课讲得很好。如果他真的诱拐学生,那我对他太失望了!   ——LS注意,是那个叫李嘉图的学生勾引老师的。   ——为什么现在会有人认为同性恋正常呢?美国政客想要他们的选票,所以必须同意他们才能骗到那些肮脏的选票!都是些变态的玩意儿!有女人的逼不搞,非要搞男人!变态!   ——GAY就是艾滋病毒携带者。   ——一个萝卜一个坑,为什么总有人要把萝卜插粪坑?   ——哈哈哈哈哈!同学你太精辟了!   ——学术上说腐女喜欢的GAY暴菊很容易破坏菊花的菊花道,容易感染一些病毒,其中包括HIV。   ——我想说同性恋就是一群变态!!!   ——同性恋都给老子去死,恶心的一笔!   就算是在厕所的隔间门背后,也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全部空白处都写满了针对同一件事情的争论和谩骂。李嘉图还没来得及看完,整片教学区就熄了灯。   科艺楼里所有的教室都漆黑一片,一瞬间,无论是尖锐刻薄的咒骂还是模棱两可的开脱,都淹没在了黑暗里。   他们都静默了几秒,直到覃晓峰打开了手机的灯光,才听到冯子凝说,“这个能不能擦掉啊?”   冯子凝这么说的时候,已经从书包里掏出湿纸巾,用力往抽屉里擦起来。他惊讶地发现是可以擦掉的,于是擦得越发使劲了。   但一些书写时间太长的句子,就成了顽固的污渍,好像已经烙印在了木板上似的,任凭他擦了半天也没有动静。   当然,其中包括了把事情揭露出来的那句话。   “算了。”李嘉图缓缓站起来,语气淡漠地说。   他们两个还猫着腰蹲在桌子前,抬头仰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还是覃晓峰先站起来,说,“应该是写了挺长时间的了。要不是科协今天开会借到这个实验室,我又正好坐这里,都没发现。”   “可是不知道班上的人有没有看到……”冯子凝看起来忧心忡忡。   李嘉图看看他们,问,“你们相信吗?苏老师是因为我被开除的。”   冯子凝眨了眨眼睛,反问,“苏老师不是自己辞职的吗?”   “那你们相不相信是我勾引他的?”这话说完,李嘉图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覃晓峰斩钉截铁地说,“不相信。”   而冯子凝却说,“相信啊。”   他们几乎是同时说出口的,冯子凝话音刚落,覃晓峰就用十分不满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冯子凝耸肩,理所当然地解释自己的想法,“这种事,总得有一个人主动吧?”   覃晓峰张了张嘴巴,哑口无言,转而问李嘉图,“现在这事你打算怎么办?说不定都传开了,只是没传到我们耳朵里而已。”   李嘉图苦笑道,“我还能怎么办?别人没指着我鼻子骂,难道我还自己跳出来说我不是吗?再说,现在也看不出是谁写的这些话。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苏潼的确不在我们学校当老师了,哪怕他不是被开除的,在这些人眼里有差别吗?”   “你们谈恋爱,被别人在背地里说三道四的。你不生气?”覃晓峰不解道,“这明明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   他背着书包往外走,平静地说一个事实,“不管我跟谁谈恋爱,只要对方是个男人,总会被人说的。而且你也说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别人怎么说,跟我们没关系。”   “我支持你!”冯子凝听到这话,忽然很高兴地跳了起来。   覃晓峰皱起眉,眄视着他,嘀咕道,“你凑什么热闹?”   冯子凝嘴巴微微撅起来,老神在在地说,“本来人活在世上,就不可能讨每一个人喜欢的。像你,那么好,又高又帅又聪明,可你相信吗?还是有人讨厌你讨厌得不得了。这重要吗?”   “我不跟你讨论了,完全不能同日而语。”覃晓峰举手认输。   他们俩一步说话,回宿舍的路上就出奇地安静。李嘉图唯恐他们担心自己,走出教学区时,开玩笑道,“其实被人无端端厌恶、欺辱这种事,冯子凝应该是很有体验的。”   冯子凝双手一摊,显得无奈又无语。   大家都还记得他们一开始是怎么认识冯子凝这个人的。那些写在厕所隔间门背后的凌|辱,也不知道冯子凝有没有亲眼看见过。   可他一直都是坦然的,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覃晓峰说这些都不能同日而语,话也不差。只不过李嘉图不愿意再花心思追究到底错的人是谁,他去争取一个自己不在乎的人的支持和理解,花费心思,意义在于哪里呢?   他不想有这样无谓的好奇。就算这是掩耳盗铃,李嘉图也坦然遮住双耳,只管过好自己这一份就行了。   本来是提前下课离开教室的三个人,却成了最后回宿舍大院的。值班的宿管阿姨认得他们,也没给他们放行,还是让他们在本子上做了登记。   属于低年级的高考假期之后,没过几天就是周末,再就是暑假了。覃晓峰不想用这两天周末再回家,太麻烦,一进宿舍门就和冯子凝提能不能上他家住。   “怎么不行?我妈巴不得我带同学回家住呢。”冯子凝好笑道,“她老觉得我没有朋友。”   恰巧罗梓豪在一旁听见了,插话道,“这回她会惊讶地发现,你的朋友鱼目混杂,什么样的都有。”   闻言李嘉图解鞋带的动作顿了顿,低着头朝覃晓峰那里瞥了一眼,只见他淡淡一笑,并不说破究竟有没有听懂这句话。   自从上一次,覃晓峰发现郑涛的日记里写了很多冯子凝的坏话以后,就一直控制着他们两个接触的时间。加上之后,也明着和冯子凝说了,不要再和郑涛多有往来,所以冯子凝就减少了和郑涛交流的时间。   在那之后,李嘉图每次看到郑涛写日记,都会想起他日记里那些偏激的、无理由的谩骂和羞辱。不知道那个女生后来究竟有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李嘉图也很少注意郑涛了。一想到他那样写苏潼,李嘉图就觉得这个人不值得入眼。苏潼对他做了什么?能让他这样臆想和侮辱?   李嘉图不能想象自己在他的日记里是什么样子,他也不愿意想象。他发现冯子凝说的对,再好的人也还是会有人讨厌,更何况,他还算不上是很好的人。   写在抽屉里的话只是一小部分,再往外传,说不定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他和苏潼在一起了。——李嘉图这样想。   无论他们是怎样看待这段关系的,这是既定现实。李嘉图唯一庆幸的,就是苏潼真的已经不在学校里。否则,他如果看到有学生这么说他,也不知道会怎么想。可李嘉图转念又想,像苏潼那样总是头脑清醒的人,恐怕也不可能和这些人一般见识。   依照覃晓峰和冯子凝的个性,虽然他们也看到了那些话,但当事人本人不想计较,他们应该也不会再多想。   但愿这件事情就这么截止了。   哪怕这些流言蜚语像洪水猛兽一样向自己扑来,他只管做好自己就行。反正苏潼不在学校,他不会知道的。   等过了这一年,他到远方上大学,离开这个地方,就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的关系,一切就能够安然地继续。   就算还是有人知道,也没有关系。这都会成为他们的过去,而他和苏潼,会有更远的将来。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80   印象中,从来没有过这么炎热的夏天。李嘉图仅仅是午睡前没有打开空调,醒来时整个人竟像是从水里面捞起来一般,湿淋淋的。   手机里留有一条苏潼的未读信息,接着他临睡前发送的那一条,给出了回复。   李嘉图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说,等你看完了我给你借的书,我就回来了。   李嘉图笑了笑,放下手机,蹲在衣柜前找换洗的衣服,洗了一个冷水澡。   暑假也比料想中的要长一些,因为今年市教育局对市区中小学的开课时间做了严格要求,不允许任何学校在学年时间以外补课,所以就算开学就是高三,学校也还是延长了原先计划里的假期。   对此,不少学生家长提出意见和建议,班主任恐怕没少接到家长的投诉电话,为此还在班级群组里朝自己的学生们大吐苦水,末了问大家,想不想回学校上课。   过了足足五分钟,群组里也没有人回应。李嘉图隔了半天再进去看,发现已经被其他聊天记录刷屏了,根本找不到班主任说话的内容。   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在两天前寄回了家里,爸爸一如既往把已经打开的信封放在客厅茶几上,对考试成绩不作评论。不过李嘉图看得出来,妈妈看到成绩挺开心的,当天晚上吃饭时,又问起了不少学校里的事。   其实在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事。李嘉图告诉他们,自己已经退出了参加的社团,对此妈妈说了好几遍这样才对,想要锻炼自己全面发展的能力,可以等到上大学以后,那里有更丰富的课外生活和更广阔的锻炼平台。   李嘉图吃着饭,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点了好几次头。   他发现尽管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可自己的想法还是幼稚得和当初日记里所写的一样——一旦有机会,他就要远离这个家,越远越好,到他们再也看不到他,也过问不了他的地方去。   要达到这个目的,李嘉图没有别的去路,他只能认真学习。   自从放暑假回家以后,除非父母都出门上班,否则李嘉图在家里,就只能跟苏潼发信息了。好在他们有时差,平时父母白天上班,恰好是苏潼休息的时候。   他们会打十几分钟或两个小时时间不等的网络电话,天南地北什么都说。   以前相处的时候,因为人就在身边,所以不说话也无妨。可因为分隔在东西半球,打的是电话,要是不说话,就没什么可以交流的了。这样一来,反倒是不在身边的日子里,说的话要多一些。李嘉图也渐渐知道了,有什么内容对苏潼来说是最好不要提的。苏潼也在某次自己提到郑涛时,从李嘉图语气中的不悦推断出他不愿意再提这个人,之后就不再说起他。   李嘉图还是没有向苏潼说起郑涛写日记的事。他不希望苏潼得知,自己出于好心去关心和爱护的一个学生,再私底下竟然对自己有过那样龌龊的想法。   说不定苏潼知道以后,还会想要去帮一帮郑涛。可就这件事而言,李嘉图深知自己是绝对自私而恶毒的——他知道这是好事,但他不希望这样的好事发生。他想,就算苏潼不是自己的男朋友,他同样也会这么想。   他在一个早晨,不经意间提起明年过年,要找借口摆脱父母,陪苏潼过一两天。要不是他在无话可说时提起这件事,恐怕他还要过很久才知道,原来苏潼家是不过年的。   “为什么呢?”李嘉图诧异地问道,“是家里人太少了吗?”   也许是网络有延时,苏潼微笑的声音缓慢地传过来,语气平和温顺,“不是。而是我妈妈是大年初一去世的,所以一般过年那几天,我和姥姥会去给妈妈扫墓。”   仿佛一道白光从李嘉图脑海中划过,他呆住了。   苏潼恐怕已经预料到他会作何反应,在电话那头劝慰道,“没有关系。反正都过了很多年了。”   “不是……”李嘉图还是想起了今年寒假。那时苏潼给他打的电话,是在除夕当天结束的。在那之后他便不再打了,说不定是忙别的事情去了。李嘉图嘴唇泛干,想着,如果是自己,应该也不会再打了。   “好啦,不要哭。”苏潼好声好气地哄劝道。   李嘉图头有些发沉,闻言一愣,皱眉道,“我没哭。”他的确没哭,甚至于他的眼圈是过于干涸的。   苏潼笑道,“嗯,没哭就好。”   “什么啊……”李嘉图不自觉又问出了自己问过无数次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想我?”苏潼语气轻佻。   李嘉图撇撇嘴,“也还好。”   听罢苏潼笑了,问,“上回给你找的书,你看完了吗?”   “还有几本吧……”李嘉图心里数了数,腹诽怎么会这么多,可他没说。   苏潼温和地说,“等你把书看完,我就回去了。”   书刚刚从图书馆借回来那几天,李嘉图一直都没有觉得多。苏潼的借书卡是中外文书刊证,最多能够借阅10本中文书刊和2本外文书刊。苏潼把卡的借阅额度用满了,李嘉图起初却没当回事。但在苏潼离开以后的一个星期,李嘉图利用课余时间看完的书,连两本都不到,而且还都是中文书。再加上那两本英语原文书,还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读完。   转眼暑假过了一半,书一半都没看完。李嘉图记得苏潼说过,最迟国庆前会回来。但这样的说法,如果配合眼前的阅读进度,恐怕结果是相悖的。   好在李嘉图本来就没什么朋友,暑假不会有人找他出门玩。他整天待在家里没什么事做,除了复习功课以外,就是读书和睡觉,倒也心安。   暑假结束以前,李嘉图出过一次门,在一个台风过境后的早上。李嘉图和父母说,是和同学约好了去市区逛街,一大早就出门了。实际上,他那天是去了苏潼家。   虽然苏潼一去几个月,租的房子没人住,但他也没有退掉。家里东西尽管不多,可搬起来麻烦,再说搬去哪里也是个问题。   放假回家以前,李嘉图来过一次。那次他把本来就收拾整齐的屋子重新打理了一遍,关好了门窗才回的家。   隔了几个星期再来,他发现时间久了,屋子里焐出一股若有似无的霉味。   正巧台风过后,还是有些风,他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通风,又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次。   他拖了地板、擦了桌子和茶几,还把用来防尘的床罩拆下来,清洗了一遍表面。   苏潼的佛珠放在床头柜上,李嘉图擦柜子上的灰尘时,拿起来看了看。   李嘉图想起了苏潼的手腕。   正打开抽屉要把佛珠放进去,他看到里面那盒打开过的杜蕾斯,犹豫片刻,又把抽屉推了回去。   他在床边的地板上坐下来,把佛珠握在手里拍了一张照片,给苏潼发了过去。   不知现在苏潼有没有时间,李嘉图没心思等,索性跟着问:这串珠子我能拿了戴吗?   苏潼应该没有在忙。他很快回复道:可以啊。怎么想起上我那儿去了?   李嘉图想了想,说:没什么,昨天下了大雨,过来看看这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苏潼说:我走前把门窗都关好了,台风天应该没什么事。   李嘉图努了一下嘴巴,说:哦。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忽然问:该不会是想我了吧?   看到这几个字,再想象他调笑的样子,李嘉图心里一堵,想也不想就回复道:明显并没有。   苏潼笑了,李嘉图想得到。   没过多久,苏潼问他吃过午饭了没。李嘉图正在门口穿鞋,按住语音按钮回答说,“正要出去吃。”   他要吃楼下粤式快餐店的荷叶饭——以前苏潼不愿意做饭时,他们常吃的那家。   可惜来得晚,平时他们吃的套餐都没有了。李嘉图一听到收银员说,店里只剩下手撕鸡油鸡双拼饭,二话没说转身就走了出去。   但走出餐厅以后,李嘉图又没有地方可去。 他抬头看了看云背后逐渐变得刺眼的太阳,还是重新回到了餐厅里。   不过半分钟的功夫,收银台前就已经多站了一个人。   李嘉图稍微等了一会儿,才向收银员点了餐。   妈妈给他发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李嘉图想了想,敷衍着回答,晚些时候再回去。   她在短信里说,如果还在商场里的话,可以在回来以前进超市买两支牙膏——家里的快要用完了。   李嘉图心里讶异着,妈妈居然没有追问他和谁在一起。就这么答应下来以后,他一个人坐在餐厅角落里,吃完了午饭。   之后也没有急着回家。李嘉图吃好饭,骑车往图书馆,在借阅室里找到了苏潼留下的书单里一样的书,看了大半个下午。直到自己困乏得连头都开始疼了,他才骑车回去,在苏潼家里睡了一觉。   醒过来,天已经黑了。   头还是疼,洗漱过后,隐隐约约觉得总是无法把精神集中起来。他检查好屋里的门窗后,将门反锁,意兴阑珊地独自前往附近的大超市买牙膏。   再过三天就要开学了。   李嘉图在超市里,见到了几个穿校服的学生,不知道是不是附近学校的。他突然奇想,希望苏潼还在学校里当老师就好了,如果是这样,只要开学他就能见到他了。   这样的想法,在他买完牙膏从地下超市搭乘扶手电梯上楼时,特别强烈。   因为他看到站在电梯上方的那对情侣正在打闹,好几次男生被女生推下了台阶,险些撞到站在下面的自己。光是看着,李嘉图心里就觉得很不耐烦。   扶手电梯。   李嘉图想起有一回,自己和苏潼也是来这个超市买东西,也是搭乘了这架扶手电梯。确切地说,是旁边往楼下运转的那一架。   当时不记得身后的苏潼说了些什么,李嘉图没听清楚,向后仰起了头。   苏潼站在他背后那级台阶上,低下头,亲吻了他的额头。   他们那时究竟说了些什么呢?李嘉图怎样都想不起来了。恐怕也净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走到公交站台上,他望着堵在红绿灯前面动不了的汽车队伍发呆,意外地发现,似乎就是在这条路上,他第一次乘苏潼的车,就被堵在了车流里。   他那次在车里,第一次吻了他。   也不知道公交车什么时候才能到,李嘉图用微信服务号查看了公交车现在的位置,最近的一趟还有5站距离。   看着微信的置顶聊天,他想了想,打开来,问:你最近有想我吗?   问完后,李嘉图就退出了聊天窗口,再次查看公交车的位置,还是有5站距离。   他刷新了好几遍,才终于看到公交车抵达下一站。再退出服务号,才看到消息提示多了一个数字,苏潼回复说:有。   李嘉图问:什么时候?   他说:我问你是不是想我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81   开学没多久,学校就召开了针对上一学年学习成果的表彰大会。大会算是召开在学生家长会之前的一剂预防针,让学生们用最短的时间把精神状态转移到校园氛围中来。   星期四的下午,全体高三学生起床铃响起以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前往教室,而是背着书包往体育馆走。根据学校要求,全部人都无一例外穿着校服,但因为刚刚从午觉中醒过来,精神面貌都不十分好。   学生们来到体育馆后,按照原先划定好的区域,纷纷在球场上席地而坐。李嘉图他们班的位置正好在一盏硕大的顶灯下,照得坐在灯下的人一个个都特别醒目,旁边摆放着巨大的立式风扇,呼呼的风声把坐在风扇不远处的学生的校服都吹得鼓鼓的,好像涨满了,要升起来似的。   “哎哟,愁啊我……”罗梓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包鱿鱼丝,一边犯愁,一边给坐在周围的同学们分发,“你们上学期怎么一个个都考这么好?我爸看到我成绩单,就差没拿高尔夫球杆抽我了。”   李嘉图牙齿撕扯着手里的鱿鱼丝,看看其他人,没说话。   周书渊吧唧吧唧吃着零食,叹气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你走!”罗梓豪往他腿上踹了一脚,校服裤子上立即留下了一个灰白的鞋印。   张竞予看了眼前一亮,问,“新鞋?”   “对啊!”罗梓豪摆了摆自己的脚,挑眉道,“1400的,帅吧?”   郑涛好奇问,“多少钱啊?”   他眨眨眼,“一千九。”   闻言郑涛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扭头往李嘉图脚上一看,惊讶道,“嘉图,你这双也是新鞋吧?和梓豪的好像是一个牌子?”   李嘉图盘腿坐着,听罢往脚上看了看,轻描淡写地说,“嗯,暑假买的。”   郑涛唏嘘道,“肯定也很贵吧?”   “还行。”嘴巴里的鱿鱼丝已经嚼得没味道了,但李嘉图还是没吞进去。   罗梓豪代为回答道,“他那双六百多,我那天也看了。就是没我的码数了,不然也买一双。”   中午休息以前,李嘉图从覃晓峰那里听说在培优班的名单里见到自己名字的事。这件事完全出乎李嘉图的意料,而且花了一个中午的时间,他也没能相信这件事是真的。虽说自己上学期大小考试成绩都不错,但相比于之前三个学期,可以说成绩波动稍微大了一些。   这样不稳定的成绩,照理是不应该被选进培优班里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覃晓峰看错了名单。   升国旗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这件事。   正式名单会在家长会结束以后公布,但也不会弄得人尽皆知——因为现在教育局明令禁止额外补课,就算是无偿的也不行,他们学校作为重点,总是被盯得特别紧。到时候,班主任会跟选进培优班的学生们挨个谈话,也会把课程安排告诉他们。   升旗结束,同学们纷纷又重新席地而坐,李嘉图从覃晓峰那里得到了一颗大白兔奶糖,不由得愣了一下。   覃晓峰嚼着糖,一口奶香味,指了指后面的冯子凝说,“小凝给的。”   闻到他说话时带出来的奶香,李嘉图又想起了苏潼。   他们俩暑假结伴出国玩,去的还是新马泰。这么一趟回来,覃晓峰整个人都黑了一层,尤其是手臂上晒出来的分界线,特别明显。   “怎么他没晒黑啊?”李嘉图开学刚见到他们俩走在一起,还不禁怀疑是不是去了热带的只有覃晓峰一个人而已。   覃晓峰哂笑道,“去十天用掉了近三瓶防晒霜的人,有可能黑吗?”   李嘉图瞪圆了眼睛,可想想还真是冯子凝能做出来的事,不免也觉得好笑。   两人正趁着校长讲话的时候窃窃私语,冯子凝猫着腰从后头跑上来,和覃晓峰身边的女生换了个位置,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递给李嘉图,“给你吃。”   一听他开口说话,李嘉图呼吸立即凝结住了。   覃晓峰闻到他说话时带出来的榴莲味,一脸嫌弃地推开他,“你走好吧?不要坐我旁边。”   “我不。”冯子凝瞪了他一眼,还是把榴莲糖给李嘉图,“你吃吃看,很好吃的。我特意带了一大包回来。”   李嘉图嘴角抽搐了两下,艰难地接过了那两颗榴莲糖。奈何冯子凝还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他只好慢条斯理地把糖纸剥开,正要送进嘴里,便听到冯子凝也催促覃晓峰吃糖。   覃晓峰做了个跟他划清界限的手势,道,“再逼我吃,我们绝交。”   李嘉图瞧准冯子凝诧异地张开嘴巴,马上把刚刚剥好的糖丢进他嘴里。   冯子凝很不满地皱起眉,嘟哝道,“真的很好吃,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你现在别说话了。”覃晓峰把书包里的水塞他手里,“吃完漱口再找我们。”   冯子凝剜了他一眼刀,用力嚼起了嘴巴里的榴莲糖。   校长发言结束后,又是教务主任发言。他对上学年学生们各科成绩做了总结和嘉奖,并且也为新学期的学习安排做了准备。在所有进程里需要发言的领导发言结束以后,便是对上学期成绩优异的学生进行表彰。   冯子凝吃得津津有味的榴莲糖,在颁奖时起了效应。李嘉图站在他身边,亲眼看到校长在给冯子凝颁发奖状时,听到他说谢谢后刷的一下变了色的脸。   要不是校长很快就走到了自己面前,李嘉图险些就要笑出声来。   “你找什么?”覃晓峰刚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坐下来,书包就被冯子凝拿过去翻找,脑袋都要钻进书包里去了。   冯子凝抬起头,翻出了一瓶喝到一半的咖啡,拧开盖子仰起头咕噜咕噜喝起来。   李嘉图和覃晓峰相识一笑,各自往自己嘴里放了一颗大白兔奶糖。   文科总结紧接在理科总结之后。和之前一样,获奖学生的名字被投影在球场旁边的投影幕上,幕布并不大,稍微远一些的学生根本看不清,于是只有有心要听内容的人能够知道学科带头老师的总结。   李嘉图觉得接下来没自己什么事了,把奖状卷起来放进书包里,找出一本书埋头读起来。   要不是旁边有人提到校花成绩还挺好的,还扯着李嘉图的衣服让他抬头看一看,李嘉图根本不会发现自己因为头低得太低,颈椎酸痛。他往演讲台旁边那一排接受颁奖的学生望去,揉着颈子,忽然认出了站在队伍中的一个人。   他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了。   叫什么?李嘉图下意识往郑涛那里看去,只见他挺直了腰杆,脖子也伸得长长的,目不转睛地盯着队伍中的一个人。   李嘉图觉得自己不会猜错,他应该和自己看的是同一个女生。但李嘉图还是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是姓金还是姓杨?他只记得,自己被她泼过一杯红茶。   看样子他们两个是见过面的了,郑涛应该认识这个人。他还没忘了她。   李嘉图跟覃晓峰借了眼镜,也没戴上,只是放在视线前面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视力,终于看清投影幕上的名字。他记得这个女生是(3)班的。果然,投影幕上(3)班的名单下,有一个他还留有印象的人名——金雅雯。   成绩竟然这么好,文科年级排名前五。   “看上谁了?眼睛这么直勾勾的。”看李嘉图把眼镜还给覃晓峰,冯子凝笑盈盈地问道。   李嘉图摇摇头,思忖了一下,说,“你以前那个班成绩很好啊,前二十名人数占了不少。”   “对啊,而且女生也是文科班最多的。”冯子凝同意点头。   周书渊好奇地转过身,问,“那男生在他们班不是很稀缺,很受欢迎?你怎么跑到我们班上来了?”   冯子凝微微撅起嘴,说,“也不会受欢迎的。她们眼光都很高,而且,好多都是腐女。班上十个男生,恨不得把他们YY成五对,我正好是第十一个,就走好啦。”   “我觉得你要是不走,也不会是第十一个。”周书渊意味深长地笑道。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覃晓峰斜睨着他,转而朝李嘉图看了一眼,抿嘴笑了笑。   李嘉图光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分明在说:这家伙又开始卖傻了。   上个学期的期末考,郑涛的成绩依然毫无起色。他的成绩甚至比上学期的还要差一些,名次是班上倒数第二,几乎每门功课都在挂红灯。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自己哪里出了差错,打算设法改变。又或者,他根本没有办法改变现状了。   李嘉图看到他在文科颁奖结束以后,埋下头去看英语习题册,心里还是不自觉变得复杂起来。   “李嘉图。”冯子凝突然用力抓住了李嘉图的手腕,眼睛瞪直了盯着他。   李嘉图手上的书还没来得及翻页,奇怪地看向他,“怎么了?”   他鬼鬼祟祟地看看前后左右,往他身边挤了挤,悄声问,“你今天上贴吧了吗?”   “什么?”李嘉图从来不去学校贴吧逛,可是听他这么一说,立即感觉到了不妙。   旁边覃晓峰看他神色不对,也凑过来问,“怎么了?”   冯子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把手机摆到他们面前,费力地说道,“图图和苏老师的楼火了。”   李嘉图心上一沉,拿过手机打开帖子,因为不会操作,还稍微刷了一会儿才刷到顶楼的图片。   扶手电梯。   他想提一口气,却提不上来。   是那次他和苏潼一起搭乘超市扶手电梯的照片。照片上的自己正扶着苏潼的手臂说话,苏潼把腰微微弯下来,笑容十分明显。   当时他们说了些什么?李嘉图想不起来了。   可照片上的自己笑得很开心。开心得现在看来,有些刺眼。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82   “谁发的?”覃晓峰先打破了沉默,问道。   冯子凝摇头,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笔记本,“图图你收藏一下那个帖子,我来查。”   李嘉图心里沉甸甸的,完全打不起精神像他们一样急于追究。但他还是把这个已经翻了好几页的帖子收藏起来,等冯子凝用笔记本打开网页,通过源代码查找发帖IP地址。   “冯子凝,不要玩电脑。”在一旁督促学生的班主任看到他这样过大的举动,走过来好心提醒道。   冯子凝抬头匆匆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   面对丁楚吟难以置信的惊讶,覃晓峰连忙帮忙拜托道,“老师,我们查个要紧的东西,五分钟就好。”   丁楚吟皱起眉,将信将疑,抱着手臂十分不满地看着突然之间不听话的冯子凝。   李嘉图看着他纤长白皙得像葱根似的十指在笔记本上快速敲动着,还没到五分钟,他就重新合上了电脑,抬头冲班主任腼腆抱歉地笑了笑。   丁楚吟看看他们,沉了沉气,说,“晚读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冯子凝一愣,只好气馁地答应,“好的。”   班主任一走,冯子凝就变了脸色。他神情复杂地看看另外两个,说,“IP地址不是学校里的,在共和路附近。”   “卧槽,在市里住的人多了去了。”覃晓峰忍不住说。   李嘉图倒是还清醒,说,“不尽然。你们看发帖子的时间,是昨天发的帖。共和路离学校,开电动车也要至少二十分钟。如果是外出上网,不可能去这么远的地方,所以应该是外宿生。至少那天晚自习这个人没上课。”   然而这样的推断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学校里这么多人,还是不可能找到发照片的人。   他们唯一能够知道的,就是发帖的人绝非善意。因为很快楼主就在跟帖中提到了苏潼离开学校的原因,内容基本上和先前他们在科艺楼里见到的相似,同样说苏潼是因为被李嘉图勾引,学校得知后开除的。   跟帖中有许多藏在网名背后为李嘉图声援的人,同时也有很多为苏潼不值的人。难看的话当然也有,而且很多,再脏再丑恶的字眼都能够出现在帖子里,毕竟戴着面具的人通常都是不费力气也不用负责的人。   除了楼主,越来越多的人贴上了更多的罪证。   他哪一天穿的衣服是苏潼的,有照片为证;他哪一次化学考了满分,听说那次考试正好是苏潼参与出题的;他什么时候考试不及格,情绪低落,就是因为和苏潼吵架了,后来他成绩突飞猛进,就是因为又和苏潼和好了。   网友的力量异常强大,就连一些连李嘉图都不知道的事情,都被他们挖掘出来。像是苏潼现在的工作具体是做些什么,一年的年薪有多少。   他们太热心,为他们分析能在一起的可能性。苏潼没有父母,唯一的亲人也死了,孤身一人,所以根本没有出柜的压力。难怪李嘉图会看上苏潼,和他在一起太容易了。   苏潼真可怜,就因为这样而被李嘉图勾引了。虽说他现在的工作更赚钱,不过他从小就是姥姥身边的乖孩子,霍老师把这个外孙培养成才,他也打算回到母校教书育人,却因为遇到这么一个学生,把自己的理想和追求耽误了。   李嘉图看着帖子里的说辞,越看越陌生,只觉得他们在说另外的两个人。他们说的好像是别人的事,怎样想,都不可能和苏潼重合。   太荒谬。   荒谬得李嘉图想不到要从哪一点入手反驳,推翻这些说法、这些佐证。而他却知道,这件事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了。   昨天发的帖,现在翻了十几页。学校从来不限制学生上网,各式各样的上网工具都能够带到校园里来,就算是一传十、十传百,现在恐怕也不止一百个人知道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等李嘉图把帖子看完,再抬起头时,竟然觉得四周围有很多本来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迅速转移了。   这不应该是做贼心虚的感觉,可是感觉太相近,让他不禁毛骨悚然起来。用不了更多时间,这个消息就会穿透网络,在现实生活中爆炸。它甚至不需要人肉,就是一则指名道姓,有图有真相的新闻。   事情来得太快,没有一个缓冲带,在李嘉图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像是锥子一样打进了耳膜。   表彰大会结束散场,已经到了晚餐时间。学生们结伴离开体育馆,大队人马朝着食堂奔去。   在走到体育馆门前的台阶时,李嘉图清清楚楚地听到有一个人问他身后的同学,“哪个是李嘉图啊?”   他条件反射转过头,见到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对方对他却毫不陌生,看到他的那一刻,仿佛两个世界接了轨一般,顿时脸上出现了夸张的惊讶。   “什么事?”李嘉图淡漠地问。   那人忙不迭连连摇头,讪讪笑着,神神秘秘地拉走了李嘉图的同学,好像巴不得要到嘴边的话赶快跟自己的朋友一吐为快似的。   覃晓峰他们在一旁看了,都不免担忧起来。   冯子凝咬了一会儿嘴唇,松开说,“我们去外面吃饭?”   “不去。”李嘉图头也不回地说。   “我认识贴吧的管理员,待会儿找他,让他给删|帖吧。”覃晓峰用试探的语气问。   冯子凝皱眉道,“会不会显得欲盖弥彰?”话刚说完,他的手机就响了。   李嘉图余光瞥见他打开微信上的链接,没看完就低声咒骂了一声,消息也没回就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咒骂的话从冯子凝的口中说出来,显得特别不相衬。李嘉图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们打饭回宿舍里吃吧?”覃晓峰建议道。   李嘉图没有意见。刚才他见到一个原先社团里的同学,关系也还算不错,对方明明看到了他,但迅速低下头走了,李嘉图不确定对方把目光移开以前,是不是带着鄙夷。   他在学校里一向都是非常低调的一个人,参加的不是什么需要抛头露面的社团,也不会像校园明星一样参加一些可以大出风头、大放异彩的比赛和节目。李嘉图甚至觉得,自己平时走路头都是低着的。   说不定是自己太神经质了。也可能是因为他和冯子凝他们在一起,所以才觉得受到了不少人的瞩目。   说不定还是请管理员把帖子删掉,把消息的传播时间控制下来更好一些。他还记得之前贴吧里也有过类似的事故,当时也是在学校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一张接吻的照片,根本不需要一天功夫,就炒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当时的自己,只是在一旁隔岸观火的群众,他还不知道置身其中究竟是怎样的感觉。这种芒刺在背的尴尬和局促,简直如同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渗进灼热的气息。   他理解不了为什么那时当事人会自己把照片传上去。   昭然若示不是好事。李嘉图低调了这么长时间的一个人,只是想平平淡淡地和喜欢的人相处,不必全世界都知道,也不需要卑微得躲到泥土下寻求生存。   可为什么会这么难?   打饭的时候,他觉得在旁边排队的队伍里有人在背后对自己指指点点。他希望是幻听,他不希望再听到不认识的人提到自己的名字。   一定是他太敏感了,才会有这样的奇思妙想。他何德何能,就这么成为众人关注和议论的焦点?   不可能。   打饭的阿姨看到他,往他的饭盒里添了好几勺菜,在他回过神来忙不迭说谢绝的时候,旁边有人在偷笑。   他们只是在笑这件事而已。他们一定不知道他是谁,李嘉图刷了卡,转身离开窗口前,却又听到自己班级的名字。   是幻听,他们在讨论别的事情、别的人。   覃晓峰他们等在食堂门口。见到他时,覃晓峰劈头第一句就是,“我已经打电话让吧主删|帖了。”   “哦,好。”此时此刻,李嘉图不太想和他们俩走在一起。他们都是高高瘦瘦的,成绩好,长得出众,认识的人太多。和他们走在一起,会被人注意。   冯子凝端着饭盒,说,“那个楼主注册贴吧的时间才一个星期,不过说话挺熟练的,应该是个小号。”   “算了,删都删了。”李嘉图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理不出一条清晰的路子思考,“等风头过了再找出来算账吧。”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顿时都沉默了。   李嘉图察觉到不对劲,问,“怎么回事?”   “有人把帖子转到别间学校的贴吧去了,现在炒得也挺厉害的。”覃晓峰语气沉重地说道。   冯子凝连忙解释道,“不过现在原帖删了,应该还好。”   “如果是你,你会不留图吗?”李嘉图淡淡地问道。   他一愣,撇嘴道,“我做不出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来。”   本来积蓄在李嘉图胸口的沉闷被他这话一扫而光,他忍不住失笑,摇了摇头。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在李嘉图走进宿舍门的那一刻响起来了。   他掏出来一看,是苏潼的电话。   正在一旁看他打了什么菜的周书渊瞄了他手机一眼,眼神古怪地走开了。李嘉图握着手机,站在书桌前面。   宿舍里的人都回来了,可没有人说话。   沉默像是满满张大的泡沫表层,顺着表面展开的张力,好像下一秒中就会破裂。   突然,张竞予不耐烦地问,“李嘉图,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话音刚落,李嘉图没去看他,接起了电话走出宿舍门外。   门好像是他自己顺手带上的,也好像是被风关上的,砰的一声。   “喂?”苏潼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过来,“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李嘉图的手放在门把上,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从里面把门拉开一样。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刚才手机不在身边。”   苏潼也没有打算追究这样的小事。他的声音很平和,听得出来,他的神情也是温和的,“这几天没能给你打电话。最近还好吗?没什么事吧?”   他握紧了门把,说,“没事。不是每天都发消息吗?能有什么事。”   “那就好。”苏潼说完,自嘲地笑了一笑,说,“刚才我写东西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心跳得特别快,七上八下的。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李嘉图一听愣住,脑袋里出现了短时间的空白。他抿了抿嘴巴,苦笑道,“你真以为有心有灵犀这样不科学的事?”   “我倒是希望有。这样我大部分时间感觉都挺好的,就证明你也很好了。”苏潼半开玩笑着说。   他的心倏尔收紧,可很快又催促自己放松下来。李嘉图掩盖着话筒,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的身心都变得稍微轻松一些,才说,“嗯,我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83   男生宿舍不一定每天晚上都会有卧谈会,像是这一晚,就没有。李嘉图没有想象气氛是否与原本不同。   他躺在床上完了一会儿手机,进入班级群组看了看。有人问起贴吧里发生的那件事是不是真的,后头跟了一些猜测,也有没来得及看的同学好奇打听究竟是什么事,但这样的问题没有人回答。   小班花给他发了私聊,小心翼翼地问,贴吧下午那个很火的帖子,说的是真的吗?   消息是两个小时前发的,但整个晚自习李嘉图都没有把手机拿出来看过。一个晚上,李嘉图不但没有离开座位,他甚至没有抬过头。这样的生活状态是他现在最熟悉的,当然也就没有注意到班上的同学有多少人已经知道了下午的事。   再一次,他希望时间可以加快速度转动。   他希望在苏潼回来以前,一切都已经过去,甚至他已经离开了这片到处都是熟知他们的人群。   廖汨是班上所有男生眼里最可爱漂亮的女孩子——至少在李嘉图他们宿舍卧谈会的评选中,她是公认的班花。但李嘉图平时几乎和她没什么交集,印象中,她并不是什么喜欢谈论八卦的女生。李嘉图没有想到,她会是唯一一个主动在网上问起的人。   李嘉图不知道她睡了没,稍微想了一会儿,回复问:哪件事?   她没有睡,没过多久就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说:下午贴吧有人发了个帖子,现在被删掉了。上面说你和苏潼老师现在在谈恋爱,还有照片。是真的吗?   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当看到她问,李嘉图竟然没有任何顾虑,反问:你觉得呢?是真的吗?问题问完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跨年活动那一天,自己四处寻找苏潼,后来在动漫咖啡店遇见廖汨。女生当时给了他一杯咖啡,女仆装穿在她身上,说不出的可爱。   廖汨说:我不知道。我可以说一个如果吗?   李嘉图感到意外,说:可以,你说。   她说:如果是真的,不管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我都希望,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们都可以坚持下来。   他一愣,问:你觉得这是正确的吗?   廖汨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觉得,只要互相喜欢,就是正确的。   一个女生说出这样的话,是李嘉图预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他以为她会有更旺盛的好奇心,可她没有。而她对待爱,直白而单纯,美好又感性,执着天真得如同她这个年纪的很多女孩。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像她这么觉得,否则那个帖子也不会这么火爆了。李嘉图没有办法再回答她的话,关上了手机。   记得上一回在网上爆照的那两个人,后来是受到了学校处分的。这回不知道为什么,李嘉图都已经走在路上被人瞩目过好几回了,班主任也没有找上他。   游泳课在夏天结束以前要进行考试,高三的内容比起低年级严格许多。可对李嘉图而言,游泳并不是什么需要恐惧的科目。他完全没有悬念地拿到了满分,用干毛巾擦着身体和头发,往更衣室里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句,“身材那么好,难怪老师会喜欢。”   李嘉图下意识扭头去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可没有见到自己认识的人。他低头擦着头发,回到更衣室里,看到自己的置物柜被撬开了,顿时愣了一愣。   他拿出放在里面的校服,打开一看,上面被人用签字笔写着硕大无比的“son of a bitch”,而且是艺术字体,要不是内容不堪,倒是称得上是艺术品。   不单单如此,他的鞋和裤子都不见了。   水慢慢从他身上淌下来,穿堂而过的热风把他的皮肤蒸干。其他考试的同学陆陆续续都回来换衣服了,李嘉图挠了挠发痒的眉毛,一时想不到要怎么办才好。可他很快反应过来一件更要紧的事——他的手机。   李嘉图连忙把置物柜里剩下的东西都翻了出来,真的没有看到自己的手机。   登时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脑海中只剩下空白。   空白没有很快放大,李嘉图余光见到冯子凝从外面耷拉着脑袋回来,立即想起自己和覃晓峰的手机都放在他的包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小凝,我手机是在你那里吧?”李嘉图问。   冯子凝的置物柜就在他旁边,没精打采地点点头,打开柜子拿出包,把手机给他。   李嘉图关心道,“怎么了?没考过?”   “不是,我游得太难看了。晓峰他们笑得都岔气了。”冯子凝一脸懊恼,转头看他,奇怪道,“你怎么没走?不是早就考完了吗?”   李嘉图怔了怔,看看四下没别的人,只好把自己被画花的校服拿出来,让他看之前不忘说,“别出声。”   “我的……”冯子凝瞪圆了眼睛,差点大声叫出来,注意到李嘉图的目光,才放低了声音,“天。”   他好气又好笑,把衣服又放回置物柜里,无奈道,“我鞋和裤子都不见了,就这么走回宿舍,怕又要上一回头条。”   冯子凝眨眨眼,“你那六百多的新鞋?”   李嘉图百般不情愿地点头。   “怎么了?”覃晓峰回到更衣室,走过来好奇问。   冯子凝一见到他,先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才说,“他柜子被撬开,裤子和鞋不见了,衬衫还被画花了。”   覃晓峰听罢呆住,机械地扭过头看向李嘉图。   李嘉图再次挠了挠眉毛,无话可说。   “要不你现在这边等一等,我回去给你拿衣服吧。”覃晓峰说着伸出手,“衣柜钥匙。”   眼下除了这样,李嘉图想不到别的办法。他把自己的钥匙串递给他,告诉他哪一把可以打开宿舍衣柜的门。   以前李嘉图也听说过学校里多少有一些欺霸行为,这种暗地里出阴招的,算是手段轻。他也就只能安慰自己,好在看他不顺眼的人,没把他叫到学校天台,一群人围上来暴打一顿。   他从小没有打过架,对这件事既没有感官认识也没有理性认识。   冯子凝换好了衣服,陪李嘉图坐在更衣室的椅子上等着。   游泳课是几个班的人一起上,因为考试,进进出出的人挺多。李嘉图低着头,却注意到不少人在经过他们面前时,都会忍不住看一看他们。   也不知道是因为李嘉图而看到了冯子凝,还是因为冯子凝而看到了李嘉图。   冯子凝开口以前,李嘉图看到两个人不认识的人从面前经过。他们低头看到二人,嘴角抿起一丝讳莫如深的笑容,以为自己没被发现,悄声说道,“两个基佬。”   “自己没本事,就另辟新径瞧不起别人。”等人走远了,冯子凝才嘟哝了一句。他也不管李嘉图有没有听见,问,“苏老师知道了吗?你在学校被欺负。”   李嘉图一愣,好笑道,“什么叫‘被欺负’?这种程度我自己还能应付。”   他意外极了,“就是,他还不知道咯?”   李嘉图耸肩,不置可否。   “还是告诉他好一些吧?”他试探着问。   李嘉图摇头,“告诉他也没什么用。他人在美国,能做什么?只是让他多一件事操心罢了。”   冯子凝不甚确定,又说了他常说的话,“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现在李嘉图只在乎一件事,就是学校会不会注意到这件事。如果学校不闻不问,那么他就没什么好怕的了。风头总会过去的,就算一时半会儿过不去,时间却是一定会过去的。   这两天由于低年级的学生家长会,学校里的外来车辆特别多,也有很多社会人士。为了让学生们有一个良好的面貌,在此之前,学校已经通过广播倡导学生们在家长会召开的这几天穿着校服。可李嘉图在学校只有一套春秋装,现在也没了。   覃晓峰给他找了一套夏装,短袖衬衫和短裤。裤子买的时间距离现在有些长了,李嘉图长高以后,穿上短裤会露出膝盖。尽管同样把膝盖露出来的冯子凝在一旁说好看,但李嘉图还是觉得不太自在。   他记得另一套春秋装在苏潼家里,周末有机会,他要去取。新鞋不知道要怎么向父母交代,恐怕还要当做秘密掩盖起来。   距离那个帖子的发表时间,已经过了大半个星期。   李嘉图本来就没什么朋友,平时在班上也很少说话。所以他没有从同学们的远近亲疏上判断他们对这件事的看法,不过离自己比较近的人,他是看出来了。   他的同桌张竞予已经好几天没有和他说话,但张竞予现在每天都在发奋学习,可以说是情有可原。坐在他旁边的郑涛在上回他把钱退回去以后,对他的态度就一直不冷不淡,有时甚至是刻意地远离,这回也一样。   是不是说,风头真的会过去呢?   李嘉图有时候甚至觉得,再继续关注这件事,反而显得是自己莫名其妙了。   像上回那样置物柜被撬开的事件,在周末来临以前都没有再发生。星期五放学以前,班上每一位同学都收到了一份学校校长的亲笔信——当然是手写以后,再复印出来的统一内容,诚邀同学们的家长来到学校参加高三学年的家长会。   看来这个周末是要回家的。   李嘉图还想着要去苏潼那里拿校服的事。他拿出钥匙串,找到苏潼家的钥匙,迎着光看了看上面的齿牙,忽然听到了手机震动声。   他拿出手机一看,差点失声叫出来——   苏潼:我回来啦,你周末过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到月底都去三次元了!所以想要看得顺畅,还是等下个月吧!   ☆、chapter 84   苏潼怎么会这么早就回来了?   时间既没有到国庆假期,他给他留下的书,也没有看完。最重要的,偏偏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为什么不能晚几天回来呢?   面对元气满满的话语,李嘉图坐在座位上,一直等到周围的同学几乎都走光了,也没想好要怎么回答苏潼。   下个星期就要开家长会了,他必须把邀请函送回家里。尽管打个电话回家,把开会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告诉父母也可以,但李嘉图始终还是更想回家——他有事情放心不下,觉得一定要见一见父母才安心。   可他也很想见苏潼。   李嘉图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回复道:下星期要开家长会,我想周末回一趟家。   这句话发出去以后,他回过神来,自己忽然觉得百般不可思议。他还以为,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苏潼想要见面,他都会放下一切不假思索地飞奔过去。原来不是。这样的想法让他一瞬间感到有些害怕,隐隐打了个寒颤,迅速将怀疑从心头撇去,看了看没有回复的消息,把手机放进口袋里。   教学楼旁的公告栏上粘贴了新的告示,是关于新学年助学金的申报和评选问题。告示上的学生名字几乎是不会变的,仿佛家里情况不好的同学过了一年,情况也没有好转,该需要帮助的人,永远都需要帮助。   李嘉图在告示前稍作停留,果然看见了郑涛的名字,想起他曾经在听说自己没钱时给自己救济的那几百元,不免唏嘘一叹。   还没走到学校门口,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李嘉图掏出手机,看到苏潼发过来的微信,说:那么下次找机会见吧,我这几天都在家休息。   他想了想,回复说:周日晚上怎么样?我把校服弄丢了,正想要来着。   苏潼说:行,周日晚上我帮你把校服带过去。   本来是很平常不过的事,可李嘉图却说,不用了,我周日下午早点回来,去你那里。发完这句,他又说,想吃你做的饭了。   几乎能够想象得到,苏潼看到这句话,嘴角是上扬的。李嘉图已经想起了苏潼微笑的样子,温柔又踏实。他回复说,好,那么周日下午我在家里等你。   并没有很高兴,他用了小聪明。李嘉图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重复看了一遍自己每说一句都花了心思的话,抿了抿嘴唇。他把手机里的□□打开,看了看新闻,在退出应用以前,突然发现自己的好友列表里人数减少了。   因为他平时几乎不和人用□□聊天,这些好友也是一开始对方申请以后随意点的同意,之后基本上也不会有对话,所以这会儿人数减少了,他还要稍微想一想那几个把自己删除的人是谁。遗憾的是,他想不起来。   李嘉图把剩下的好友名字都看了一遍,最后回想一次,也没有想起来,便作罢了。既然是想不起来的人,应该也算不上什么好友,只不过突然被人从好友名单里移除了,还是多多少少有几分钟的介怀。   放学时间本来就晚,加上路上转乘公交车,周末出城的路况拥堵,回到家时,各家各户都已经是灯火通明。李嘉图走到家楼下,已经闻到了楼上不知哪户人家飘来的饭菜香。他经过一楼的窗台边,照旧听见了邻居家的阿姨在大声教训她家那个不成材的儿子,他还没上楼,就又听见了那个小孩儿理直气壮的反驳声。   回到家,饭菜都已经上桌了,李嘉图一打开家门,便见到父亲从厨房里走出来,把手中刚出锅的菜端桌上,说,“正好吃饭。”   “我回来了。”他没有看到妈妈,进门时出于习惯说了这一句。   妈妈从客厅里走出来,看到他,眉开眼笑,说,“吃饭了。”   李嘉图回房间放下书包,出来洗了手,走到饭桌前落座,和平常一样跟爸爸妈妈一起吃饭。   他还是不需要说什么话,让气氛活络起来的一直都是爸爸和妈妈,他们聊一些单位发生的事,还有近来邻里的纠纷。   家里住的楼房是单位的宿舍楼,尽管建了十几年,难免会有一些单位职工买了新房搬到外头去,不过大部分仍然还是爸爸的同事。   一楼那户永远在斗嘴的母子,他们家的男主人就是爸爸的下属。   那家的女主人是个下岗工人,家里基本上只靠男主人一份单薄的工资,他烟瘾很重,成天佝偻着背一点儿也不像个医生,毫无精神。   烟钱占了收入的好一部分,故而家中生活过得拮据。还在上小学的小孩儿一天到晚想着要打工挣钱,暑假里还去街上的杂货铺当起了童工。小男孩精明是精明,但学习成绩一直不大好,为了这个他的妈妈没少责备他。   吃饭时妈妈说起这个小朋友上星期发生的一件趣事,说是他和自己的同学打赌,能让路上巡逻的民警车辆带他回家。赌了五十元钱。后来那小朋友在民警车停下来的时候,装成瘸腿的模样,可怜巴巴地对警察叔叔说,自己的腿扭伤了,问能不能搭他们的车回家。   结果还真让他上了车。不但不必自己走回家,还白赚了五十元钱。   想起那小孩儿说到自己光辉事迹时耀武扬威、得意洋洋的样子,妈妈忍不住咯咯直笑,说,“真是够精的!”   “他就是像他妈妈,什么好处都想争一点儿。”李钧卓笑说,“万一像他爸爸就惨了。唉,那个样子。”   在李嘉图的印象中,邻居家的弟弟过早地进入了叛逆期,现在爸爸妈妈的话通通听不进去。爸爸在家里没有威信,他当然不屑于听,至于妈妈这边,也是成天还嘴争吵,分毫不让。他问,“他什么时候考初中?”   “就明年吧。”妈妈想了想,说,“不知道能上哪里呢。听他妈妈说,现在这个成绩,民中和镇中肯定上不了了,大概就是地段生,在旁边读吧。”   李嘉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是下周二开家长会?”李钧卓忽然问道。   他微微一怔,点头道,“嗯,周二上午十点开始。”   李钧卓思忖着,“那我还得请个假了。”   看来他们还不知道学校里发生的事。在家里待的这两天,李嘉图没有感觉到父母有什么和平时不同的端倪。可以往的经历时时刻刻在告诫他,就算如此,也不意味着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周末李嘉图和往常一样,很少主动说起什么话题。他默默等着爸爸或妈妈提起某个话头,每分每秒都在保持警惕,一旦他们问起什么,就不假思索地否定。   可惜,等到最后,李嘉图也没有等到他们说些什么。反而是他原本打算周日吃完午饭以后就离开家,却被告知下午要去医院做乙肝抗体的复查。   这么一来,李嘉图就找不到借口在快到晚饭时间的时候回学校了,想着和苏潼约好要一起吃饭的事,他又没有精力再编造什么荒诞的借口,只好无奈地告诉苏潼,下午没办法上他家里去了。   苏潼听说他是要复查乙肝抗体,倒也不在意了,只是问,那么校服怎么办?我晚上带过去给你?   李嘉图心头一凛,快速回复道:不了。他的脑子飞速运转着,想着要说什么话才能看起来不着痕迹。但在苏潼面前耍心机到底是和他的意愿完全相悖的,才没想多久,李嘉图便觉得转起来的马达要烧焦了。   他是想见苏潼的,想见很久了。为什么不能见呢?为什么他明明这么想见他,却还要告诫自己,不要见面呢?   李嘉图喉咙发紧,脑袋里空了一片,像是一片草丛被星火烧掉了一般。他说,我晚上不想上晚自习了。   过了一会儿,苏潼说,那就不上吧,你过来吗?是我去接你,还是你自己乘公交车过来?   心中大石瞬间落了下来。面对苏潼的坦然,李嘉图只觉得自己过得太焦虑了,不免在心里自嘲了一番。他要见到苏潼了。一旦心里只是存着这一件心事,就好像其他不堪都不值一提似的。   他有什么可以感到羞耻的呢?他真的引诱了自己的老师吗?他们的关系是肮脏的吗?不是的。他反反复复告诉自己,不是的。这世界上再没有比两个人互相喜欢更美好的事情了。   在晚饭以后,把他送到学校门口的爸爸并不知道他会缺席晚自习。李嘉图站在学校门口,目送父亲的车离开。一直到车开到十字路口改了道,他才走到公交车站牌下等车。   李嘉图依旧是小心的,生怕父亲想起什么又把车开回来,撞个正着。   好在他要等的公交车很快就来了。李嘉图很快跳上了车,刷卡以后拿出手机给苏潼发消息,说自己已经在校门口上了公交车。   彼时苏潼正在小区门口的快餐店吃荷叶饭,给他回消息说,我在站台边等你,你下了车就能见到我。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85   李嘉图站在离后门很近的位置,公交车缓缓往站台边停靠前,他就已经看到了站在站牌旁的苏潼。他也看到了他,对他微笑。   “吃饭好快。”下了车,李嘉图开口便说。   苏潼伸手揽了一下他的肩,说,“我没吃完就过来了。”   李嘉图诧异道,“为什么?”   “怕接不到你呗。”他笑着说道。   苏潼是步行而至,从吃饭的地方走过来,的确花了一些时间。李嘉图猜不到他究竟吃了几口饭,但这样走过来,恐怕也消化得差不多了。听他这么说,李嘉图忍不住道,“那待会儿再找些东西吃吧?否则晚上会饿的。”   “你呢?晚餐吃饱了吗?”苏潼侧过头看了他一会儿,说,“瘦了呀。”   李嘉图却不信,说,“哪里瘦?明明就胖了。”   他往前走了一小步,倾身看看他,奇怪道,“哪里胖?”   一句玩笑话涌上来,没说出口,还是被李嘉图自己制止了。他耸肩,“没有哪里。”   不说自己,其实李嘉图还在公交车上看到苏潼时,心上就已经掠过了一个非常清晰的想法,那就是苏潼瘦了。他不但瘦了,而且瘦了很多,原本整个人看起来清清爽爽的,现在甚至显得有些萧索。是外国的东西吃不习惯,还是工作太辛苦呢?   他换了一只新的手表,用到了表带的最后一个扣子,还是显得有些松。   但好在他终于是回来了。   回家路上,他们说着晚上的计划,不外乎是一起看一两部电影,再聊一聊天。时间恐怕是虚度的,怕蹉跎了,没有长进,挑的电影要稍微有内容一些。   李嘉图说要拿的校服,苏潼已经放进了一只袋子里,挂在鞋帽间的挂钩上,方便他离开时拿走。   房子里原本的防尘罩都已经被苏潼拆掉了,他还晒了被子,地板上残留着一些潮气,是刚刚拖过了地板的气味。李嘉图想象着他忙碌的模样,皱眉问道,“你都不用倒时差的吗?”   苏潼烧了一壶开水,说,“我前天就回国了,不过在香港。”   李嘉图惊讶地看看他,想起前天晚上和他发消息,当时并没有听苏潼说起过。   “开学这几天怎么样?还适应吗?现在可是高三生了。”苏潼烧好了开水,回头问。   李嘉图打开他放在桌上的笔记本找电影,含糊不清地回答道,“还行吧……”   苏潼歪了一下脑袋,疑惑道,“还行?”   “嗯……”他托着腮,在网站上找了好一会儿,一时没有想到要找什么电影看。可他看到苏潼泡了一杯清茶,手指拢着玻璃杯的杯口走过来坐下,又慢慢移开了目光。   苏潼没有坐定,放下杯子又起身去拉窗帘。   李嘉图想了一会儿,还是找了一部韩国古装电影,选择了下载。   透明杯子里的碧螺春慢慢旋转散开,轻微的浮沉,飘出淡淡的香味。拉上了窗帘的房子先一步进入了黑夜,原本会反光的电视机屏幕也好转了很多,还没等一时半刻,电脑里就传来了下载成功的提醒声。   苏潼拿过电视机遥控器,重新坐下来,问,“什么电影?”   “不太清楚,好像是爱情片。”李嘉图看着电脑屏幕,说。   他凑过来看了一眼片名,没说什么。   “你看过吗?”李嘉图试探着问。   苏潼摇头,问,“说什么的?”   电脑上播放的视频已经出现在了电视机屏幕上,李嘉图看着片头,说,“申润福的故事。就是那个朝鲜史上有名的天才画家。”   “画风俗画那个?”苏潼好像很感兴趣。   李嘉图把笔记本放下,注视着电视机,不以为他知道了些什么,只当他的确知道的东西多了。“嗯,就是她。”   电影正式开始以前,苏潼也给李嘉图泡了一杯碧螺春。   可李嘉图没有喝,任袅袅的香气慢慢飘荡在杯子上方,茶叶漂浮或下沉,味道闻起来是涩的,也是香的。水没有没过的部分,杯壁上沾了不少透明的水珠子,是渐渐冷却下来的水蒸气。   至于苏潼那杯茶,他渐渐也不喝了。   他交叠在一起的腿,来回换了几次。每一次他调整坐姿,李嘉图都会斜过眼睛瞄一眼。电影中那个装满了古董的仓库里,灰尘在飞扬着,旋转着的律动让李嘉图想起了丁达尔效应。想起这个词,李嘉图稍微眨了一下不自觉看得目不转睛的眼睛。   “待会儿你吃什么啊?”画笔落在皮肤上的那一刻,李嘉图突然在沉默中发出了声音。   苏潼正托腮目不转睛地看着电影,好像一点都不为这个场景而感到尴尬,闻言转过了眼睛。   兰草的枝条一根一根地抽出来,生在麦子色的皮肤上。   李嘉图看着那幅画作,还有印在皮肤上的热乎乎的亲吻,觉得眼睛撑得太开,有些干涩了。   “随便吃点什么吧。”苏潼的声音不知道是如何出现在他的耳旁的,带着笑意,“吃你。”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答案,李嘉图竟然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他也没有觉得羞耻和尴尬,甚至反应只是稍微抿了一下嘴唇,没有吭声。   电影的结局其实并不重要了,本来也不是什么需要在意情节的电影,昏黄色的、香艳的画面触目惊心,也引人入胜。寄托在笔锋上的,沉浮在裙底的情|欲流露出自然和纯净的意味,让潦草的节奏都可以忽略不计。   花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看这样一部电影,是不是蹉跎了时间呢?矜持该用怎样的手法表述,才能在最后引到与春光相纠缠的暧昧上面?   李嘉图看了一眼桌上那两只装着茶水的玻璃杯,自己的一口没喝,而苏潼的,已经喝了大半了。   看完电影,他立即起身说,“我去洗澡了。”说完又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间。   “现在?”苏潼意外地抬起头。   李嘉图低下头,“嗯。”   苏潼错愕,点点头,说,“那我出去吃点东西吧。”   他没管他,径自往房间里走。   外头传来了窗帘拉开的声音,不知苏潼看到的是怎样的一幅夜色,是不是也和电影里看到的那样宁静又喧嚣。李嘉图找到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以后,听到走过来的苏潼问,“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带点东西上来给你吃?”   他从门背后探出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想吃什么?”苏潼问。   “不想吃什么。”李嘉图转念一想,又说,“想吃你。”话刚说完,自己就先忍不住笑起来。   苏潼似乎微微愣了一下,似乎也没有。他看看他,笑容若有似无,说,“那我吃饱了回来喂你。”   就算听到这样的话,李嘉图也还是没有脸红。他抿嘴暗暗笑了一下,关上了浴室的门。   在古代,有一个词形容这些事,叫做风流。它在那时意味着洒脱肆意,遵从自己的心意,潇潇洒洒,如同拂袖挥风,柔夷捻花,无论是说出来还是体会到,都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快活。   只是现在变成了贬义词。   李嘉图有一瞬间的疑惑,为什么现在人们的生活过得已经这样好,可顺从心意的事情却越来越不能做。他蹲在莲蓬头底下,用毛巾擦了好几遍自己白生生的膝盖,擦到发红,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究竟是膝盖用力,还是腰用力呢?   有一次,苏潼的双膝在地板上磕红了。   他吻到他的膝头上,还留着地板的冰凉,凉丝丝的。   就是在那一刻,李嘉图意识到,苏潼真是这世界上最值得珍惜的人了。要把他好好保护起来,因为绝对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人,可不能让他走了。   水是热的,李嘉图洗完澡,满满一个浴室的水蒸气在开门的瞬间涌了出来。   他擦着头发,从里面走出来,而苏潼还没有回来。   李嘉图把电视机关掉,拿起那杯已经没有温度的清茶来喝,甜中带涩,舌尖滑到牙齿时,甚至有些苦味,留了一腔的清香。   他听到开门的声音,放下杯子就走到了门边。   “吃了什么?”没等苏潼回答,李嘉图揽住他的腰,凑近他的鼻息仔细闻了闻,“南昌炒粉?”   苏潼霍然睁大眼睛,诧异道,“这都闻得出来?”   李嘉图轻轻皱了皱鼻子,狡黠地笑了。   他拧了一下他的鼻尖,“小狗鼻子。”   李嘉图把毛巾丢到他的脸上,往里走,“吹头发去了。”   浴室镜子上的水雾还没有干,李嘉图用手擦了擦,看到自己的脸还有乱七八糟的头发,将电吹风接上电,呼呼吹起来。   苏潼端着杯子走过来,喝着残茶,问,“要不要我帮你吹?”   李嘉图眨眨眼睛,把电吹风递给他。   他放下茶杯,接过电吹风,手指往他的后颈上稍微用力压,让他低下头。暖风从发根上窜了过去,耳边的声音有些嘈杂,沙沙作响。苏潼的指端没有碰到他的头皮,可李嘉图感觉到发根上被轻抚的力度,头越来越低了。   “换个方向?”苏潼问。   他转过身,抬头看了看他,笑弯了眼睛。   苏潼低眼微微一笑,为了看清他的发顶,下巴稍微抬了起来。李嘉图低着头,抬眼有些费力,他惊讶地看到了苏潼下颌上有些冒头的胡渣,心头不禁一敛,再度低下了眉眼。   “像个疯子似的。”苏潼没有注意到他在偷看,一边吹着头发一边调侃道。   李嘉图撇撇嘴,说,“有这么好看的疯子吗?”   “你去不就有了吗?”他随口说道。   “啊?”李嘉图突然抬头,差点撞到了电吹风上。   苏潼笑着把他的脑袋压下来,把他的发梢也吹干,说,“你去,不就有这么好看的疯子了嘛。”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86   床头的灯关上以前,李嘉图在用平板电脑看书。不知怎么的,他抬头时恰好看到了苏潼转过头。苏潼眼中藏着浅显的笑意,轻轻拍了拍旁边那只枕头。李嘉图便放下了电脑,钻进被子里,躺了下来。   由于换了一款醒肤露,苏潼呼吸时的香气变了。黑暗里,他的额头往李嘉图的额头上推了推,引得他不禁笑起来,鼻尖就碰到了鼻尖。   “你好香啊。”他小声说道。   高高的鼻梁在软骨相碰的时候,呼吸微微受到了阻碍。李嘉图往他鼻子上蹭了蹭,又被这样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忍不住低下头,额头便抵到了他的下颌。   苏潼的声音里显出无奈和疑惑,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李嘉图连忙摇头,也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想笑。他想不出原因,只好说,“开心咯。”   “开心?”苏潼惊奇,接着也微笑了。   李嘉图听到他轻微的笑声,问,“笑什么?”   “开心啊。”他的鼻尖碰到了李嘉图的鼻翼。   他看不到苏潼的脸,包括他的眼睛在哪里,他的目光在看什么,都看不清。苏潼呼出的气是香的,李嘉图全都吸进了身体里,在呼吸的转换中,找到了频率。   嘴唇在哪里?李嘉图是看不见的。   他猜想苏潼应该也看不清,可是连呼吸都这么近,也应该离得不远了。李嘉图觉得自己的嘴唇是干的,说不定就算亲到了,也不会有感觉。他稍微抬了点头,还没来得及确定嘴唇触碰到的皮肤是不是苏潼的唇,他已经压了过来。   这不是第一次亲吻,可李嘉图的脑海里还是空白了一下,以为是假的。干涸的嘴唇渐渐有了温度和湿度,被压在身下的那边手无所适从,他犹豫着是不是要抬起来搂住苏潼的颈子,但他的手流窜到他的睡衣下,上上下下,摸索着他的蝴蝶骨,他的腰线,在钻进他裤子里时,停了停。   苏潼把他的腿扳起来,搭在自己的腰上。   李嘉图好不容易把那边有些麻木的手抬起来,又在他抓住自己臀部时,稍微愣了愣。   “你能看到我吗?”苏潼把他压到身下,撩起他的衣服亲吻他的胸口时,李嘉图模模糊糊地问。   苏潼微微一怔,黑暗中把手压下来,不小心就握住了他不自觉延展在枕头旁的双臂上,“我开灯?”   李嘉图握起拳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只不过是半分钟的时间,但苏潼的手恐怕是太用力,刚才压在他手臂的位置似乎有了印记。李嘉图还在感受那片皮肤上残留的力道,苏潼已经把床头的灯打开了。   橙黄色的灯光,照亮他的眉梢、他的下颌。   苏潼低头看了看他。   光线还是太暗,李嘉图看不清他眼中的自己。可他想,脸上一定是写满了痴迷。   空调有些冷,苏潼拉起被子,把他们的身体都隐蔽。   不消片刻,李嘉图就觉得纯白色的被窝里充满了水汽。空调被很薄,灯光穿透了里面的棉絮,让他觉得他们躲在一只橙黄色的帐子里。   苏潼的吻在他的胸口和腹上滚落,不轻不重,每一个都很清晰。在他脱掉他的裤子时,困惑和迟疑莫名其妙地笼罩到了他的心头,下意识地往下伸出手。   他却仿佛早有预料,握住了他的双手,不让他有多余的动作。   双腿张开的幅度让李嘉图忍不住皱眉,苏潼爬上来,双手撑在他的耳边。   “李嘉图……”他的声音喑哑,如同置身一片热带的雨林,满满的潮湿和黏着。   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李嘉图能听到他这样的声音。   不是没有听过,可他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令他错愕,“什么?”这好像也不是自己的声音。   并没有什么,苏潼什么也没说,又好像说了千言万语。   李嘉图不能再追究他有什么不愿说、无法说的话,思考太吃力,特别是苏潼把他的腿架起来时,那一瞬间撕扯的痛觉,更让他想不起要计较。   什么都不能想了。   他满脑子里都是苏潼,还有他自己。   苏潼用湿滑的指端触碰了他的腿间。苏潼亲吻时好几次含住了他的下唇。苏潼的舌尖勾到自己的舌尖又松开。苏潼进入了他的身体。   他在用力。   以前李嘉图在书上看到过,其实男人在专注这件事情的时候,是一门心思的。脑海是空白的,是丧失了语言能力的。那些磕磕绊绊差点从喉咙里溜出来的音节,剥夺了他思考的能力。   “疼吗?”苏潼问,好像已经把一口气压在了胸口。   李嘉图摇摇头,生怕他看不见,说,“不疼。”可其实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这两个字说出口。   他在用力,汗涔涔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   李嘉图分不清究竟是疼痛还是愉悦,这感觉是无比真切,却又无比虚幻的。   等李嘉图的意识恢复清醒,理智全部都回到了脑子里,已经看到了床头那支屏幕亮起来的手机。他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惊讶地发现竟然是蒋泠川的电话。   还没确定是不是看错,苏潼已经走过来把电话挂掉,在床边坐下来,用几张湿巾擦掉李嘉图身上留下的痕迹。   “去洗个澡?”他问。   湿纸巾在小腹上擦过,有些痒,李嘉图故意没有低头去看苏潼手上的动作,待他收回手,便下了床。   也不知道时间是什么时候了,会不会已经很晚了呢?但李嘉图记得他们回房间的时候还没到九点,现在时间应该也算不得晚。   李嘉图走出房间,突然想起来没拿衣服,又折回来。   正巧看到苏潼在处理用过的安全套,不由得愣了一下。   “怎么了?”他把橡胶打成结,问。   李嘉图迟疑着,趁着灯光并不亮,说,“没什么。没见过,看一看。”   苏潼哑然看着他,末了好笑地摇头,用纸巾把处理好的套子包起来,丢进了垃圾篓里。   在此之前,李嘉图的确是没有见到过真正用过的安全套。每次结束以后,就是绵长的亲吻,越吻越清醒,或越吻越昏沉,后来他就不会再看苏潼。他去做什么了,李嘉图也不知道,直到他回来问,要不要去洗个澡。   没想到会扯得比用前长。——这个想法掠过了他的心头,可觉得说出来会更加莫名其妙,又转身往浴室走。   李嘉图站在莲蓬头下,皮肤被热水冲得发红发皱,才关掉水龙头。   他出来后没有见到苏潼。穿上衣服,在屋子里稍微找了找,才看到苏潼站在阳台上打电话。李嘉图犹豫着要不要听一听,考虑到这样不太礼貌,又回到了房间里。   那是不是在和蒋泠川打电话?   到底是他疏忽了,苏潼和蒋泠川是朋友,他们怎么可能因为没有谈成恋爱就不联系了呢?李嘉图自己恐怕会这样,可事情是发生在苏潼身上的。苏潼和他不一样。   他们还在联系,蒋泠川知不知道贴吧那个帖子的事呢?她会不会告诉苏潼?但是,如果她要说,肯定不会是现在。苏潼如果要知道,肯定在这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苏潼知道了吗?   他要是知道了,那么之前肯定也知道了自己在隐瞒。他没有揭穿他的隐瞒。   而他要是不知道……   李嘉图想不出一个理由,来解释苏潼怎么可能不知道。既然他知道,为什么不揭穿?坐在床上,李嘉图左思右想,还是下了床,走到客厅。   不需要走近阳台,就已经听到了苏潼情绪激动的声音。   李嘉图一听就愣住了。他从来没有听苏潼用这个语气说过话,他根本连想都不能想象他会用这么激动的态度说话。陌生感让他不禁仓皇,又回到了房间里。   尽管心里充满了好奇,不知道苏潼在和谁说话,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李嘉图更加不想看到那样一个陌生的苏潼。   苏潼说过,自己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他在他的面前,不是真正的自己。   所以,那个样子是真实的苏潼的一部分吗?   正这么想着,李嘉图听到苏潼走回来的声音。   抬起头,却看到他微笑的模样。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情都是李嘉图的幻觉,他还是那样一个温和的人。李嘉图茫然了。   “我有些事情要出去处理一下。”苏潼从衣柜里找出衣服,转过身,抱歉地对他说。   李嘉图看看床头那只手表,不到十二点,“嗯。”   “早点儿睡吧,明天还要上课。”他揉了揉他的头发,走到床的另一边,说,“我关灯了哦。”   他点头,“嗯。”   光线消失以前,李嘉图看到苏潼纳闷的表情。   后来房间里太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诶,苏潼。”李嘉图在他走出去以前,叫了一句。   他打开房门,却没漏进什么光,“嗯?”   李嘉图还是没看清他的表情,抬头说,“你亲我一下吧。”   苏潼关上门,连微弱的光都没有了。   李嘉图不知道他是怎么判断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的。他弯下腰,往他嘴巴上亲了一下。   “好准。”苏潼亲完自己先笑了。   他也忍不住笑说,“好准。”   “走了,早点睡。我事情弄完就回来。”苏潼说完,走出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87   “回来了?”说出这话时,李嘉图甚至没有看清进门的身影。他眯了眯眼睛,只见到苏潼走进来,轻微应了一声,恐怕只当他在梦呓。   苏潼解开手表放在桌上。   李嘉图抓过手机看了一眼,刚过五点。浓浓的倦意和睡意笼罩着他的身体,还没来得及看到苏潼解衣转身,就已经不堪重负再度闭上了眼。   仍是残留着几分意识,没有马上睡过去。   他感觉到苏潼在床的另一侧躺下,便翻了身面对他。苏潼把沉在他们之间的那片被褥撑开,将他拉到了怀里抱住。李嘉图不甚舒服地动了动,找到一个自在的姿势,真正睡了过去。   意识消退以前,他觉得苏潼在自己的额头上落了一个温柔的亲吻。   因为睡得晚,早上李嘉图的闹钟响起来时,苏潼只是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李嘉图洗漱完毕,回到房间换衣服,看到苏潼已经靠着枕头坐在床上,便说,“你再睡一会儿吧。”   “嗯。”苏潼静静看着他,并没有马上躺下来。   他穿好衣服,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穿袜子,想了想,走到外头把鞋提进来,在苏潼面前把鞋穿上。“我走了。”   苏潼点头,“路上小心。”   原以为夏天还没过去,每天都还是难耐的高温和炙烤的烈日。可晨雾未散以前刺骨的寒冷才提醒了李嘉图季节的迁移。他很少在这么早的时候出门,很少去想时间是怎么一点一滴地消耗掉的。   搭乘早班公交车的人不少,公交车站台上都是人。有上班族,有学生,也有趁早去菜市场买菜的老人。第一辆开到面前的公交车上挤满了乘客,李嘉图没挤上去,只能等下一趟。他用微信服务号刷新着下一趟公交车距离这个站点的距离,算算时间,并不至于迟到。   然而在下一趟公交车驶来以前,又来了一批要赶着搭车的乘客。   李嘉图想起某次看英剧里,见到的一句台词。里面说,好人不像公交车,每十分钟来一趟。   好在再来的这趟公交车虽然拥挤,还能留下他的一席之地。李嘉图从前门刷了卡,在后门上车,贴着门边站着,在路过中途站点时甚至需要先从车上下来,才能让其他乘客下车。   车里空气闷热,令他胸腔压抑。好不容易下了车,一冷一热又让他打了一个寒颤,但好歹是松了一口气。   校园里正值早操结束的时间,李嘉图还能赶到食堂买早餐,只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来食堂,也买不到什么畅销的早点了。退而求其次,他买了两只奶黄包,结果才吃了一口,就甜得满脸发皱。   果然还是不能将就。他去小卖部领了牛奶,把包子丢掉了。   教室里,座位周围的同学都已经在位置上了。   李嘉图才坐下来喝牛奶,就听到张竞予阴阳怪气地问,“回来了啊?”   他微微错愕,瞥了他一眼,“嗯。”   “说起来也奇怪,昨天班主任值班,来到我们宿舍。”张竞予很纳闷地说,“你明明不在,她怎么就问都不问一句呢?也就冯子凝说了一句,你家里有事,回家住,她就没追问了。好奇怪啊。”   李嘉图垂下眼帘,本想一句话不说就这么默认和敷衍过去,可左右思量,还是说,“我家里的确有事。”   张竞予笑着问,“你哪个家?”   瓶子里的牛奶喝光了,吸了一下,空气咕咕作响。李嘉图没回答。   接下来的这天,李嘉图基本上没有和其他人说过一句话,甚至化学课前要收化学作业,他也没有特别提醒催促。不过同学们还是在上课前把作业都交齐了,李嘉图把作业本放在讲台上,回到座位前,正巧见到蒋泠川拿着习题册走进教室。   她化了淡妆,却遮不住眼睛下面的黑眼圈,看得出来前一天晚上没有睡好。苏潼昨天走以前,并没有和李嘉图说过是出去见谁。当时他没有追问,现在也不去怀疑蒋泠川为什么没有睡好。   蒋泠川已经给他们班上了半年化学课,同学们对她都已经很熟悉了。这位老师人虽然亲切,可总是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疏离感,所以就真的像是女神一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李嘉图给她当了半年的课代表,两人之间的对话却是很少的。他的化学成绩一向很好,蒋泠川不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方法,也不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困难。他们的交集少之又少,如同李嘉图和其他科任老师的关系一样。但是,正是因为他们的关系是这样的,李嘉图才不希望苏潼会和蒋泠川说起过自己。   那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蒋泠川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他,而她却总能把他的事情告诉苏潼。   这让李嘉图想起了自己的初中班主任——那个刚刚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研究生。无论是初一时活泼开朗,还是后来沉默寡言,那位班主任都不怎么和李嘉图接触。   他看起来已经足够好了,不闻不问也能考上重点,所以在别的同学看来,他是被班主任放养的。李嘉图一度也是这么觉得的。   直到那次和父亲的谈话,他提起一些李嘉图在学校里的细枝末节,这些事情,如果不是天天都会见到他的班主任,根本不会知道。从那时,李嘉图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学校发生的大事小事都在父母的掌控之中。   李嘉图知道,他们只是关心自己,可这不足以成为他不在意的理由。   后来李嘉图就算在学校里,也很少说话了。他不再写日记,不再在家里接电话,在学校里,不再主动和任何人对话,就算别人问他问题,他的回答也很简短和冷淡。就连妈妈也在那之后无意间说过一次,说他在学校里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李嘉图不在乎这样的性格会不会让自己没有朋友,他觉得朋友并不是很重要的。考虑人际和情义,对他来说委实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因为光是背负自己异于常人的叛逆,就已经够吃力了。   所以,李嘉图在心里一遍遍默默祈盼着,希望苏潼千万不要用那样成年人的方式来关心自己。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也千万不要被他发现。   白天遇到班主任的课。上课前,李嘉图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稍作停留,但课后她也没有找自己。下课时间到时,班主任再一次重复了家长会的安排事宜,希望同学们能够讲纪律、懂礼貌,给家长们留个好印象。   这将会是他们高中时期最后一次家长会,家长们迫切想要知道新一年学校对这批高三学生在学业和生活上有着怎样的安排和政策,也希望能够具体地了解他们在学校里的情况,心里留个底,知道他们能不能考上大学,考上怎样的大学。   然而还是会有学生的家长没有办法莅临,李嘉图他们宿舍里,就有一位同学,那就是郑涛。上两回家长会,郑涛的家长也没有到,这回的理由还是和之前一样,秋收时节,农务繁忙。   卧谈会上,郑涛说完自己的爸爸妈妈没办法参加家长会的事,又开始为新学年的助学金唉声叹气。   “班主任都推你了,写份申请的事,这么纠结干什么?”张竞予莫名其妙道,“白给的钱不要,你傻呀?”   郑涛苦恼道,“可是,我成绩这么差。还要助学金,觉得很过意不去……肯定还有很多家里情况比我困难的同学,他们成绩好,应该帮助他们才对。”   “他们成绩好,可以弄到奖学金。你能弄到奖学金吗?”罗梓豪冷不丁说道。   郑涛不说话了。   宿舍里一片沉默,李嘉图一直没有加入对话,在四下安静下来以后,昏昏欲睡。在他快睡着的时候,听到覃晓峰说,“拿了钱,用功读书就好了。没什么好愧疚的。”   这是晚上宿舍里的最后一句话,郑涛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在那之后,卧谈会正式结束了。   家长会当天一大早,明明距离正式开始还有好几个小时,家长们就已经从四面八方抵达学校了。这场景让李嘉图想起了一年前的家长会,差不多也是这个情况。   他是在一年前的家长会上见到苏潼的。原来,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而李嘉图觉得已经恍惚过了好几世。偏偏已经过了好几世,恐怕每一世过奈何桥时,都没舍得喝一口孟婆汤,所以苏潼出现那一天,见到的一草一木都在李嘉图的记忆里特别明晰。   因为搬了教学楼,苏潼当时把自行车停靠的位置,在现在的走廊外已经看不到了,而李嘉图记得他的衬衫被太阳照得发白的样子。他受到教导主任的器重,也被身为班主任的学姐看好,笑容说不上亲切,看起来却特别安宁。李嘉图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是个好人。   不过,这样的心情很快就被别的事情掩盖过去了。与对苏潼的记忆同样深刻的,还有那一天父亲坐在教室里的侧脸,以及放在他面前的那杯茶。   李嘉图有时候怀疑,自己异于常人的沉默是不是遗传自父亲的那一面。可每当他想起父亲静静坐着的那个时候,又回想上初中的时候,他每次都要上台发言的模样,还是感到愧疚和心疼。   这回李钧卓比上一次来得迟一些,几乎是压着点到的。   李嘉图带他上楼,在他走进教室以前,忍不住说,“爸,到时候你就不要和老师说话了,他们不知道我是谁的。”   他点点头,态度并不冷漠,甚至恳切得真实,“我知道。”   李嘉图想起上回同学们和他提到,散会以后父亲四处向老师做自我介绍,希望了解自己孩子的情况,却遇到老师冷遇的事,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觉得心寒。   而今又听到李钧卓这么说,李嘉图心里陡然落了空,铺天盖地的恼恨窜上了心尖。他希望自己可以默默无闻,可他想到父亲的孩子默默无闻,又满腹道不明、不容说的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88   家长和老师们开会的时候,李嘉图去图书馆找了位置自习。他掐着时间,等到快要到饭点,盘算着时间要到了,才收拾书包离开自习室。   果然这个时候,高三楼里每个班级的门口都出现了人流,多得是散会的家长被自家孩子的陪同下离开。李嘉图来到教室门口,遇到丁楚吟正在和冯子凝的妈妈说话,在经过他们身边时,低头说了一句老师好,便接着去找李钧卓。   “爸。”他见到李钧卓正在和一位母亲说话,走上前去叫了一声。   这位母亲一见到李嘉图,眼睛突然就睁大了,毫不避讳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好像要躲开瘟疫,可是又不能马上逃跑似的,看他的目光十分复杂。   “阿姨好。”李嘉图不认得她是谁的家长,还是礼貌地问候了一声。   她淡漠地点点头,又古怪地看了李钧卓一眼,转身走了。   李嘉图没按耐住好奇心,目光跟着这位母亲看到了教室外头,才确认那是谁的妈妈。那个女生性格开朗,一见到妈妈,就亲切地挽住了她的手,一看就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只不过,李嘉图和这个女生不太熟,基本上没说过话,也不知道这位阿姨和李钧卓说了什么。   “肚子饿了没有?该去吃饭了。”在李嘉图还在犹疑时,李钧卓说。   看样子他也不打算主动说明他们家长间在聊什么,李嘉图猜到个大概,可也不可能主动说穿,便点点头,“我们到学校外面吃吧?现在食堂人肯定很多。”   李钧卓没有意见,“也行,你说去哪里吧。”   他并不考虑要和父亲去什么酒店坐下来点菜吃饭,想到学校附近的快餐店,说,“就在学校对面吃吧。那里有快餐店。”   一方面,是李钧卓不打算说,另一个方面,却是李嘉图不想听了。他不想知道爸爸妈妈知道了些什么,如果他们已经选择了不闻不问,那么李嘉图也决定要装聋作哑。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说得明明白白,才会让对方自在的。   但是,李嘉图没有料想到,父子二人刚刚走到走廊外,就被丁楚吟叫住了。   李嘉图错愕地回过头,一时没能准备好表情,导致整张脸都是冷漠而呆板的。   丁楚吟已经和冯子凝的妈妈道别,看看父子二人,嘴唇微微抿起,双手握在一起,十指纠缠,拘谨地微笑道,“李先生现在有没有时间呢?李嘉图有一些事情,我这边想和您说一下。”   李嘉图低下眼睛,埋住了满目冷光,没吭声。   只听李钧卓在意外之后,点头说,“好的,老师您有什么事,尽管说。”   她警觉地看看周围,抱歉地扬了扬嘴角,说,“这里不太方便,请到我办公室来吧。”说着,她无奈又沉重地看了李嘉图一眼,又对李钧卓微微一笑,把他往办公室带。   李嘉图看着他们的背影,沉了沉气,只好抬腿跟上去。   这会儿办公室里已经没有其他老师了。丁楚吟找了另外两张转椅,挪到自己的办公桌旁边,请他们坐下。   她看了看沉默的李嘉图,好像在做最后的迟疑,然后从旁边拿起ipad,在相册里翻了翻,对李钧卓微笑时,充满了歉意,道,“李先生,这个是不久前我们学校的贴吧里很火的一个帖子。现在帖子已经删掉了,这是那时留的底。”   李钧卓疑惑地看了班主任一眼,接过平板电脑。他的视线刚刚落到上面,马上就皱起了眉头。   终于还是来了。李嘉图呼吸的节奏有些乱,一个深、一个浅,有时候索性屏住了呼吸。都过了这么长时间,班主任问也没问过一声,偏要等到家长会,家长亲自莅临学校,才当面说开。李嘉图想不出什么是正确的处理方式,可这样的处理方式,着实令他不痛快。   “这位苏老师是?”在良久的沉默以后,李钧卓用稳重的腔调问。   丁楚吟笑容里好像带着愧疚,说,“原本是我们学校化学组的一位老师,刚刚毕业就到学校里来了。呃,带了我们班一个学期,第二个学期就辞职了。”   李钧卓面上一点变化都没有,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他又重新低下头,看了看那几张网页截图。   恐怕他这样的态度,也让丁楚吟感到疑惑了。她奇怪地看看他,身子稍微往前倾了一点儿,又按耐住了,试图不那么急切地问,“李先生,关于李嘉图喜欢……嗯,喜欢同性的这件事,不知道您和您夫人事先是不是有所了解呢?”   李嘉图咬住了牙关,为了怒容不那么明显,再次低下了眼睛。   “这个我们知道。他还在上初一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这个问题了。”李钧卓异常平静地说道。   丁楚吟好像被雷打了一样,呆呆看着这位家长,在一个瞬间没有忍住,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在她的脸上一瞬即逝,再度变得谦逊而有礼。只不过这个答案恐怕是她真的没有料到的,过了好一会儿,她也没组织出一句话。   李钧卓把平板电脑放回了丁楚吟的桌面上,眉头微微皱了皱,礼貌地问,“请问这位苏老师,是被学校开除的,还是自己辞职的?”   丁楚吟咽了咽喉咙,好像承认起来很困难,“他是自己辞职的。”   “哦。”他不痛不痒地应了一声,转眸瞥了儿子一眼,不作评论。   李嘉图双手放在膝盖上,几次要握成拳头,后来变成紧紧压住了膝盖骨。   “是这样的,李先生。”丁楚吟快速地说了这句话,却像卡带一样卡住了,面色顿变,为难地说,“这个帖子出来的时候,在学生和老师之间引起了很大的反应。也许您平时不怎么上网看这些东西,不过有些家长的消息是很灵通的。已经有不少学生家长向我们学校反映了这个问题,要求我们从严处理……”   她看到李钧卓皱眉,话语顿了顿,试探着问,“李先生,您真的觉得,李嘉图和老师谈恋爱没有问题吗?而且,是一位男老师。”   李嘉图忍不住抬眼看向父亲,只见到他柔软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片刻,他说,“可能李嘉图的这种行为,的确在同学之间产生了一些不好的影响。不过您也说了,这个帖子说的并不完全是真相,起码这位老师是主动辞职而不是被开除的。”丁楚吟还没来得及开口,李钧卓又说,“丁老师,我是学心理学出身的。喜欢同性的行为,虽然和社会主流相悖,不过这不是心理疾病。我也不觉得李嘉图的身心有任何扭曲。《论语》里说,‘有教无类’。您是怎么觉得的呢?”   丁楚吟面色涨红,好不容易忍下了一口气,勉力笑了笑,不得不承认道,“李嘉图的确是非常优秀的学生,成绩优异,态度诚恳,遵守纪律。不过,李先生,李嘉图的行为给学校的声誉造成了影响,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个帖子当时还被发到别间学校的论坛里去了,不少人借此诋毁我们学校,也质疑我们学校学生和教师的素质。是,我也觉得李嘉图的行为没有错。青少年,正是青春懵懂、血气方刚的时候,谈恋爱不是什么奇事。在现如今,整个社会的思想也比您那时候,甚至我那时候要开放了很多倍,年龄、性别都不是恋情发展的阻力了。可这毕竟不是主流。学校确实希望学生多方面发展,可从来不会提倡培养异类。什么叫做异类?李先生,您明白吗?”   他垂下眼帘,没说话。   李嘉图知道,什么叫做异类。和主流不一样的,就是异类。看着父亲的侧脸,李嘉图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常常做出像这样的表情,低下眉眼,沉默着,不说话。   “李先生,您受过高等教育,是眼界宽广、通情达理的人。”丁楚吟言语恳切地说,“可不是所有的家长都像您一样的。有一些家长,不但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恋,甚至不能容忍同性恋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但学校要发展,需要良好的声誉,带来优秀的生源。在这个大的方向上,是不会有那么多理性的家长愿意在脑子里面另辟路径来接受一种非主流的观念的,其后果,就是学校社会信誉的缺失啊。”   “学校是想开除我吗?”李嘉图受不了父亲沉默的侧脸,忍不住问。   他一直没说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一心一意游说李钧卓的丁楚吟愣住了。她呆呆看着李嘉图,恐怕心里想着果然还是小孩子,脸上马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我没这么说过。学校只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反省,也希望老师能够加强和家长之间的联系,保证学生的身心健康。”   “反省什么?”李嘉图皱眉,不客气地说,“我没犯错,为什么要反省?反省过后呢?是要改正吗?您刚才说,不认为我有错。既然不是错的,改正从何谈起?”   丁楚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哑口无言。她张了张嘴巴,看向李钧卓,语气里渗透出些许愠意,“李先生,您怎么看?学校觉得,需要李嘉图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好好调整一下心态。您觉得呢?我相信您也希望李嘉图能够健康成长吧?”   她这样逼问,李钧卓便不可能不说话了。面对这个对自己来说,还很年轻的教师,李钧卓略带疑惑地问,“就算——虽然我认为不是——就算李嘉图有错,丁老师,您觉得谈恋爱是一个人的事情吗?”   丁楚吟完全没了耐心,皱起眉头,显得十分不满。   “我可以把李嘉图带回去,好好教育。但对于这位苏老师,学校不打算追究了吗?”他语速缓慢,竟然有几分娓娓道来的意味,“人是你们招进学校里来的。一位老师,如果有足够的师德和定力,懂得你们所说的礼义廉耻,他会同意和一个未成年人谈恋爱吗?并且这样一个未成年人,还是自己的学生。”   李钧卓微乎其微地叹了一声,又道,“您刚才说,同性恋是异类,学校不提倡培养异类。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招聘一个异类,当学生们的老师呢?”   丁楚吟睁大了眼睛,开始发抖。   李嘉图简直听到她的牙齿在打颤,可她吭不了声。而他自己,也没有感到庆幸和高兴,他只觉得无限的悲哀和苦涩都堵在心口。他听着父亲一直在为自己说话,心不但没有安定,反而越来越慌乱了。   “实不相瞒。”李钧卓真正叹了一口气,充满了遗憾和欷歔,“苏潼先生已经找过我和李嘉图的妈妈,跟我们说过这件事了。”   闻言李嘉图的心突然绷紧。他目瞪口呆地看向了父亲。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了起来,很清脆,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丁楚吟在座位上晃了晃,好像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似的。   李钧卓的目光不知是落在地上的哪里。他抿了抿嘴唇,充满了歉意,说,“既然学校觉得李嘉图有错,也给学校带来了损失。我们听从学校的安排,把小孩带回去好好教育一段时间。不过,希望学校可以给李嘉图机会。蔡元培先生的教育理念,是兼容并包。这样一位伟大的教育家所说的话不会是没有道理的。我对自己的孩子有信心,他会给学校带来荣誉的,希望老师您能够宽容他,给他补救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89   从教学楼回宿舍大院的这一路上,父子二人都没有说话。临走以前,班主任向李钧卓说起了时间期限。事实上,李嘉图不认为班主任相信,他能在两周内改邪归正,可这就是学校给出的决定,他们只有执行。   由于这天有不少家长在学校,中午宿舍大门是敞开的,方便家长进出探望自己的孩子。李嘉图和父亲一起回到了宿舍,他没有进门,而是站在宿舍外面。   宿舍里也有别的家长,周书渊的爸爸和覃晓峰的妈妈都还在。李嘉图和他们打了照面,礼貌地问好,然后把书包里的一些书拿出来,开始整理回家的东西。   此间冯子凝正捧着饭碗,坐在覃晓峰的桌子边,和他们母子一起吃覃晓峰妈妈带来的饭菜。他看到李嘉图在收拾行李,放下饭盒走过来问,“怎么收拾东西了?”   “老师让我回家住两个礼拜。”李嘉图捡着要用的书,没抬头。但他余光见到张竞予从旁边经过,听到他这么说,忍不住看了自己一眼。   冯子凝一听,吃惊极了,好像反应不过来似的,不解问,“为什么?”   “还能是什么事。”听他这么关心自己,李嘉图稍微平静下来的内心又起了波澜。他把书包放下,看向他,郑重问道,“小凝,我问你个问题,你要跟我说实话。”   冯子凝眨了眨眼睛,显得有些紧张,“你问。”   李嘉图记得张竞予说过,周日晚上他没回宿舍时,是冯子凝向班主任说他回家住的。他斟酌着语言,道,“你是不是常常和苏潼联络,跟他说我在学校的情况?”   冯子凝一愣,条件反射一般往覃晓峰那里看了一眼。半晌,他耸肩道,“没有常联系了。我就八卦嘛,稍微跟他打听一下你们的事。”   “你跟他打听我们。”李嘉图注意到他是故意领会错他的意思,直接问,“他呢?有没有跟你打听过我和你,还有我和其他同学?”   他抿起了嘴唇,含糊地回答,“聊天嘛,难免随便说说……他很关心你啊。”   李嘉图皱眉,转而看向也注意到他们说话气氛的覃晓峰。   覃晓峰正陪妈妈吃着饭,见状放下筷子,走过来,耐心地说,“苏老师他是关心你。其实他也没问什么,就是怕你太用功读书,生活上照顾不到,忘了吃饭什么的。——你不是常常忘记吗?”   李嘉图心里长长吁了一口气,也不想让他们为难。他没让自己露出无奈和不耐的表情,平淡地点点头,“好了,我知道了。不怪你们,你们都是关心我。”最后一句还是没顾上,变了味。   冯子凝为难地和覃晓峰对视了一眼,想说点什么,又变成了叹气。   李嘉图还想多问点事情,可是,他转念觉得,答案还是从苏潼口中说出来才是真的真切。他不愿意像自己的父母、像他的苏潼一样,发自心底地关心一个人,却要从别的人口中套出答案。   “等你回来哈!”张竞予送他到门口,发现李钧卓站在门边,面色一凝,变成了客客气气的笑,“叔叔好!”   李钧卓微微一笑,“你好。”他看向只背着书包的李嘉图,问,“这点东西够了?”   他没什么精神,点点头,“家里有衣服。”   做父亲的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走吧。”   正午的太阳灿烂得令人就算看着地板,也还是睁不开眼睛。李嘉图心事重重地走在父亲身边,同样有一些话想要问问他,可他开不了口。他没有办法对着自己的父亲,说出苏潼的名字,哪怕就在刚才,父亲是那么坚定地站在自己这一边。   走到停车场,李嘉图正要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却听到李钧卓说,“你别上车了。”   李嘉图惊愕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别回家了,去苏潼那里吧。反正你不来学校,人在哪里,学校也不知道。”李钧卓说完,打开了驾驶座的门。   “爸……”听他这么说,李嘉图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只觉得心冰凉冰凉的。有一种被厌弃的感觉,钻透了心底。   李钧卓深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前两天苏潼来我们家,跟我和你妈说你们的事以后,你妈哭了好几天,昨天还晕倒了。今早她还去医院打吊针。”   他呆住了。   “让她知道你被学校要求回家休息,只会更糟糕。”李钧卓遗憾地看着他,仿佛已经对他失望透顶,可同时又是那样的无可奈何,“你先去苏潼那里吧。有什么事,过了这阵子再说。”   李嘉图忙不迭问道,“妈妈她怎么样了?”   “年纪大了,受不了那么多打击,身体有些透支。”他上车以前,又说,“你回头给她打电话,跟她说几句。别问她生病的事,她不想你知道,也让我不要跟你提。你长大了,学乖一点,知道吗?”   他的嘴唇和舌头都在发干,脑袋里好像灌铅一样发沉,只能讷讷点头,连稍微应一声,都发不出声音。   李钧卓注视着他,片刻,道,“我先回去了,记得给你妈打电话。”说着,就坐进了车里,关上了门。   望着父亲的车慢慢开出了停车场,开出自己的视线,李嘉图再次觉得日头太热烈。他低下头,看到那片被正当头的太阳照出来身影,窄窄的落在自己脚边。像一个圈,画在了地上。   父亲说的话,让李嘉图想起了几年前在书房里的那次谈话。当时,他也说,妈妈知道他喜欢男生,哭了好久好久。   但那个哭了好久好久的妈妈、把眼睛都要哭瞎的妈妈,李嘉图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他当时满心想着自己的隐私受到了侵犯,想着那本誊抄了自己日记的笔记本上妈妈的笔迹,甚至觉得那只是父亲的危言耸听。   他长大了。   父亲的这句话重重地打在李嘉图的心上。他长大了,可他还是让妈妈哭红了双眼。   李嘉图全然想象不出妈妈流泪的样子。去苏潼家的路上,他努力地回想,终于回想起一件深藏在记忆深处的事。它被埋得那么深,显得那么不真切。   忘了是小学几年级,恐怕那时自己还没上小学。在李嘉图很小很小的时候,年轻的父亲嗜酒如命,他们夫妻二人常常因为这件事争吵。有一次,他们吵得厉害了,妈妈离家出走好几天。   懵懂不知的李嘉图跟爸爸住了几天,在某个妈妈回来收拾行李的早上,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要没有妈妈了。   那时他一把抱住了妈妈纤瘦的腰,哭着喊着说妈妈不要走。那个早上,父亲不在家,他们母子二人相拥哭了很长时间,妈妈的眼泪把李嘉图的头发都打湿了。   只记得这件事。李嘉图想,他如果看过妈妈哭,也就只有那一次了。后来他们没有离婚,日子是怎么过得如常的,因为年纪小而记不住事的李嘉图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他曾经那么害怕失去妈妈,可偏偏在那一年,在听说妈妈哭的时候,心里只有对她的埋怨。   她和父亲,曾经是要离婚的两个人,但是那个时候,李嘉图听到父亲的描述,心里想的却是——父亲永远是站在她的那一边。   原来爱是这样一件反反复复的事。   李嘉图不知道,在家里休息的苏潼如果看到自己回来,会不会惊讶。   如果是往常,李嘉图觉得他应该会非常惊讶,可当他知道,苏潼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见过自己的父母,也向自己的同学打听过自己在学校的事以后,他觉得,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苏潼都是不会觉得惊讶的。   说不定这会儿,苏潼已经接到李钧卓的电话,告诉他李嘉图将要来找他了。   来到苏潼家门口,李嘉图掏出钥匙以前,心里默念着,希望苏潼不要惊讶。他害怕看到苏潼装出来的惊讶。   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房门,想了想,往里面喊了一声,“我回来了。”像是回家一样。   苏潼走出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沉重。   李嘉图看看他,沉默着在门边换鞋。   “不上课了?”苏潼问。   李嘉图痛心地用力闭上眼睛,说服自己,是他想得太多了,是他在胡思乱想。他调整了一下心情,换好鞋往里走,放下书包说,“老师让我回家休息两个礼拜,我不想回家,就过来了。”   苏潼接过他沉甸甸的书包,温柔的沉默显得异乎寻常地可怕。   李嘉图回过头,正看到他张开嘴巴要说话,抢白问道,“你为什么那么早就回国了?不是说十一才回来吗?”   苏潼一怔,仓促的笑显得很不自然,说,“也没规定什么时间,公司的事情完了,就回来了。”   “你看到那个帖子了吗?”李嘉图脑袋里好像烧着了一样发烫,有些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了,“那个说我勾引你,然后你被学校开除的帖子,上面还有我们的照片。”   他愣住,半晌,为难地看着他,温和的声音一听就像是要安慰人,“李嘉图……”   “冯子凝和覃晓峰没有告诉你?蒋老师没跟你说?”李嘉图惊讶地看着他,很奇怪地问道,“那你回来干什么?是你看事情隐瞒不下去,才去跟我爸爸妈妈坦白的,是不是?”   苏潼连忙把手中的书包放在一旁,扶住他隐隐发抖的手臂,轻声道,“李嘉图,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我知道。”李嘉图微笑道,“你都是关心我,是为我好。”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90   苏潼握在他手臂上的那边手陡然间,没有了力度。慢慢地,他放下手,满目纠葛。他好像已经无话可说,只能说唯一的那一句,“我的确是为你好。”   这话李嘉图已经在心里跟自己说了不下千万次,可听苏潼说出来,他还是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我问过你,可你总是说你很好,在学校里什么都没发生。”苏潼说起这个,气息有些起伏,道,“你在学校被人欺负成那样了,还跟我说什么都没发生。你让我怎么放心?”   李嘉图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所以你就去问我的同学了?”   他话到嘴边,没有说,但李嘉图已经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他想说,如果不这样,那他要怎么样?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你?”李嘉图失望地问,“你以为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吗?是,我确实是这么想了。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想吗?是因为我觉得我可以自己解决。”   苏潼眉头紧蹙,痛心地看着他,好像完全拿他没有办法,好像唯恐自己说什么,李嘉图都听不进去。   “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我可以自己解决,等你回来,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所以我才没有和你说。”李嘉图说着,隐隐也开始害怕,担心自己说的话,苏潼也听不进去,“你为什么不能稍微相信我、相信我的能力呢?你和他们……你为什么非要这么担心我不可?为什么就是觉得我办不到?”   苏潼垂下双手,无奈地说,“我不是不相信。我真的只是关心你罢了,你什么都不说,真的很让人担心。”   李嘉图好笑地问,“我什么都不说,你为什么就不能觉得确实什么事都没有?我说没事,你偏要觉得有事,还去向别人打听,这不就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李嘉图……”苏潼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他会这样对自己说话。   他咬了咬牙关,按耐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好像也在消磨掉自己最后的耐性,“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   “对。”李嘉图点头,不能比这更同意了,他又点了点头,“就像你非要越过我,去找我爸妈,是一样的道理。你非要这么做,我也没有办法。”   “李嘉图!”苏潼终于抬高了音量,“你能不能搞清楚主次矛盾?现在是我们的事对学校产生了不好的影响,无论这件事本身有没有错,我们都要为之负责。我已经跟学校没有关系了,而你,还是里面的学生。所以如果要处理,你受到的伤害是直接的。你瞒着,不跟我说,也不跟你的父母说。你有没有想过,事情如果不是当事人说出来,它的失真率有多高?如果今天你的班主任和你父亲说的时候,他事先不知道,他要作何反应?我今天是没有在场,不知道当时的状况是怎么样的。但你信不信?如果你父亲事先不知道,他说不定连帮你说话的底气都没有。他五十几岁的人了,还是单位的领导,在一个比自己年轻那么多的老师面前,因为自己的孩子丢尽脸面,你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李嘉图同样怒视着他,身子隐隐在发抖,“所以,比起我的感受,你反而觉得我父亲的感受更重要了?”   苏潼张了张嘴巴,当真觉得李嘉图没在听自己说话,啼笑皆非,“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钻牛角尖?什么你的感受、你父亲的感受?我们不是对立的,我和你父亲都是为你好。且不说你父亲如果不知道,后来他从别人口中听说自己儿子出状况心里会不舒服,就说说你。如果今天你父亲事先不知道,你要怎么办?你说你自己可以处理,你怎么处理?你是要百口莫辩,说没有这么一回事,还是要就这么认下来,任学校处置?”   “没有这么多如果。”对于苏潼的咬牙切齿,李嘉图说话掷地有声,“你做好了你的安排,然后待在家里想这些没有发生的如果,来证明自己行为的正确性。可我告诉你,今天真实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你说如果!如果我父亲不知道,然后他从别人口中听说我的事情,心里会不舒服。我承认,他肯定会不舒服。但是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怎么愿意承认的吗?——因为我今天,从他的口中、从我同学口中,听说了你的事情,我非常非常不舒服!”   苏潼怔住,就好像李嘉图最后的话,切断了他话语的能力,让他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李嘉图一想起这个,心底就泛了酸似的难过,仿佛要被腐蚀了一般刺痛,他忍着疼痛,伤心地说,“可是,你们为我好的时候,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我是怎么想的?如果你们为我做了这些事,让我过得很顺利,看起来也很幸福,那么我就应该感谢你们吗?可能是我太贱了,但我真的不会谢谢你们。因为我觉得这很假,这不是我自己经历的人生。”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越说越没有力气。他说每一句话的同时,心里都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可是他们都是爱他的,都是关心他,都是怕他受苦,都是为他好。李嘉图一边听着自己在心里重复这些话,一边还是要把自己真正想说的说出口。   这让他耗费了太多的精力,明明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觉得难以呼吸。他的头昏沉沉的,仿佛随时都要晕过去。但他看到苏潼疼惜的表情,鼻子觉得酸酸的,眼眶也发热了。李嘉图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声音喑哑,“苏潼,我真的不想当小孩子了。你让我自己做主,行不行?”   苏潼的眼睛是红的,李嘉图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痛心的目光。他长长地叹气,拉过他,把他抱进了怀里。   他抱得很用力,李嘉图觉得自己的肩膀在发痛。好不容易,他才抬起手回抱住他,抓住了他衣服背后的衣料。   “对不起。”苏潼声音颤抖,再说第二遍时,肯定了许多,“对不起。”   李嘉图的大脑里缺氧了,眼前一片灰暗,星星点点。他的下颌压在苏潼的肩线上,吃力地咽了咽喉咙,恍惚之间,想不起刚才的自己到底是说了什么。   不过是几分钟的记忆。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说这些。他以为苏潼的爱,是他求之不得的,是他应该尽数收入囊中的,所以他关心自己、爱护自己,他没有资格质疑和推拒。但他还是说了,反应过来,才觉得这有多不可思议。   然而一直以来都压在心头的重负好像在这之后,就消退了一些。重量还在,还压在心口,可没有原本那么重了,李嘉图觉得自己也会慢慢适应过来。   既然学校对李嘉图的安排,苏潼已经从他父亲那里听说了,李嘉图就没有任何再说明的必要。下午,李嘉图在家里睡了一个午觉,起先只是闭着眼睛,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后来还是不知不觉睡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多。   苏潼已经不在家了。   李嘉图在屋子里转转悠悠,好一会儿也想不起自己要做些什么。他洗了个澡,出来本来想要找吃的,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有预调酒,便拿出来在流理台边上一敲,打开瓶盖,一边擦头发一边喝起来。   一个午觉的功夫,恍如隔世。   李嘉图的手机里收到覃晓峰的消息,问他有没有事。看到这句关心,他脑海里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什么事。不过他回想了一下,知道覃晓峰问的是什么,便回答说,没事了,都挺好的,现在在苏潼家。   过了一会儿,覃晓峰说,没事就好,小凝挺担心你的,一下午都在跟我念叨。   李嘉图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覃晓峰把冯子凝拉进了聊天组里。冯子凝第一句话就是,既然可以两个星期不来上课,可以去玩耶!   他愣了愣,先是反应不过来他竟然这么说,而后马上又觉得,还真是这样。除了小学的时候,自己和妈妈一起跟团去海南以外,李嘉图就再也没有出过省了。   思及此,李嘉图突然想起要给妈妈打电话,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   电话等了一会儿才接通,从妈妈的声音里,感觉到她很意外,问,“有什么事呀?”   闻言李嘉图微微错愕,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没事是不会给她打电话的。他挠挠眉间,说,“没什么事。我爸呢?你们吃饭了吗?”   “哦……我煮了面,正在吃。你爸出去吃饭了,下午组织村医开会,完了出去吃饭呢!”妈妈问,“你呢?吃了没?”   李嘉图说,“还没有,待会儿吃。”   “怎么还没吃啊?晚上不是还要上课吗?”妈妈惊奇道。   她并不知道自己被安排回家休息了,所以才会这么问。看来父亲回家以后,果然也没有和她说起这件事。李嘉图同样也不说,“正打算吃,想等食堂人少了再去。”   “哦……那赶快去吃饭吧。”她催促道。   李嘉图觉得这个电话是说不下去了,可他一时又舍不得挂断。他握着手机,想了想,说,“那我先去吃饭了。你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妈妈笑道,“好,我也没什么事。你吃饭去吧,再见。”   也许真的越在意一个人,就越不希望对方担心。李嘉图没有办法从妈妈的语气和声音里听出她有任何不适,淡然笑了一笑,“嗯,妈妈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91   不知不觉就喝了两瓶预调酒,李嘉图正给苏潼发消息,问他回不回来吃饭,就收到了他发来的信息,问他晚饭想要吃什么。   李嘉图一肚子的低度酒,意识还是清醒得很,肚子也饿了,就说想叫外卖吃。   苏潼没有意见,告诉他自己已经到南湖大桥上了,很快就会到家,如果他要叫外卖,现在就可以叫了。   看到这条微信,李嘉图马上从沙发上爬起来,在茶几底下找外卖的菜单。他找了一会儿,终于在一叠旧杂志里面找到了快餐店的外卖单,找了找最近那家分店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正是晚餐时间,店里生意繁忙,李嘉图把两个电话号码反复打了几遍,好不容易打通,打算要两份芝香咖喱牛肉焗饭,却被告知店里已经没有芝士和牛肉了。他蹲在茶几旁边,只好改成椰香咖喱鸡肉焗饭,在挂断电话以前,又补充道,“加两罐可口可乐。”   除了寒暑假,他从来没有在周一到周五的时间这么清闲过。突然之间无所事事,李嘉图脑海里确实是空白的。他把书包里的书找出来,翻开课堂笔记重新整理了一下知识点。不知怎么的,他的精神一直没有办法集中起来,脑海中出现了好几次不用上课这件事,又忍不住用手机应用查看起这个时节的旅游去处来。   自习时觉得时间过得慢,一消遣时间就过去了。   李嘉图想去一趟杭州,可他没那么多钱,又不可能问家里人要,只能作罢。   他才把手机放下,就听到了开门声。   “我回来了。”苏潼提着外卖进来,用平常的音量说了一声,好像早就知道李嘉图在客厅里似的。   李嘉图一愣,说,“我已经叫了外卖了。”   苏潼换好鞋,听他这么说,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刚才在门口遇到送外卖的,从他手里拿到的。”   “好巧……”李嘉图走过去把外卖拿过来,打开一看里面的饭盒,果然是自己订的两个焗饭。   “睡了很久吗?几点醒的?”苏潼说着,抚了抚他的脸颊。   李嘉图把晚餐放到餐桌上,如实回答,“六点多。”   苏潼笑道,“脸上有睡痕了,你没洗脸?”   他还真没认真洗脸,听罢用力抹了抹,“还有吗?”   “没了。”苏潼忍住笑,摇摇头。   本来摆放在饭桌上的书都被李嘉图挪到了边上,他揭开沾满水珠的饭盒盖,扑面而来椰子的香味,一下子食欲就上来了。李嘉图扒了两口饭,又把可乐打开,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忍不住打了一个气嗝。   苏潼下午是到公司去了,可李嘉图记得他刚回来的时候曾经说过,这几天他应该都是休息的。李嘉图想着中午他们说过的话,犹豫了一会儿,问,“工作忙吗?”   “还好,没什么特别的事。”苏潼把咖喱和米饭搅拌在一起,问,“怎么了?”   说李嘉图,其实苏潼自己也几乎不和他说起工作的细节。思及此,李嘉图不免觉得苏潼好笑,但想想既然彼此都不喜欢说,那么不说也罢。“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连续几天的休息时间?”他想苏潼到现在应该还没有请过年假,只是不太确定,“我想出去玩。”   苏潼惊讶地看着他,不无不可地点头,“想去哪里呢?”   李嘉图低头搅拌着便当盒里的咖喱,“杭州吧……”   “嗯……可以啊,我把年假请了,陪你去。”苏潼很轻易就答应下来了,又好奇道,“怎么想要去杭州了?”   李嘉图心想他怎么这么多问题,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拌饭,“想去浙大看看……”   闻言苏潼一愣,半晌,他露出了了然的笑容,“好。我明后两天去公司安排一下工作,然后就可以订机票跟你去了。”   “嗯。”李嘉图点头,低下头来吃饭,没再看苏潼一眼。   但饭桌的玻璃上有苏潼的倒影,李嘉图看到苏潼一直在看着自己。就算如此,李嘉图也没有抬头,他隐约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耳廓发热。   事情定下来以后,李嘉图不免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和父母说。如果自己不说,说不定苏潼会向他们汇报,与其这样还不如他自己告诉他们。   但是,既然之前已经和苏潼约好了不要管他的事,或许苏潼也不会去向他的父母说。   吃完饭,李嘉图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手里玩着遥控器,问把垃圾分类的苏潼,“你去过杭州吗?”   “嗯,去过。王启初就是浙大毕业的。大二的时候我和黎方一起去找过他。”苏潼想了想,又说,“过了很多年了,应该也和那个时候差挺多。”   李嘉图若有似无地点头,“哦。”   “想考浙大?”苏潼突然问。   本来就是不想说破的事情,免得到时候没考上,反而尴尬。李嘉图吃饭的时候还在庆幸苏潼没有追问,没想到他还是提起来了。李嘉图一听脸红了,干巴巴地说,“没有,只是想去看看而已。”   “对自己有点信心嘛,以你的成绩,考浙大没问题的。”苏潼笑着说道。   他恼羞成怒,忍不住嚷起来,“我都说不是了。”   苏潼连忙好声好气地说,“好好好,我知道了,不是。”   李嘉图剜了他一眼,挑眉问,“下楼丢垃圾?”   “嗯。”苏潼已经把垃圾分类好了。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李嘉图也没有听到苏潼出门的声音。他忍不住又往厨房的方向看,发现苏潼一直在望着自己,心上一敛,皱眉道,“怎么了?”   苏潼微微笑了笑,态度温和,“不过,你到底想去哪个城市念书呢?”   “也没有特意想过……”李嘉图含糊不清地回答,“看高考成绩吧。”   他充满兴味地笑说,“还真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想。”   听罢李嘉图不乐意了,“都说不是小孩了。”他也不是没有打算,只是不愿意说而已。李嘉图看得出来苏潼其实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好,你不是小孩子了。”苏潼笑着说完,表情稍微严肃了一些,说,“不过,这件事情上,你要是真有什么想法,还是要跟我说才行。”   李嘉图撇撇嘴,“为什么?”   “我不想跟你异地啊。”他说,“至少让我知道你要去哪里上学,我好在那个城市找一份工作。”   他一听愣住了。看苏潼居然这么自然地说自己的打算,李嘉图忍不住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苏潼笑着重复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考浙大,就好好努力,明年考上以后,我在杭州找一份工作。这样我们就能常见面了。如果你想去北京上学,我就回北京。就这么简单。”   李嘉图可笑不出来。他还是坐在沙发上,隔着好几米的距离,还隔着那张餐桌。他甚至觉得有些生气,“是你自己说,不要为了另一个人生活的。你这样教育我,你呢?怎么搞的?”   “难道你能忍受每年只有寒暑假才能回来见面?”苏潼笑着问,“我是可以周末去看你,也可以给你报销回来的机票,不过这个沉没成本可能有些高诶。”   “我是受不了,可是你……”李嘉图真是不知道要怎么说,苏潼有这样的安排和想法,他本来应该高兴还来不及,但事实上,他还是觉得烦闷。他不耐烦地说,“我不知道了。”   见状,苏潼的笑容更明显了。   李嘉图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让他收起了笑容。苏潼一旦不笑,目光突然就黯淡下来了。李嘉图喉头一紧,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没有办法,我这辈子可能就是要这样子,才能过下去了。”苏潼说这话时,带着若有似无的遗憾和无奈,那都是对他自己的。   李嘉图心里沉甸甸的,“苏潼……”   苏潼耸肩,放松了一下气氛,说,“总之你考虑好了,就告诉我吧。我也好准备准备。”他把分类好的垃圾袋提起来,“我先去丢垃圾了。”   李嘉图看着他出门,带上门的那一刻,屋子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和以前他对自己说过的话,重叠在一起,让李嘉图心上隐隐作痛。   苏潼终究是和他的父母不一样的。李嘉图突然意识到,他所做的那些事说不定不单单是关心他、担心他,他是真的害怕。如果不知道李嘉图要去哪里,说不定,苏潼会比他自己更彷徨。   心越是痛,他越是觉得,自己离不开苏潼了。   他放下手中的遥控器,走到阳台上,往楼下张望。   等了一阵子,李嘉图看到苏潼从楼里走了出来,往分类垃圾处理箱的方向走。   他在夜风里看了苏潼好久好久,正要看他往回走,却看到苏潼走到楼下时,突然抬起了头。李嘉图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苏潼有没有看到自己。他冲苏潼挥了挥手。   苏潼站在原地。楼层太高,李嘉图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觉得,苏潼应该是对自己微笑了。   李嘉图也笑了笑,招招手让他赶快回家,一看到苏潼往楼里走,放在客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92   是妈妈的电话,李嘉图拿起手机,想着下午挂断电话以前,妈妈还说过自己没什么事,怎么现在又打过来了呢?他奇怪地接起电话,“喂?”   “喂?”妈妈微微一笑,问,“你现在下课了?”   李嘉图扯着谎,“啊,嗯。怎么了?”   妈妈又笑了笑,完了居然叹起气来,说,“你爸爸啊,我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了。他现在正睡在地上呢,怎么叫他,都叫不起来。”   李嘉图一听懵住了,“他怎么了?”   “下午不是出去吃饭了吗?喝得醉醺醺的,还是单位的同事扛回来的。现在他们都走了,你爸爸睡在地上,我又扛不动他,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妈妈唉声叹气道,“怎么喝成这个样子?都五十几岁人了,以为自己还是年轻人嘛!”   在李嘉图的记忆中,自从买了私家车,爸爸就很少在外头喝醉了。就算家里有客人,他也很少喝得不省人事。李嘉图都不记得上一次爸爸喝得不知今夕何夕是什么时候了,听到妈妈这么说,他的额头上不自觉就渗出了汗水。   “把他带回来的同事呢?”李嘉图不在家,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到她,问,“不然让邻居的叔叔过来帮帮忙吧?”   妈妈忙道,“可不能这样!他会觉得很丢脸的,等他清醒以后知道这种事,肯定要骂我多管闲事了。”   李嘉图无可奈何,“那现在怎么办呢?我回去?”   “更不行!你还在上课,万一被他知道了,非要把我骂死不可。”妈妈坚决反对,又唏嘘说,“唉,他睡在地上就睡在地上了,我是怕他的冷。地板这么冰,他又喝醉了,躺的时间长了,是得着凉的。”   李嘉图皱紧了眉头,出主意道,“你拿床被子铺到地上,把他推上去好了。应该还推得动吧?”   “把被子铺地上?”妈妈惊奇道,“那得多脏啊!”   他一愣,苦笑道,“那也没有办法啊,总不能让他躺地上冻着吧?”说话间,苏潼已经从外面回来了。李嘉图在他开口以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惊疑地看着他。李嘉图用嘴型说了一句,“我妈。”   苏潼了然点头,安安静静地换好了鞋,走到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那床被子应该也挺久没用了吧?拿过来让他睡。”李嘉图想起小时候有一次,爸爸喝醉了,妈妈提着塑料桶子走到床边,他抓住水桶往里面吐的样子,心沉了下来,“脏了回头再洗就是了。”   妈妈还在犹豫,几度欲言又止,末了说,“我再看看,想想办法吧。你先去上课。挂了啊。”   李嘉图始终皱着眉,“嗯,好。”   “怎么了?”苏潼看他面带烦躁,奇怪地问道。   李嘉图抹了抹发干的眼睛,微微叹了一声,“我爸喝醉了,被送回家里,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苏潼吃惊,问,“要不要打电话叫一下医院?”   “不用吧,我妈在家照顾着。她懂分寸的。”李嘉图说完,往后仰了一下脑袋,听到颈子上咔地一声。   苏潼静静注视了他片刻,等到李嘉图又扭过头看他,才微笑问道,“我们去南湖散一会儿步?”   李嘉图凝视着他,半晌,点了点头。   原想着还可以骑车出去,但两个人一辆车,总不太方便。   “等你考上大学了,给你买辆自行车。”苏潼说着,把手里的车钥匙往半空中一抛。   李嘉图连忙伸出双手,钥匙串落到他捧作杯状的手心里。“什么牌子的?跟你那辆一样?”   “你这心也太大了吧?我那车多少钱,你知道吗?”苏潼睁大了眼睛,讶然问道。   闻言李嘉图抿嘴笑道,“我知道啊。”   苏潼皱眉盯了他一会儿,抬手往他脑门上一推,“学坏了啊。”   “这样吧……”李嘉图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身过来面对他,一边倒着走,一边说,“我要是考得好,你就给我买一辆好的。考得没那么好呢,就买一辆不那么好的。”   苏潼看着他的脸在树影下一下子明晰、一下子阴暗,不由得微笑,道,“行,如果你没考到省外去,就没车了。反正坐公交车就能回家。”   李嘉图凝眉想了想,施施然道,“不会的。”   “这么自信?”苏潼突然倾身拉住他的手。   他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险些漏踩了一个台阶。   他挣开苏潼的手,走在他身边,想了想,说,“不是自信。是我很早就想离开家,到外面去读书了。其实中考刚结束的时候,他们是希望我在县高读的——我们县高的升学率也很高。我们学校大部分成绩好的,都去那里读了。”   苏潼点头,等他继续说。   “不过我还是和另一个同学一起报考了现在这个学校……”李嘉图回想起那时候的事,当父母知道他没有经过他们同意的报考以后,简直对他无话可说,还生了他好一阵子的气。不过当时的李嘉图,一心要离开家,根本不在乎他们是怎么想的。“如果去县高读书,可能会稍微安逸一些。优势还在,信心也在,老师还会重点关照,就不会过得那么磕磕碰碰、起起落落的吧。”   他若有所思地说,“所谓宁为鸡首,不为凤尾,也不是没有道理。”苏潼顿了顿,开玩笑道,“不过你现在也不是没受老师重点关照啊。”   闻言李嘉图眯了眯眼睛,盯着他。   苏潼忙改口道,“当我没说。”   如果有什么时候,李嘉图是特别庆幸当时做了那样的决定的,那应该就是看到苏潼对自己微笑的时候。   “苏潼,你相信命运吗?”李嘉图不由得发问。   苏潼摇头,“不过这是遭受苦难的人一个自我解脱的出口。想着‘命该如此’,也没有什么错。”他奇怪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李嘉图笑道,“我倒是听说,命运是成功的人的谦词?”   苏潼不得不点头,但疑惑还在,他还是没明白李嘉图为什么要说起命运。   “没什么。”李嘉图淡淡一笑,解释道,“只是在想,可能我以前经历的那些事情都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只不过我当时不知道罢了。”   苏潼蓦然睁大了眼睛,吃惊得不得了。   李嘉图想了想,又继续说,“所以其实不是什么命运把你带到我面前的,而是我一开始,就是在走向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南湖大桥下面的流水声。   哗啦啦的人工瀑布被霓虹灯照亮,水帘闪烁着四溢的迷幻色彩。苏潼看到李嘉图背对着这些光,久久没有作答。过了一会儿,他微笑,说,“所以现在我们在同一条路上了。”   李嘉图眨了眨眼睛,笑着肯定点头。   早就过了立秋时节,夏天的余韵却没有散去。湖边随处可见趁着夜色锻炼身体的人,还有不少沿着湖岸散步的老人家。水帘是一张城市的名片,每天都会有一些摄影爱好者来到这个地方取景。   他们站在栏杆旁边,看那些架着相机等着取景拍摄的摄影师,没过一会儿,又开始找寻泛舟湖上的游人来。   苏潼穿着他第一次到班上上课时,穿的那件浅色格子衬衫。桥边的流水声,让李嘉图想起了那个下了大暴雨的下午。那个下午,简直可以说是风云变色。可在雨势渐小以后,苏潼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犯花痴?”在被李嘉图看了很久以后,苏潼斜过眼睛瞥了他一眼。   李嘉图扑哧一笑,问,“你还记得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是什么?”苏潼反问。   李嘉图回想了一下,“是‘你好’。”说完忍俊不禁,“好有礼貌。”   “不是‘你好’,是‘不好意思’。因为那时我俩差点撞一块儿了。”苏潼纠正说,“不过还是很有礼貌。当时你跟我打招呼,叫‘老师好’。你是第一个叫我老师的人。”   李嘉图讶然张了张嘴巴。   “你手机响了。”苏潼转身靠到了栏杆上,对他抬了抬下巴。   李嘉图一愣,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是妈妈打来的,便接起来,“喂?妈。”他顿了顿,先问,“爸他怎么样了?”   “正要和你说呢。我刚刚把你的被子抱出来,就看到他自己爬回床上去了。”妈妈说起来,好气又好笑,“吐过之后,现在好多了,吃了药了。”   闻言李嘉图终于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   “等你有机会,跟他说一下,不要再喝成这样了。哎哟,我真是受不了他……”妈妈无奈地说。   李嘉图看了不明不白的苏潼一眼,笑着说,“好。”   半晌,妈妈又说,“不过,你别和他说这次的事啊,不然他得说我的。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   这话好像李嘉图也从父亲的口中听到过。闻言,他沉默了片刻,道,“好,我知道了。”   “真是不知道犯了什么抽,突然喝成这样……”妈妈絮絮叨叨着,又很快像刹车一样停下来,说,“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挂了。”   李嘉图猝不及防,一时又想不出要说什么,只好说,“好。”   等挂断了电话,苏潼才充满疑惑地看着他。   李嘉图猜想,自己应该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这么放纵自己,喝成那个样子。面对苏潼的不解,他摇摇头,表示不想说。   苏潼便也不追问了。   远处是一幢幢灯光灿烂的高楼,桥上也是车水马龙。郁郁葱葱的树木把湖边的道路都包围起来,显得光更绚烂也更遥远。   天上没有星星,城市上空都是虚造出来的光明,暗红色的色泽,连云彩都不清晰。   李嘉图呼吸着湖边略显潮湿的空气,心渐渐平静下来。   苏潼没有说话,同样望着湖面发呆,笼罩在水帘上的那层薄薄的水汽像是透明的纱,无声无息。   “苏潼。”李嘉图望着那层水汽,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身边的苏潼。   他应了一声,“嗯?”   李嘉图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他笑得很淡,转头看着他,把心里的念头说了出来,“我觉得,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温柔一万倍。”   苏潼恐怕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他惊诧地看了看他,良久,错愕就换做了一个温和的微笑。像那层水汽。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